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3月23日,在医院的病房内,一群政府工作人员围在了病床前,当着一个老妇人的面,大声宣读了党中央的决定。
这个女人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是红极上海滩的才女,也是汪伪特务头子家中的红人
。
病床上的女人安静地听完了所有的内容,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却依然不难发现,她的眼睛里噙的都是泪花。她安静地说了一句:
“我终于盼来了。”
半年后,在北京的香山寓所内,这个女人再次翻开了当初病床前的文件,眼睛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她默默地打开了一个药瓶,然后安静地喝了下去。手边放着的是一本回忆录,和一篇才华横溢的纪念文章。
她静静地闭上了双眼,身边只有一个塑料娃娃陪着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爱人和子女。
她叫关露,她死后人们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追悼会上,夏衍说:
“解放后30年关露内心一直非常凄苦。她的死必有原因。”
那么关露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孤独地离开人世?她既然盼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会自杀?
图片仅供参考
民国时期颇有盛名的才女
关露,原名胡寿楣,又名胡楣,祖籍北京延庆县,1907年出生于山西省右玉县。
关露小时候家里很穷,7岁时父亲病逝,15岁时母亲病逝,失去双亲后跟随姨母在南京生活。生活的苦难和折磨,磨练了关露的性格,也让她学习更加刻苦。
关露喜欢文字,它们就像美妙的音符,让人有异乎寻常的喜悦。关露自幼自学完了所有的中学课程,来到南京后又考入了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哲学系,后转入中文系。
关露热爱写作,也有写作的天赋。在南京国立中央大学求学时期,关露就已经开始在欧阳山主办的《幼稚》文学周刊上发表小说了。此时的关露,刚刚在文坛崭露头角。
图-关露
1931年,关露独自一人来到了上海闯荡,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看到无数的同胞惨遭敌人的蹂躏,关露的心痛极了,她毅然决然加入了上海妇女抗日反帝大同盟,为无数的同胞奔走呐喊。
次年。关露成为了上海法南区反帝大同盟宣传部副部长,同年成为了共产党员,并且加入了我国左翼作家联盟,并且接任丁玲继续负责创作委员会、中国诗歌会的工作,负责《新诗歌》等刊物的编辑工作。
此时关露结识了鲁迅一家,据周海婴后来回忆:
“在我的印象中,关露大约25岁上下,身材高挑,烫着头发,谈吐和蔼可亲,身上没有叱咤风云革命女性的外貌。她和母亲有来往,两个人很能谈得拢,她和抗日的妇女界人士也有交往。”
此时的关露,正是上海滩和丁玲、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之一,尤其是那首《春天里》,还成为当时的电影歌曲,获得了广大人民的喜爱。
关露的笔下写出了
“宁为祖国战斗死,不做民族未亡人!”
的爱国诗句,在上海文坛声名鹊起,创作势头如日中天。
有人说,如果关露生活在和平年代,或许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女作家,但她偏偏生在了动荡的年代,偏偏走上了革命道路,才因此凄苦地过完了一生。
但如果不是生活的苦难,又哪来这些感人至深的动人诗篇?没有这亲身经历的感受,又哪能写出如此细腻的笔触?
关露的一生,可以说是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但或许,那封密函没有出现的话,关露还可以正面形象示人,过完她诗人激情澎湃的一生
一封密函里的特殊任务
1939年11月,关露收到了一封从重庆带回来的密信,里面写着:
“关露同志速去香港找小廖同志接受任务。”
署名是时任中共南方局常委、军事组负责人
叶剑英
作为一名党员,关露在接到密信后立刻乘船来到了香港,按照组织要求,找到了八路军驻港办事处主任
廖承志
和中共中央社会部副部长、情报委员会主任潘汉年。
原来,关露有一个妹妹,名叫胡绣枫,也是我党的秘密党员,关露能够加入共产党也是因为妹妹的缘故。
早在1933年,李士群被国民党抓走后,他的夫人手足无措之际,是胡绣枫出面帮助了这二人,所以李士群对胡绣枫一直心存感激。
当时国共两党已经经历了一次次的分裂、合作、再次分裂,各自的队伍中都有对方安插进来的特工,这点大家心知肚明,所以谍战斗争并不少见。
可想成为一名特工,不仅需要有一定的过人的胆识和谋略,更重要的是革命意志一定要坚定。真正能够通过组织考验,成为一名合格特工的人少之又少。
其实组织最开始准备安排胡绣枫前去潜伏,但她手头的工作实在太繁忙,于是就推荐了自己的同胞姐姐。
这本意只是想为了祖国的早日解放,更是为了革命事业能够早日成功,却没想意外改变了关露的一生
执行任务前,潘汉年看着关露再三叮嘱:
“千万要你注意,你在那里只能用耳朵和眼睛,不要用嘴巴。今后要有人说你是汉奸了,你可不要辩护,要辩护就糟了。”
成为一名谍报人员,虽然意味着要面临更大的危险,但也代表着党组织对自己的信任。一想到这儿,关露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无比艰巨,目光坚定地看着潘汉年:
“我不辩护!”
