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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过年:乡村的寂寞与狂欢

作者:谷子的乡村笔记

大年初五回老家,村里见到的还是几位老人。很多年轻人已经拜完年了,他们大多在镇上或县里买了房子,大年初一来到村里祭祖,然后挨家挨户串门拜年祝福,这是一年中村里最热闹的半天。

但是半天后,大家就各自回到自己家里,村里又恢复了安宁。我去拜年的时候,每家每户就只剩下老人了。很多房子都只剩下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当年举全家之力费几年建好的房子,门前已经长满了野草,房上的瓦片残缺不全。

回村过年:乡村的寂寞与狂欢

飞回大自然的鸟儿

我已经连续3年没回家过年,父母也跟我在外面。去年夏天回来的时候,门前的野草长得比我还高。屋顶上还残留着一条蛇蜕下的皮。大热天的晚上,我躺在老房子的床上,不用空调,却无比清凉。

父母刚一回家,就受到了村里人热烈的欢迎。有的拉着我们去家里吃饭,有的送来自家压箱底的年货,有的给我们倒了“胡子酒”,并说:“我这点胡子酒是自家酿的,只给自家人喝,其他人来了,我都是倒白酒。”

由于刚到家,无法自己做饭菜。我们一天三餐都在附近阿姨家吃,于是更多的人纷纷去到阿姨家,一起唠家常、喝茶、打牌。这除了父母平时的人缘比较好外,也是因为安宁的村庄太需要人气了。

母亲在年前生了一场小病,而且这段时间天气极冷,母亲无法适应长途跋涉,平时坐几公里的车都有可能晕车,所以我们推迟了回家的时间。好在回家的路上一路畅通,而且天气难得的暖和了一些,一路上我把窗户开了一点点缝隙,母亲并没有晕车。

阿姨也像一只候鸟一般,平时在杭州帮表妹带孩子。年前提前回到了家,刚到家就给母亲打来电话,极力邀请母亲回家过年,她说:“我回到家后,就像山上的鸟儿脱离了笼子一样,自由自在,家里的空气实在太新鲜了。”

母亲听后心里痒痒的,但她没有把自己身体的小恙告诉阿姨,她怕阿姨担忧。在回家后第二天,母亲问我:“你觉得我气色好一些了吗?”我抬头看后,只好如实告诉她:“你忘记了?我色弱,分不清颜色。”母亲笑笑,说感觉自己身体好多了。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也理解父母想回家生活的想法。村里几位在外打工或带孩子的长辈都说:“无论外面有多好,我老了肯定要回老家。老家多好,自由自在,想干嘛就干嘛,平时种点菜,养点鱼,喂点鸡,没事了就到田间地头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再找几个人打打牌,晒晒太阳。晚上看看电视,早睡早起。不像在城里,处处受限,人也不认识几个……”

之前读中医方面的书,记得有一位教授讲过一个案例,说有位老人患了一种癌,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他撕毁了通知书,回到老家,在山脚下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打算在这里度过余生。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癌症于我何有哉?几年后,他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身体也越来越好。“因为他与天地融合一体,实现了天人合一。”

我对这个案例的真实性一直持怀疑态度,但我深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从来不会因为人类的愚蠢或聪明,而对万物进行区别对待。大地就像仁爱的母亲,无论她的孩子——人类在大地上如何摧残、蹂躏,大地母亲都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并付出自己的一切,隐忍而慈爱。

所以,从现实中看,我希望父母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但从内心里,我更希望他们生活在乡村,这对于他们的身心都有好处。

回村过年:乡村的寂寞与狂欢

大地的乳汁

无论在北京工作,还是回到长沙生活,我每年都会抽空回到乡村。

春天在清明节回去,看百花盛开、春雨绵绵、蝴蝶翩飞,听鸟声阵阵、流水潺潺,带着孩子踏青扫墓,凭吊先祖;

夏天在五一劳动节回去,此时山花烂漫,绿意盎然,春笋林立,再摘几把野葱,就着泉水,捡几根枯柴几把枯草,架起泥巴小灶,炒一盘农家小菜,香气扑鼻;

秋天在中秋节和国庆节回去,门前的梧桐树已经不在,但并不影响我搬一张椅子坐在坪里,在夜色凉如水的月光下,轻罗小扇扑流萤,卧看牵牛织女星。城市里看不到月亮,也无心看月亮,但在乡村,雪白明月照着大地,与几位老人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冬天在过年时节回去,此时江南殊气候,冬雨作春寒。这种季节,最适合晚上躺到床上,伸手不见五指,全世界只能听到屋檐上的雨滴,一声一声砸落到屋后的沟壑中,也砸到我的心里,就像大地母亲的催眠曲,最是治愈。

