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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31)《把铁门打开之•假币案》(作者刘灵)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我没想过要逃跑,只是找地方屙屎。”

李劲松对大家,主要是对干部和两名小武警,有可能包括司机反复强调。钟征感觉到他更像是狡辩。他苦笑,脸颊有血迹。

“存心找死关别人啥事!”钟征寻思。

囚车继续颠来簸去,筛糠一样。估计车上醒着的那些人都在想斗篷山监狱逃犯的确是想找死,分明只差两年,天亮才屙尿放床,本来咬咬牙,眨眼功夫就熬出头了。钟征猜想李劲松原本打算,只要顺着弯弯曲曲山溪朝下游走,他不费多大力气就可以找到大河,然后再找条船,也许能够逃出去。料不到他居然连别人告诉他的山溪都还没有走拢,在大干沟就遇到一只落了单的野猪。也是活该他倒大霉,野猪本来不轻易伤人,但那头猪先让猎人打伤,所以快疯。野猪和逃犯都当场慌神,它估计也是想保命,把他当死敌,疯疯癫癫,横冲直撞跑上前来就朝李劲松咬。他坐在原先市看狱警那个位子上一直嘟嘟囔囔。逃犯知道转身跑来不及,勇敢地正面迎敌。他在与野猪搏斗时,条件反射用了右手一挡,其实当时也并没有感觉到怎么痛。只是觉得手臂送得太猛了,在囚车上逃犯愁眉苦脸说,手上一轻,“这样子,”他甚至想抬起胳膊比划给大家看,马上喊爹叫妈疼得脸颊发青,他只得放弃还原那个动作。他突然来了精神,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手掌连同大截手腕莫名其妙地就无影无踪,没了。钟征确实感到不安,虽然明知他坐到囚车上,体温身高,加上兴奋才这样,真怕他回光返照,死在座位上。所幸的是野猪咬断他手腕后扭头就跑——坐后两排有人忽然问,猪不是从来吃素吗,怎么搞笑,变异还吃人。狱警说你耳朵塞鸡毛,没听见野猪先受了伤。那家伙居然疯疯癫癫回答说没塞鸡毛,还想拿手指摸耳朵,才想起铐着的——李劲松继续说,他还天不怕地不怕追出小段路,并弯腰拣石块砸中野猪屁股。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丢了只手,也许想要回来,冲野猪大喊大叫,可那头凶神恶煞的猪一转眼间就已经跑没了影儿。逃犯跌坐地上立即吓坏了。

手倒拐下断口处,鲜血直接喷涌出来。他穿的劳改衣,脸上,包括头发,甚至四周围杂草、灌木上都洒了血。李劲松还好没有六神无主,平时在分监劳改队下矿,看见过别人受伤如何临时处置。他知道保命要紧,赶紧先脱外裤,脱棉毛裤——棉毛裤软和得多——然后他用牙咬住,再用好的那只手逮着,把棉毛裤撕开,急匆匆包孔伤处。血仍然在浸出来,棉毛裤撕成的纱布小会儿湿漉漉,还是止不住啊!这样流法,全身的血没多久就会流光。好在感觉到出血比开头少了。李劲松忍着巨痛再把外裤穿上。李劲松想到自己可能死在这条大干沟里,害怕起来,着实心慌意乱。

斗篷山监狱受了重伤的逃犯慌归慌,仍然并没乱方寸。他坐在一块灰黑色岩石上,又从剩下的棉毛裤上撕下三指宽布带,从断口处往上十公分的地方缠几圈,打成死结,血才貌似暂时止住了。剩的棉毛裤布片他也不敢丢,怕另外还有用。啊,老天爷,疼死了!疼痛反复嚼食李劲松的主要感觉器官和神经。用牙齿代替另外丢了那了只争干活,对他来说确实还是第一次,不怎么习惯。李劲松不知道究竟是痛也许因为累,汗流浃背。一准儿血流得太多缘故,加上十来个小时没吃东西,他觉得心跳加快了,开始发慌,头感到阵阵眩晕。

仿佛,越来越感觉到沉重的身体随时随地都会使他倒下。但是逃犯也知道,他现在不能睡觉,会醒不来,当别人再看到他的时候,搞不好就成了一地散架的白骨。非但绝不能倒,纵使剩口气,也必须要抢在天黑下来以前爬过前面这道岩头,而且,他还必须穿过一片长满了灌木、绿茅竹、刺笼和野棉花、巨句麦和开着白花花照白杜鹃大抹斜坡,尽快提前回到开头那条唯一的县级公路上去。否则的话,他逃不脱黑白无常追拿,肯定就会死在这条大干沟里。时间已经拖不起了,逃犯必须要尽可能加快脚步。李劲松甚至带点儿庆幸,他的两条大粗腿和双脚都完好无损。最值得安慰自己,也正当壮年,向来身体健康。

