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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载(827)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想去海边(3)

祸不单行,有一天,周亮又平白无故摔了一跤,半昏迷,结果送去医院,居然是脑梗,缺血性脑血管堵塞,也就是平时大家常说的中风了,进行了溶栓治疗。好后脸有点歪,走路脚一踮一踮的。遵照医生吩咐,要让他经常活动,要不然瘫在床上了就更难招呼。他好像是被走路摔跟斗吓坏了,想让他活动非常困难,差不多就是拉锯战。妈妈没事干,可以陪他一起运动。

周亮他们从前在小区专门有个约好固定碰面地方,等人齐了,然后,结伴到公交车站,坐同样哪路车去什么广场。或干脆直接走路,一样路线去哪儿玩。反正这些人知道或想去的地方就只有那么几个,从不会把谁弄丢了。他们走在路上安安静静的,偶尔说两句彼此貌似听懂了意思、外人却反而无法理解的话,人畜无害。妈妈指与周亮交往的那几个同样弱智的朋友。

她母子俩在小区紫藤架那里碰到他们,有缺德鬼直接喊他们叫江南七怪,当然人数没那么多。她加入他们那伙开始很别扭。

其实早前大家就认识她,家长来了。有些从前好像是渔下堡一个村的人,而有的人并不是,从没说过话。妈妈寻思可能认得他们的父母。如果问比较尴尬,有两人愿意回答,其他人不喜欢与生人说话。妈妈经常讲儿子周亮的智力只有五岁,停留在他发烧吃药坏了脑袋瓜那个年龄。周小染怀疑,他觉得哥哥不止,至少十五岁,他多半是在妈妈面前装,爱撒娇,都是惯势出来的。比如在弟弟周小染面前就正常得多,妈妈相信周亮那些朋友情况也一样。他紧张地抓住其中一个的手,大声说:

“你去跟她吹牛。我很快回来。”

那人为难地说:“我怕吹破了。”

“你根本不用怕她,是我妈妈,”周亮给他打气说,“实际上她人很好讲话。她不会得罪你的,可以放心。对她没好处。”

“如果她要去找你怎么办?”周亮的朋友担心地望着那大笼夹竹桃树旁边圆拱门。

那地方有个多边形金渔池,还有假山。

周亮丝毫没加考虑:“拦着她,别让我妈妈知道我去了哪里。”他急匆匆走掉了。

那家伙等周亮消失以后,只得硬着头皮从假山后面绕出来,他瞧见妈妈正在发呆。

“你不想过那边去找人跳舞。”他问。

妈妈友好地点点头,说:“我不跳舞。”

“你没有去那边吃东西?”他又问。

“我不饿。”妈妈说。

她想起周亮小时候饭量大,吃得下三碗。那种三鲜包可以吃四个,不喊他就不停。

“确实没意思。你家周亮喜欢跳。”

“没看见他在跳舞。他一个人去哪里?”

“我不说。他不准我告诉你,会骂我。”

“周亮从来都不骂人的。”

“有时候他也会骂。”旁边那人插嘴说。

“在家我没听见他骂过谁。”妈妈笑了。

“我今天不上班。”有个人突然说。

“周亮他是长白班,会忙一天。”

“他叫大家别说出来,肯定要怪你。”

“你们在广场玩,会上什么班?”

妈妈当场感觉到有些奇怪。

“你家周亮平时在家都睡得早。”

“看完了电视剧就睡了。”

“周亮说他不爱看电视剧,想上班。”

“有家长守着,周亮晚上一般不敢出来。他害怕没了公交车,回家晚大人会怪。”

“干这种工作终究是侍候人的。”

“唉,也不能呆在家里吃一辈子父母。”

“你跟周亮有点那个吧……你俩的关系密切,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和你们玩。”

“怕你是听别人胡说,他们爱造谣。”

“偷油婆,不是周亮的婆娘。”

“他请她吃过十七次蛋炒饭,我数了。”

“周亮还帮她扫完那条街。”

妈妈越听后面越糊涂,直听得心惊肉跳。

他们好像是,努力想避开这个话题,车脸偷看妈妈。然后刹不住车,又有人说话。

“偷油婆多半是想骗周亮的蛋炒饭。”

“那个臭婆娘,身上臭死人。”

“她喜欢吃怪噜炒粉。我亲眼看见过。”

“偷油婆其实人很好的,周亮喜欢她。”

那边一小群怪模怪样家伙接连不断嘲笑。

“老实说,她除了扫街,还挣外快。”

“她的另外一个工作就是陪我睡觉。”

“想得美,偷油婆喜欢的本来是周亮。”

“我清楚周亮哥很爱她。”一个人说。

“哪天我非报仇不可。”另外那大嘴说。

“周亮抢了你老婆。”他们哄然笑起来。

所以那时候,妈妈也经常见到周亮那几个长得歪瓜裂枣的朋友,不了解情况,还以为小群体里居然有个疯婆子,这是妈妈原话。她一辈子爱劳动,从没有跳广场舞的习惯,总觉得公开场合那样蹦蹦跳跳不好意思。当他们回到家里,她觉得太累,一屁股坐沙发上,与来看父母和哥哥的周小染说,那些人要么闲得无聊,有功夫那样又唱又跳,倒不如,找点正事干顺便挣点钱。要么就和老大一样脑子不怎么管用。

妈妈突然想起,周亮他们在一起打架吗?

