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我的病人,把他自己挂上了墙。

我的病人,把他自己挂上了墙。

老太太骄傲地告诉我:“你不要看他脑子不清楚,他把事情安排地明明白白,都已经挂到墙上去了。”

“把什么挂到墙上了?”

看着我有些不明白,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掷地有声地告诉我:“他把自己挂到墙上了。”

文|多巴胺

图|网络

寒潮

两个月前,寒潮来袭。

气温突然下降,即使急诊室里看着不断循环的中央空调,也依旧能够感受到丝丝凉意。

江淮之间的寒冷,带着一股湿气。它不同于北方的冷,更加是南方人所不能体会的滋味。

每当寒潮来袭或者气温骤降,都是急诊医生份外忙碌的时候。因为气温是导致各种疾病的罪魁祸首之一,尤其是心脑血管疾病和呼吸系统疾病。

在那些天里,急诊室里会集中出现一批高血压急症、急性心肌梗死、脑出血、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呼吸衰竭的病人。

这是季节变化带来的后果之一,也是疾病发生发展的规律。没有人能够去改变它,就算是现在多数家庭都安装了空调或暖气,也依旧如此。

深夜十点钟的时候,急诊室里来了对老年夫妻,他们相互搀扶着走进了急诊中心。

两个人都已经白发苍苍,都是步履蹒跚,都是听力较差,沟通起来必须要将嗓门提高一些。

虽然这对老年夫妻年纪都比较大,但好在两个人都还算是神志清楚,最起码能够对答切题。

走进急诊室后,老太太将老爷子安顿在板凳上坐着。解下自己的围巾后,又帮忙去解下老爷子的围巾。但很明显,一时之间难以解下,似乎是打了个死结。

“老爷子怎么了?有点喘?”趁着老太太给老爷子解下围巾的功夫,我询问道。

老太太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抱怨老爷子道:“你这个死老头子,让你不要系这么紧,非要搞成这样....”

“没关系,这个先不要急着解开,老爷子怎么不舒服?”既然一时间解不开围巾,我便让老太太先停下了手。

“天冷了,他又犯老毛病了。每年这个时候都犯病,去年还在你们医院住院呢。好多医生都认识他。”老太太说着话笑了起来。

虽然老太太认为这只是病人的老毛病,但是老毛病不代表是小问题,反而可能因为患者和家属的麻痹大意而导致严重的后果。

“我看着有点喘呀!”很明显,眼前这位老年男性有点呼吸急促,甚至有些哮鸣音。“把衣服解开,我来听听。”

对于这位看上去有些呼吸急促的老年男性病人来说,这一次可能是老毛病的又一次发作,但在其背后,会不会隐藏着某些致命的问题呢?

我伸手去帮忙解开病人颈前的围巾和衣扣,老太太附和道:“天太冷了,年关难过呀。”

气喘

“天这么冷,三更半夜的,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小孩呢?”我很好奇,为什么没有年轻一点的家属陪同两个老人来到医院。毕竟天气很冷,又是深夜,两位老人行动起来十分不便。

“小孩都在上班。”病人自己终于开口了,但说完这一句话后明显喘得更厉害一些了。

将围在病人颈前的红色围巾取下,又解开老人的层层衣扣,我终于成功将听诊区伸进了老人的胸膛。

“这个点还上什么班?肯定是不肯通知家属。”我一边进行着体格检查,一边在脑子里揣测着两位老人深夜独自来到医院的原因。毕竟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要么是因为附近真的没有家属,要么是老人们自己不肯麻烦子女。

听诊很明显能够感受到病人体内的哮鸣音和湿啰音,体格检查也发现病人双下肢已经出现中度的可凹陷性水肿。

“喘了多久?”

老太太伸出手指比划道:“最少有四五天了。”

病人看了老太太一眼,却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告诉我:“她胡说八道,我感觉最起码有一个礼拜了。”

听着病人的反驳,老太太撇着嘴,摇着头,纠正道:“他糊涂了,没有那么久,星期天的时候,你还去散步呢,好着呢。”

病人瞪着老太太,十分不满意她的回答:“那有,我不知道嘛!”言下之意,他对自己的病情十分清楚。

两句话争执下来,病人喘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四五天和一个星期差不多嘛。白天怎么不来看病,现在才来?”我赶紧将话题岔开,免得两位老人继续为这个问题而争吵下去。

“不能睡觉了,才要来看看。”老太太站在老爷子身后,说着话,噘嘴示意都是因为病人白天不愿意来看病,非要到了夜里不能睡觉才来到医院。

我又打开了病人上一次的住院记录,发现老人的疾病不只是表面上“气喘”这么简单,他有着许多基础病: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气肿、肺大泡、高血压3级(极高危)、2型糖尿病、糖尿病肾病(CKD期)、冠心病、PCI术后,甚至因为气胸做过胸腔闭式引流。

“还是检查一下吧,你这个问题有很多,都很严重。”虽然老人很明显心肺肾都有问题,但是总归还是需要完善检查,进一步明确评估。

病人同意检查,老太太却不愿意,她说:“每次住院都要检查,就是这些病,我们都知道了。”

“大夫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病人又开始和妻子争吵起来。

“还是检查一下,我看看具体情况,这样也好对症下药。要是检查结果严重就住院去,要是还可以就在急诊挂几天药水。”很多老人并不愿意住院治疗,能在门急诊坚持一下就坚持一下,他因为他们总是会觉得住院便代表着自己得了大病。

