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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把刀架在父亲脖子上还闹自残;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每件事皆有原委| 你好!警察节特别报道

作者:都市快报橙柿互动

明天(1月10日)是第四个中国人民警察节,中央宣传部、公安部组向全社会发布了20名2023全国“最美基层民警”的先进事迹,新当选的20名“最美基层民警”中,湖州市公安局南太湖新区分局杨家埠派出所社区民警陈飞榜上有名。

“最美基层民警”,是2019年起,中央宣传部、公安部组织评选的先进人物,经过综合各地推荐、网络点赞和现场展示等情况,最终遴选确定20位“最美基层民警”。至今,已经举办了5届。

每一届,20名“最美基层民警”中,都有浙江民警的身影,其中还有一名浙江警花,前四届当选的他们是:2019年,原宁波市看守所管教大队二级高级警长毛卓云(已退休);2020年,长兴县公安局虹星桥派出所三级高级警长沈云如;2021年,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区分局警务督察大队一级警长隋永辉;2022年,新昌县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大队大队长梁晓丽。

这些最美民警的暖心故事,说到底,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我们生活中的烦恼,大多来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语境中,理解着他人的讯息。有时候,理解的偏差,带来误会带来烦恼、错过、积怨。

今天,让我们走近两位最美民警,走进他们经历的人间冷暖。

陈飞:在他们倾述中解开亲密关系的结

儿子把刀架在父亲脖子上还闹自残;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每件事皆有原委| 你好!警察节特别报道

去年橙柿互动报道过一件事,山东菏泽的四胞胎高考都过了分数线,爸爸陈进学第一时间和湖州南太湖新区杨家埠派出所民警陈飞分享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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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菏泽四胞胎小时候,从右到左,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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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菏泽四胞胎,从左到右,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陈进学是山东菏泽成武县人,是名货车司机,54岁。两人都姓陈,年纪也相仿,说起这段隔着600多公里路的缘分,背后也有故事。

2022年3月26日,陈进学从上海运一批货物到湖州。因为当时防控措施,他到了隔离酒店。

陈进学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有两三亩地。他有5个孩子,大女儿今年30岁,第二胎是龙凤四胞胎,今年18岁。

原本,他在老家干农活,看天吃饭,日子过得紧巴,就去学汽车修理,帮人开车,十多年前,他又帮人跑长途运输,风里来雨里去,车就是他的家,一年也就趁着暑期和春节回家看看。

2020年,四胞胎兄妹上了高中,可陈进学在装货时,从车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只好在家养伤。但躺在床上干不了活,孩子学费、生活费开支等,把他愁坏了。

当地志愿者听说后,给他们送来爱心善款,学校也免了孩子们的学杂费等等,让老陈略微喘口气。

伤一好,他就出门跑运输了。对他来说,活不能停,停一天就是一天损失。所以在隔离酒店,陈进学急着出去,不愿意配合,让大家满头疼。

几天后,陈飞到隔离酒店值守,听说后,他出面去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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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两人结下一段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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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把刀架在父亲脖子上还闹自残;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每件事皆有原委| 你好!警察节特别报道

“4个孩子都过分数线了!”山东龙凤四胞胎父亲第一时间给湖州民警报喜

这次偶然的相遇,并没随着陈进学离开而结束。

后来,陈进学时不时地和陈飞聊聊天,每次,都念念不忘陈飞的关心,“以前,我看到警察就想着我要吃罚单了,没想到遇到你这么暖心的警察。”

后来,陈进学的两个儿子也生出了想当警察的心愿,老二老三都被中国刑警学院录取了。

“他给我打电话,就是对我工作的认可”,对陈飞而言,这已足矣。

刀架在了父亲脖子上

刘震云说过,家里的事,一件事扯着八件事。

一地鸡毛要理清,可不容易。家庭关系,是人与人之间关系中最亲密的,丝连着丝,根连着根,往往却是最难的。所以,有专家说,亲密关系是我们每个人一生的功课。

陈飞有记工作日记的习惯,字里行间记录的不仅是一桩桩纠纷背后的一地鸡毛,也解读着各自人与人之间关系误解的起点和原委。

他的工作日记上写着:“2022年8月25日下午,今天还是很开心,压在老李心头近三年的烦心事终于解决了。下午,我约老李和他儿子小李两个人在工作室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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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11点多,小李打陈飞电话,说自己不想活了要跳河。

