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柱2015年参加选举投票
文/田邨
据朝鲜劳动党机关报《劳动新闻》12月15日报道，101岁的劳动党组织指导部前部长、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前名誉副委员长金英柱已于近日逝世。朝鲜现任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于14日向金英柱灵前敬献花圈。《劳动新闻》评论称，金英柱长期担任党和国家要职，“为贯彻落实党的路线和方针忘我奋斗，为加快推进社会主义建设、巩固和发展朝鲜式国家社会制度做出了贡献。”
自2015年在朝鲜地方选举中亮相后，金英柱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但由于双重原因，他始终是朝鲜半岛南北双方关注的焦点人物。其一，他是朝鲜第一代领导人金日成的弟弟；其二，他曾在1972年作为半岛南北协调委员会朝方主席，开启了朝鲜战争后南北最早的高级别对话。
在艰难的破冰时刻，他最早同韩方就停止敌对军事行动达成协议，负责了首尔和平壤首条电话热线的开通。但令人遗憾的是，他50年前努力的目标，迄今为止尚未在南北对话中完全实现。
金英柱（左）、金日成（中）、金正日（右）
1971年9月南北红十字会首次对话
开创多项“第一”的和平使者
金英柱1922年生于朝鲜万景台。《纽约时报》称，他十几岁时就加入了中国东北地区的游击队，参加抗日战争。1941年前后，金英柱来到苏联，进入国立莫斯科大学政治经济学部学习，此后还曾就读于莫斯科高级党校的研究生班。
韩国政府搜集的朝方资料显示，金英柱回到朝鲜后，于1961年出任劳动党中央组织指导部部长，1966年首次当选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1969年成为政治局委员。
金英柱因参与南北对话闻名后，《纽约时报》梳理了朝鲜官方媒体对他的报道排序，发现1961年时他在朝鲜领导干部中的排名是第47位，1967年升至第24位，1969年升至第12位，1970 年后在政治局内排名第6位。
金英柱进入朝鲜核心领导层后不久，长期敌对的半岛南北关系出现了重大变化。1970年8月15日，韩国总统朴正熙发表光复节演讲，提议朝韩“和平共存”并寻求与朝鲜谈判。这是1945年以来韩国总统首次主动提议南北和解。第二年4月，时任朝鲜外务相许琰针对性地提出召开半岛双方政治协商会议。四个月后，金日成在讲话中表示“朝鲜政府随时准备会见南方政要”。
首尔大学教授、著名韩国史学家朴泰均指出，南北关系当时在短期之内出现重大变化，与东北亚地缘政治大变局有关。随着中美外交关系“破冰”，美国总统尼克松要求敌视共产主义的韩国朴正熙政府对平壤做出和解姿态，同时还做出了裁撤驻韩美军的决策。面对国际局势变化，朝韩政府都在找寻新的相处模式。
但是，朝韩双方并无对话接触的经验，而派遣外交部长、外务相出席半岛内部谈判显然不合适。当时，韩国正处于朴正熙军政府统治时期，中央情报部是最有权势的部门，也能承担最初的秘密接触任务。因而，韩方派出的高级代表是时任情报部部长李厚洛。值得一提的是，由情报部（今韩国国情院）负责南北高级别对话事宜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现任青瓦台国家安保室长徐薰就是该渠道的代表人物。
当时，朝鲜并没有同韩国情报部直接对应的机关。最终，1972年，时任劳动党中央组织指导部长的金英柱向李厚洛发出邀约。5月2日到5日，李厚洛来到平壤，分别会晤金日成和金英柱。5月29日到6月1日，因金英柱“身体欠佳”，朝鲜内阁第二副相朴成哲作为他的代表回访首尔，与朴正熙、李厚洛会晤。
朝韩高层自停战以来首次直接对话，当然会发生一些有趣的误会。韩方代表金俊烨后来回忆，当时他和金英柱、朴成哲等对话时“有问必答”，但当他“八卦”对方的年龄、家族时，朝方代表都避而不谈。不过，为了促成和解，当时双方代表都没有公开这些细小的分歧。
由于双方领导人直接参与，会谈进展之迅速超出了代表们的预料。到6月下旬，双方已经就南北和平对话的原则达成共识。相比之下，同期进行的南北红十字会对话的预备会议阶段则持续了八个月之久。此后，“高层先行”成为南北历次接触对话的常态。
金英柱和李厚洛的努力还不止于此。双方认为应当成立一个由二人领衔的南北协调委员会，而且要通过一项前所未有的联合文件将这些共识和对话机制固定下来。迄今为止，尚没有文件揭秘是谁在谈判中先提出这个建议。可以确定的是，金英柱和李厚洛在6月29日就同时签署了一份联合声明，并在7月4日将其公之于众。这就是朝鲜半岛历史上著名的《七四联合声明》。
