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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会有人有某种天赋却被埋没一生吗?

真的会有人拥有某种天赋,却被埋没一生吗?

有幸在自己的领域取得了一席之地的弗吉尼亚·伍尔夫想讲一个故事,朱迪丝·莎士比亚的故事。你从未听说过她,因为她不存在。

因为即使她存在,你也无从知晓她的消息。

朱迪丝·莎士比亚

我还想到了一位已离世的老先生,我记得他曾是主教。他宣称: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有莎士比亚那样的才华。关于这点,他曾在报纸上撰文论述过。他还跟一位来向他请教的夫人说,猫是上不了天堂的,虽然,他补充道,它们也有某种灵魂。

为了拯救一个凡人,这些老先生是多么殚精竭虑!他们每进一步,无知的边界便向后退缩了多少啊!

猫进不了天堂。女人写不出莎士比亚的剧作。

话虽如此,我看着书架上的莎士比亚著作时,却不能不承认,那位主教至少在这一点上说对了——在莎士比亚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位女性能写出莎士比亚那样的剧作,完完全全没有可能。

既然史实难寻,不妨让我想象一下,假如莎士比亚有个天资聪颖的妹妹,假设就叫朱迪丝吧,那么事情会如何发展呢?

考虑到莎士比亚的母亲继承了一笔遗产,莎士比亚本人很可能进了文法学校,很可能学了拉丁文——奥维德、维吉尔还有贺拉斯——还有基础文法和逻辑学。

众所周知,他是个顽劣的孩子,偷猎别人地界里的野兔,可能还猎杀了一头鹿,还不到结婚的年纪就仓促地娶了邻家女子,婚后不到十个月,她就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风流荒唐之后,他只能背井离乡躲开纷扰,去伦敦自谋生路。他似乎对剧院情有独钟,先是在后台门口为人牵马,很快就加入剧团,成为一名颇有建树的演员,生活在堪称当时的世界中心的大都会里,交游甚广,无人不识,在舞台上实践他的艺术,在街头巷尾磨炼自己的才智,甚至能到女王的宫殿里表演。

与此同时,我们不妨合理推断,他那位天资聪颖的妹妹留在了家里。她和莎士比亚一样,喜欢冒险,富于想象,渴望去外面见世面。

但是,父母没送她去读书。她没有机会学习文法或逻辑,更别提通读贺拉斯或维吉尔了。她偶尔会拿起一本书翻几页,书大概是她哥哥的。

可是,没看几页,父母就会进屋来,吩咐她去补袜子,或是去看着炉子上的饭菜,总之不许她在书本纸笔上浪费时间。他们的语气会很严厉,但态度是和蔼的,因为他们毕竟是殷实人家,很清楚女人的生活状况是怎样的,也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事实上,她很可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说不定,她曾在储存苹果的阁楼上偷偷写过几页纸,但要小心藏好,或是烧掉。可惜,要不了多久,只不过十多岁的她就会被许给邻家羊毛商的儿子。她又哭又闹,说自己讨厌这门亲事,为此被父亲痛打一顿。

后来,父亲不再责骂她,而是苦苦哀求女儿不要让他丢脸,不要因婚事让他难堪。他说会给女儿一条珠链,或是一条上好的衬裙;说着说着,声泪俱下。这让做女儿的怎么能不顺从呢?她怎么会让父亲伤心呢?

唯有与生俱来的才华让她硬下了心肠。

她把自己的物品收拾成一个小包袱,在夏夜里,顺着绳子爬下了窗,直奔伦敦。她还不到十七岁。

树篱间鸟儿的鸣唱都不如她的歌声欢快。她和哥哥一样,对于文词音韵有最敏捷的想象力。她也和哥哥一样钟情于剧院。

她站在后台门旁,说她想演戏。男人们当面嘲笑她。剧院经理是个口无遮拦的胖男人,更是一阵狂笑,嚷嚷着什么小狗跳舞、女人演戏之类的蠢话——他说的是: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演戏。他还暗示——你们一定猜得到他暗示了什么。

她找不到地方训练才艺。难道她还能去小饭馆就餐,或是在深夜的街头徘徊?不过,她真正的才华是在写小说这件事上,渴望从男人女人的生活,以及对他们性情的研究中汲取充足的素材。