关露做好了被人谩骂、指责、不理解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切真的来临时,关露才发现事态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残酷。
图-潘汉年 - 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上海市原常务副市长
只身前往魔窟
抗战期间的
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
,表面看起来是一座私家花园,实际上是是日伪的特工总部。这些特务们在这里设置了刑讯室和地牢,对抓捕来的爱国志士进行审讯、杀害。
在高大厚实的围墙和树木掩映的阁楼下,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所以76号也有“魔窟”之称。而这里的特务头子,就是关露需要潜伏在其身边的李士群。
图-极司菲尔路76号
1939年冬天,一位穿着时髦、看起来十分娟秀的女人缓缓走进了76号。
“我失业了,我想在你这儿找个事做。”
关露返回上海后,就来到了李士群的家,开门见山地说道。
但李士群夫妇却十分敏感,笑着对关露说:
“我们这里没有适合你做的事情,如果你缺钱,每个月来拿就好了!”
说完,李士群夫妇就往关露的包里塞了100块钱。
后来关露又接连去了几次,一直到关露直接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事情才明朗了起来。
图-李士群(右)
关露说:
“我妹妹写信来问候你,她说有个朋友要做生意,想问问你做不做?”
李士群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就明白了,他突然说:
“你妹妹是共产党,你也是共产党,真当我不知道吗?蒋介石这些年可把共产党害苦了,也把我害苦了,汪精卫待我可比蒋介石待我要好得多,我这才投靠的汪。不过,在反蒋这件事上,我们殊途同亏。”
经过关露的反复试探,她发现李士群虽然对百姓生杀掠夺,但却对自己的前途非常不安,不想让自己陷入绝境,因此有意无意地向关露透露出自己想要和我党合作,以便日后能为自己留条后路的想法。
因此,李士群经常有意无意地将敌伪的一些军政动态透露给关露。李士群的夫人叶吉卿和阔太太们一起打牌的时候,也会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假装无意告诉关露。
图-叶吉卿,浙江遂昌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关露将自己从李士群方面获得的情报告诉了潘汉年,随后立刻传递给了延安,为我军掌握日伪军的军事动向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李士群在关露的不断思想攻势下,慢慢认清了形势,开始对抓进76号的我党成员和一些进步人士进行保护、释放,有时还会借用自己的职权为新四军运输大米、医疗器械等物资。
1942年,在李士群反复暗示下,关露开始向潘汉年透露李士群想要和我党合作的想法,经过深思熟虑,潘汉年从香港来到了上海,并且如约会见了李士群。
这次会面后,关露正式退出了76号,但她的心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在她的心里,还有一个大石头没有放下。
孤独的潜伏生涯
想要安全地潜伏在敌人身边,并且源源不断地向我方前线输送情报,就一定要做一个“无情无欲”的人。纵然她的心中有着一团火,却仍然要装作冷淡的模样。她不能辩白,不能卸下伪装,她只能将自己的孤独,全部注入自己的文字。
关露刚刚奉命潜伏到李士群身边时,李士群的太太就经常带着她一起逛商场,俨然一副闺蜜模样。
后来,叶吉卿又开始带着关露出席各种公开场合。慢慢地,关露投靠汪伪政府的消息便四下传开了。
图-汪精卫
1940年,随着汪精卫在南京的所作所为,全国的抗日激情再一次被点燃。大家痛恨汪伪政府,更痛恨这些为汪精卫卖命的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关露。
关露以前的同事和朋友,因为这件事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有时候在街上遇到,不仅不会打招呼,还会朝他身上吐唾沫,将自己对汪伪政府的痛恨全部发泄在了关露身上。
关露内心渴望辩白,但共产党人的纪律和坚定的革命信念,让她三缄其口,默默承受着这本不该属于她的一切。
为了能够和敌人周旋,关露这样一个朴素的女子,也不得不开始打扮得花枝招展,过起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对堕落的人来说是享受,但对革命人士却是折磨。
此时的关露内心十分纠结,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一方面来自于这种自己反感的生活,一方面来自于内心的委屈,还有一方面来自于朋友和亲人疏远后的孤独。
因为大家对关露的真实身份并不了解,所以对她的误会非常深,慢慢态度也变得冷淡了起来。
图非关露
1939年秋天,戴平万问锡金:
“关露还参加你们的活动吗?”
