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写的上古神话也太好玩了吧？

在引发现象级讨论的《起初·纪年》和《起初·竹书》相继问世后，大家期待已久的第三卷《绝地天通》来了！这一次王朔又会给读者带来怎样的奇妙故事呢？别急，让我们细细道来~

什么是绝地天通？

在编辑书稿的过程中，有营销编辑曾经问过，“绝地天通”这个听起来非常有仙侠色彩的词指的到底是什么呢？绝地，天通，似乎有种死里逃生的气质？

其实，这四个字的断句应该是绝，地天，通（注意，和绝地武士没有关系）。这个词来自《尚书》，意思是黄帝的孙子、身为五帝之一的颛顼，有感于思想混乱引发的种种暴力行为，下令断绝了地和天之间的沟通，换句话说就是禁止了请神、降神、附体等等人和神之间直接交流的活动。

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

——《尚书·吕刑》

于是，聪明的你肯定已经猜到了，这本书讲的是三皇五帝时期的故事（画外音：这需要很聪明才能猜到吗……）。没错，《绝地天通》描绘的正是从炎帝、黄帝的少年生涯开始，经历炎黄阪泉之战、黄帝与蚩尤涿鹿之战，一直到颛顼绝地天通的上古故事。

上古故事和《起初》前两部中的故事又有什么不同呢？《起初·纪年》发生在汉代，其基本框架来自《资治通鉴》《史记》《汉书》等大量史籍。《起初·竹书》发生在夏商周，以《竹书纪年》《穆天子传》等出土古籍为基础，但比起《资治通鉴》这样的“正史”，这些古籍的系统性和完整性明显要差很多，特别是《穆天子传》，很多人认为其传说故事的成分要大于事实。而到了《绝地天通》中的上古时代，即便网罗所有能借鉴的典籍，所得也仅有只言片语，而且其中大半都是魔法满满的奇谭，例如号称中国神话之祖的《山海经》。所以，如果说《起初·纪年》来自信实历史，《起初·竹书》来自帝王传说，那么《起初·绝地天通》则来自上古神话。

从古籍的残言片语中开天辟地

让《山海经》中的经典神话映入现实

然而，以上古神话为题材的作品似乎也并不稀奇，尤其是大量修仙类网文和国风游戏、动漫，都大量地使用了《山海经》中的故事。和这些玄幻故事不同，同样取材自上古神话，王朔的《绝地天通》里却没有任何呼风唤雨的魔法，也没有能上通天庭下达幽冥的仙术。

没有魔法的神话时代？！那要如何来写呢？

这就是王朔的独特之处了。例如炎帝与黄帝的阪泉之战，在最早记录这场大战的《列子》中，只有这么一行话：

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鶡、鹰、鸢为旗帜。

——《列子·黄帝》

字面意思就是，黄帝带着一个动物园在阪泉和炎帝打起来了（当然，也有人说那些动物都是各部落图腾，并不是说黄帝是个马戏团驯兽师）。

而在《绝地天通》之中，炎帝与黄帝并没有展开一场动物世界般的混战，双方还在对峙，就被一场大雪打断了。为了求生，两军合力挖掘了一座雪下之城。

各部队自发涌现互联互通运动，大棚和大棚打通，形成壮观白色广场，无数根茁壮雪柱矗立其间，托着盐一般纯净开阔冰的天窗。白天有阳光时，窗是雾蓝的，日落是紫和粉橘，夜里银河下泄最美，豆绿流窜。

这座《冰雪奇缘》般的雪之城里，有烤肉店、酒吧、操场，有大街小巷、部队营房。炎黄两军官兵们搞冰雕大赛、喝酒吹牛、观星算命、举行会谈烤肉趴体，聊人生、聊理想、聊未来，最终成为了莫逆之交，炎黄联盟由此发端。

炎黄联盟之后，便是和蚩尤之间著名的涿鹿大战。涿鹿之战在古籍中的记载略多一些，而最为著名的就是《山海经》中的这一段。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山海经·大荒北经》

