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秋瑾,你会想到什么?是才女?是诗人?是舞剑的少女倩影?还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烈士?对我而言,我最先想到的是,身着男装的秋瑾。西服、手杖、皮鞋,要知道秋瑾可是缠过足的,穿着皮鞋,这是有多拧巴。

秋瑾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穿戴男装呢?其实,这正代表着秋瑾女权意识的觉醒。
1896年,梁启超发表《论女学》,他认为女子无学是中国积弱之本,“西人之强”,“日本之勃兴”均得益于女学的提倡。他说,环顾当今世界,“女学最强盛者,其国最强,不战而屈人之兵”。“女学次盛者,其国次强”,而“女学衰,母教失,无业众,智民少,国之所存者,幸矣”。据此,他认为,“女学实天下存亡强弱之大原也”。
受到此类思想的启迪,秋瑾终于从终日以泪洗面,日日沉溺在男女感情、家庭矛盾的愁绪中清醒过来。她要为女权而疾呼,为女权而奋争,为千百年来压抑屈辱的所有有才华、有志向的杰出女子讨还公道、争一口气。对于女权,秋瑾有自己的理解和表达方式。她理解的女权是“平男女之权”,是女性要获得与男性一样的表现自己才华,以自身努力和才华建功立业、留名百世的机会和权利。
要达到这一目的,就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男的,她要为这一目标而奋斗。
于是,秋瑾首先脱掉了她的女装,换上一身男子的装束。换上男装以后,她还跑到照相馆里去拍了一个照,并在照片上题写了一首诗:
自题小照
俨然在望此何人?侠骨前生悔寄身。
过世形骸原是幻,未来景界却疑真。
相逢恨晚情应集,仰屋嗟时气益振。
他日见余旧时友,为言今已扫浮沉。
秋瑾男装照
秋瑾在照片中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自己呢?
这就是自己的前生,堂堂的侠骨男儿,那个寄错了身的女身的秋瑾,已经像虚幻的过世形骸一般永远消失了。
未来的世界,建功立业的世界,名留青史的世界,等待着这位侠骨男儿去施展闯荡,这难道还有怀疑吗?
这才是真实的秋瑾,对着“他”,秋瑾相见恨晚,仰天长啸!
今后见到老朋友怎么说呢?秋瑾早就准备好了,就说现在的秋瑾已经把错误地落在她身上的女身像浮沉一样一扫而光,这位侠骨男儿,才是真正的秋瑾。
通过换装,秋瑾完成了自己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般的解脱和升华。
后来,在她给哥哥秋誉章的信中说道:“妹近儿女诸情,俱无牵挂,所经意者,身后万事名尔”,说的正是这一转折。
不要小看秋瑾改换男装对于当时社会和她自身心理的意义。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服饰是纲常伦理制度的外化,“变服易制”是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秋瑾的男装是对传统男权社会一声惊世骇俗的反叛的呐喊,象征着反抗传统的女性地位,象征着独立、改良、解放。
秋瑾开始着男装公然出门。在北京,秋瑾坐着马车出去,但并不坐在车里,而是身着男装,坐在车辕上,手执一卷书,我行我素地招摇过市,出席各种社交活动。一时成为京城一景,众人惊怪的对象。
身着男装,秋瑾一心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在青史上留一个姓名,似乎她是一个传统的男性化了的女人,一个真的想做男人的女人。那么真是如此吗?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对于她自身,她的男装是她从此在感情上摆脱对男性依附的宣言,她从此要为自己活着,为自己的信念、才华、追求、尊严独立地活着。
她的男装,是对男权社会里女性即使再有才华再有能力也得不到施展的现实的一种反叛的呐喊,是对现存秩序的一个刻意的捣乱。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依然坚守着女性的柔软和美丽。
在天津,她与吕碧城同住一个房间,吕碧城早上醒来,先是看到秋瑾的男靴吓了一跳,但接着就看见秋瑾在往鼻子上抹粉。这个细节就很值得人们回味。
此外,还有她的发型。她始终留着辫子。她那种辫子可不是清朝男人把四周头发剃掉,留下中间一缕的那种,那只是接受异族压迫奴役羞辱的象征,而秋瑾的辫子是真正女性的。
那么在别人眼里,身着男装的秋瑾是什么样呢?
有一次秋瑾去拜访吕碧城,杂役上报:“来了一位梳头的爷们!”这指的就是秋瑾,当时秋瑾身穿西装,脚蹬官式皂靴,而头上却仍梳着西洋式的发髻。所以杂役说是梳头的爷们,其实是男装的女人。
还有一次,她去参加聚会,认识了京师大学堂日籍教授服部宇之吉的夫人,服部繁子。那么,在服部繁子的眼里,秋瑾又是什么样的呢?
在服部繁子的文中《回忆秋瑾女士》一文中,她回忆了初见秋瑾时的印象:“高高的个头,蓬松的黑发梳成西洋式发型,蓝色的鸭舌帽盖住了半只耳朵,蓝色的旧西服穿在身上很不合体,袖头长得几乎全部盖住了她那白嫩的手。手中提一根细手杖,肥大的裤管下面露出茶色的皮鞋,胸前系着一条绿色的领带,脸色白的发青,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身材苗条,好一个潇洒的青年!”初见之下,服部繁子也以为秋瑾是一个男子。
过了几天,秋瑾主动去拜访服部繁子,说到自己所以要女扮男装的原因,秋瑾说:“太太您是知道的,在中国是男子强,女子弱,女子受压迫。我要成为男人一样的强者,所以我先要从外貌上像个男人,再从心理上也成为男人。”
我们现在来看秋瑾,或许会觉得她女扮男装不但偏激,而且颇为幼稚。当时服部繁子就这样认为,她对秋瑾说:“由羡慕男子而模仿男子的形态,这样做毋宁有些卑屈了。穿了男子的服装,但身体是换不了的,女子到哪里也是个女子,要毫不自卑地、堂堂正正地活着,才能让男人敬慕。”
但秋瑾却倔强地说:“夫人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
秋瑾的坚持,完全有她的道理。要打破中国当时的家庭和社会制度,男女双方在家庭中不平等的地位和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观念,没有像秋瑾这样几个激烈的、冲决罗网式的人物,想要改变现状太难了。
鲁迅就说过,在当时的中国,要改革一下,给一个屋子开几个窗,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只有提出要把屋顶掀掉,这样开窗的主张才会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