君子街位于宁波的中央商务区,属于海曙区江厦街道郡庙社区,是一条宽10余米、长仅250余米的小巷,东起于狮子街,西止于碶闸街。星罗棋布的是餐饮、布业与水产批发,间有百杂、水果、零食、证劵等业态,与文化似乎八竿子碰不到。如今唯一有点历史沉淀的百年老店——源康布店(君子街1号)也已搬离,布业渐次退出,很多店铺关门待租,虽近春节却呈现出一派萧条的景象,真应了“闹中取静的自在宜居街巷” [1]之谶。

人去楼空的源康(2020.1.21)
<h1 class="pgc-h-arrow-right">一、从境清寺到君子营</h1>
不过,君子街的历史却很悠久。
早在唐咸通二年(861)此处建有境清寺[2],但也有说唐末天复元年(901)僧鸿绍因南门外水陆院基为柳亭院,梁开平四年(910)迁于兹地,更名“境清”;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赐号“兴法”;[3]:904南宋嘉定十三年(1220)遭受火灾,半为民居;[2]元至元二十六年(1289)又遇火灾,寺院重建如旧;[4]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山门圮于风,住持道琛重建;永乐二年(1404)重建佛殿。[3]:904
嘉靖二年(1523)六月,日本诸侯大内氏和细川氏,各自派使团前来明朝“入贡”,寓于境清寺。依照惯例,官方要为这些“贡使”举行招待宴会,通常是谁家贡使先到,谁家先验货,宴会座次也以此排定。当时原本是大内氏的宗设使团先到,谁知细川氏使团的副使宋素卿是鄞县当地人,颇懂明朝的潜规则,就买通了明朝镇守太监赖恩,不但抢先验了货,宴会座次也排到了宗设的上头。愤恨不已的宗设率众把细川氏使团一顿暴揍,正使端佐当场被杀,宋素卿逃走,引发了著名的“争贡之役”,境清寺毁于争斗之中[3]:904,也为嘉靖倭乱的开启埋下了伏笔。
琉球来明朝贡的贸易船(网络)
嘉靖六年(1527),知府高第在境清寺旧址上建嘉宾馆,作为日本贡使招待之用。后因倭患日重,天启年间(1621—1627),宁绍海道洪承畴建立了东、西君子营,各驻军四五百人,其中西君子营即由嘉宾馆而来[3]:904。
清顺治十六年(1659),浙江提督标营移驻宁波,西君子营在顺治中撤销,康熙元年(1662)东君子营也撤销;康熙二年,在鄞另设水师提督,原驻守提督改称陆师提督移驻绍兴;康熙七年(1668),撤销水师提督,水师提标后营改为陆路营汛驻防宁波府,称宁波城守营……同年,陆师提督由绍兴复调宁波,分中、左、右、前、后5个标营,驻县城各地,[5]左营的位置就在原先的君子营。后来建筑之间逐渐形成道路,就慢慢出现了中营巷、右营巷、后营巷,但唯独没有左营巷,究其因是人们习惯将左营所在叫成君子营[1]。
君子营街局部(1846年《宁郡舆地图》)
关于君子营的来历,也有说法是源于唐末明州刺史黄晟(859-909)。在十八年的刺史任上,黄晟不但“筑罗城”保一方平安、“建浮桥”便百姓来往、“修庙寺”助大众积善,还为江东儒学之士“筑居于城东隅,谓之‘措大营’,即今之君子营。(《黄氏家乘》)” [3]:904更有说,“面对地方军阀争战不断、匪患频发的现状,黄刺史承担起保境安民的重任,率军平息周边匪患。广招江南文人,专门建‘措大营’人才安置房。设立培养军事人才的君子营军事学校,君子巷由此得名。”[6]
早在东晋十六国时期,张宾(?-322)召集大批谋士组成“君子营”,作为智囊团出谋划策,成就了石勒(274-333)建立“后赵”的典故,使“君子营”“措大营”似乎与文人儒士有了更多的关联,但从君子街与石板巷交叉口的东南侧所立的境清寺故址标志碑,君子街与碶闸街交叉口东北侧所立的嘉宾馆故址标志碑,以及《宁郡舆地图》等早期地图资料来看,第一种说法是被普遍认可的,即由境清寺到嘉宾馆,再到君子营的。
君子营街或者君子街最值得一说的肯定是卢氏一族了。“卢氏始居定海金塘,自称万历年间(1573-1620)鄮峰公迁鄞,累世饶裕,”[3]:910在宁波留下了诸如卢氏抱经楼、卢氏三桂厅、卢氏支祠、卢氏文昌殿等建筑,除了卢氏支祠建在离君子街不远的塔影巷15号,其余均在君子街。
<h1 class="pgc-h-arrow-right">二、卢氏抱经藏书楼</h1>