小李当时已经不住在陈飞辖区,搬离半年多了。陈飞本来准备休息,搁下电话,赶过去路上,他推测,“肯定又喝酒了”,对老李和小李这对父子,他太熟悉了。

杨家埠在湖州郊区,近几年,随着城市建设,杨家埠很多村子拆迁改建,很多村民拿到了拆迁款。

早年间,老李做建筑工程,后来受伤做不了了,就开始做蔬菜生意,有了资金积累后,在当地开了家饭店,饭店生意还不错,老李手艺也不错。前几年,饭店所在区域一带拆迁,老李分到了两套房子,虽然有两套房子,他们和儿子还是住在一起。

2019年,陈飞到老李所在社区做社区民警,听同事说,这父子俩吵架吵到打110,已经不止一回两回。

刚到的第一年,有次接到报警,陈飞赶到时,小李把刀架在老李脖子上,村干部上前劝,小李掉转苗头,把刀架到了村干部脖子上。

陈飞先把危险解除,一靠近小李,就闻到他满身酒气,站都站不稳。小李个子不高,长得又瘦,老李比儿子高出一头,身材又结实。

陈飞去了几次现场后发现,几乎每次吵架,小李都吵不过老李,要论动手,小李也打不过,他推断小李怕打不过,拿了刀壮胆。

父子俩矛盾闹到如此地步,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了。

说起儿子,老李没有一句好话,说小李好吃懒做,不去上班蹲在家里啃老,不去上班也就算了,还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喝酒,喝多了,就跟人吵,和家里人吵,和朋友吵和邻居吵,吵来吵去,朋友、邻居都怕了,避而远之。吵架的对手只剩下朝夕相处的家里人了……

小李这喝酒的习惯已经有些年头了,以前老李开饭店做生意,每天忙到半夜,顾不上管,等想管的时候,儿子已经喝酒上瘾了。酒一喝多,就开始闹,一闹就闹个没完。闹到打110,警察上门,每任社区民警都很头疼。

可小李也有委屈。

“每天过得很压抑,跟家里人在一起,我从来没有爽快的笑声。”

小李话匣子一开,从小时候开始说起:说自己小时候跟着奶奶,父母亲难得回次家,老李一回来,不是骂就是打,还要体罚自己。再往前追溯,上小学的时候有次,他和同学吵架,把同学打伤了,回家老李不问事情原因,又是一顿打骂……一件件事,积在心里,他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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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工作日记里记录着小李老李父子俩的过往)

陈飞上门几次,好言相劝过,也严厉训过,小李再也没拿过刀。

后来,小李在另一个辖区的小区里找了份保安的活,为上班方便,小李和老李都搬到另外辖区的一套房子住了,李家父子关系似乎有了起色。

“你们这个家没有温暖”

8月24日晚上10点多,也就是“父子握手言和”前一晚。

老李打电话给陈飞,说儿子小李拿着酒瓶要自残。

屋里,小李妈妈、老婆和女儿已经习惯了父子之间的争执,沉默着。

每次踏进吵吵闹闹的这个家,陈飞都感到没有温度,“你们这个家装修得很好,但你们这个家没有温暖。”

老李说,儿子先在自己房间里喝了一瓶酒,后来又喝,他让他少喝点,说会耽误工作,说人家的孩子现在怎样怎样;小李觉得老李又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

又是语言上的罅隙引起的。

父子间隔阂久了,对方再也没做得对的地方,相互指责已成为他们的沟通方式。当争吵代替了诉求,情绪代替了情感,本要解决的问题,却制造出了更大的问题。

等父子俩平静后,陈飞约他们第二天下午来自己工作室再坐下来谈谈。

“你看看你们家,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人家都是越忙生活越来越好,你们家原来条件也算好的,现在看看你们这么折腾,人家现在生活比你们过得好多了……”,陈飞说。

父子俩一时没话。

老李心里面关心儿子,望子成龙,但小李觉得老李总是在命令他,他得不到尊重。

“被尊重、被理解,是每个人的基本诉求。你作为父亲,要看到儿子的长处,不要只看到他的短处,要看到他的进步,他现在去上班了,就是进步,一味地批判、指责,口不择言地表达,只会把人推得越来越远,关系越来越差。为什么非要觉得他是你儿子非要听你的?”

