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年，23万字，一部小说从无到有，破茧成蝶。但23万只是最终定格在版权页上的数字，在此过程中无数遍地推倒重来，无数次地删减修改，使得这个数字可能成倍于23万。
近日，这本名为《秋疯》的长篇小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说的首发式及出版研讨会于日前在上海展览中心友谊会堂举行。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副主席吴义勤，上海作家协会党委书记马文运，当代中国文学执行主编崔庆蕾，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刘海贵，上海大学文学院院长刘旭光，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周立民等专家出席了研讨会。
对于《秋疯》这个略显奇怪的书名，小说作者苏虹给出了自己的解释：“除了我们熟悉的疯狂、疯癫，‘疯’其实还有‘轻狂’‘无约束地玩耍’‘农作物生长旺盛但不结果实’等多种解释。从2001年秋天想到这个书名到现在成书，写作思路、内容较之初已有很大变动，甚至面目全非，书名却仍然保留了下来。如果说当初想到它，是基于真实的秋季，表达面临现实困顿时的复杂心绪，和对年少时轻狂岁月、似水年华的追忆和些许艳羡；那么，时隔20多年，现在它成书于人生的秋季，更多传递自己对‘生长旺盛但不结果’之人生的观察和思考。这本书持续创作20多年而没有放弃，一方面因为对文学的热爱，一方面也见证了自己对生命、人生的珍视和记录。”
《秋疯》里五个人物的“成长样本”正是生活中无数个体的人生轨迹：故事从千禧年五个年轻人毕业前的狂欢夜说起，从十五年后一个大人物扑朔迷离的坠楼案接续……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韩子霁是硕士研究生同学，他们的家庭背景大不相同，毕业后走上不同的工作岗位。周宇因为偶然机会被即将退休的省委副书记相中成为“大秘”，经历了过山车式的职业体验；柳春富从记者到省委组织部研究室主任，最后到市长，其间的偶然事件让他从人生低谷走上人生巅峰，又从人生巅峰摔到谷底，过程令人唏嘘；钱嘉良剑走偏锋，商业奇才成功的背后，折射出社会、法律、道德之间的种种矛盾与困境；沙刚、韩子霁同为高干子弟，不同的职业选择、不同的价值追求，演奏出不同的命运交响曲……
吴义勤认为，这并不是一部纯粹的官场小说，但作者对官场的理解和把握非常精准，对官场中人心理问题的揭示非常深刻。这部小说对于作家在今天怎么书写时代，怎么跟踪和表达时代提供了很好的经验。作者一方面有为时代立传的抱负，他记录了1980年代到现在整个时代前行的步伐，写下了一代人的心灵史和心灵轨迹。官场、职场、家庭等元素都是整个时代的投影，这个时代的变迁其实在每一个职场人生、官场人生、家庭里面都有着不同的反映。一个大时代，投到每一个个体身上，它的折光是不一样的，作者把握住了这样一缕光，为这个时代留下非常精彩、五颜六色的记录。
郜元宝指出了当下长篇小说一个普遍的问题，就是读起来都很累：“这个累在于什么地方？是我们的作家真的思想深邃，反映的社会问题复杂？是因为他的文学笔法特别高超，以至于作为一个读者，甚至一个专业读者读起来都感觉到累？”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有的人对某一个细节抓住以后舍不得放开，非要撒开去，展开来写，我碰到很多人遇到这个问题，也许生活经验不是那么丰富，抓到一点就非常珍惜，他要从四面八方来开掘，抡圆了写。”然而对于《秋疯》，他却感觉非常好读，原因就是两个字——节制。
郜元宝认为，这个“节制”有各种各样的意思，有的作者笔力不够，就简单地把它一挥而就，或者把大的线索提供给读者就可以了，没有在细节上进行打磨。但苏虹的节制，分寸感掌握得很好，他是生活型作家，本身有文学的积累，因此不似专业作家那般炫技，作品推进很快，可读性很强。
苏虹被称为“文学的闯入者”，缘于他特殊的人生经历。他当过兵，做过国企干部，期间还在复旦新闻系完成了硕士、博士课程，而自始至终不曾忘却的是年轻时就萌芽，然后茁壮成长而一发不可收的文学梦想。一直以来，他写时评、写专栏、写报告文学、写话剧，笔耕不辍，临近花甲之年，他闯入长篇小说的竞技场，厚积薄发，接连出版了《海上晨钟》和《秋疯》两部小说。