说到卢氏抱经楼,从目前的史料来看最早的应该是卢镐(1723-1785)的抱经楼。卢镐,字配京,一字京甫,号月船,郡廪生,是另一卢氏抱经楼楼主卢址(1725-1794)的堂兄卢培之子(旧称“从侄”),其宅(月船居士居)在灵桥门内报恩祠后,报恩祠乃为祭祀知府蔡贵易(1538-1597)及其子海道副使蔡献臣(1563-1641),[3]:940-941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由御史林祖述倡议,官绅合建,坐南朝北,后并祀海道卢若腾(1598-1664)。[7]
乾隆十八年(1753)卢镐考上举人,署浦江县教谕,乾隆三十八年(1773)授平阳县教谕。“少年时代和同里杨尔音游,喜搜讨僻书奇字,‘取书中隐僻事为乐’,不问价格。……其后卢氏南游金陵,北游北京,每到一地,总要访求经史遗著及宋元明未刊文集”[8]。1755年,其师“全谢山殁,镐赙以二百金,其嗣子以所藏书悉数归镐,谢山补修之《宋元学案》稿亦在其中。家建抱经楼,藏书达万册以上。仅方志即达六百种之多。”[9]钱维乔(1739-1806)修《乾隆鄞县志》时,卢镐虽身患噎症,但仍“天天在局中检阅诸稿。临死前,蒋学镛前去探视,卢镐尤与蒋学镛商酌旧志异同得失之处,”[8]并“补选人物志颇多。其家曾被盗,箱簏俱空,藏书多散佚。”[9]
卢镐《焦墨山水镜片》
比卢镐还小两岁但同样酷爱书籍的堂叔卢址,“思自奋于功名,既而屡荐不售,则又有味于昔人‘早知穷达有命,悔不十年读书’之语。于是思聚书以扩其见闻,而以先君子所藏之本与所朂之训为念,勉勉焉不敢自怠。遇有秘本,或出重价,或辗转借钞,数十年来所得约万余卷矣。” 在卢镐前往平阳任教谕快四年之时,即乾隆四十二年(1777),卢址仿天一阁之式,“构楼居藏之,取韩昌黎赠吾家玉川子之句[10]以名之,曰抱经楼。”在这块撰立于“乾隆四十二年八月”的高34厘米、宽88厘米、厚12厘米的刻石上,卢址还认为藏书可以“正人心而杜邪说,为万世立言之宗。……故每得一书,必细心校阅,惟词意醇雅粹然一出于正,足以羽翼经传者,虽单词只义,在所必收。倘离奇弔诡诬圣畔道,而复淫佚糜曼有害人心者,悉不敢录也。”最后他又寄语:“后之子孙,倘有与余同兹嗜好者,当深明此义与当知所重之训,庶几他日为国家有用之材,而无忝尔祖矣。”[11]
根据见过抱经楼的人回忆,抱经楼无论是建筑结构还是风格气质均复制了天一阁,连位置也仿照天一阁。天一阁在范钦故居之东,抱经楼也建于卢址故居之东,就是今天都市仁和中心的东南角(君子街18号),一边临着君子街,另一边面对石板巷。结构上也是一样的重檐硬山顶,一样的上下两层“天一地六”:楼上也是一统间,以书橱分隔;楼下六间朝南,明次三间合并为大厅。与天一阁稍有不同的是最西侧的楼梯为横置(天一阁为纵置)。楼上东西两边靠墙处,各放单面大橱两个;中间是五排共十个大橱,与天一阁的书橱一样,前后可同时打开通风。朝南空隙处放十个小橱。与天一阁一样,书楼之前,也有水池和假山;一层大厅顶上还绘有繁复的水波纹,把“天一生水”的理念,运用到了极致。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抱经楼(网络)
在书楼的管理制度上,卢氏也向范家学习。比如书楼为卢家子孙共有、共管;平时书楼封闭,不许人进出;每年六月,族人共同确定晒书时间,晒书期间可以阅览;阅览之人,一是要与卢家素识,二是必须有卢家人陪同监督等等。
卢址后人在“独抱遗经”近一个半世纪后,在国家改朝换代、弃旧迎新之际,萌动了藏书已无必要的念头,于1916年将余下藏书共计五万六千余卷,悉数出售给了上海书商;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期,抱经楼本身也被卖给了药行街上的源茂药行,楼前假山卖给了知名的翰香小学用于构建学校园林;解放后,楼前夷为平地,楼内住家杂居,门厅中阮元(1764-1849)所书“抱经楼”匾额也在文革中被破坏;至1995年,因旧城改造,抱经楼所有构件被拆落,由天一阁博物馆保存。可惜二十五年过去了至今未见易地复建。
楼成之时,钱大昕(1728-1804)曾被邀作《抱经楼藏书记》,文中首次提出“浙中有东、西抱经之目”[3]:910-911。后来又为卢址之三儿作《题卢东溟书船图》:“柳色烟光澹沱春,浦编遥映水鳞鳞。扁舟莫道无多客,不载今人载古人。岑楼方许抱经眠,又泛江虹贯月船。应笑君家玉川子,长须赤脚屋三椽。”但后世却多有张冠李戴者,将诗中的主人翁说成是卢镐(如范凤书《中国私家藏书史(修订版)》第352页)或卢文弨(如孙文杰发表于《图书与情报》杂志2012年第6期130-136页的《清代图书流通传播渠道论略》)。