见我这么说,老太太也没有了意见。

我的病人,把他自己挂上了墙。

图源:《白色巨塔》

结果

我请护士推来一辆轮椅,让病人坐了上去。虽然病人此刻的呼吸、心率、指脉氧都还可以,但是可以估计到,如果活动一番后必然会加剧病情。

老太太推着病人去做检查了,却将病人的红色围巾丢在了急诊室里。因为两位老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返回急诊室,所以我便没有喊他们回来取围巾。

我顺手将围巾拿起,准备丢在办工作的角落上。但在我拿起围巾的时候,却被围巾上的一块小布吸引住了。

那是一小块正方形白色布块,就像是商品标签一样,却又是被手工缝制在围巾之上。而白色布块上面则密密麻麻布满了字。定睛一看,上面竟然写着《金刚经》里的文字。

这让我非常好奇,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谁会在这种小布片上写字,而且字迹小而工整,很明显是用了心思的。

过了一会,检查结果便出来了。

问题有很多,而且比较严重,看来仅靠在急诊输液治疗是不可能的。

胸部CT提示着大面积的肺部感染,右肺中下三分之一均已感染且实变。血气分析提升着二型呼衰,生化则几乎全部都是高高低低的箭头,BNP结果则已经超过35000。

难怪病人会有着胸闷气喘了,甚至就算是昏迷不醒也不足以为奇。

实际上,在急诊,时常能够遇见这样病情的病人。有时候,急诊抢救室里躺着的病人中,要有一大半都是这样心衰合并呼衰的老人。

“这种情况要住院,不是挂几天药水的事情。你还是通知一下侄女吧。”我用通俗的语言向两位老人做了沟通。

因为病房暂时无床,又因为等待核酸检查的时间较长,所以老人夜里只能安排在急诊抢救室里监护输液治疗。,以等待翌日的床位。

两位老人对于治疗意见并没有异议,只是要求,要是不行了,就不要气管插管了。因为老人曾多次住院,也多次病情危重,对于难以纠正的呼吸衰竭可能会有什么后果非常清楚。

“我,83了,什么都活的明白了!”病人为了证明自己神志清楚,特意举起胳膊向我舞动着。

“我知道,只要你自己知道情况,自己签字就好了。”对于神志清楚的病人,一切决定自然要自己做主,但前提必须是病人明白自己做出的决定可能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就这样,病人被安排输液、使用无创呼吸机去了。

墙上

病人躺在病床上正在接受了治疗,而且胸闷气喘的症状也有所缓解。

忙完其他病人后,我才想起老人丢在急诊室里的红色围巾。我将围巾送还给老太太,特意问她:“这上面的字是《金刚经》吗?”

老太太很诧异,我竟然会知道上面的内容。

“是的。”这个是保平安的。

“你们信佛呀?”

老太太将围巾收进了包里,告诉我:“原本是不信的。这围巾是女儿织的,字是我写的。图个吉利。你们医生肯定是不信的。”

人总归有些信仰,有信仰才能有希望。虽然有人的信仰是科学,有人的信仰是宗教,甚至有人的信仰是迷信。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种寄托,一种愿望。

“这种情况要不要和你女儿说一声,要真是变严重了,也好有个准备,不然她要怨你不告诉她了。”虽然患者自己已经签了字,但总归还是要通知一下家属的,毕竟两位老人都年事已高,真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或许并不能镇定处理。

老太太倒出了实情:“她在国外呢,帮不上忙,真要告诉她,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哦。”我终于知道两位老人为何会在深夜里独自来到医院了。

见我如有所思,老太太骄傲地告诉我:“你不要看他脑子不清楚,他把事情安排地明明白白,都已经挂到墙上去了。”

“啊?”

“他把自己的照片挂到墙上去了!”在老太太的解释下,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老人早准备好了遗像,并且已经把遗像挂到墙上去了。

听见老太太的话,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人还活着,便已经做好了遗像,这本就一件让人十分忌讳的事情,更何况是将遗像早早挂在了家中。

老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有很多原因的。但有一点也是可以看出,并且让人敬佩的,那就是我的这位病人并不畏惧死亡。

作为一名医生,我自然不可能去打听老人为何要这么做,老人的家中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我也只能敷衍符合着老太太:“没事,他现在脑子清楚着呢。”

我的病人,把他自己挂上了墙。

老年

经过无创呼吸机一整夜的工作,在呋塞米和甲强龙等药物的帮助下,老人又熬过了一个冬夜,就连呼吸也感到顺畅了许多。

病房已经联系好,核酸结果已出。现在只需要等待上一个病人办理好出院手续,就可以为老人办理入院手续。

病人恢复的很好,甚至还在安慰隔壁病床的病人:“人嘛 ,就是这样,谁还能不死?两眼一闭,两腿一伸,没什么感觉。”

而隔壁病床上的病人则没有心思搭理他,甚至有些不耐烦了。因为这是一位年仅60岁,正等待着被送进手术室手术的急性心肌梗死病人。

我赶紧打住了老人的话茬,深怕他的言论会影响其他病人的心理。

“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多说话。我知道,你都已经把自己挂到墙上了。”我伸出大拇指,给他做了个点赞的手势。

他没有再说话,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总是在偷看着急诊抢救室里来来往往的人们。

急诊室里时常出现这样的老人,他们不怕死亡,怕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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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一根听诊器丈量了一个又一个萍水相逢者的生命,而那些在我手中流逝掉的生命又用一滴又一滴堆积在眼角的泪水向我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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