说完老李,又说小李,“你是孩子父亲、丈夫、儿子,是有个家庭的人了,要多想想怎么做好这些角色,不要一觉得自己受到刺激情绪上来就去回击,就去指责他人,要去体会他人的感受和需要……”

陈飞把事情掰开讲,理是骨头,情是肉,两边都说得着,两边人都听得进。

清醒的时候,小李讲话也有条理,“他就是放不下他是老子的架子”。

“一家人有什么架子不架子”,陈飞借话引导,最后他让这对父子俩各自保证,不再相互责怪,小李也答应不酗酒,“当我的面,你们俩握个手,要说到做到。”父子俩握手言和,陈飞在工作日记里写到,“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解决。”

有天,陈飞出门,看到小李骑辆电瓶车飞快地从身边经过,可能头盔没戴牢,掉到了地上,滚远了,陈飞跑过去捡起来,小李掉头回来,接过头盔,还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还找了份送快递的兼职,“好好干”,陈飞也为小李高兴。

一档子事扯着另一档子事

一个多月后的深夜,陈飞又接到了小李电话。

到小李家,老李小李还在吵,老李的老伴唉声叹气,“我没这个儿子”,小李的老婆和女儿在房间里不吭声。

父子俩一看陈飞来了,要他评理。“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情的”,这句话,陈飞跟这对父子说过很多遍。

老李说,儿子和儿媳妇在房间里吵架,他担心儿媳妇被儿子欺负,推门去劝,说了儿子几句,儿子嗓门大了。

小李说,自己和老婆说话大声了点,老李也不问情况,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骂他,还动手打他,“我也是这个家的人,为什么不信我?”

正如小说《一句顶万句》里说的:每件事皆有原委,每个原委之中,又拐着好几道弯。老李数落儿子还有一档子事,那几天,儿子又辞职不干了。说着说着,又扯出另一档子事。

几年前,小李离婚,父亲老李觉着,儿子年纪大了还晃晃荡荡的,成个家也就会好好过日子了,就托人帮助张罗介绍。

中间人介绍了小兰,双方及各自家长见面,定下了婚事,结婚后,夫妻俩还生了个女儿,平时,孙女儿是老李夫妇俩帮着带。

小李喝多了,不仅和老李吵,还要打电话“骚扰”岳父,一打就一个小时,老人也架不住女婿这么折腾,干脆不接电话了。

小李说自己就是想找人说说话,小兰有严重抑郁症,小李想找她说说,她不想听,和老婆说不着,和父母亲说不着,和岳父也说不着,“都瞧不起我,都不理解我”。

两口子吵架,小兰会跟家里告状,岳父帮女儿,老李夫妇也帮着儿媳妇,小李想跟父母解释解释原因,可老李觉得儿子好不容易成了家,就要好好守住这个家,每次说起儿子来也不含糊,“你自己什么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

这话,在小李心里长了刺。

小李觉得憋屈,他觉得,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老李说了算,就连结婚也是,但这不是他要的,“从来不问问我要什么,不尊重我的意见。”他憋屈了就喝酒。

老李自有老李的不对,以前忙着做生意,忽略了对家庭的关心和对孩子的管教,给孩子张罗婚房装修帮助带孩子,是想弥补。

但因已经种下,要扭转局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打交道多了,陈飞也了解到,不喝酒的小李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小兰因为生病怕看到火,每次家里做饭烧菜的活都是小李干的,除了中饭晚饭,还给小兰做夜宵,家务活大多时候也是小李干的……

每次,小李找陈飞掏心掏肺地说,话匣子一开,停不下来,陈飞明白,他需要诉说,需要有人倾听。

这不是坦率,这是孤独。

小李自己性格上也有问题,一方面觉得家里人不信任自己,看不起自己,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没本事,喝酒想摆脱烦恼,喝多了又闹得鸡飞狗跳,反反复复……