所谓的活动,其实就是地下党成员的诗歌活动。作为一个热爱文字的文艺女青年,地下党领导的诗歌活动是她在这痛苦的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就连这唯一的慰藉,也因为误会被人剥夺了。
当戴平万听到锡金说关露还参加后,直接就说以后不让关露参加了。锡金非常不解,戴万平直接说:“她现在的关系太复杂,最好还是把她隔开。”
就这样,关露在上海的朋友越来越少,慢慢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关露向组织提出,希望能够到延安或者苏北新四军的根据地,但没想到,关露却接到了另外一个艰巨的任务。
图-戴平万
沦陷区的美好希望
关露接到的最新任务,是到日本人创办的《女声》杂志里当编辑。
《女声》是一本综合性的月刊,关露来到报刊的真实目的,是接近社长佐藤俊子,从而找到一些日本共产党,刺探到日本军国主义的情报。
关露在《女声》负责小说、剧评和杂谈。当时许多进步青年都会给杂志社投稿,当时日本方面除了控制时事评论,对其他的文章管理并不是很严格。
关露就靠着自己的小心翼翼,在杂志社的不少栏目,用隐晦的方式刊发了对人民有利的文章。关露以《女声》为宣传阵地,极大地鼓舞了沦陷区的人民,给了大家希望和信心。
后来还有爱国青年回忆到:
“在虎狼当道、狐鬼横行的黑暗时代,在诗坛荒芜的荆棘丛中,关露同志辟出一片园地,扶植一些清新健康的诗粒,使之发芽成长,令我衷心感激不已。”
1943年8月,大东亚文学者代表大会在日本举行,关露代表《女声》到东京参加了此次会议。
关露到东京开会一事,在国内迅速发酵,引来了不少爱国分子的愤怒和怒骂。
殊不知,关露到了东京后,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文采,瞒天过海混过了敌人的话题,而后又将在日本的所见所闻汇总成了情报带回了国,再次输送了重要信息。
关露在自己的岗位上,用自己的柔弱身躯,深入虎穴,和敌人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为了革命的胜利,她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牺牲了自己的名誉和幸福,为我国的抗日救亡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关露也曾崩溃过,但每次她都告诉自己,等到抗战胜利就好了,等到日寇被我们赶出中国就好了。到时候真相会公之于众,自己也能站在阳光下。
然而,站在阳光下的这一天来得太迟太迟。
生前身后的巨大反差
关露在敌营苦苦煎熬了整整六年,中国抗战胜利的那天,关露高兴得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和词汇来形容。
她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苏北解放区,带着一腔创作热情,将自己的文学创作之笔重新拾起来。但关露却没想到,此时关露这个名字,已经被“封杀”了。
关露仍然顶着那顶“文化汉奸”的帽子,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崩溃和失落,这甚至让她的精神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让关露受不了的,是她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男友王炳南,也在此时给自己发来了绝交信。这下,关露的精神世界彻底塌了一半。
图-王炳南(右一)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关露的真实身份在抗日胜利后仍然没有公之于众,所以人们在街上见到了关露,仍然会对她表示鄙夷、怒斥,甚至是吐唾沫。
关露的精神开始恍惚,她想不明白,自己牺牲了这么多,忍辱负重的特工生涯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局?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能将自己关起来。
这位在上海滩以浪漫文采出名的女诗人,将自己的完全封闭了起来,就这样孤苦伶仃地过完了自己的后半生。
但关露的厄运此时才刚刚开始。
1955年,潘汉年蒙冤入狱,关露受到牵连也被关进了牢狱之中。和自由一别,就是足足两年。
1967年,关露再次被捕,重回自由已经是八年后。
这十年的牢狱之灾,给了关露彻底的打击,她的精神彻底崩盘,还患上了轻度的精神分裂症。
关露强撑着一口气,等着为自己讨个说法的那天。
终于,在潘汉年平反后不久,关露终于在病床前等到了那纸《关于关露同志平反的决定》。此时关露已经75岁了,她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关露在自己简陋的房子里服药自尽,身边只有一个塑料娃娃,和一张爱人的照片。
照片的背后写着两句诗: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我独痴。”
图-晚年关露
1982年12月5日,关露被葬在了八宝山公墓。有人发现,葬礼当天的人群里有一个人,像极了王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