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载（1128）

面具之下（3）

我哀求郭嘉，别人不知道你老婆心情，莫非你也不知道啊？玩找宝游戏你绝对不准伤害她，纵使反感她，却不能做得太过，顺带害她送命。我俩正好要从枫香树小学门口经过，你就在那地方等她，如果她发觉你离家出走，肯定打摩托车拼命追，绕从桥上过来正好在枫香树相遇。你无论如何这次要乖乖跟她回家，我俩另作安排。

“田森，你才是天底下最老实找宝人。”

“你占有欲很强吗？郭嘉。”我问他。

郭嘉反复强调，他不愿意太伤老婆的心。我的找宝搭档果然把董雪芹害死了，打摩托车追人出车祸，只有我知道，在游戏中是他事先设计好的。就是丈夫骑摩托车，这种环节不要再提好不好，郭嘉如果报案派出所也只当成意外事故。从没人相信发生了一起谋杀案。郭嘉早对她暗藏杀机。

“董雪芹不应该和陈厚井勾搭，给我戴绿帽子，就算我对不起她。”郭嘉告诉我。

“你没有任何证据。”我赶紧说。

“有铁证！”郭嘉说，脸颊非常僵硬。

尽管他老表亲口对我炫耀过，他吹口哨洗脚城那个女技师就会屁颠屁颠跑出来，然后去出租屋睡觉。但他从没提到董雪芹。

“她跟我老表怀过一次孕，瞒着我，他俩去县城打胎。”郭嘉说，“陈厚井不敢对你说出我老婆名字，但女技师就是她。”

“洗脚城难道没有其他小姑娘？”我问。

我的找宝搭档绝对就是魔症了，他听罢哈哈大笑，露出满口白牙齿。我也笑得有点天真无邪。我牵强附会那番解释自然不可信，但或多或少寄托了找宝搭档最后残留的那一线希望，现实生活相当残酷。就连养干火鸭都会全军覆灭，移民搬迁父亲修完房子后，父母作主两兄弟把剩的那点钱分了，郭嘉一直对养殖有浓厚兴趣，原本指望打翻身仗。董雪芹跟他想法差不多，养鸭成功她就用不着再去洗脚城当一名女技师。郭嘉坚信是老表故意把养干火鸭他两口子孤注一掷事业弄垮了的。那么，陈厚井不也同样跟着赔个精光吗？他肯定不在乎，老表是姨妈的独子，移民搬迁他家修房子剩下的钱多，全归他一个人。陈厚井怂恿打伙开洗脚店就是为了跟董雪芹继续勾搭，郭嘉的钱是从信用社贷款，他两口子现在债台高筑。我觉得找宝搭档想法有点怪，他该恨陈厚井而不是自己老婆。

“董雪芹为啥就会成了替罪羊？”我问。

“她不是替哪个死，本来就有罪。”郭嘉大声说，“我以为骑在摩托车上两个人都会死，结果老表只伤了条腿，太遗憾。”

我这才反应过来骑车人原来是陈厚井。

郭嘉果然设计将陈厚井从出租屋骗走了，进门正好碰到老婆。她慌忙丢下手上正干的活，不无道理对丈夫说：“你看，老表不是主动上门来了吗，毕竟不是外人。”

他站着说：“老婆对不起，昨天我居然动手打你。没想到你果然有办法让老表乖乖把他的钱拿出来。我不反对开洗脚店。”

“没关系，你是为了我好。”董雪芹说。

郭嘉只承认：“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好。”

我俩从青春期森林穿过，一路胡思乱想，等到了铁厂旅社附近的猫墓地，我突然又有点犹豫了。我寻思，假如找宝搭档是害死他老婆的凶手，紧接着他还会怎么做。郭嘉脑子里认定了老表就是奸夫，他不喜欢自己的老婆，就三番五次找机会想弄死她，有一次都活埋了，不知道陈厚井哪根筋搭错，又把小矮人从泥巴里刨出来救活背回家去。郭嘉忘了这件事其实就是在找宝途中我告诉他的，好像是我俩被困在魔宫逃不出猫墓地那个时间，或者就在铁厂旅社房间，事过境迁包括始作俑者也选择性忘了。我俩怎么在天黑前赶得回住处？

“怎么可能不是我幻想的剧情！”我说。

“我相信陈厚井，啥事无耻他就干啥。”

但是又真的抵挡不住重访当年我俩埋葬猫尸那地方诱惑，毫无免疫力，那是在酸枣沟精神病医院花园中。而且到了2015年冬天，郭嘉跟他的新找宝搭档龙飞从马关镇冷饮店喝完桔子汽水就出发，开始他俩一星期的逃亡之旅。城堡门口那只猫肯定正在故意打盹。也就是那一次，他有意识带着年轻帅气的龙飞刻意挑选走我俩曾经多次找宝走过那条路。更容易遇到穆宕杰。

“也许吧。”我轻飘飘说，不置可否。

他俩闯进我俩的猫墓地，可能真的就不是事先策划，毕竟郭嘉并非想重温旧梦。据说还抵达了穿洞，我俩当初从精神病院病房偷跑出来，穿过南酸枣树林子和花园，把拣到的会发光鹅卵石搁在拜台。希望能够永远相伴我俩死去的猫，这样才有绝对胜算，也不会出现令人纠结的贤者时间。