每次,陈飞出马,父子俩会缓和一些,好一段时间。他给老李交代:“要多关心、多沟通、多鼓励,要说话算话”,对小李关照少喝酒、找份稳定的工作,要和睦,友善对待大家……

陈飞知道,这对父子已经习惯生活在语言的暴力中。外面的人看得清,但里面的人困在里面。走出来,需要时间。

他也知道,小李喝酒后情绪不稳定,担心他偏激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经常留意招工信息,给小李推荐工作,让他有份活干,每次小李打来电话,他都会接,都会听他倾述,“不让他觉得被所有的人都拒绝了”……

写给家人的信

陈飞年过五旬,在忙忙碌碌里度过了大半辈子,从满头浓密黑发忙到满头白发。

陈飞老家在安徽六安,兄弟姐妹中,他排行老四。

1986年,18岁的他参军入伍,分配到无锡某部队,成了一名步兵。

2年后,他报考军校,军校毕业后分配到了江苏宜兴某部队,1998年他到湖州杨家埠某部队,负责训练工作。后来又被调回宜兴,直到2008年,结束了22年戎马生涯,转业到湖州公安。

在部队,喂过猪,放过马,做过炊事员,参加前线救灾,做过参谋,部队的锤炼,让陈飞做派间带着很强的军人气质。

一次训练时,刚进来的一名新兵投掷手榴弹,手榴弹的引信已经被拉开,新兵一紧张,手榴弹没扔向远方目标处,却扔到了脚边。三四平方米的训练场,前方有护墙,左右各设有避弹坑,投掷位置正好在中间。手榴弹在原地飞快打转,“呲呲”冒着烟,陈飞上前一脚踢飞,把手榴弹踢进左边的避弹坑,敏捷地抱着新兵滚进右边的避弹坑,保护了新兵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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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生涯辗转多地,每次调地方,老婆女儿也跟着走,“她们跟我吃了不少苦”,女儿刚熟悉新同学新校园,又要换学校,妻子刚熟悉手上的工作又要从头开始。

对家人的愧疚,陈飞写进了给他们的信里。

2022年5月,他给女儿的信里写到,“由于我在部队服役、多次调动,和你们长期分居两地、聚少离多,整个小学、初中阶段,你转了五次学,没有给你一个相对稳定的学习环境和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对你的关心和陪伴不够,这是我这辈子都愧疚于你的。”

陈飞至今保留着写信的习惯,当时,女儿回家经常抱怨工作辛苦和女婿不顾家,他想通过写信的方式和女儿沟通沟通。

说来也巧,女婿也在部队工作,对这个女婿陈飞十分满意,女婿所带的中队获得了全国“五四”奖章。因为自己在部队干过,他能理解女婿,但女儿的烦恼他也要开解,在信里他循循善诱地说:“……婚姻家庭是需要经营的,要用心、用情、用爱,而不是讲道理。爱他首先要从欣赏他开始……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说话也要讲方法、讲艺术。平时要多说一些暖心的话、多做一些暖心的事,不要总是责怪这不满意那。要做一个低智商、高情商的人……”

给爸爸的回信,女儿修改了好几遍。信里,她提到自己颠簸的童年,“童年记忆里,因为您工作的原因,调动频繁,您南征北战,我东奔西跑。我出生时,您在金华施工现场,不能回家,是部队的领导送妈妈去了医院,自此我与妈妈相伴相依,家里很少有您的存在感。再长大一些,我上学了,接送我的是妈妈,生病送我去医院的是妈妈,参加家长会的也总是妈妈。转学五次都是因为我的爸爸,小学和中学期间,我就这样在江苏、浙江两个省份来回转学,总在学习新教材、适应新环境、挑战新事物……”

“勇敢的人不是不落泪,而是愿意含着泪继续奔跑”,看到女儿这句话,陈飞眼眶湿了。

“我知道您现在压力很大,年龄大了、头发白了、身体也不大如前了”,女儿在信里说,她和妈妈担心爸爸陈飞,爸爸跳桥救母女、上房揭瓦救火,她和妈妈都是看新闻才知道的,看到视频才知道当时那么危险,“在别人眼中的救人举动,在家人心中全是担惊受怕。”