基本上就是一场魔法大战的既视感。而在王朔的《绝地天通》中，所谓的大水，并不是应龙、风伯、雨师施展法力的结果，而是因为春天到了，那场惊人的大雪融化了，引发了同样惊人的洪灾，使得蚩尤不得已逃往北方避难。书中，蚩尤对炎黄联盟的使者讲了这么一段让人笑出八块腹肌的话：

南方遭了大灾，西南雪山全化了，世界屋脊上人都冲下来了。巴蜀盆地整个一个大漩涡，跟刷锅似的，顺着三峡往下刷人。热带兄弟，水上碰上的，比我们还惨，很多孩子生下来就没见过陆地，词汇就没“土”这个词，以为自己是海洋哺乳动物。

王朔笔下，正是在雪灾、洪灾，以及后来的旱灾、疫灾之中，原始先民们从质疑彼此，到理解彼此，最后成为彼此，结成了日后构成中华文明的部落联盟基础。既没有不可思议的法术，也没有流血百里的残酷大战，王朔用奇绝到不可思议的想象力，将仅有几百字的古籍记述化为行云流水的长篇小说，构建了一个属于现实的“朔式时空”。使本来充满血腥杀伐的上古神话，变成饱含烟火气息的人间故事。

始于神话，终于人话

上古神话，不仅事情俭省，对人的记录更是少到约等于零的程度。绝大多数人物都只有一个名字传世，甚至连他是不是个“人”都很难说。比如现代仙侠小说、动漫里的常客刑天，在《山海经》中的记载是：

形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山海经·海外西经》

能“与帝争神”，说明刑天大概至少也是个颇有法力的神人，至于没了头之后的状态，则干脆是个如假包换的妖怪了。而在王朔笔下，刑天则是一个长相非常带有喜感的糙汉：

河姆渡旅部队长型天，巨人，小脑袋瓜，跟陶罐似的；宽肩膀，跟门板似的；胸大肌壮如臀大肌，乳头跟小手指头似的，穿一对淡水灰珍珠，远看跟俩眼珠子似的；打仗脸谱也描躯干上，拿肚脐当嘴，军中叫号型哥，在长江下游有影响。

又如风后，传说中他是黄帝的宰相，而在《绝地天通》中他则是一个混迹于北京延庆地区的古惑仔老大，梦想一统江湖，后来和黄帝不打不相识，最终成为了战友。

风后手掂名曰石斧实则片儿石的硬家伙流泪说：我曾立志联合燕北各山头土闹，一统延庆，将来南下去搞神农氏，没想到今天这片儿斧就要切你头上，服了，咱就是一头的。公孙也流泪道：服，那是不可能的。

开酒吧替人算命的巫咸、护工出身的句芒、世界最古的骑兵良天（画外音：好像混进去了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有精卫、素女、旱魃……每一个上古神人，都在《绝地天通》中复活，并且不再是虚无缥缈、遥不可及，而是如同你身边的损友，会哭会笑会呼吸，会犯蠢卖萌吹牛皮。

人类第一次“百家争鸣”开幕

哲学力MAX+幽默感MAX

在审读全四卷《起初》的时候，编辑们一致认为《绝地天通》是四卷中的哲学高峰，而这正是因为“颛顼绝地天通”。其实，关于这个事件，《尚书》中的全部记载就只有前面引述过的47个字而已，哪怕加上前后文的事件背景这类说有关系其实也没啥关系的东西，撑死也就200字，正如王朔本人在序言中所说的：

就我阅读范围，绝地天通全部文献止吕刑小二百字。写小说也只能以一当百、当千了。

所谓以一当百绝对没有夸张，事实上，这不到二百字的内容在《绝地天通》中变成了接近十万字。蚩尤描述的那场把人变成海洋哺乳动物的大洪水过后，爆发了大瘟疫。为了抗疫，蚩尤召集了全国的医生。众所周知，上古时代医学不发达，所谓医生就是巫医，除了草药之外，最擅长的治疗方法是驱魔降灵。切磋医术之余，他们顺便召开了一场巫师大会。在这个人类第一次“百家争鸣”活动上，各大派系的巫师们从世界的本源聊到人生的意义，从神的本质聊到宇宙的命运，可谓是哲学力MAX的超级大秀。

