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三里屯太古里被街拍的照片，可能被卖到了付费网站上。”
前几天，博主@呢辣nina发布的一条关于三里屯偷拍的视频将这个北京街拍中心送上了热搜。从北京街拍的宇宙中心到软色情偷拍高发地，近年来，关于“三里屯街拍”的争议愈演愈烈。
在舆论争议的背后，曾经扛着长枪短炮在三里屯进行拍摄的“老法师”们，也在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这块街拍圣地。
要说北京潮人出没率最高的地方，三里屯排第二的话，没有地方敢称第一。在和“时尚之都”不大沾边的北京，三里屯是一个例外：冬天是各大潮牌的外套，一到夏天便人人都穿上了吊带，帽子和墨镜是这里最常见的时尚单品。
年轻潮人扎堆的三里屯随之成为了摄影师的聚集地，其中的主力军便是一群退休老大爷。他们大多扛着价格昂贵的长枪短炮，穿着象征摄影界江湖地位的马甲，蹲守在三里屯南区的入口，等待时髦美丽的女孩走进他们的镜头。
在社交媒体上，他们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老法师”。
长枪短炮是老法师们的标配
老徐就是其中之一，住在天津的他曾经每周末都会扛着自己的相机去三里屯进行一次街拍。最开始去三里屯拍照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为了完成摄影班布置的“人物主题”拍摄作业。第一次去三里屯拍照时，老徐浑身不自在，连举相机都不好意思，“尤其是当别人意识到你在拍他的时候，在镜头里目光相交的感觉真的挺尴尬的”。
在老徐看来，三里屯之所以能成为北京最著名的街拍地，是摄影师和潮人、模特们互惠互利的结果。“一开始真的是一种默认的规则，时尚的达人需要展示自己，摄影师需要得到作品或者单纯追求美。”
家住在三里屯附近的老林则把去三里屯拍照当成一种茶余饭后的消遣方式，“就和遛鸟一样”。最初在三里屯拍照的几个月里，老林总能感受到一种“发现美的快乐”。
（图源“老车摄影”）
“其实三里屯的这种拍照，和普通街拍还不太一样。大部分街拍都太刻意了，是一种‘生产模式’。街拍的摄影师在开始拍摄前，大概都知道作品会长成什么样子，模特的妆容和穿搭都是安排好的。但是三里屯的拍摄更像是一种发现，你要去找到值得你拍的东西，可能是时尚的、漂亮的，也可能是特别的。”
除了这些年过五十的“老法师”，三里屯还聚集了一批更加年轻也更加专业的摄影师。和喜欢把镜头对准漂亮女孩的老法师们不同，39岁的小野更偏爱“有意思的人和事”。
“我那会儿用的相机是莱卡M9，拍的也是人们生活的状态，不会专门用长焦去拍那种凸显别人身材、颜值的美女图。严格来说（我拍的）也不算是纪实，就是一个摄影的练习吧。”
小野从2013年开始在三里屯街拍，他选择这里作为街拍地点的原因很简单：人流量大，能够拍到的人物、故事都很丰富，能帮助他呈现出真实的北京。
“那时候（2013年左右）三里屯的摄影师结构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基本都是一些‘老法师’，摄影是他们退休没事干之后培养的一个爱好。北京不像其他城市有很多拍照好看的地方，能拍好看的年轻人、别人还不太会骂你的地方基本就剩下三里屯。”
小野提到，三里屯的“老法师”们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诸如“尺寸2006”“皇城根五爷”“京城老田”这样比较知名的“老法师”都是圈内的熟面孔，不过像小野这样的独立摄影师很难混进这个圈子里。
“他们年纪比较大，听说每天都会去，家里的硬盘多到一个柜子都装不下了，也不知道他们回去看不看那些图。”
在“偷拍”成为三里屯街拍的标签之前，在这里拍照的风险性早已经显露出来。
争议首先来自于“肖像权”与“隐私权”的保护。如小野所说，2013年前后，你举着相机在三里屯拍照很少会有人反感。也很少有被拍摄的对象会在意自己的肖像权，摄影师把照片卖给杂志社便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
然而当人们逐渐意识到“肖像权”与“隐私权”的重要性，街拍的正当性开始被质疑。
“街拍后面有很多细节是从来都没有拿出来讨论过的，比如对方的肖像隐私谁来保证，因为被拍的人其实永远不知道拍你的人是做什么的，以及他会用你的照片做什么。”老徐很早就已经开始被这个问题困扰。
据小野介绍，由于肖像权问题，现在杂志社很少再愿意购买“老法师”们的街拍作品。他们开始将拍好的照片挂在微博上出售，一套图的价格从几十块到几千块不等。
“如果在被拍摄对象不知情的情况下，卖出照片是违法的。这当然是个赚钱的路子，但肯定不是个好路子。”
因为拍照而产生的冲突也变得越来越频繁，2018年，一位有70万粉丝的斗鱼主播由于不满意三里屯“老法师”的所作所为，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拿着相机跟拍一位“老法师”，被制止后开始挑衅老大爷，最终两人发生了严重的肢体冲突，主播被老大爷狠狠踹了一脚。老徐也提到，自己有朋友因为追着别人跟拍，差点被砸了相机。