陈飞曾答应妻子,在转业后会好好陪伴妻子和女儿。但到了公安,他依然忙忙碌碌,“在我的忙忙碌碌中,你光荣退休了、女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陪你们的承诺又一次成了空话。”2021年,结婚27周年时,陈飞在给妻子的信里满怀歉意。

2019年,陈飞提出去当社区民警,跟妻子表态,“一定把主要精力放在家庭中,关心和照顾你们,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可陈飞又没有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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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寻找走失人员都是陈飞的日常)

刚到辖区,矛盾纠纷多,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又成了日常,他只好跟妻子保证:“退休后,我一定把身体搞好,陪伴你、照顾你,把过去所有的歉疚统统补上、加倍补上。”

单位里,年轻民警越来越多,有时,陈飞看着他们也会反思自己,“他们可以把生活和工作分开,休息天会想到陪伴家人”。

女儿的成长他缺席了,妻子的烦恼他没有及时抚慰,虽然他每次回家都会抢着做家务,但错过的就错过了,无法重来。

陈飞也在改变,让自己在情感上多表达一些,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现在老家,由大姐照顾,他们姐弟几个教会了母亲用微信视频,每个星期,他会打电话给母亲聊聊家常。

他会尽量多陪陪妻子。这两年,每年带着妻子一起出门去旅游一次,他记得自己当时结婚时的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尽我所能让你开心快乐、不受委屈。

隋永辉:见证着拥抱和久别重逢

都说人生七大苦,爱别离是其中之一。

人称“寻人总司令”的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区分局警务督察大队民警隋永辉,寻亲9年,见多了离别和泪水,也见证了很多拥抱和久别重逢。

隋永辉,是都市快报快找人栏目的寻亲专家,帮助多位读者与家人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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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六一儿童节,在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都市快报社联合举办的大型公益寻亲活动现场,现场请来隋永辉作嘉宾,400多名全国各地赶来的寻亲者中,有人认出了他:我在《等着我》节目里看到过你。

隋永辉有个目标,到今年(2024年),希望帮助1万户家庭团圆—— “万家团圆”。他希望那些曾失散如今重逢的人们,从此生活可以另起一行。

“二哥,你来了啊”

现在,全国很多利用业余时间帮助寻亲的警察,都还记得当年是“二哥带我们出来的”。

“二哥”是隋永辉的网名,名字也没什么深意,只是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从QQ、BBS流行年代一直用到了现在。

隋永辉是个退伍老兵,性子很直,面孔瘦削,骨子里透着山东人的豪迈,带着军人气质。2006年,从军16年的隋永辉退伍转业,成了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刑侦大队一名刑警,这年他35岁。

BBS时代,“二哥”是一个论坛版主。

10年前的警界,地方警方也自建论坛,论坛虽然是警察内部的,但当年混论坛的民警还不少,有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

当时,全国警界,有几个有特色不同类别的论坛,有协作、出差指南资讯、警务心得分享各类。比如台州警方推出以提供出差资讯分享为主的“六脉神剑”,A地的民警要跨省到B地出差办案,发个帖问问B地的同行,了解下住宿、通行、联系人等 “行情”。比如江苏启东警方推出的“启东警务协作平台”,则是关于警务协作的,各地同行们遇到问题或调查案件需要,可以发帖求助及信息共享。

2014年8月,隋永辉接到“启东警务”的入驻邀请,连ID也帮他注册好了。当时论坛人气还不旺,注册人数大约只有几千人。本身警察工作比较忙,站内维护都是业余时间,时任站长是“技术男”,对怎么“搞气氛”不精通。

和现在微信公众号保持日活度一样,人气旺的论坛,帖子的更新、版主的管理和及时回复都很重要。

大多上来发帖的都是基层刑警、派出所民警,当年和现在大数据时代不一样,各地信息无法共享,比如A地发生一起盗窃案,据线索,小偷可能跑到B地了,要请B地这边的同行协助查查。

“天下刑警是一家”,隋永辉当时在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刑侦大队,杭州警方信息技术开发早,他就帮同行研判分析线索,回帖快了多了,活跃度上来了,人气也旺了,到2014年底,上升到1万多人,隋永辉被推荐成了副站长。