<h1 class="pgc-h-arrow-right">三、三桂堂与文昌殿</h1>
卢址的大哥卢垣(字惟丰)长年在温州任训导,他的两个儿子登瀛、登秩(字武臣,号静夫),登瀛是三桂堂的建造者,而登秩却是卢氏支祠的被祭祀者,他有一个做丹阳令的儿子——卢云路(字天衢),后者也是卢氏文昌殿的建造者。
卢氏支祠(网络)
卢氏三桂堂“在君子营北街,西畔卢明经耐轩先生之别业。明经名登瀛,字有光,号耐轩,温州训导惟丰公之长子。……课子最严。设经、蒙二馆。经馆请陈旭峰先生专教长子凤侣,伴读者数人。馆在宅南,地仅一方,而为楼、为厅、为回廊、为层岩、为碧藻,其植木也,为桂、为梧桐。结构周密,点缀错落。楼下正室曰‘耐轩’,厅曰‘三桂’。其柱联一曰‘对酒云数片,卷帘花万重’,墨庄张粹图所书,云在楼[12]旧物也。一曰‘读书三径竹,沽酒一篱花’,又曰‘听鸟当歌新《子夜》,移云作岫小飞来’,皆旧家名笔。回廊东入为小亭,颜曰‘半露’。杂植葵花、红蓼、芙蓉、海棠,种种秋色。厅南修竹千竿,腰以花墙,下植牡丹,掩映增色。墙左辟门通竹径。绕出三桂厅,厅左循廊北上,通别室,曰‘木侍居’、‘芭蕉听雨’、‘杨柳迎风’。有紫藤架一座,花时甚盛。凡疏密远近,布置有方,不染富家习气。”3:908-909从三桂堂的布局、功能、装饰、园林不难看出主人重教、兴学、爱书的品行。
丹阳令卢天衢也一样重学、兴教。他“宦久,橐甚厚。……不专以遗子孙,好为义举。赡始祖祀田,以为可润及族中之贫者。外租家中落,亦捐置祀产。凡三党之贫者无不周及。而生平之所最不忘者读书二字。以己学不成而出为俗吏,渴慕子孙力学以待仕。于是不惜资费,创建文昌殿以事神,兼可作讲学之所。其殿,中为厅事,合东西序并贰房共九楹。文昌神以名笔图像,镌于太湖石碑,供奉于中,两旁不立侍从。门阑墙壁俱用磨砖,间或嵌以名笔碑版,陈设雅整。庭中植丹桂两株,紫薇一柱。殿宇庄严,甲于一郡。”[3]:903
可见历史上的君子街,曾经是外御倭寇内飘书香的文武双全之地啊!
<h1 class="pgc-h-arrow-right">参考文献:</h1>
[1] 宁波市城市管理局(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冤)宁波市中心城区背街小巷综合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编. 老街巷 新变化[M]. 宁波,宁波出版社,2016.2: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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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范凤书. 中国私家藏书史 修订版[M]. 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 2013.01:351-352.
[10]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阳(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祖籍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卢仝(795-835),唐代诗人,“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嫡系子孙。祖籍范阳(今河北省涿州市),生于河南济源市武山镇(今思礼村),早年隐少室山,自号玉川子。两人多有诗歌唱和,其中韩愈《赠卢仝诗》中有“《春秋》五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究终始”一句。
[11] 章国庆编著. 天一阁明州碑林集录[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4:214.
[12] 清初鄞县人陈自舜(1643-1711)的室号。自舜字小同,一字同亮,别号尧山,曾从黄宗羲学,喜藏书,其储藏量仅次于天一阁。抄本有明丰坊《古书世学》6卷。
文:Doolly
编辑: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