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里的二奶奶和杨九红，婆媳俩初次见面，就火药味十足。
二奶奶问：“这是哪屋的女人哪？站住，这么不懂规矩啊！回来！”
杨九红回道：“我是佳莉的娘！”
二奶奶问白佳莉：“她是你娘吗？”
白佳莉冷冷地说：“不是，我没有娘！”
二奶奶说：“你们都听见了吧！景琦在这儿呢，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
白景琦为难地向杨九红走去。
看到这一段，我在想：二奶奶一向宽厚待人，对下人能体谅包容；对生意上的对手能大度成全；对曾经一直跟她作对的小叔子白颖宇能全力相护。
为什么到了杨九红这里，二奶奶就一改往日的宽厚，变得冷酷无情呢？不仅自己不顾体面，当众跟杨九红撕破脸，还命令白景琦打杨九红，这不也是让自己的儿子难堪吗？
如今再看，我才明白，二奶奶对杨九红的无情羞辱，恰恰源于她和白景琦之间复杂而微妙的母子相处模式。
1.二奶奶和白景琦之间微妙的母子关系
在外，二奶奶巾帼不让须眉，可以说是职场女强人，只是她思想传统，维护的还是男权社会的利益。
在家里，她是强势的母亲，是威严的家长。她极其看重规矩，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家规，不许违反。
白雅萍和白玉芬都曾埋怨过二奶奶不近人情。这两位可是白家两代的姑奶奶，二奶奶平时尽量善待包容她们，但她们依然这么评价二奶奶。可见，二奶奶的强势，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而白景琦和白玉婷做子女的，每天生活在二奶奶的强权之下，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通常在强势母亲的压制下，孩子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没有一点主见，事事听从母亲的安排；要么拼命反抗，事事跟母亲对着干。
显然，白景琦和白玉婷选择了后者，二奶奶越看重规矩伦常，他们就越离经叛道。二奶奶看不上婊子和戏子，他们偏偏喜欢这样的人。
白玉婷是个女孩子，二奶奶对她花的心思相对要少一些。而白景琦是唯一的儿子，二奶奶自然更看重，期望更高，当然要求也会更多。
白景琦从小顽劣，不服管教。二奶奶没少跟这个儿子斗智斗勇。
她操心发愁，为白景琦请了很多老师，都被气跑了。后来，季宗布主动要当白景琦的老师，在这位季先生的调教下，白景琦果然改变了许多。
时光飞逝，白景琦长大成人了。但他依然爱闯祸，爱捉弄人，二奶奶不能再追着打他了，而是动不动让他跪下，当众训斥教育他。
尽管这样，二奶奶相信，在大是大非面前，在道德伦理面前，白景琦是有分寸的。
然而，二奶奶一次又一次被打脸了。她每次以为白景琦安分听话的时候，总会从短暂的欣慰中迅速跌入失望的谷底。
她不会想到，她到死都在跟这个儿子斗智斗勇，试图让他听自己的话。但白景琦一辈子都是反叛的。
这对强势的母子要斗争，难免把身边的人牵涉进来充当靶子。而杨九红这个不为世俗所容的窑姐，就是其中一个。
2.二奶奶抢孩子，杨九红第一次当靶子
我在之前的文章里分析过，为什么白景琦要拼死娶仇家女黄春。因为他坚持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爱情，更是自己的意志和力量。
那个时候的白景琦经历了安国办药，经历了人生导师季先生的死亡，经历了时局动乱，所有这些都加速了白景琦的觉醒和成长。
他迫切需要展示自己的力量，证明自己。他不要以“二奶奶的儿子”而存在，他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娶仇家女黄春，就是他公然反抗二奶奶的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更是他证明自己力量的机会。
而二奶奶根本不相信白景琦会跟黄春私定终身，还敢杀洋人，跟日本兵交朋友，白颖宇到她面前告状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地要请白景琦当面对质，结果被当场打脸，气得吐血。
这是白景琦成年后跟二奶奶的第一次斗争。结果是，二奶奶把他赶出家门，他来到济南创业，春风得意时认识了杨九红。
而二奶奶在北京收到白景琦寄回来的银票，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以为白景琦从此走向正道，不再胡乱生事了。但没想到，他为个窑姐进了大狱，还私自跟杨九红成了亲，生了孩子。
二爷病危，白景琦急匆匆赶回北京，母子俩才能面对面聊杨九红的事情。
对此，二奶奶的态度是，白景琦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在外面的事，她管不着，但是窑姐心术不正，不能进大宅门。
二奶奶对白景琦屡次违逆她十分不满，但白景琦和杨九红已经有了孩子，她无可奈何。
当白玉芬把杨九红母女带回北京的时候，二奶奶就对白玉芬直言，只把孩子带回来就行了。
显然，二奶奶要去母留子，所以她抢走白佳莉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后来是雅萍好心，偷偷把孩子给杨九红抱回去了。
二奶奶没办法，就逼着白景琦去把孩子抱回来。
白景琦很为难，劝二奶奶不要较劲儿，孩子跟着谁，她都是孩子的奶奶。
但二奶奶说：“我今天还偏要较这个劲儿了。敢情你还向着她是不是？”
二奶奶作为一个强势的母亲，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她，还向着一个窑姐说话。