2014年年底,“启东警务”开年会,央视《等着我》栏目负责人赶来参加。当时,《等着我》节目上线不到一年(2014年4月节目上线),负责人特别慕名来见“二哥”隋永辉。

和节目合作的全国寻亲公益组织“宝贝回家”提供了大量来自五湖四海的寻亲求助信息,要寻人,少不了各地公安民警的支持。“找到‘二哥’,就相当于找到了几万个民警”,有人告诉节目组 “内幕消息”。

一开始,隋永辉婉拒了,“我对寻亲没半点接触,不懂”。

看了节目组发来的几期节目视频,隋永辉这个山东大汉也掉眼泪了,他答应试试看。

虽说是试试,但他没含糊,提出来要把制度先立起来,各方经过沟通,让隋永辉来做牵头联络员,“寻人总司令”由此叫开。

等不及的遗憾

和办案不一样,寻亲背后总或多或少承载着痛苦,有时候,寻亲像一道解答题,寻亲者在解答案的过程,更是一种自我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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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江苏徐州新沂一对姓刘的兄弟来找隋永辉,他们想找失踪10年的妈妈。

2012年8月的一天,他们的妈妈离家后再也没回来。

在他们记忆里,母亲常往外跑,父亲总是不停地出去找。有次,找回来后没多久,小儿子发烧了,“母亲觉得是自己害了弟弟”,大哥刘江华告诉隋永辉,妈妈可能听信了迷信说法,认为自己在家的话,大人小孩都会得病,只有自己走了孩子们就能活下来,也因为生了这个念头,妈妈不停往外跑,父亲又不断地去把她找回来。

这次妈妈不见时,刘江华已成年了,爸爸骑着辆自行车,他骑着辆三轮车,父子俩一起骑车出门找。把母亲的照片打印出来做成寻人海报一路打听,听到消息,他们就赶过去,因为住旅馆要花钱,为了省钱,父子俩把被子放在三轮车上,晚上就在三轮车上将就一晚。

找了两年,父亲跟大儿子说这样下去不行,家里还有你弟弟要养活,父子俩才回去。

一年半前,父亲去世,料理好后事,兄弟俩再次出发,骑着电动三轮车,寻人启事牌围在车两边,除了徐州本地,还去过山东、河南等省市……

2022年3月的一天,刘家兄弟俩在网上刷到一条视频,是位山东临沂寻亲者感谢隋永辉的视频,他寻找离家出走多年的爸爸,隋永辉在上海帮他找到了,刘家兄弟俩慕名而来。

兄弟俩的母亲姓张,离家时53岁,十年过去,人的面貌会发生很多变化。经过比对,隋永辉发现在湖北孝感市救助站有位叫“孝救兰”的救助对象和兄弟俩的妈妈很相似,但她已经在5年前去世了。

从徐州新沂到孝感,700多公里的路,一个出门时身上没带什么钱、从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隋永辉不放心,联系当地救助站询问“孝救兰”当年病历。一般,被救助者进救助站后,会进行健康检查,救助站回复他,“孝救兰”病历上写着:颈前区有6厘米长的手术疤痕。

他把“孝救兰”档案照片发给兄弟俩,“是我妈妈!”

“你妈妈是不是有手术疤痕?”隋永辉问。

“我妈妈做过甲状腺手术,是有疤的”,听到这,隋永辉基本上可以确认了。

“你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隋永辉有点不忍心, “她已经在2017年去世了。”

“有没有她的骨灰?”兄弟俩不肯放弃。

按民间习俗,夫妻俩死后要合葬在一起,兄弟俩安葬父亲后,双人墓穴还有一处是空的,“舅舅说,这里以后是给你妈妈的。”

幸好,当地救助站一直细心地保存着兄弟俩妈妈的骨灰。

2016年11月25日深夜,兄弟俩的母亲流落孝感街头,被当地警方发现后送到救助站。她身上也没什么身份证明,无法说清楚自己姓名。

通过观察,救助站人员发现她精神有问题,送她去医院治疗,还联系公安部门采集DNA,登报为她寻亲,但都无果。

2017年2月,老人被安置到孝感市社会福利和医疗康复中心,给她取名“孝救兰”,办了落户,享受特困保障待遇,老人在那度过了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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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27日,老人因心力衰竭去世。她的骨灰被存放在孝感市殡仪馆有5年了。