也因此，苏虹被归类为生活型作家。但对于写作身份的分类，周立民觉得没有太大必要，现在写作者身份普遍多元化，比如网络文学，写作者的身份各种各样，却给传统写作带来冲击，带来变化，带来生机，也带来挑战。
周立民认为，《秋疯》的故事流线做得很光滑完美。背后蕴含作者很多匠心。对人物把握也很到位。能与读者建立起情感呼应是因为与当代生活紧密联系，小说触及了这二十年时光的痛点，新时代的困惑得以展现。小说也留了下一些空间，让读者自己去联想去阐释。
“他经历过‘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葱岁月，也体验过人到中年‘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彷徨无奈，‘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段印在书封上的感叹，是书里书外无数人的缩影，也是苏虹以半生所目睹和经历为底气成就的这部“另类职场小说”的题旨。
引 子
和所有中年人一样，他们时常感叹的，是时间过得太快；他们经常怀念的，是大学时代那段青葱岁月。
算起来，已经是十五年前了。
那年，适逢千禧年。
千禧年的说法源自基督教文化。千年期满，魔鬼重又放出，再次进行迷惑人类的活动。就是这么一个与绝大多数中国人毫不相干的基督教概念，却让无数中国人欣喜若狂，充满期待与向往，也让无数中国人把那个本属于跨年夜的狂欢和期许绵延至全年，好像这一整年都溢满着欢庆祥瑞之气。
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韩子霁也不能脱俗，当毕业季遇上千禧年，不来点特殊的仪式感，简直是虚度时光、荒废岁月，甚至有点“大逆不道”的意思。
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自称“四大金刚”，是同宿舍研究生同学。
柳春富在他们中年龄最大并且已婚，入校前是R市市委机关报小有名气的记者。他给同学和老师最深的印象就是比较成熟，处事老练，平时大家都喜欢叫他“老大”。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大家虽然觉得与他有距离感，可一旦遇上什么事又总愿意和他商量。
钱嘉良是浙东人，家族世代经商，入学不久便以别人的名义承包了大学南院研究生宿舍区的服务社。当然，这是后来大家才知道的。钱嘉良不止一次和大家说起自己希望成为“商界名流”的理想，当别人问他为何不到管理学院学习，他反问，世界上的商界名流，有几个是管理学院培养出来的？
“四大金刚”中，沙刚情况最特殊。他来自部队，一米八三的个头，虽然平时都穿着便装，但偶尔穿个军装参加班级和学校的重大活动，总能吸引一大批女生的注意。据说他父亲是部队的高干，他却始终不肯承认，只说自己是一介武夫，从未到地方大学学习过，读研是为了给自己充充电。
周宇年龄最小，却是有名的学霸，文章发得最多，对《道德经》颇有研究，还打得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太极拳，早晚经常去操场比画几下，同学见其有板有眼的模样，戏称他那是在“摸鬼”。他还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处于恋爱“进行时”或“完成时”的人之一，与他“男女对唱”的是来自北京的韩子霁，人长得漂亮，据说家庭也很有背景，加之能歌善舞，是许多男生追求的目标。研二那年，她与周宇谈起了恋爱，而且谈得跌宕起伏，一会儿海誓山盟，一会儿不共戴天，其间分分合合不知多少次。
这天，学校举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戴上硕士帽的那一刻，回想起三年的寒窗苦读，展望以后没有了学校约束的生活，大家松了一口气，对校园外的广阔天地充满了无限遐想与期待。
当天晚上，四人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大吃大喝一顿后，朝气蓬勃的青春和体内释放的荷尔蒙与酒精一起升腾，蓄成一股无穷无尽的冲动却又无法恣意发泄。于是，钱嘉良提议到学校外一家名为“From Boys to Men”的歌厅吼几嗓子：
“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咱们可不能辜负这最后的美好时光！”
他的提议立即得到其余三人的响应。
