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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人(短篇小说)

作者:半岛文学
好男人(短篇小说)

虽然晒了两天的太阳,但树底下的雪还没有完全消尽。随着“喀嚓”一声碎响,三愣子脚底一滑,不料意被一根碗口粗的断树茬带进了沟里……

“按平时早回来了,咋到现在还不见人的踪影。”二嫂秦翠翠自言自语念叨着,同时督促男人吴正道,“赶快到青石湾去找一下。”明显,秦翠翠有点不放心。老三绝对不可能,是困了晒太阳,睡在大树底下绵草丛里享受的人。

三愣子在家排行老三,住在东厢房,是村上的五保户。名义上和老二家分开过,实质上,一碗饭还要秦翠翠给做熟。老大前些年因家境贫寒讨不到女人,给后山一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三愣子是个呆傻,瓜兮兮的,说话吐词不清。除过吃喝拉撒睡啥也不懂,但政府给的钱粮物资总得有个人领。万一有个啥事情,还得有人和政府联络。于是,老二吴正道和二嫂秦翠翠就成了三愣子的监护人。自然,一切钱粮物资也就归在了他们的名下。

吴正道名如其人,是个日嫖夜赌,游手好闲的主。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出力的活更是懒得要命。凡是体力活都往三愣子身上靠。但他使唤三愣子总是很难奏效,经常气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甚至有时候还大打出手。这也难怪,吴正道先前在村上有一个相好,好几年了在吴正道跟前没捞到什么油水。最近借助三愣子的供养金有了钱,能买起一件衣服一双鞋了,吴正道却偏偏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她气不过,于是嚼着舌根给三愣子比划着使了眼色,意思是光政府给的物资和供养金三愣子都用不完,根本就没必要给家里卖力气。还嘟囔着让三愣子在吴正道跟前要钱,为这弟兄两个在干活方面没少抬杠,吴正道明明知道,三愣不干活要钱事出有因,但却不敢吭声。

秦翠翠却和吴正道判若两人,她本来就眉清目秀,面如桃花。再加上通过搽胭脂淡粉,乔装打扮,就更显得花枝招展,分外迷人。在三愣子的感知中,好吃莫过于饺子,好看莫过于嫂子。平时二哥吴正道安排干活他总是磨磨蹭蹭的,但只要二嫂秦翠翠招呼一声,他便言听计从,爽快应诺。并一溜烟地去给猪倒食或到地里拔草浇水。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感觉窗外有轻盈的脚步走动,三愣都要一骨碌爬起来,借助灯光或月光,偷着看看二嫂秦翠翠丰满的曲线,还有她那婀娜多姿飘逸的身影……

在庄户人看来,吴正道两口子整天穿得光鲜亮丽,根本就不像居家过日子的好鸟。眼看皑皑白雪盖满了村子,炉子里却连一根引火的柴都没有。本来,政府每年给三愣子供给的煤根本烧不完,但每次煤一运到,吴正道就要给周边的邻居廉价卖过一些。

太阳刚搭上山头,三愣子扒拉了两碗拌汤,啃了一个馍,就被二哥二嫂带到林子里拾柴去了。没五保以前,五保以后,三愣子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力,扔给一辆架子车拉柴拉粪,一天到晚不知道歇。

刚到林子里不久,村干部在微信群里发通知,下午到镇信用联社领五保户的供养金。还有到镇政府领煤,火炉,衣服鞋帽等五保户的过冬的物资。让吴正道一个人去秦翠翠有点不放心,眼看靠近年关了,生怕他又将家里绝无仅有的一点经济收入,拿上去和其他女人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吴正道和秦翠翠给三愣子比划着安排了一下拾柴的事,两口子就赶集到镇上去领三愣子的钱粮物资。

镇政府的院子里,站着好些三村八寨赶来领物资的男男女女。有的踮着脚,将脖子伸得好长,看啥时候能挨到自个儿名下,有的则屁股下垫着报纸,或少妇们发来宣传治疗阳痿早泄,不孕不育的画报,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有玩手机的,也有交头接耳聊天的。千姿百态,应有尽有。

秦翠翠叮嘱吴正道等着领物资,她到银行去取钱。她知道,物资一时半会儿吴正道还没法出销,像钱就很难说。前年,吴正道耍赌,给相好买衣服把三愣子的供养金化光后,两口子大闹了一场。自打那时起,银行卡就一直攥在秦翠翠的手里。

秦翠翠才过闹市区,远远就发现银行门口,落尽了叶子的大槐树下站着好些人,似乎比镇政府院子里领物资的人还多。这时有两个妇女擦肩而过,嘀咕埋怨声中带着一丝叹息,“咋停电了,今天这不白跑了一趟。”

