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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溥的得志与黄宗羲的失意:经得时间淘洗的名士有多少?

作者:万维网
张溥的得志与黄宗羲的失意:经得时间淘洗的名士有多少?

崇祯三年(1630)金桂飘香时,江南一帮士人集会于秦淮河的画舫中,会议的召集者乃太仓人张溥。张溥,字天如,时人尊称他为西铭先生,和同为太仓人的张采共同创建了复社。

明朝初年,开国皇帝朱元璋为了自己的江山巩固,特别害怕读书人在一起议论朝政,使王朝的思想控制失效,御制《卧碑文》,颁示天下学校,规定士人若议论国事朝政,当斩。

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权威,其效能总是递减的,到了明朝中叶以后,杀气腾腾的《卧碑文》已几乎成了虚文,江南一带文人聚会结社成风。最开始,士子们聚在一起完全是为了相互砥砺,切磋学问,许多会社完全是研讨如何写好八股文、应付科举考试的。但渐渐的聚会和结社就不限于此了。像王阳明学说的继承人,常常举行规模浩大的“讲会”,讨论宏大的哲学问题;东林书院建立后,被士大夫的主流——即官场抛弃的士人们聚在一起论学议政,影响了整个民间舆论。木匠皇帝熹宗登基后,魏忠贤领导的阉党和东林人士产生惨烈的冲突,一批优秀的士人惨死在诏狱,东林精英丧失殆尽。书院也被拆掉,结社讲学之风被打压。

但已到暮年的明王朝,只剩下一个庞大的外壳,它的社会控制力已相当有限。崇祯登基后,阉党被清除,东林人士被平反,结社之风又起来了。

张溥还是生员的时候,就很有名望,本邑和外邑许多青年弟子拜他为师,包括后来名满天下的吴伟业。当时的张溥,和清末广东南海康有为筑室授徒的架势差不多。在前一年即崇祯二年(1629),他们在苏州府吴县的尹山举行成立大会。所谓复社的“复”,有恢复东林的意思,因此人们叫复社为“小东林”,但复社并非当时江南唯一的文人社团,像陈子龙、夏彝仲等人在松江建立了几社。

由于张溥的名望,最后其他社都以复社为中心,陈子龙、夏彝仲等创办其他社的人,也加入了复社。——因为这类文人社团毕竟比较松散,不像后来的政党那样纪律严明,入了此党基本上就不能入别人的党了。

尹山大会的动静还比较小,因为当时复社中的士子,只有张采中了进士,其他的人还只是普通的生员。

在中国,一个人也好,一个团体也好,他所具有的声望及其他资源,往往和他在权力场中所居的位置密切相关。崇祯三年的金陵大会就不一样了,此时许多社员已经中了举人。

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为东林重要人物,熹宗朝被魏忠贤害死。崇祯登基后,他联络其他遇害者的子弟,上北京鸣冤,成为“东林孤儿”的领袖人物,东林人士被平反后,他来到了南京,参加崇祯三年的江南乡试,经人介绍进了复社,于是也躬逢这条画舫上的盛会。晚年他在《思旧录》中记载了这次歌舞声中的文人会:

庚午(崇祯三年)(与张溥)同试于南都,为会于秦淮舟中,皆一时同年,杨维斗(廷枢)、陈卧子(子龙)、彭燕又、吴骏公、万年少、蒋楚珍、吴来之。其下第者,沈眉公、沈 及余三人而已。

也就是说,参加大会的江南名士,除黄宗羲和沈寿国兄弟外,其他都中举了,真是功名在前,美人在旁,有酒有歌,张溥为首的这些名士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黄宗羲却是众多得意中一个孤单的失意者。

对这次大会有人记载为约有两千人参加,那几乎是当时参加乡试的士子们都来凑热闹了,那个秋天青楼的生意真好。与张溥、黄宗羲在一条船上的应当是复社的骨干。当然,少不了陪酒、唱歌的秦淮名妓。她们自然逢迎科举场上的得意者,黄宗羲当然只能一人向隅。

这张溥可算是“文坛领袖,花界伯乐”,那时候的社会风气是美人名士,相得益彰,青楼中的美女经名士一颂扬,立刻身价百倍;而某位并不很有名的士子,如果得到某青楼有名的花魁垂青,同样会传为美谈。当然也有附庸风雅的假名士去青楼泡妞,被奚落的故事。有一位叫刘元的名妓,晚上和某位“名士”晚上睡在一起,面朝里面把脊梁对着那位“名士”,那位“名士”觉得受到了冷落,拍着刘美眉的肩说,“汝不知我为名士耶?”刘美眉转过脸说了一句:“名士是何物?值几文钱耶?”

张溥的得志与黄宗羲的失意:经得时间淘洗的名士有多少?

这刘美眉若是碰到张溥,断不会这样,因为天如先生成名很早,是真名士,这样的文坛领袖青楼女子巴结都来不及,哪敢得罪他。他捧红了许多名妓,包括《桃花扇》中的李香君(又名李香),而且是他介绍给侯方域的。那时候文人之间相互介绍自己受用过的青楼女子,乃是雅事。侯方域回忆道:“仆之来金陵也,太仓张希铭偶语仆曰:‘金陵有女伎李姓,能歌《玉茗堂词》,尤落落有风调。’”

不过当时李香君不可能出现在画舫中,她在崇祯十一年左右碰到侯方域时,才十八岁左右,此时还是位不到十岁的女童,董小宛年龄也和她差不多,柳如是,此时还在吴江相国周登第家里做婢女,而且她来金陵时,已是钱谦益的侧室,老一代的马湘兰已死去。这次金陵大会在船中侑酒唱曲的会有谁?史无明载,但李香君的假母李贞丽此时正当年华,她和复社人士交往甚密,此时应在画舫中。这人有豪侠气,曾夜间赌博,千金立尽。

黄宗羲的考运不好,连续三次乡试都落第,后来满清定鼎中原,他立志做遗民,便不再参加清廷的科举考试了,到死的功名还是个诸生——即俗称的秀才。张溥和他的得意弟子吴伟业第二年会试及第,殿试后选为庶吉士,名气更大了。成名太早不是件好事,从此他的学问没有更多的长进。多年后黄宗羲后来评价道:

其在翰苑,声价日高,奉之者等于游、夏(跟随孔子的两名学生子游、子夏)。门无益友,天如亦恃其才,下笔丰艳,遂无苦功入细。尝以泥金扇面,信笔书稿,故所成就,不能远到,为可惜也!

文化人一旦过早地被炒作成公众人物,就等于进了娱乐界,其学术成就必定“不能远到”。所以金陵大会时张溥的得志和黄宗羲的失意,日后再审视,真是祸福相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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