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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坤夜读丨崖上一棵树(有声)

亚坤夜读丨崖上一棵树(有声)

......(节选)

树也有流动的企图。拉扯一阵风,把镂空、寂寥的雪,抖落了一地。看树久了,每一棵树在父亲眼里俨然成了一土箕好炭火。父亲穿一双草鞋,脚深陷于雪地,一把银白的砍刀在峭壁上挥动,一下,两下,三下……木屑飞溅,树应声而倒。树被父亲果断地塞中土窑之中,通过烈火的舐舔和修炼,最后是一根根乌漆巴黑的木炭,照耀火塘里的脆亮和温暖。

有时,树被父亲径直扛回家,做张狂的木桶、灿烂的木柜、斑斓的犁铧、陶醉的轿子、快意的扁担……最称意的,是削方木,或横梁,抑或立柱,在吊脚楼上张望碧蓝的天穹。这时的树,头颅高扬,如一只滑翔的鹰,如一朵飘逸的云,从容、精神、健硕、挺拔地洋溢着幸福。它的思想似乎也很繁杂了,归根结底还是单纯,所指引的方向清晰、透明、明了。在雕梁画栋的花窗里,我可以看到冬天的疲惫、孱弱,甚至萎靡的精神。

唯独,父亲对悬崖上的那棵树不曾奢想其成为一土箕好炭火。冬至已过,山里下雪了,一只麂子从树下而过。又辗转回来。它的蹄子如磁,能在悬壁上行走自如。雪湿了它的脚踝,如果不是冬天,它的蹄子和肚腹上,是林中的草籽、花瓣、花粉、碎叶。它今天有点慵懒,可能来的路途太远,被坚冰袭扰,颓废了。

今晚,这棵树的绿阴,是麂子的宿地。它啃食着周围的鲜草,然后蜷缩于树下,像一帧精致的画卷。画卷的笔墨很细腻,之中的悠然,是冰雪含衔的青翠;之中的惊艳,是迷离中的氤氲;之中的馥郁,是月光如奶的流泻;之中的清澈,是岩牙嶙峋的突兀。

我以为树的每一处毛孔皆会快乐,紧缩。我以为麂子在风中会惊悚,但是没有,仅奋力抖落了负重的白冰。铆足了劲的温馨,慢慢升腾,让树的青筋突起,让根更攥紧了悬崖。

月光中的树,尤苍古虬劲。不设防长出的蓝幽幽的茸毛,蛰伏于冰雪中,仿若隐匿于青瓦房里的人。人在灯光里,在夜色中,匍匐、澎湃,似乎月光的灿烂让人浓郁、深重,似乎风掘不出的种子,会照亮出来。几只鸟也宿在树上。它们比麂子来得早,筑了巢。被骤然的一束月光吓得尖叫,从巢中翻身而出,掠过了山谷上的那粒天空。

树的枝,是一节节攀升的。它虽然生长在温暖的春天,但于寒冽的冬季成熟、坚韧。冬天没有顽皮的蚱蜢、嘹亮的蛐蛐,寂寞实乃难受。可树坚持了下来。耐得住寂寞的树,没有恹恹、低迷的影子,戳在那里,密匝匝的,义无反顾地拓展着人的憧憬。

这就是树的归途。也是人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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