这下，她抢孩子的心更坚决了，因为她抢的不仅是孙女，还有儿子的心。
所以，她故意让白景琦去抱孩子，不是不明白白景琦夹在中间的为难，而是就要看看白景琦在两难中如何选择。
这一次，二奶奶赢了。白景琦不顾杨九红的祈求，硬是把孩子抱走了。他对杨九红的解释是，他妈让他这么做的，他没有办法。
白景琦这么说，多像一个妈宝男。但实际上，是他自己自私，不想夹在中间为难，就选择最容易的解决方式——牺牲弱者杨九红。
后来，他看到白佳莉只认奶奶，连他这个爸爸都不认，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痛苦。
正因为如此，他之后才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二奶奶到车站追杨九红，实际上故意放杨九红回济南生二胎，就是担心孩子生下来再被抢走。
二奶奶第二次夺孩子，输了，但白景琦也没赢，因为杨九红在火车上流产了。
杨九红这个靶子离开了十年，二奶奶和白景琦在这十年里也算母子和谐。但他们的斗争并没有结束。
3.杨九红重回北京，二奶奶和白景琦开始了最后的较量
杨九红离开北京有十年了。在这十年时间里，白景琦就只去济南看了杨九红两次。
在这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白景琦在二奶奶的眼皮子底下，也算安分听话，这可谓是二奶奶的胜利。
但是这种胜利的喜悦，随着杨九红的归来很快消散了。
那天，白景琦带着二奶奶来逛他建的新宅子。二奶奶说：“你那位姨奶奶打算啥时候接回来？”
作为胜利的一方，二奶奶愿意拿出高姿态，适当让步。
白景琦说：“已经叫人去济南接了。”
二奶奶听到这里就说：“你这成了家立了业，盖了新宅子，爱接谁接谁，以后我就管不着了。“
虽然同样是要接杨九红，但二奶奶吩咐去接，和白景琦私自去接，是不一样的。显然，二奶奶心里有种强烈的失落感，她这么说，言外之意无非是，白景琦翅膀硬了，什么事都不跟她商量，擅自做主，压根没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二奶奶忍不住埋怨道：“你要是当初听我的，你那九红就不该走，这孩子就不会在火车上小产了。”
二奶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十年，我相信是因为白家这样的大家族都比较在乎子嗣，但我更相信，二奶奶介怀的是白景琦在这件事上不听她的话。
二奶奶强势精明了一辈子，即使老了，也依然需要一家人的服从，尤其是亲儿子白景琦的服从，她也一度以为这十年，她成功了。但没想到，是她自以为是了。
这无疑是一种沉痛的打击，二奶奶接受不了，必须得反击。
所以，二奶奶在新宅里遇见杨九红，故意问她：“你是哪路的姨奶奶，我怎么不知道啊？”
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头那一段火药味十足的对话。
白佳莉那句“我没有娘”，就是二奶奶的一把刀子，她杀人诛心还不过瘾，还毫不客气地对白景琦说：“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
我曾以为，二奶奶这么不顾体面地羞辱杨九红，是因为对杨九红失望，这么多年都没学会收敛性子，还那么不懂规矩礼数。
现在想来，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即使那天杨九红恭敬有加，二奶奶还是会找机会羞辱她的。
因为她就是要在杨九红的身上发泄对白景琦的不满。她逼着白景琦打杨九红也是这个原因。
她老了，儿子盖了新宅子搬出来住，还私自接杨九红回北京，就相当于要逃脱她的掌控，她的失落大过欣慰，她感觉到自己的威严不在，不甘心。
所以，她当众闹这么一出，最主要的不是给杨九红立规矩，而是向白家上上下下，尤其是白景琦，说明一件事：她还是当初那个说一不二的二奶奶，任何人不能违抗。
她需要白景琦站出来表个态。
白景琦虽然为难，有心躲避，但当着众人面，他还要当个孝子。所以，他慢慢走到杨九红面前。
正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白颖宇出来打圆场，喊二奶奶去听他唱戏。二奶奶很开心地顺着台阶下来了。为什么？因为白景琦走到杨九红面前，就算是表态了，她已经达到了目的，也不想搞得太难堪，无法收场。
白景琦深谙老母亲的心思，所以杨九红回到房间闹着自杀的时候，丫头喊了白景琦好几次，他都不回去看看。
之前，我觉得他太冷酷无情，如今才懂，因为他明白一件事：他越表现得心疼杨九红，二奶奶就会闹得越凶。这对谁都没好处，还不如先冷着杨九红，之后再偷偷安抚。
这一次，在二奶奶和白景琦母子俩无声的较量中，杨九红又一次成为千疮百孔的靶子。
但这还不是伤害性最大的，二奶奶死前拼尽全力留下那句“不许杨九红戴孝”，才是杀人不见血。
二奶奶留下这个遗言，是警示白家后人守规矩，娶妻娶贤，更是对白景琦最后一次的宣战，言外之意是：你擅自娶的女人，我到死都不认可。没有我的认可，说什么都没用，你就别倔了，安分一点，别迷那个杨九红了，我这不赏给你一个槐花吗？
在那个时代，讲究“百善孝为先”，白景琦不能违抗，又何况二奶奶那么郑重其事，在咽气前拼死说出的这一句，更不容忽视。
二奶奶死前这一招，丝毫没有给白景琦还手的机会。她人虽然离世了，但她最后的遗言将代表着她的意志存在下去。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强者斗争，铁蹄下被践踏的是弱者的人生。看着杨九红零落成泥，令人悲叹，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