最后——其实她还很年轻,长得和诗人莎士比亚非常相像,都有灰眼睛,弯眉毛——演员经理尼克·格林对她心生怜悯,却也让她出乎意料地怀上了这位绅士的骨肉,所以——当诗人的心禁锢于、纠缠于女人之躯,谁又能揣度出那是何等的炽热和狂暴?——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她自杀了,死后被葬于某个十字路口,也就是如今大象城堡酒店门外停靠公共汽车的那个地点。

我认为,如果有哪位女性在莎士比亚时代拥有与其比肩的才华,她的人生走向必然大致如此。

简·奥斯汀

勃朗特姐妹

乔治·艾略特

我把这本书(《简·爱》)搁在《傲慢与偏见》的旁边,继而想到,人们或许会说,写出这段文字的女人要比简·奥斯汀更有才华,但如果你把这段话从头到尾地读完,留意到文字间的突兀急转,留意到那种激愤,你就会明白,她永远无法把自己的才华完整而充分地表达出来。她的作品注定会扭曲,会走形。行文本该冷静,她却带了怒火去写。本该笔藏机锋,她却写得愚笨。本该塑造角色,她却写了自己。她是在对抗命运。她怎能不受尽钳制和压抑,乃至早早离开人世呢?

我忍不住开始玩味一个念头:要是夏洛蒂·勃朗特每年能有三百英镑,那会怎样——可这个笨女人以一千五百英镑一次性卖断了几本小说的版权——如果她对这个大千世界、对那些充满活力的城镇乡郡多一些了解,多一些人生阅历,与更多同道中人多些交往,结识更多各色人等,那又会怎样呢?

真的会有人有某种天赋却被埋没一生吗?

夏洛蒂·勃朗特

在那段文字中,她不仅指出了自己作为小说家的不足,也点明了那个时代所有女性的欠缺之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不是在寂寥地眺望远方的田野中消磨天赋,如果允许她去体验、去交际、去旅行,她的才华将会换取何其丰盛的收获。

但她不能去,这些事都是不被允许的,都是被禁止的,我们只能接受一个事实:《维莱特》《爱玛》《呼啸山庄》《米德尔马契》,写出这些出色小说的每一个女人都没有更多阅历,顶多只能进出体面的牧师的家门;这些小说都是在体面家庭里的共用起居室里写成的;而这些女人们穷得连纸都不能一次多买几叠,好去写《呼啸山庄》或《简·爱》。

没错,她们中的一位,乔治·艾略特,在历经磨难后终于摆脱了这种困境,但也只能隐居在圣·约翰森林中人迹罕至的别墅。

即便隐居在那儿,她依然处在世人非议的阴影之下。“希望人们可以理解,”她这样写道,“任何未曾请求前来的人,我都不会邀来看我。”这难道不是因为她和一个有妇之夫同居吗?哪怕只是看她一眼,不就会折损史密斯夫人或任何顺路拜访的人的清白吗?她必须屈从于社会习俗,必须“自绝于所谓的尘世”。

而与此同时,在欧洲的另一边却有一位男士,时而毫无顾忌地和这个吉普赛姑娘或那位贵妇名媛厮混一处,时而奔赴战场,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经历丰富多彩的人生,再后来,当他开始写书的时候,这一切都成了不可多得的素材。

要是托尔斯泰也与一位“自绝于所谓的尘世”的有夫之妇隐居在修道院里,无论从中得到的道德教训是多么启迪人心,我想,他恐怕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战争与和平》了。

(节选自《一间自己的房间》)

橙子荐书

《一间自己的房间》

真的会有人有某种天赋却被埋没一生吗?

作者: [英]维吉尼亚·伍尔夫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出品方: 大星文化

译者: 于是

出版年: 2019-11

“维吉尼亚 伍尔夫被认为是英国一流小说家。”——阿根廷诗人 博尔赫斯

“它刺痛我,使我流泪,不停颤抖。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以至于我想要尽可能地读得慢些,再慢些。一个段落里我会来回读个三四遍,才会推进到下一个段落。”——美国作家保罗 奥斯特

“我三四十岁,五十岁,都读过伍尔夫,六十多岁时,看懂了。”——中国当代作家 木心

“她(伍尔夫)将英语朝着光明的方向推进了一小步”。——英国作家 E.M福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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