“老大,你先告诉我,偷油婆是谁?”

“用不着你管!”周亮吼。他恼羞成怒。

“你不准冲妈妈又吼又叫!”李小染说。

周亮仍然脸红耳赤,但他害羞地立马垂下头来。他冒火时眼睛瞪大,像两个铜铃。

“我不是喜欢管你。妈妈怕人骗了你。”

“的确,我要找人打架。”周亮抬头讲。

“有谁欺负你,”弟弟说,“我帮你!”

“想跟人打架可不行。警察会抓你。”

“如果讲你不爱她,又怎么会吃醋呢?”

周小染笑着说。妈妈已把广场上听到的周亮那几个好朋友的对话告诉了小儿子。妈妈觉得她理解不了,听他们意思,老大喜欢一个扫街的,还去帮她忙,甚至都当成了是自己在上班。她希望周小染顺路去打听清楚,那女的什么人,但愿不是骗子。

“我哥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人骗的。”李小染不以为然,“钱你替他保管,他身上也就是有点零花钱。顶多骗碗蛋炒饭。”

“要是他真喜欢那个人呢?”妈妈说。

“我妈也爱说些笑话,他们能够当真。”

“你就别替他操这种心了。”丈夫在旁边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像烦周亮。是的,周亮从病了,甚至更早,当爸的少有关心。

“我不关心儿子,莫非能够指望你。”

“他傻不拉几那样,有人看上他才怪。”

“一个扫大街的,连年龄都没弄清楚。”

“你就别折腾了。他活一天算一天。”

“哪凉快,你给我哪呆着去。”她说。

“我是替你们害臊,也不怕邻居笑。”

“我有啥好怕的,正大光明的事。”

“你从苦李井带来那人还嫌丢人不大。”

“那件事都过去十二年了。”妈妈说。

“我可给你们记着的。”爸爸冷笑。

“你别阴阳怪气那幅样子,记着怎么样,不记得了又怎么样。为这家我没私心。”

妈妈突然哭了。周小染脸上表情一贯变化不大。“我爸你少讲两句!”他车脸说。

爸爸气呼呼拉开门出去。妈妈冲着他背影说,最好死在外面,有本事晚上别回家。

“我妈讲话也别那么难听。”李小染说。

“你们尽管都来怪我。”妈妈继续哭。

“但是,我的脾气是很古怪的,”周亮突然说,“无论是我喜欢的女人还是我根本不喜欢的女人,我都只想要她陪我睡觉。我最讨厌任何人干预我的私事,包括对妈妈你我一样烦。也许只有她是例外吧!”

周亮说这句话脸却对着弟弟,口气像警告他少管闲事。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不客气。

“那么,你都已经跟她睡过觉了?”

李小染这样问法,妈妈当场有些尴尬。周亮脸上流露出更多惊异,嘴角裂开笑笑。

“睡过了,但是要凭她的兴趣。”

那种精明的女人都很难对付,妈妈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周亮抬头继续凝望着他俩。

“但没有像爸爸和妈妈那样睡过。”他紧张地对弟弟说,“也没像老三你和老婆那样。我们躺在床上,我没有准她脱光我的衣服裤子,害怕从她住的那地方出来找不到。我不可能光着身子回家,妈妈要是问起衣服呢,丢哪里了,我想得头痛可能也想不起来。我怕爸爸打我,妈妈又哭。”

“这种话以后别到处乱说!”妈妈撑起身来,“你想去找她玩,尽管大胆去找。”

“你如果骂,那我就不去了。”

“没有,”妈妈说,“我不会骂你。”

“我给了她钱,”他问,“你也不骂?”

“妈妈不骂。”她红着脸说。

“谢虼蚤告诉我——他是我们大哥,他家更有钱,赔了五十多块。你那天见过了他的——谢虼蚤说和女人抱着睡她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妈妈,我怎么从没闻到过。”

“你别再说了。”妈妈转身想走开。

“谢虼蚤讲有喝牛奶的味道,对不对?”

“越说越离谱,叫你别往下说。”

“喊你别胡说八道!”李小染提高嗓门。

周亮承认,在旅社他也跟别的女人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