2022年8月16日,兄弟俩开车十多个小时赶到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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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把刀架在父亲脖子上还闹自残;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每件事皆有原委| 你好!警察节特别报道

殡仪馆里一排排柜子,打开最底一层第二格,大儿子小心翼翼地捧出骨灰盒,小儿子手里握着的红布张开,把骨灰盒裹住,兄弟俩慢慢走出来,“妈妈,回家了”,大儿子抱着骨灰盒,小儿子撑着伞,他们要给妈妈最后一段路挡风遮雨……

要是再等等,该多好!多年的思念,再见却是阴阳相隔,这样的遗憾,不时会出现在隋永辉的寻亲过程中。

不辞而别的他们

不是所有的久别重逢,都会有拥抱。

隋永辉寻亲的案例中,有不少是父母寻找离家出走多年的子女。虽然,和被拐家庭一样,都是孩子不见了,父母在为孩子的下落四处奔波,但从情感上说,两者还是不一样。

因为离家出走,是一种主动的不辞而别。这样的方式,家人无法理解,旁人则认为是一种逃避,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和不负责任。

隋永辉起先也无法理解。

一对江苏夫妇的大儿子,是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名校高材生,是全家的希望和寄托,为了培养他读书,种田为生的父母倾尽所有、掏心掏肺,甚至为了保证大儿子的学费,而牺牲了小儿子转城镇户口的机会。

但9年前的一天,大儿子消失了,外公临终前也无法瞑目一直喊着外孙的小名。

9年后,亲人重逢,妈妈抱着他泣不成声,而他像木头似地站着,拍拍妈妈让她不要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哭,自始至终很平静地讲话”,这一幕,曾让隋永辉无法理解,和很多人一样,隋永辉当时觉得他过于冷漠了。

“因为面子,他需要一个台阶”,后来,这样的案例经手多了,隋永辉理解了那个大儿子行为的背后,“他其实想回家的,他内心希望有人来找到他,这样他就可以有理由回家了。”

绍兴方大伯儿子方云,2009年,他27岁,跟家里人说要去外地,这一走便杳无音讯。

方大伯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儿子,找儿子要好的朋友打听都说不知道,夫妻俩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不懂上网发帖求助。2022年8月,外甥媳妇刷到隋永辉帮助上海楼阿姨找到儿子的新闻,告诉方大伯可以去找找隋永辉。

隋永辉查询发现,方云在广西北海。他联系到方云所住地方的辖区民警,“我前几天刚去找过他”,辖区民警在电话里说,方云现在当地一家酒店做经理。

方大伯连夜从嵊州往北海赶,到北海,在派出所见到了儿子,父亲激动地老泪纵横,儿子倒还平静。“你要不要去整理行李回去?”民警问方云,“不用了,都不要了”。

后来,父子俩赶来杭州给隋永辉送锦旗,隋永辉接过他们的锦旗一时不知往哪放,办公室里的锦旗太多了,两个文件柜上已摞成了两座小山,还有一些没地方放了,只能藏在柜子里。

儿子把刀架在父亲脖子上还闹自残;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每件事皆有原委| 你好!警察节特别报道
儿子把刀架在父亲脖子上还闹自残;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每件事皆有原委| 你好!警察节特别报道

(工作室收到的部分锦旗,被打印成照片作留念)

方家父子各自坐在沙发一侧,有点拘谨,看得出有些隔阂,但方大伯一直看着儿子,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方云说当年出走也是想赚钱,他不想去工厂当工人,没想到被朋友拉去做传销,到了那,他发现不对,就退出了。

刚开始,想找份工作稳定下来再说,但并不容易,打零工的钱,一个人刚够花,他不想这么狼狈地回家,“想等混得好一些再回去”。

方云也曾回过老家去办二代证,但因还要其他手续,他又不想家人知道又回去了。

“有时候觉得一个人在外面也蛮好”,方云说,一个人习惯了,觉得很自由。

“离家出走的人,他们不是不愿意回家,他们心里往往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回家吧,一个声音说,现在这样也挺好。”这些年的寻亲中,隋永辉试着去读懂这些不辞而别的年轻人的内心,他试着理解他们。理解了他们,他才好劝慰那些苦苦思念的父母。