“轻点，小心翼翼别打烂了。”

“可是鹅卵石落满一层灰。”

“唉，你呆着别动！让我自己来吧。”

我无可救药走到旁边，差点把郭嘉挡住。

他把我一把推开，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凶，不晓得龙飞怎么受得了你这种气。”

我俩年轻时放的宝石仍在，继续闪耀着光芒，照亮青春期森林。那么猫骨头肯定也还在墓穴中。郭嘉轻言细语告诉我，那是个诡异，带点儿邪恶，而且孤独寂寞的晚上，也就是魔法师用无数颗宝石替他俩照亮了夜空，我直接怀疑他与龙飞指的是满天繁星，酸枣树林里正飞舞那些萤火虫。

但是后来他把如何顺利离开猫墓地这条羊肠小道彻底忘了。“我俩怎么都找不到逃出魔宫的路，彼时，向导猫已经在假面舞会上静悄悄死去。田森，我想得更多那个人还是你。面对跟龙飞、肥胖丁强，纵使是长沟麻风病人学校王丰硕老师荒草丛生猫墓地，我仍然不经意就想起了你来。”

“龙飞值得你为他付出一生？”我惊讶。

他说：“那倒不是，他确实比不上你。”

我感到万分震惊，长沟中学还没有搬去县城的时候，原来跟枫香树小学是在一起。换个角度枫香树小学其实就是长沟麻风病人中学。郭嘉跟他哥两人都曾经在那里读过书，但湖南人丁强绝对不会是他俩其中之一同学，王丰硕老师无疑是郭嘉最早的引路人，他的头一个找宝搭档。也正是王丰硕带他兄弟俩找到大穿洞拣鹅卵石，他们叫宝光洞。后来马关镇冷饮店喝桔子汽水找宝人沿用这种说法。我们同时相信，穿过酸枣树林，走过桥头堡，再穿过精神病医院夹竹桃花及彼岸花盛开的花园，从大峡谷进去，就是青春期森林最精品的一条找宝线路。我估计，也应该是最早开发出来的猫墓地那部分。根据我们那条街职业养猫人，冷饮店老板秦风的说法，其实也是他招待包括达官显贵——埋名隐姓，戴木壳面具那种——在内玩得最多，对找宝人最充满了诱惑的游戏。那么麻风病人学校老师带我的找宝搭档在少年时来过冷饮店喝桔子汽水，也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找宝游戏不允许跟骗局划等号。”

“王丰硕会接纳一个胖子太出人意料。”

“可能更有安全感吧！”我小心翼翼说。

郭嘉内心盘算过无数遍，必须要在12月7日之前从铁厂旅社回到他家搬迁去的那个小镇。因为他老婆董雪芹的生日正好是那天，他不希望由老表陈厚井陪她过生日。

他声嘶力竭冲龙飞叫喊：“我受不了。”

“那你滚蛋吧！”年轻人居然说。

距离董雪芹死，也就是她的生日只剩下三天时间，他不可能躲得开我俩的猫墓地，尽管穆宕杰从郭嘉少年时代起就对他心存芥蒂，或直接产生了怀疑，干脆拒绝，经常对他失约。王丰硕穷尽心智才能够勉强安抚郭嘉，他们同样在那个孤立无助时代患了严重抑郁症，夜游病，作为学生，承受打击能力，肯定远比不上老师。有一次在铁厂旅社房间——我俩刚从魔宫躲脱了追杀。我与找宝搭档穿越群山，怀揣准备献祭于猫墓地的五彩斑斓发光鹅卵石，两个人大汗淋漓，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在岩英火车站出站口并没接到穆宕杰，我俩深知有共同责任，所以才需要尽量避免贤者时间——郭嘉告诉我他哥死活要学临床医学的理由，多半就是想要克服抑郁症。

“难道你哥经常出现贤者时间？”我笑。

“最困扰他的可能是失眠和夜游症，”找宝搭档讲，“等他从成都回来了再说。”

“什么意思，郭嘉？”我反问一句。

“田森，因为小舅子和杨经理的关系影响到你，说不定对你已经造成了伤害，我深感内疚。我的老婆跟老表两人长期勾搭，非得要开洗脚店，干你深以为羞辱技师工作，加深对你的伤害，我光向你道歉远远不够。我想把我哥介绍给你，成为你的找宝搭档，他并不比我差。发过誓，他读中学时就对王丰硕老师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我哥可能才是你的理想找宝搭档。”

“龙飞买菜去了。”我不动声色说。

郭嘉说：“田森，错过你我于心何忍。”

哪怕稍微有一点可能性，郭嘉向我提供了线索，他介绍当医生大哥与我认识，告诉我他哥养的向导猫肥硕，并不比自己差，而且对玩找宝游戏更加痴迷，更专业，甚至选择放弃结婚，就是我俩多年交往友谊的明证，当然是前任找宝搭档馈赠给我的最好生日礼物。这让我突然间想起了董雪芹那个诡异的生日，事实上同时也是她死期，使我不寒而栗。后背浸出一层汗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