他现在,忽然唯一担心的就是,荒山野岭那些饥肠辘辘的豺狗,压根不知道躲藏在什么地方,要是闻到了血腥味,也会跟踪而至。李劲松在这种鬼地方呆了许多年,他了解狡猾的、最凶残野兽本性,哪怕只是一只落了单枯瘦如柴老豺狗,一条断腿的狼,甚至瞎眼睛金线豹,就算是天上饿慌了的老鹰,自己眼下肯定都无法反抗。

“我连作狗的对手都不配哟!”他哭着小声细气说。逃犯更加知道,抢在野兽们的前面回到公路上去,才是他能够活下去唯一机会。在那条弯弯曲曲小公路上,有许多跟李劲松同样身份的人,他们正在参加抢险,当然还有干部。也多亏连续这几天热闹野兽逃往更高、更偏远地区,否则他早就遭遇了。回到公路上他毫无疑问会让人抓住,也就是说,那就只能回到暗无天日的矿井里,还会被加刑。更有甚者,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故乡了,李劲松也用不着再去想他出生并长大那个小县城。其实正常社会原本就没有任何单位肯收留自己,他接下来能够作出的选择,也就是留矿山就业。像成千上万那些老职工,按照规定必须那样,运气好,在矿上娶媳妇生子,包括子孙后代都没有出头之日。运气差些的话,也就只能是孤独终老。然而现在,逃犯连走路都有点跌跌撞撞的,单手和双脚并用,连滚带爬。他受伤那只手帮不上忙,稍不留神碰到树枝,就会疼得钻心,迫使他大喊大叫。斗篷山监狱的逃犯故意大呼小叫,高声喧哗,还吼唱两句歌,他完全没想到少出声音其实可以保存精力和体力,他拼命叫喊疼啊,疼啊,老天爷,日你妈,想收命就痛快点拿走!他以此来减轻、或假装忘了伤口疼。不光这种机心,逃犯估计是希望自己大声舞气吵闹,尖叫能够被别人听见。他相信,现在肯定到处都有人在找他,想要逮住他。逃犯反而抱怨平时那些聪明人太笨。就一条大干沟,数不清乱石头,真的会这么难找吗?这一天,他跑出去多远了?几十里,大概才十几里地吧,东南西北全部乱了。

太阳开头还在,正当空,这会也见不着晃晃。天一黑,东边的月亮就会出来。现在这时候,太阳在哪个方向,逃犯不晓得。云层怎么变得这样厚,会不会是所谓积雨云,他想晚上恐怕不会出月亮。起风了。李劲松双脚踩在水沟沟里了,先前可并没有走过这条毛狗路。沟底部有水,不深,是从岩缝涌出来的三、四股白哗哗的水。

他拿手掌舀水洗了把脸,实际上就是打湿皮肤,好更清醒点。逃犯又用手掌舀水喝个饱。他还拣了大把大把叫不出名字长地上牵藤植物的野果塞进嘴里,忘了可能会中毒。也幸亏并没有中毒,酸甜酸甜。胃里不那么饿得慌。他总算看见那条小公路了,等一会上公路逃犯就会觉得自己有了更多安全感。确实心踏实下来。他相信不管是打猎的当地老乡,还是那些在公路上抢险的犯人、劳教所学员,李劲松假如任意碰到一个他就会获救。要是当真遇不到那也只怪自己的运气太差了。他甚至作好思想准备,打算一直走路回斗篷山监狱。

只能这样置之死地求生,其实,他并不真相信自己马上就会死掉。许多年来,李劲松亲眼目睹,在矿井下面干活究竟有多危险,不晓得他妈的死过多少人,包括自己常跟死神擦肩而过,还不是照样好端端地活着。他有时候甚至奇怪,自己连小感冒都没有得过几回。逃犯觉得他运气向来都挺不错,否则就不可能减刑。他压根没有后台,而且还减了两次。当然这次例外,尽管碰到头受伤的疯子野猪,现在也才是丢了一只手掌和小截手腕,没有咬掉半边脑袋瓜,够幸运的,就是小意思,犯人们在矿井里受了轻伤经常讲,离肠子还远着呢。当斗篷山监狱的逃犯爬上公路直杠杠站在路中间的时候,天打麻眼了。李劲松暂时并没有遇到任何人,就顺着公路走。

就在看得见红岩崖这段路上,他寻思本来一整天都是有人的,恐怕大家下班了。他只好在公路上继续朝斗篷山方向走。天小会儿就彻底黑尽,周围无比寂静。并没有走出多远,逃犯看见了汽车雪亮灯光,他突然一下子泄气,又饿又渴,而且半边身体直疼到骨节骨缝里,好像脚底走痛了。

他忘了应该找个宽处等汽车,就那样傻不拉几站路中间等。他焦虑地等啊,等啊,果然还是望山跑死马。盘来绕去公路修得莫名其妙,有四五个时间段,逃犯甚至完全看不见灯光,好像真的是被穿黑风衣死神或魔术师藏起来了,关在铁幕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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