然而，和一般讨论哲学的作品不同，王朔是坚决杜绝枯燥晦涩装深沉的，他把所有高大上的人神之论，都变成了笑死人不偿命的侃大山锦标赛。用书中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神的话是烈酒，喝着上头。我的话是白开水，度数低。

《神的花》说：看呐，那无知的人，脑子里净装没用的。

然而王朔老师的话可绝对不只是度数低的白开水，相反，读起来也相当上头，比如这些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神言神语：

上帝是个熊孩子，正在玩过家家，万物——我们是祂的玩具，然后祂突然发狂了，乱跳乱踩一顿，我们就成现在这个混乱的样子。

有的参会巫师觉得，连神自己估计都被侃晕了：

神沉默了亿万年，气得回应了——一帮人老喊你，也不是你的名，胡起一名，愣告你叫这个，昊哥什么的，见你晃过就乱喊，假装是你小弟，打着你名就在世间办事了，要求人这个，要求人那个，做不到就说你不答应。

至于为什么巫师大会最后会演变成颛顼绝地天通、禁止人与神沟通，这些问题就先卖个关子，让我们在书中找答案吧~

现代表达碰撞上古故事

让我们来坐一次语言的过山车

谈到《起初》系列，不能不提的就是它奇妙无比的语言，但凡读过《纪年》《竹书》的读者一定会印象深刻，有人甚至将它比作《哈利·波特》里的怪味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绝地天通》毫无悬念地延续了这种风格，再一次让现代人的语言横冲直撞进了上古的世界。例如，前边提过的世界最古的骑兵良天，他其实是人骑兵——骑的是人。关于他和他的“坐骑”舟毛，书中有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描写，讲的是他们发动冲锋却不小心掉进了泥坑：

良哥发出狩猎号令：兔急给给！良渚全队纵骑跃进，一齐敦敦实实楔入泥潭。因有合体之重量，造得还深些，浆涌至胸——坐骑之胸。舟毛说其后遭际不堪与人言，良哥落下一口头语：一汏污涂。眯哥呼吁良哥不要放弃——良哥已下令后撤，舟毛艰巨转体——高喊：卡姆昂！

不知道小伙伴们是否get到了这段的三个谐音空耳梗：“兔急给给”，是日语“突撃”（とつげき）的音译；一汏污涂，是“一塌糊涂”的南方口音版；卡姆昂，是英语come on的音译。

除了这种让人笑掉头的段子之外，《绝地天通》中也同样少不了当代互联网嘴替的朔式发言，比如：

礼，就是各种见外。

谁告你生命是最高级形式了，生命是最累形式行吗？

和《竹书》一样，《绝地天通》中也会在各种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之余，偶尔出现一段美得令人惊呆的抒情，比如在西伯利亚放羊的素女看到的景象：

多少个毛风横吹昏天，我怒奔在齐腰雪中靠辨认羊蹄子拓下花脚印去找羊。多少个静若海底夜晚，天上流星像白色烟火灿然四坠，我——只有我，抱着小羊独立冰原，为这太元之美震悚。

而有时又是突如其来痛彻心扉的议论，例如黄帝在犹豫是否要担起首领的重担时女妫的忠告：

别听我的，也别听她的，听你自己的，心里那个尖叫小人，它叫你上哪儿你就上哪儿，那是你的命，你的小命在叫你。

在这犹如过山车的文字背后，是《绝地天通》深沉的人本主义情怀。如果说《纪年》的主题是一个人和他的时代，《竹书》的主题是梦与远行，那么《绝地天通》的主题便是人之何为。用序言中的话来说，“人类终极之想不过那几问”，然而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很难说比鸿蒙初开之时的先民更接近答案。人海茫茫，朝生夕死，独活于世。何不翻开这本《绝地天通》，让那些历经沧桑依然不改的问题，继续激荡我们这颗既年轻又古老的心。

飞鸟衔来种子，枝蔓结于道里。老枝饶有断时，种子死死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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