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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母子牛

作者:祭青春

无奈的牛

无意见看到几幅关于牛耕的照片,陡然心颤!内心深处油然泛起儿时的记忆:家乡的牲口棚里那几头硕大的牛。

念想最清的是那一双母子牛的事。牛,没得名子,饲养员只以毛色区分,有个名份管教起来有个针对性就行。老牛毛黄,就以老黄冠名,小牛随母毛正,就以小黄冠名。牛这动物很有意思,它不说人话,但懂的人语,饲养员老黑老白老黄吆喝着,都能顺从的走到指定的位置,无论出工劳作还是入棚槽食都很有序。小时候,这是我的不惑之迷,只是看到小黄的成长,似乎才懂得其中的原由:规矩与秩序都是暴力制约的产物。

小黄的来世,不是偶然,是在饲养员多次带着老黄到乡里的配种站,经过不懈的努力,老黄才有了身孕。家门口就是饲养园,也是我童年的乐园。常常见饲养员咂吧着老烟枪,盯着老黄看,还时不时的从一个布袋子里抓摸些玉米皮或豆渣粉之类,给老黄的食槽里撒巴些。老黄也很少出工,隐隐觉得老黄是幸福的。

这年十月的一天,天已冷下来,正是收获的季节,小黄出生了。当我得道消息,惊奇的跑去看它的时候,它浑身湿湿,静静的躺在老黄身边那一堆为了给它取暖而燃起的火堆旁。有几个大人围在一起,一边打浑骂俏,一边给老黄喂着用黑豆粉拌成的面糊糊,

一边弄些柔软些的干草把小黄挪上去;一个个都乐的合不拢嘴,露出的是残缺不齐的、黄中带黑的、散着怪味的牙齿。虽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但隐约明白小黄是一头健康的小公牛,难怪大家伙高兴的像自己家添了男丁一样,欣喜的有些夸张!

第二天见到小黄的时候,它已经能站立起来了,但颤颤颠颠,走路趔趄,寸步不离的依在老黄身边。我禁不住想摸摸它,柔滑的像摸在家猫身上一样舒服。它很乖,静静的,只是老黄时不时用那大眼瞪过来,看不出凶意,但也让我生畏。几次怯怯的尝试着靠近些,也许在它的眼里,我的弱小不至于给小黄带来伤害,就安祥的咪巴下眼睛,悠哉的反刍嚼磨着口里的草未子,那憨憨的,嘴角嘀嗒着自色哈喇子的样子,很像躺在草料堆上晒着太阳小憇的智障老王。

那段时光,村里那群顽童变着法的捉弄斗乐小黄,就成了最快乐的事情。

小黄成长很快,转眼第二年的秋天它也长成半大的小伙子了。每天撒泼蹽欢,我也再不敢招惹它。直到有一天,饲养员老叔给它头上套上了用两条木板制成的夹板套,才降住它的野性。从此,它就失去了自由,每天都有一根粗粗的绳子把它栓桎在某一个树桩上,从此,它的灿漫生活变了方式,快乐再也与它无缘。

那段时间,它狂燥不羁!用后蹲的方式拽撤缰绳想挣脱它,用绕柱的方式把缰绳缠绕到要把自己勒死,用头猛烈碰撞树桩想撞倒它逃了去,但都枉然,它的智商在饲养员的智慧面前是以零为标数的摇那一天,看它可怜,就弄了把青草去喂它,它不屑的晃头不吃,时而仰头哞哞地嚎叫,时而用水晶球一样的眼睛看我。瞅瞅四下没人,我忍不住用小手抠索着给它解了绳索,眨眼间它撒丫子落慌而去。

天黑的时候,全村人都开始找小黄了,一夜未见。夜里,牛棚里热闹的不亚于开一个批斗会,抱怨的,疑惑的,指责的,叹气的,甚至商讨着如果它真的丟失了,该怎么怎么处罚的决义都定了下来,毕竟,这是集体的财产,丢失事小,破坏生产就是大罪了,就如你捣鼓坏了工厂的机器,不定你个反革命罪才怪呢!这场风波在第二天找到了小黄才算平息。好歹,没有人去怀疑是一个不谙世故的小孩干的,但也着实心里恐惧,留下了莫名的阴影,以至于后来的成长中,遇事谨小慎微,终成不了大器!

小黄的桀骜不驯,迎来了最悲惨的惩罚。那天,在几个强汉的控制下,它的头被紧紧锢定住,一根烧了红的铁锥子,无情地穿过了它的鼻孔隔肉,瞬间就在哧哧声响里,一串散着烤糊味的白烟从它的鼻孔冒出来;然后,一根早就备好了的柳木条顺着那个洞洞穿过去,两头并拢,造了个心形的圆。这个故名“牛鼻圈”的东西,从此后就成了管制它,奴役它的法宝。那个过程是我躲在远远的树杆后面,用手半掩着眼睛,从手指缝隙中胆颤地偷窥到的;心一真在突突的跳,因为,小黄的惨叫声是我有生一来第一次听到使我浑身发抖的声音。我感觉小黄要死了。是我害了它!为此,做了好几次恶梦,半夜被吓醒,并且病了一场。后来大人们都开导说这个过程就是小黄的成人礼,别怕,过几天就没事了。果然,当小黄鼻子不再流血的时候,我,真的病好了!