每次回家,都像给自己的心灵做一次spa。虽然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但把房间简单收拾下,我就睡得无比沉实和安宁。

回村过年:乡村的寂寞与狂欢

早上醒来,屋外下起了小雨,我站在老家的阶上,贪婪地呼吸着清冷而新鲜的空气,并不觉得寒冷。对比起在城市里,冬天离不开暖空调和火炉,夏天离不开冷空调,老家的房子明显冬暖夏凉。

我带着9岁的女儿,绕着并不高的山走了一圈,沿路告诉她,哪个地方我钓过鱼,哪个地方有茶包,哪个地方山茶花里可以吃到蜂蜜,哪个地方盛产野菜,哪个地方我们俩一起摘过笋,哪棵树下我曾经在那里躺过一个夏天…

女儿摘了一大把芦苇,动手做了一个扫把,又摘了一朵野花插在上面,煞是好看。

我帮她摘花的时候,看到树枝吸满了春雨,胀满着嘟嘟的脸,像极了刚吃饱乳汁正酣睡入眠的婴儿。在这个乡村生活过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不管走到哪儿,都期待着回到乡村,吮吸下乡村大地的乳汁,即便只是闻一闻,嗅一嗅,也是十分陶醉的。

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

我爬到山顶,俯瞰整个乡村,山头都已经种满了油茶树。前几年,为了发展乡村经济,村里把山上的绿树全部推倒,种上了油茶树。而今年,正是丰收的年头,承包商发动村民采摘茶籽,100元一天。

也有村民提前发现了商机,自己在山间地头种上了茶树,今年也丰收了。其中有一位村民今年榨了200斤茶油,按照50元一斤计算(这种良种茶籽榨的油更便宜,以前野茶树榨出的茶油是70-100元一斤),光茶油的收入就有1万元,这比种田卖稻谷划算得多,极大地改善了部分农民的收入。

我家对面的爷爷76岁,已经不种田,但改种了芝麻和油菜,他感言自己种的芝麻是最好的,盖过市面上大多数芝麻,本来可以卖个好价,没成想集上来了一个现场加工芝麻油的人,价格比他卖的便宜一半,导致他的芝麻油卖不出好价钱。

他当时提醒那些买芝麻的人,要提防那人掺了假,大家都以为他有私心,不信,但买回家后才发现,果然味道不一样。好在这位爷爷在处理完芝麻油后,剩下的就直接卖芝麻,而且价格也还可以。

我开车去到镇上,发现已经有了乡村振兴的印迹。镇上有人种上了大棚草莓,还兴建了很多新房子。家里很多人挖了水塘,养鱼和养鸭。村里一位90后小帅哥在家养牛和养猪。

网上关于乡村的变化有各种声音,长期在城里的人只能看个热闹,农村出去的人看到的是消失的村庄,和哭泣的土地,在我看来,我们更应该听一听生活在农村人的想法。

我问村里老人,他们还一直感念于多年前取消农业税给他们带来的福利,他们也感叹物质生活带来质的提升。当然,他们也有很多抱怨,比如医院收费贵、报销少,农村收成低、人口少,整个村里有时候就一个人,人能吓死鬼……

回村过年:乡村的寂寞与狂欢

这些年,我越来越深刻认识到,在时代大趋势下,人的力量是非常弱小的。所有的英雄人物、悲剧人物都是时代的产物。你看中国的首富们就像当前的流量明星一般,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在时代的潮流中,每个人物都是浪尖上的一朵浪花,如果你一定坚信人定胜天,坚信自己是时代的弄潮儿,那就会摔得很惨。所以,对于当前乡村的走向,我坚信国家乡村振兴的大政方针政策。认识了一些专家后,我也坚信,中国大多数的专家是真正的专家,而非“砖家”,他们在某个领域耕耘多年,其认知远比门外汉的键盘侠们要高明,也比我奋力吐槽几句有用得多。

这个时代是城市的狂欢,是农村的忧伤。但我在乡村的寂寞中,也能看到乡村的热闹。我带着孩子,走在乡村的路上,指着夏日黄昏的池塘告诉她,这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走到邻村的水库,看到一群白鹭,告诉她: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走在初春的田间,看到小草刚冒牙,告诉她: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在梅雨季节,我告诉她: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我的家乡并不是很美,没有名山名水,没有名胜古迹,更没有“仙”“龙”和“德馨”的大人物,但只要用心去看去体味,村庄的每一朵花和每一处土,都能在古人的诗句中找到。

苏东坡在《赤壁赋》中写到: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每读及此,我的内心就像江上清风一般欢快,如山间明月一般明朗。无论乡村变化如何,只要有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我们每个乡村出来的人,都能“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注:我是谷子,出身农村,曾谋职帝都,做过媒体,现居南方某城市,经常写点乡村文字,如果你对乡村故事感兴趣,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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