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白,1962年生,吉林省吉林市人。诗人、画家,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出版诗集《耳语》《情诗与备忘录》《灵魂的债务》《任白诗选》、中短篇小说集《失语》等。现在吉林省作家协会任职。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任白
生路与岔路
最初,文字是密语和咒语
是我们挂在丛林中的星斗
值得神鬼夜哭
值得上天赐我们一条生路
后来那条路上花团锦簇
充血的爱欲像工蜂一样不知疲倦
漫天花粉结成一片星云
那些街市的呢喃
那些工地的顿挫
那些农妇的调笑
那些士人的乡愿
那些讼师的证言
都结伴升天
一场大雾
围成巨大的茧房
现在,我们用手扒开茧壳
披沙拣金,鲜血淋淋
把那些密语和咒语翻找出来
带着它们一起逃亡
成为我们怀里萤火般的诗篇
照见一些岔路
想到一些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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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渡/纸本碳素墨水(28×20) 任白
我看见你在另一个城市
独自一人吃晚餐
你割破的手指伸进酒杯
搅动,接着把酒液一饮而尽
寄到世界上最孤寂的地方
在海上航行了一个月
船长把自己捆在桅杆上
但一个海妖也没有出现
海平线遥远得让人心慌
寄到世界上最空旷的地方
雷暴捣碎分水岭的时候
我正在另一个大陆旅行
不远的地方战火重燃
和平协议像多角爱情难以宁息
寄到世界上最无措的地方
我泡在酒吧的下丘脑里
基因组狂躁不已
它们彼此拷问
想知道癌细胞在哪个夜晚突袭国家电台
寄到世界上最癫狂的地方
我在去北极的路上停了下来
有人正飞往火星
更多的人飞往冥界
我抱着自己的里程表彻夜难眠
寄到世界上最恐慌的地方
我已经有些老了
但体内幽禁的那个少年仍在叫骂
那么多黄昏在排队领取街灯
书房里的所有书籍都哭累了
寄到世界上最倔犟的地方
噩梦正路过两千年后的一座城池
厌恶地在后视镜里看见一个怪物
巨大的头颅像雷达一样惊恐地旋转
仍然没有发现频率相同的信号
寄到所有你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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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纸本碳素墨水(22×25) 任白
那些时光
想起我们在马里安巴度过的那些时光
凌晨,躺在黑暗中
一部多幕剧在天花板上时断时续
想起我们在瓦尔帕莱索度过的那些时光
傍晚,海港的灯火醒来
你说我们去喝点什么喝点有劲儿的
想起我们在巴塞罗那度过的那些时光
在圣家堂,你沉默着流下泪水
你和它都是奇迹
想起我们在布拉格度过的那些时光
从黄金小巷走下山去
看见一串风暴沉入灰蓝色的眼底
想起我们在佛罗伦萨度过的那些时光
我们在小巷里找到了但丁
贝阿特丽丝的双眸是头顶最后的星系
想起我们在京都度过的那些时光
樱花在鸭川的河面上热烈地往生
居酒屋的地板是用棉花做的
想起我们在天宁岛度过的那些时光
青草涉世未深在旧机场上爬来爬去
一场战争在礁石间低声喘息
想起我们在长春度过的那些时光
雪下了又下
凌晨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想起这一切都不存在
我没去过那些地方
也没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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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纸本碳素墨水(20×25) 任白
诗歌
我写了很多
在我之前,有更多的人写了更多
那些手稿像黄昏里拥挤的翅膀
像秋天残旧的档案
我怀疑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但总是容不得我怀疑
疼痛就来了
我忍不住叫喊
恐惧就来了
我忍不住呵斥
快乐就来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空虚就来了
我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胸口
对面就有人撩开夜幕站在面前
像失散多年的老友
我忍不住语塞流泪
默然半晌,说
我们去喝一杯
林中/纸本碳素墨水(20×25) 任白
一次死亡做不了什么
——纪念王小波逝世二十周年
就像一个冬天
扣押洪水
以奔腾的姿势一动不动
二十年过去了
更多死亡众声喧哗
你沉默不语
数不尽的诗歌
和数不尽的哭声
没有暗示溪水的流向
没有宣誓春潮的力量
我只能找到你的眼睛
在一个郊外的小酒馆里和它对视
一瓶烈酒抵得过一个时代
一场宿醉淹没所有昨天
然后呢
饮者散去
餐桌上只留下你的杯子
深得如同一眼古井
我们都错过了亚历山大的大火
错过了托勒密的谬误
历史欠我们很多场葬礼
缓慢而又庄重
足够熨干所有血泪
让活着的人感到明朗的安慰
但它总是不动声色
迅速删除死者的户籍
让屈辱成为一种燃料
坐在冬天的怀里
越烧越冷
我怀疑那些星座里的密语
是虐恋者为你留下的
残酷而又深情
而你顽皮地笑着
像死过一百次那样笑着
说未来是银子的世界
当热寂降临
大批死亡汇流成河
向着未知的海洋
奔腾歌唱
一枚银币
清辉铺就的夜里,你是一枚开朗的银币
在那么多穷孩子的梦里闪闪发光
你像年轻人的爱情一样守时
总是在身体从匮乏中醒来的时候起身
去最近的市集上歌唱
你去歌唱,去找同样年轻的力量
然后待在一起,说
我们就是这样
这才是我们该记住和保持的样子
清新健朗,但又带着累世凝聚的元气
和花纹里的暗语
像银子那样从岩层里走出来
在怀里藏好心酸的秘史,纵声歌唱
画家/纸本碳素墨水(22×25) 任白
大雨
一串冰雹闯进五月
一串念珠散在怀里
餐桌上铺着青白阳光
你的手曾在去年来此造访
但这一年的单鞋刚刚出门
刚刚被一阵暴雨重创
只有你的香水还在
那些在空气中悬浮的花粉
悄然落地
我们需要一个仪式
收养昨日芬芳
雨又大了起来
它的清洗充满恶意
但你却笑了
昨天晚上你说
来日方长
元宇宙/纸本碳素墨水(22×28) 任白
时间颂歌
时间突然跌落
穿过四十年的风声
落在他的肩膀上
赤裸裸的少年的肩膀
陷在午后的溽热里
大片的野蒿草
籽种被阳光引燃
辛辣而又芬芳
他怔忡片刻
开始在山坡上奔跑
褐色的脊背上
时间也像一串慌乱的爆竹
尖叫着午夜之名
像基因组约定的那样
郑重其事地老去
好让自己在黄昏里安静下来
而我们只能敲打时间脱落的漆片
像一个失眠的鼓手
在午夜深处
歌唱失踪的少年
男人体/纸本碳素墨水(22×28) 任白
爱人
春天吐出丁香紫色的舌尖
而细雨绵绵不绝,轻吻
不倦的爱人,每年四月都按时赶来
清新得像从未经历溃败和腐败
再没有比春天更忠诚的爱人了
冰雪无法拦截
只好祝福
只能清洗她身上
夏天的汗渍和秋天的败叶
干净到几近透明
而叶脉正在翻越死亡的围栏
选自《灵魂的债务》,任白 著,时代文艺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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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安琪/编审:符力/制作:赵云
法律顾问: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 王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