很多中国传统家庭里,父母和孩子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有时,不辞而别,是逃避家庭的紧张氛围,是当希望自己有出息的念头无法实现时的无法面对,是对回家后将要面临责难的恐惧。

但爱的牵绊,注定无法逃脱。

“亲人只有一次的缘分”,香港作家梁继璋给儿子写的信里说:“无论这辈子我和你会相处多久,都请好好珍惜共聚的时光。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 ”

所以,每次回归,隋永辉会对他们说:回来了,一起重新开始。

执着的寻亲者

得不到的永远在盼望。

这种盼望在那些从小被迫和父母分离,被送养、遗弃的孩子心里扎根发芽,伴随他们很长的人生之路。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样人生终极的思考,在他们年幼的心里展开。当他们从养父母那知道或从身边的闲言碎语里明白自己不是亲生后,他们用人生剩余的时间来寻找答案。

橙柿互动曾报道过隋永辉在2022年1月亲自主持的一次团圆见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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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冯哭着抱住亲生母亲)

“妈!爸!”,门一推开,48岁的老冯三脚并两步,扑通跪倒在父母面前。妈妈抱着儿子痛哭的眼泪中有着后悔。

48年前,嘉兴海宁丁家夫妇俩生下一对双胞胎,但双胞胎的出生,并没有让丁家快乐,2年前,他们已经有了个大儿子。

一开始,夫妻俩打算再撑撑,每天早出晚归,一刻不敢停歇,但现状没法让这对夫妻喘气,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两个老人,一家七口人生活的重担结结实实压到种田为生的丁老伯身上,最后没办法决定送走了双胞胎的哥哥,当时他才3个月大……

夫妻俩曾去找中间人打听儿子,可中间人已经患了老年痴呆,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人时常念起二儿子,“他在哪里,人过得好不好?”去年12月初,隋永辉接到求助后,经过比对发现山东临沂的老冯和丁家小儿子丁国锋相貌上高度相似。经过DNA比对,老冯是丁家失散48年的二儿子。

老冯的养父母过世后,伯父告诉他的身上,“你是你爸妈从嘉兴抱来的”,老冯一度以为自己是被人抛弃的,不想主动去找父母,当民警来找他告诉他真相,才渐渐释然。

不是所有的寻找,都会水落石出。

对那些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来说,他们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那种执着,是从小没有经历过与亲人离散的人,无法理解的。

52岁的陈远,是快找人栏目的一个寻亲者,是最执着最迫切的一个,隋永辉也认识。

2007年,陈远来杭州寻亲,16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着亲生父母。

陈远从初中起,陆陆续续的,从养父母那了解到与自己身世相关零碎的信息:

1970年4月4日,他出生在省妇保医院,亲生母亲随后离开,一个山东籍的医护人员收养了他,给他取名“鲁东”,但因为医护人员已经有两个孩子,给“鲁东”报户口时没有通过,医护人员又把他送回了医院,当时一个姓符的医生做了中间人,一对浦江夫妇收养了他,成了陈远的养父母。五年后,这对夫妇迎来了自己的孩子,成了陈远的弟弟。

2019年“六·一”,他赶来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都市快报社联合举办的首届大型公益寻亲活动现场,和隋永辉说了自己情况,隋永辉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查了后没有发现相似人员。

2021年,第二届公益寻亲活动,他又来了,台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队长李达经过比对,发现陈远与余杭中泰的紫荆村一户姓方的老伯有亲缘关系,但找到方老伯及其他兄弟的后代,一一排除了……

“我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很想知道自己来自哪里”,陈远说,如果亲生父母在世的话,有八九十岁了,他怕自己来不及看到他们最后一面了。

隋永辉能体会这种紧迫感,无论作为帮助寻亲的他,还是寻亲者本人,在寻亲路上,希望一次失望一次,失望中又生出新的希望……

有一天,终将花开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