另一方面，许多打着“三里屯街拍”旗号的摄影师开始在作品中打起了擦边球。以三里屯知名的“老法师”尺寸为例，在他的照片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身体部位是女孩的臀部和大腿。有人因此调侃，“在三里屯被拍不一定是因为你时髦漂亮，也可能是你的内裤痕迹太夺目”。
（图源@尺寸2006）
打擦边球的现象愈演愈烈，“偷拍”也在渐渐毁掉三里屯街拍的名声。博主@呢辣nina在视频中介绍，很多偷拍客专挑穿衣性感的女孩子拍，尤其是趁她们下自行车、乘电梯、跷二郎腿时偷拍隐私部位。
偷拍客们之后会把这些照片卖到一些所谓的街拍网站上，想看的人需要花上百元开通会员，某网站甚至打出了 5666 元的“终身 VIP”价格。
博主@SerenaHottie介绍，这些偷拍客既不属于专业摄影师，也不属于“老法师”圈子，他们往往比较年轻，所用的设备并不昂贵，还常常用手机拍照，“就是为了方便偷拍裙底”。
她在视频中提到，自己有一次和朋友去三里屯购物，由于穿得比较清凉性感，被一个矮胖、戴着眼镜的偷拍客盯上了。之后几次她去太古里吃饭、逛街，这个偷拍客都会跟在身后、拿着手机一直拍照，“我不敢走出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回家，每次都得让我男朋友接我，作势去打他的手机，他才溜开”。
“偷拍”并不是三里屯街拍面临的唯一争议。小野提到，像“P1街拍”这样相对专业的组织，在拍下漂亮女孩的照片之后，会以“采集潮人信息”的名义去加她们的微信，之后会把拍好的照片传给她们。
（图源@P1街拍）
不过对于被偶然拍到的女孩们来说，这并不一定是一次“白嫖”照片的机会，甚至可能因此陷入骗局。在《新京报》2017年的一篇报道里，记者暗访了一家北京的文化传媒公司，发现其中的工作人员每天在三里屯给打扮时尚的女生拍照并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接着以招收兼职模特为由，一步一步套取费用。
“这些不明真相的20岁左右的姑娘，还以为遇到了星探，实际成了这种灰色产业的目标，他们用层层话术配合，制造各种强制性暗中消费。”一名当事人在被骗了几万元后，写长文在网上揭露此事。
在种种负面舆论的围剿之下，在三里屯街拍变得越来越危险。
老林在三里屯街拍了三年时间，不过最近他已经很少再去拍照。摄影群里的老朋友也一个接一个地退群。常年盘踞在三里屯的“老法师”们正在逐渐离开。
年轻美丽的女孩们厌恶偷拍，在三里屯“正经街拍”的“摄影师们同样苦负面舆论久矣。
老林说，只要你在三里屯举起了相机，你就不再是摄影爱好者，更不是什么老艺术家，而会被贴上统一的标签——老色鬼。
“之前有个群友因为拍一个女生，在网上被人骂，还被人肉，在那之后我就有点不敢去了。现在的三里屯街拍已经不太能带给大家快乐和兴奋了，之前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能开心好几天，现在这样的风潮已经消失了。”
老徐记得自己的一位同班同学，在去三里屯街拍之前和妻子报备，他的妻子非常不满，觉得他“老不正经”。
“后来他和老婆再三承诺，去北京只拍男的，绝对不拍女的，他老婆才肯放行。不过他也就去了这一次，因为如果在三里屯只拍男生的话，一次根本拍不了几张照，男的穿得好看、时尚的实在太少了。”
而在老林看来，三里屯街拍的风格、题材也变得越来越固化。他曾经在三里屯拍过一个画眼影的男孩，当他兴奋地把照片拿给朋友看时，朋友一脸嫌弃地问他：“你不拍好看的女孩，拍这干啥？”
老林和朋友最终大吵一架，“我觉得有的‘老法师’太狭隘了，所以难怪别人觉得我们只拍美女，心术不正”。
我们联系到的另一位曾在三里屯拍照的“老法师”则对于媒体近年来对于三里屯街拍的负面报道感到很不满。在婉拒了我们的采访后，他又接连发来数条消息，强烈建议我们取消此次报道：
·三里屯街拍是这里一个文化现象，存在既合理。没必要去褒贬，你可以改一下角度，从三里屯街拍对提升三里屯知名度，影响力所发挥的积极作用着手。
·过去媒体对三里屯街拍都是持批评和贬损的态度，我作为其中一员很讨厌这样的报道。应该多挖掘其积极意义！
·来此街拍的有国家著名的摄影大师，也有摄影爱好者，还有拿着手机拍自媒体的，什么层次的什么水平的人都有，谁是“老法师"？
小野离开三里屯的时间则更早，从2017年开始，他就很少再去这个知名时尚街区拍摄。其中的重要原因是他自己的拍摄兴趣发生了变化：从街拍变成了更主动的创作。
“现在去三里屯嘛，就是去吃饭逛街咯，真要拍照的话，会选择公园或者北京的胡同。”
参考资料：
新京报：三里屯街拍套路：用明星梦套你钱财
采访：Echo&PP
资料整理：娜娜
撰文&编辑：Echo
部分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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