银行停电,电脑没法运行,秦翠翠领钱的事泡汤了。她在集市上闲转悠了一阵,见吴正道已领好物资,便也搭乘同村拉煤的皮卡车回家了。

回到家眼看日已西斜,却不见三愣子的踪影。秦翠翠督促男人去找,吴正道还在炉边磨磨唧唧地喝着茶水。这时邻居家的一个后生跑来报信,“三愣子摔伤了,满脸是血。”听到消息的乡邻们赶忙向青石湾跑去……

三愣子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人还昏迷不醒地栽在沟底的坡边,身上裹满着泥巴和树叶,脸上和脖子上的斑斑血迹已经凝固。“大家先不要乱动,避免造成第二次伤害,把脸上的血,身上的土稍微往干净里拾掇一下就行了,等120专业救护人员来了再说。”村上一个略懂救护常识的中年男子有条不紊地吆喝着。

医院里的暖气显得极度闷热,秦翠翠和吴正道,以及前来帮忙抬担架的人汗珠如豆,从鬓角和发梢粒粒滑落,浸透了衣衫和领口。偶尔有一丝冷风刮过,冰凉冰凉的内衣前心贴着后背。秦翠翠和吴正道心里非常清楚,万一三愣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暂且不说。单把一个瓜兮兮的五保户,单独丢在野地里干活这一点。庄村人的谴责和风言风语就够他俩喝一壶的。

好歹吉人自有天相,经过抽血,拍片,验屎验尿等一系列的详细检查,三愣子伤势总算没有太大的麻烦,头部只是一些皮外伤,就是脚腕骨有点裂缝,住院消炎一段时间,然后打上石膏,休息过百天即可痊愈,大夫说。

然而,在抽血化验的时候,三愣子的奇怪血型却在医院里炸开了锅,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冬日的太阳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但对打着石膏和绷带的三愣子来说,毕竟还是有一些暖和气。他靠着屋柱坐在木凳上晒太阳,身边的拐杖对于二哥吴正道来说显得格外刺眼。自打三愣子受伤以后,家里拾柴耕地的体力活就要他亲力亲为。靠惯了三愣子的他,哪里吃得了这些苦。于是经常怨声载道,对三愣子恶语相加。这时秦翠翠便站出来说些公道话:“同胞的弟兄看娘的面哩,你不要太过分了。”

冬月三九,气温降到了冰点的深处。入夜,阴云密布的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眼看快凌晨四点多了,吴正道却蹲在丧场的赌桌前毫无半点回家的意思,他成了名副其实的风后麦,霜后草,输了钱的瘪三、笼中的鸟。蔫不拉几,疲惫不堪的脸上挂满着愁云。他本来是给朋友家过世了的老人吊唁守夜来的,见有赌场,便犯了瘾。将身上携带的现金输光,又以三愣子一万多元的供养金为顶头,在丧场里借了高利贷,且不到一个时辰就输了个精光。赌场里的常规就是赢家走,输家守。他还想捞点,一是没了本金,二是丧场里的赌徒们早都东奔西走,回家睡觉去了。只有吴正道还依着炭火,抽着烟,踩着厚厚的瓜子皮喝闷酒。随着呼啸的山风阵阵袭来,他的脑壳也好像挂在高压线上,随着电流声在嗡嗡作响。放金钱胖女人的叮嘱犹旋在耳,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账还不上利息翻倍。

帮胖女人讨债的那几个壮汉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对于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也曾令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前几年的赌场上吃过几次亏,有一次差一点儿让对方把手指头剁走了,也许那是吓唬的,但那场面着实令人瘆得慌。可他就是不长记性。想到危情处,吴正道谋划着咋样才能在妻子秦翠翠跟前将钱哄来。他心乱如麻,稀里糊涂骑着摩托车往家里赶路,不知他脚底下踩的是刹车还是挡位,他浑然不知。也不知跑了几里路程,只听得一声惨叫,他倒在了血泊中,大雪覆了他的躯体和灵魂……等天明人发现的时候,吴正道已冻得面目全非。

吴正道死了,基本上能辩来事故缘由的三愣子,脚腿也好利索了。他每天早出晚归,忙里忙外。回家后帮二嫂洗衣做饭,还经常将两个侄儿娃娃搂在怀里。这给受到心灵创伤的秦翠翠或多或少带来了一丝清凉的慰藉。

夏日的黄昏,夕阳给大地涂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凉爽的风,唤醒了林子里因避酷暑沉睡的鸟们,它们开始觅食鸣叫。乱窜着缩短一些昆虫的寿命。园子里早熟的苹也有了甜味,三愣子给菜地浇完水,摘了些豆角,也摘了几个苹果打算拿回去让二嫂和两个侄儿娃娃尝尝。可他刚一进院门,却发现二嫂秦翠翠晕倒在院子里,手里提的猪食洒了一地。三愣子顿时吓得惊慌失措,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周边的邻居。