作为朝鲜战争以来南北双方政府首次发布的联合文件，《七四联合声明》肯定了金日成提出的和平统一朝鲜的三项原则“自主、和平、民族大团结”，并提出了停止武装挑衅、开设直通电话、推动南北红十字会谈判、组建对话机制等七项内容。在当时，这些内容是外界闻所未闻的全新解决方案；而在今天，《七四联合声明》提到的措施，依然是朝韩双方政府不断努力的目标。
1994年，金英柱（右）出席哥哥金日成的葬礼
促成新一轮“吊唁对话”？
《七四共同宣言》签署后，金英柱和李厚洛以南北协调委员会两主席的名义进行了两次会晤，此后，双方的副手和较低级别代表又在一年内进行了三次接触，金英柱的副手是劳动党中央联络部部长柳章植。后来韩方解密的资料显示，当时朝方提出先解决军事问题，韩方主张先进行经济文化交流，双方未能达成共识，但金英柱和李厚洛直接会晤时，还是就停止在三八线进行敌对广播、散发敌对传单等事项达成了协议。
然而，这种接触的持续时间不到一年。1973年8月8日，韩国情报部特务在日本绑架韩国民主人士、总统候选人金大中。28日，金英柱发表声明予以谴责，指出无法与李厚洛这样的情报部代表对话，南北会谈随即中断。此后，朴正熙撤换李厚洛，南北协调委员会恢复了一些低级别接触，但未能达成进一步和解。1975年7月，金英柱再次发表声明指出，只有韩国由真正的爱国民主人士掌权，才能继续会谈。次年，南北直通电话中断。
金英柱和朝方的指责没有冤枉李厚洛。十年后，已被排挤出权力中心的李厚洛接受媒体采访时承认，是自己主导了绑架金大中的工作，而且目的确实是针对朝鲜。他回忆，1972年5月24日访问平壤时，金日成对他提到“南方很多民主人士”对统一有更积极的态度。因为“害怕金大中跑到朝鲜去”，韩国政府最终出此下策。
亦有分析认为，即使没有这一特殊事件，当时韩国一边也缺乏继续南北高级别对话的氛围。朴泰均就指出，朝鲜方面认为朴正熙政府废除反共法是南北对话的前提，但《七四共同声明》签署后，韩国政府不仅没有取消反共立法，反而以此为名逮捕了一些支持南北对话的在野党领袖，“中断对话早有预兆”。
不过，南北对话的大门打开，就不会再次关死。双方低级别官员的礼节性接触被保留了下来。1985年，有关离散家属的会晤重启，双方最终达成支持离散家属团聚的共识。而朝鲜政府对金大中的积极态度，也为金大中上台后实现朝韩领导人首次会晤奠定了基础。
也正因此，《七四共同声明》在半岛和解的进程中享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一个细节是，鉴于双方长期的战争状态，签署这份宣言时，金英柱和李厚洛各自只签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明示是代表朝韩两国最高领导人签字。但本世纪以来，朝鲜官方媒体在表述南北关系的基本原则时，总是将《七四共同声明》和后来朝韩领导人之间签署的《六一五共同宣言》和《十四宣言》并提。朝韩还多次同时举行纪念《七四共同声明》的活动。
2013年，当朴槿惠政府宣称朝韩关系要“遵守国际法”时，《劳动新闻》刊发评论文章指出，如果朴槿惠政府愿意改善韩朝关系，就应遵守《七四共同声明》中的“统一三大原则”，即自主、和平、民主大团结。在朝韩关系的低谷期，朝鲜方面也曾提出在7月4日停止敌对行动的倡议。
值得一提的是，朝韩之间素有“吊唁对话”的传统。韩国前总统金大中、为南北破冰做出重大贡献的现代峨山集团前董事长郑周永等人去世时，双方派出代表团致祭，从而实现接触，往往能为后续更高级别的正式对话奠定基础。
2009年金大中去世后，朝鲜派出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书记金基南领衔的高级别代表团访韩吊唁，这也是2018年“名义元首”金永南出席平昌奥运会前朝鲜最高级别、最大规模的访韩活动。韩国负责接待、陪同吊唁的，正是现在文在寅政府的国情院长朴智元。自2018年以来一直奔波于半岛之间的青瓦台国家安保室长徐薰，和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副委员长孟京日，也都多次参加这种特殊的接触。
2022年是《七四共同声明》签署50周年，也是朝韩在停战后启动高级别对话50周年。据韩国总统文在寅透露，中美朝韩四方目前已经就签署《终战宣言》问题达成初步共识。如果朝韩双方能借吊唁金英柱进行高级别接触，不仅有助于半岛和平进程重启，也是对这位“第一代和平使者”的最好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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