“好主意！我们哥儿四个，正好凑成2 boys 2 men组合。”沙刚兴奋地击掌说道，然后又朝周宇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说，“周宇，你小子是属于boy，还是man，有点情况不明啊……我们四个人，‘2 boys 2 men’没错吧？”
“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周宇得意地笑着㨃道。
“有道理。良辰美景，美酒伴美人！周宇，今晚你可不能一人独乐乐，校花必须参加啊！”柳春富平时很沉稳，几杯酒下肚也开始兴奋了，“叫上你的韩子霁。”
钱嘉良也跟着起哄：“对，叫上韩子霁。”
“行！”周宇爽快地给韩子霁拨去电话。
钱嘉良拍拍口袋，说：“今天晚上我买单。”
柳春富立即回应道：“正好，我已经被你们剥削光了。”说完摸摸钱嘉良的口袋，问，“你小子到底带钱没有？”
“小瞧人了不是！”钱嘉良掏出钱包晃了晃。
四个人说着已经来到“From Boys to Men”。
韩子霁看样子也喝了不少酒，在门口看到周宇走过来，先是夸张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吻，然后又挨个拥抱了其余三个人。
轮到钱嘉良时，韩子霁说：“老钱，你怎么不让女朋友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啊！”
钱嘉良愣了一下，说：“不行！她不能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来了，今晚我就不能享受你的香吻了。”
“嘁！想占我的便宜啊，你得问周宇同意不。”韩子霁娇嗔地捶了一下钱嘉良。
“要不，我主动点？”钱嘉良做出亲吻状。
周宇假装带有醋意地说：“嘉良，可别心存不轨啊。”
“算了算了。”钱嘉良在韩子霁肩上拍了一下，对周宇调侃道，“这么小气！”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
几个人分别坐下来。钱嘉良朝着女服务员一挥手：“给我们来一箱啤酒。”
沙刚马上制止说：“别！别！别！”
钱嘉良以为沙刚不想喝酒，便说：“难得一醉。”
沙刚指指韩子霁，说：“有韩大美女在，怎么着也得上点档次吧？”
“来瓶红酒？”钱嘉良明白了沙刚的意思，正准备吩咐服务员，但马上又说，“还是来瓶黑方吧。”
沙刚打断钱嘉良的话：“怎么的也得来瓶麦卡伦吧！”
“别敲竹杠了，便宜点的吧。”柳春富打起了圆场。
周宇不知道白方黑方是什么，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们。
“我先给大家献首英文歌When You Believe。”韩子霁拿起话筒，“大家就要各奔前程了，‘只要你相信，奇迹就会出现’，祝各位前程似锦！”
韩子霁的唱功好，发音也准。随着她的歌声，毕业季那一颗憧憬的心也随之飞扬：
Many nights we’ve prayed 许多夜晚我们曾恳切祈祷
with no proof anyone could hear 尽管不是任何人都能听到
In our hearts a hopeful song 在我们的心中，有一首充满希望的歌
We barely understood 我们几乎听不懂
Now we are not afraid 如今我们不再害怕
although we know there's much to fear 尽管我们知道仍然有很多事情令人畏惧
We were moving mountains long 翻山越岭后
before we knew we could... 才知道自己能做到
这本是一首很励志的歌，韩子霁略带沙哑的高音却让人从中听出了几分沧桑。大家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Who knows what miracles 谁能知道自己
You can achieve 会实现什么奇迹
When you believe somehow you will 只要你相信就会以某种形式成功
You will when you believe... 只要你相信奇迹就会出现
那一晚，大家玩得很欢，一直闹到凌晨一点多钟。
也就在那一晚，带着醉意的韩子霁拉着醉乎乎的周宇做了个了断。在附近的一家宾馆，她让周宇实现了“from boy to man”的转变，也给周宇的心留下了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