秦翠翠送进了医院,经大夫诊断,秦翠翠严重贫血,可她的血型怪怪的。属Rh阴性血,即通常所说的熊猫血。这种血型在大陆汉族人口中的比例仅为千分之三左右。在大医院里都极为珍贵,像在秦翠翠住的这些医院里就根本找不到。随着大夫的叹息和无奈,病房里的气氛骤时紧张了起来……听到这个不幸消息的四邻和亲朋好友一窝蜂地涌进了医院,但血型根本就没有一个可匹配的,人群中,秦翠翠的母亲动起了哭声……

三愣子竖着眼睛在医院的走廊里跑来跑去,当他得知嫂子的病情后更是心急如焚。他脱掉上衣,拍打着胸部和胳膊,让大夫抽他的血。三愣子的吵闹声惊动了一个会诊的专家,专家认出了三愣子。去年三愣子住院疗伤的时候,骨科主治医师告诉过他,说三愣子血型怪怪的,这不正是秦翠翠所需的血型吗?

抽了200毫升,算是稳住了秦翠翠的病情,但要彻底治好至少还得需要200毫升或300毫升。但一个人的献血不能超过400毫升。再抽就犯了大忌,这让秦翠翠的主治医师显得非常为难,正在大夫护士和在场亲属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知道了缘由的三愣子“啷”的一声跪在了大夫的面前,他让大夫们继续抽。大夫比划着说,再抽他会有生命危险的。三愣子不以为然,或跺脚,或击首,或向前,或退后,各类动作明确表示,只要能把他嫂子秦翠翠的病治好,至于他的死活无所谓。没了他哥,两个娃还得需要嫂子照顾。三愣子的这些举动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看到护士又将针头插进自己的血管,三愣子笑了……

三愣子给二嫂秦翠翠献血的事情,通过大夫护士和亲朋好友,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传到秦翠翠的耳朵里,秦翠翠甚是感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对三愣子更好一点……

尽管三愣子身健如牛,但因抽血过多数月来面黄肌瘦,身体显得极度虚弱。遵医嘱,三愣子要加强营养,细心枓理。还得日久长天,观察他身体随时可能出现的一切变化。

加强营养是必然的,但每次秦翠翠给三愣子端去自己精心熬制的鸡汤或鱼汤,倒把三愣子感动得热泪盈眶。长嫂如母,在三愣子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深秋的暗夜,窗外暴雨如注。雨水冲走了秦翠翠的病灶和疲惫。然而,情感深处却埋下了忧虑和牵挂的暗礁。连日来,三愣子一直处在低度发烧的昏迷状态,这是令她最揪心的。

往事如烟,在生活的低谷中袅袅升起,还有雨点在她脑海里击起的阵阵涟漪,好像都在描述着昨天的故事。粼粼波光里,折射着曾经的酸甜苦辣。十八九岁风华正茂的那阵,她曾得到过无数男人的暧昧和关怀。但像三愣子这样愿意为她舍命的人,在记忆中搜肠刮肚,真的还一个都找不出来。

秦翠翠躺在三愣子斜对面的沙发上时而发呆,时而,脸上又露出一道道羞涩的光圈。正在她不想对付别人闲言谬论的时候,窗口漏进来一丝风。接着,一股酸臭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她顿感愧疚,自打她走到吴家门上,就从来没给三愣子没洗过衣服。以前娘洗,后来三愣子自己动手。他整天泥里来、水里去,平时很少洗脚,更别说洗澡了。回想最近家里发生的一切,秦翠翠拈了拈眼角噙着的泪花,她打来一盆热水,将一条崭新的毛巾洗净拧干,她想给三愣子擦一下浑身,可刚解开第一个纽扣,惊醒了的三愣子被二嫂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光着脚丫慌慌张张向屋外跑去,岂料他身体虚弱,没跑几步便昏倒在被夜雨灌透了的院落。秦翠翠将三愣子背到床上,脱掉他身上被雨水淋湿了的衣裤。尽管她用热毛巾擦了好几遍,但三愣子周身依旧冰冷如铁,她将三愣子缓缓扶起搂在怀里。

自打过了二十岁以后,三愣子还从没感受过女人的体温与厚度。他躺在嫂子秦翠翠胖乎乎,软绵绵的怀里梦已神游。从他渐渐泛红的脸庞上就可以看出,他灵魂的甜点,早已徜徉在宁静,温馨,莺啼燕语,弥漫着浓郁花香的港湾。

作者:张寒喜,甘肃省诗词学会会员,陇南市作协会员。诗文散见于报刊及微信平台。曾有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