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奥数之乱,数学之失
“其实有些奥数题目十分刁难,我不懂,也不需要懂。”当被问及当前中小学奥数教育时,世界顶级数学家、菲尔兹奖得主丘成桐如此回答。的确,长期以来大陆奥数教育显现出种种弊端:机械地进行题海战术训练,用最激进的手段赶考指标,不惜抹杀学生的兴趣......连丘成桐这类顶尖数学家都不一定完全掌握的内容,却成为年轻学子们日复一日机械操练的 “差事”。
更令丘成桐担忧的是,这会让人误解什么是真正的数学能力。年少轻狂时,我们总幻想某种“天赋异禀”,仿佛顶尖成就可以一蹴而就。丘成桐举例,从阿基米德到欧几里得,顶级数学家靠的都不是单纯的天分,而是深入钻研基础,在前人积累上不断思考,经历反复推敲甚至屡败屡战,才有所突破。“所谓‘灵光一现’,往往建立在他人几十年基础上,并非‘临门一脚’。”
正因此,丘成桐认为,弯道超车在数学领域几乎不存在。中小学时光虽宝贵,但对顶尖成就的追求需要经年累月的积淀、反复验证,不能指望谁两三年内就有震惊世界的建树。现实中,不乏某些“少年才子”一时被外界大肆宣传炒作,结果十年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丘成桐的办学目标,是在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全程培养学生,预期三五年后完成世界一流水准的博士论文,这才是人才培养道路的第一步。
二、兴趣内核,规律外壳
既然“天才”不可期待,人才培养的核心在哪里?丘成桐认为,就是学生对数学的兴趣。他分析,一流数学家和科学家都有异常浓厚的兴趣作为内核,即使进入工科,也是开创性的引领者。反之,如果没有兴趣,那么即使成为工程师,也只能在前人基础上做些琐碎工作,无法产生原创性成果。
“要改变这种情况,不需要太多学生。” 每年高考的千万人里,真正有潜力成为开创性数学家的寥寥百余人就足够。正因把握这点,丘成桐的办学理念并不像某些商业化机构那样大规模招生——他明确表示,少年班每年约培养一两千人,重点就是激发他们的兴趣,使他们成为各地数学科学发展的领军人才。
在丘成桐这里,我们也看到了规律的重要性。比如就在座谈前一天,已年过花甲的他仍早起坚持游泳一个多小时。“生活规律不代表不会有突破,我的儿子做规矩还是不够。”他如此说道。兴趣是数学家的灵魂,但外在的条理井然也是必要的。丘成桐期望自己的学生在规律基础上保有思考的自由——就像高斯那样,对一个问题总能形成十几种解法。
三、少年之名,非为功成
当前,“丘成桐少年班”在国内中小学遍地开花,一年之间数量就翻了一番。但面对种种名利的误读,丘成桐再三明确,这些班级“不学刁难奥数,不为高考加分,不培养去华尔街赚大钱”。
的确,将少年班仅仅视为升学的加分项,是对丘成桐办学理念的严重误读。这类班级注重基础训练,要求三年内掌握本科一年半的知识,涵盖线性代数、微积分等数学工具,同时还要全部学完物理系的基础课程。通过这样的学习,学生们在一年半后参加北美竞赛就有与世界一流院校一较高下的实力。
但丘成桐更看重的是,这种学习是否能激发少年们对数学的终身兴趣。他分析,人类数学发展两千多年,真正引领学科、引领时代的大师不过区区百人。而其中很多都来自基础科学研究的积淀,并非商科或金融界的“快餐式人才”。所以他告诫家长们,“我们培养的是学术型人才,要投身基础科研”。对于报名现实目的不纯的学生,他干脆说“不必来”。
在座的多位中小学校长也深有感触。就拿方春介绍的乐清知临中学来说,他们是少年班唯一的县级平台,本不应有太多天才学子。但通过丘成桐教授的理念指引,学校给这些农村学子更高的期许,不让高考成为他们的极限,也让天赋成为开花结果的营养,而不是被埋没在一时的功利中。
四、人才之路,聚光而望
当下,一些省市领导对丘成桐办学模式推崇备至——这位不收分文报酬、长年奔波办学的院士,正以他的人格魅力和学术口碑,汇聚起地方对基础人才培养的新的视野。于是,越来越多的中小学积极与丘成桐接洽,请求结合本地实际成立丘成桐少年班。
我们何尝不是被这样的故事震撼和感动?一个世界级大师不在终身职位上安享晚年,而是像一个普通教师一样,为兴起中国科学事业的新苗头操劳奔波。他在上海、河南等地不断奔走,甚至亲自为学生上课。而其办学的严谨治学精神,也深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青年教师与学子们。
但我们也要清醒,这条路光明而不平坦。丘成桐本人就坦言,生活和学习都需要规律,但规律并不会剥夺探索与突破的乐趣。他期许学生在条理之中保有思考自由,但也警示那些目的不纯的莘莘学子“不要来”。
而对我们普通民众,或许最应自省的是,在热炒和包装天才神童的同时,我们是否忽视了人才成长漫长而艰辛的内在规律?是否因为功利的实用主义,而错失了对真知灼见的向往与培育?这些值得我们所有人深思。和丘老一样,让我们在繁华表象之外,守望那最本真的、渐进的砥砺与积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