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上海市徐汇区那条难得不通电车的五原路上,临街有一个车库改造成的房间。紧邻着它的是一个化粪池,马路对面是菜市场。
这样脏乱吵闹的环境下,却时常会见到一个穿着整洁、且仪态典雅的女子。或是看着某处发呆,或是手上拿一根雪茄,嘴里偶尔吐出烟圈来。
这女子眉目柔和,又给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这样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让经过她身边的行人、辆似乎都慢了下来。
谁又能想到,他们面前这个神情高傲、但衣着不甚光鲜的女子,正是当年名动全上海甚至全中国的“远东第一乐府”——百乐门舞厅的创办者盛爱颐。
她这样一幅冷淡的样子,也并不是真的瞧不上谁,而是对谁都这样。即便是当年贵为“中华民国行政院副院长(等同如今国务院副主席)”的宋子文站在面前,她也是不假辞色扭头就走的。
这个盛爱颐,到底是什么来头?
1917年,宋子文在美国读完博士学位回国。在大姐宋霭龄的牵线搭桥下,进入汉冶萍公司上海办事处,担任总经理盛恩颐的英文秘书。
汉冶萍公司由清末洋务派著名政治家盛宣怀创办。
说起盛宣怀,他是个比胡雪岩还要硬气“红顶商人”,加诸于他头上的称谓不知凡几,最常听见的就是“中国实业之父”、“中国商父”和“中国高等教育之父”。
如果这样还不够说明盛家盛宣怀的地位,那么再多提一句:第一个民用股份制企业——轮船招商局,是在李鸿章的发起、盛宣怀的实地操作下创立的。
宋子文回到国内时,盛宣怀去世不久,汉冶萍公司的管理人也刚刚变更为他的四子盛恩颐。而宋子文,则每天都要跟这位二世祖汇报工作。
盛宣怀做生意做官都有一手,养的儿子却个顶个的废柴。盛恩颐毫无家族企业领头羊的自觉,每天关心的只有去哪里玩乐;常常他刚睡下没多久,天就亮了,宋子文正上门要给他汇报工作。
这样次数多了,宋子文就成了盛家门里的常客,也在盛家花园里不经意初遇了盛爱颐。
都说“少年方慕少艾”,盛爱颐又是那样一幅出水芙蓉的样貌,宋子文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当时家里做主的是盛宣怀的继室夫人,姓庄。虽然庄夫人也十分喜欢宋子文这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但也不会让盛家的七小姐被随便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子求娶了去。
然而一番查探之后,庄夫人听说宋子文父亲是个神父,就不再对这门亲事有任何期盼:什么外来教派的神父,就跟下九流跳大神的巫道差不多,盛家怎么可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呢?
庄夫人雷厉风行,压着盛恩颐就给了宋子文一纸调令去往武汉。宋子文满心悲愤却不得不低头,只能乖乖离开。
但是年轻人的感情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压抑的?在武汉待了一年多的宋子文难耐相思之苦,终于买了船票回到上海与盛爱颐再次相见。
只是这么一来,宋子文在汉冶萍公司就难呆下去了——妄图拐带老板妹妹这一罪名,哪怕盛恩颐再看重他,也只能忍痛开除。
正巧孙中山先生在广州筹建新政府急需人才,二姐宋庆龄接连发了几封电报回来,希望宋子文前去帮忙。
宋子文犹豫再三,找机会给盛爱颐递了消息,希望她能跟着自己一起去广州。
但是宋子文只想着男女情爱,却忽略了盛家作为一个世家大族对女儿的教导:娶则为妻奔为妾。盛七小姐怎么可能迈得出这一步?
纠结再三,盛爱颐最终没有答应宋子文的请求,却也难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只递给他一袋金叶子,祝他此去得展宏图,自己在上海等他回来。
宋子文知道心愿难偿,也只能忍着心酸应道:“这袋金叶子就当你赠我袋程仪,等我归来上海就来奉还。”
宋子文满心愁怨离开了心上人,却不知道留在上海的盛爱颐同样心里不好受。在1927年9月庄夫人去世后,又看到了兄弟争产的不堪一幕,盛爱颐的痛苦到达了顶峰。
盛恩颐二世祖实在太能花钱,将自己分得的遗产花费殆尽后,又将过继出去的儿子的遗产也花完了,随后将主意打到了祖产上头——想将充公的遗产拿出来收为己用继续花。
而另外两房的盛家儿子发现了盛恩颐的打算后,并不想着如何阻止,反而是一副“听者有份”的无赖嘴脸。最终演变成了三个儿子跟死人抢钱的不要脸的一幕。
盛爱颐生性冷淡,原本不在这些上留意。
但她从小深得父亲教诲,世家大族要乱正是从内里乱起,哥哥们如今的作为不正是要败家的征兆吗?更因为当年自己不敢跟随意中人离开,日复一日唾弃自己的胆小。
于是这一次,盛爱颐做出了一个震惊上海滩的决定:跟兄长和侄儿们打官司,要回自己的那份遗产——既然你们说祖产可以分,那我作为未出阁的女儿,按律也有一份,就把我那份拿出来吧!
一时间,大上海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全是盛家七小姐的伤风败俗之举:家丑不可外扬,兄长再错也该关起门来解决。
但是盛恩颐铁了心要打官司,她怯懦过一次,不想再来一次。
而官司的结果也大快人心:盛爱颐得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也帮八妹争取到了她的那份,还因这一场官司而成了民国新女性的代表。
这样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胆小怯懦的那个盛七小姐了,宋子文回来时,也许会欣慰吧?
终于,1930年时,国家形势稳定,宋子文回到上海。
此时的他不仅贵为民国行政院副院长、大权在握;更是娇妻在怀,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盛爱颐看到这扎心的一幕,转头就病倒了。缠绵病榻一年多后,身体才刚好转,就接受了继母庄夫人娘家来人的提亲;婚后更是将打官司所分得的遗产全数投入了百乐门舞厅的筹建中。
宋子文虽已有家室,却仍对盛爱颐念念不忘,多次登门拜访都被挡回,最后辗转通过二世祖盛恩颐牵线,想同盛爱颐吃一餐便饭。
没想到盛爱颐一进门看见宋子文,立刻起身告辞,直言家中丈夫还在等待,就此离开。空留宋子文一人,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无所适从。
盛爱颐私下被人问起宋子文,却从来只有一句话:“他还欠我一袋金叶子没还呢......”
看着清高冷淡的女子,实在是很傻:他欠你的,又何止一袋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