冬天的牛儿是幸福的,少了许多繁重的劳动,但食物的很差

,日复一日,靠的都是麦草与玉米桔过日子,看不出有多少营养,仍然是使劲的嚼着,完了喝上几囗冰凉的冷水。小黄也如此,没有人再额外的关怀它一下。有时天气暖和些,队里也会派工,让它与老黄搭档,去做一些轻巧一点的活,比如,拉耙平地什么的。不知道饲养员为什么这样配搭,是为了营修这对母子情结?是为了让老黄多教小黄一些本领?不得而知。但,走在下地的乡间窄道上,它们会用头轻轻相互触碰,用身体互相依擦,尽致的去展现它们的欢愉和惜爱!

时光如梭,转眼间小黄已长的雄壮健阔,雄性的体态让这个并不成熟的小公牛,越发显得俊美威武。但,随之而来的,是后脊上时不时的添加着层叠交叉的鞭痕。据说,它挨打的原因是偷懒,出工不出力,还捣乱。有一个礼拜天,跟着大人们到地头玩耍,终于知道它挨打的原因。

那天,在地里拉犁的正是小黄母子,而扶犁的也正是常常鞭打小黄的邻家老李。期初,没见得什么端倪,只看到老黄低着头,弓着背,稳稳的前行,套具绷的紧紧。而小黄的拉套松松垮垮,完全没有加力的样子,像在陪老黄散步。老李以为它偷懒,就会打上一鞭子,这时小黄会猛地蹬几步,让扶犁因不好控制而东倒西歪,如此几次,让老李也是气喘嘘嘘,好不脑火,鞭头自然少不了。来到地头的时候,老李一手把木犁子掷倒在地,蹲到一边狠巴的抽起老烟来。小黄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喘着粗气,老黄不停的用舌头添着小黄的脸,鼻,脖子;那双浑浊忧郁的眼睛不往的左右环视着,眼角是汪汪的水泉。

中午收工以后,我看见饲养员把小黄单独牵到一个树下,一面给它拿了半瓢子玉米粒,一面喃喃自语的说话:看你长形高大,可还是个孩子,背上的背肩还没磨出来,撂谁搭上犁套谁不疼?用不上力,就让老黄多费点力。老打?不是你家的你不心疼。似乎是在安扶小黄,似乎又是在责怪老李,毕竟,为了养小黄他是付出心血的。

老黄与小黄的配套劳动,在1978年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农村体制改革那年结束了。原先的牲口双套耕地的方法,也随着闲置土地的充分利用耕种,生产力严重不足而创新成单体独立耕作。虽说牛儿们还是集体饲养管护,但出工劳做的频率要高了许多。那一年,老黄九岁,小黄三岁。小黄再也得不到老黄像以前那样,出着傻力气的照顾了。

世事无常。老黄强健的身躯渐渐的瘦了下来,走路慢悠悠越发的龙钟老态。一场不幸也悄然而至。在一个雨后天,在一段泥泞的下坡路,老黄重重摔了一跤,折了一条前腿,自此,再也没出过饲养棚子。静养一段时间,能颠跛着走路的时候,村里来了个同样跛脚的老头,找队里的几个老者,商讨了大晌午,最后以百元的价格把它买了去。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在村头小路上遇到了他们,我认识这个在附近恶名远扬的跛子屠夫,知道老黄的命运,但也无能为力,只能望着勤劳、苦难、被奴役了一生的老黄,随着跛子摇晃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心里好生悲悯!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小黄还是被天生的野性害了性命!听说那天,还是阾居老李在使唤它,但这次是在自家责任田里,他把犁头扎地很深,小黄在无数的鞭打下早已经是汗液津湿了毛皮,浑身湿澛澛如初生的模样。每一次鞭子落下,它都会仰起倔犟的头,冲天嚎叫,那悲烈不亚于它被穿鼻圈的情景。终于,在又一次鞭打之时,它一声长嚎,猛然挣断了套绳,回过头来,直冲阾居老李而去,促不低防的老李被重重地撞出两米开外,他腰折了!

小黄疯了。当人们救起老李,回过神来想要约束小黄的时候,发现它怒目竖耳,随时都有攻击的势头,都远远的观望,谁也不敢靠近一步。瞬间的对峙之后,它发飙地朝着人群冲,人们惊恐四散,任它狂驰而去。以后的几天里,小黄一直在村边的一条深沟里打转,时而惊环四周,那怕一点小小的风动树摇,都会惊的它躁动狂奔。就这样,它不吃不喝,不停的跑,终于虚脱地倒在地上。当人们试探着走近它的时候,它已经没了气息,只是那充血的眼睛还是在瞪着,似乎在述说着万分的委屈,极度的无奈和对活着无限的眷恋。

小黄是被村里人分食了的,我没有吃。大锅里漂出来气味,是一种腥骚的香,很诱人。但我还是觉得,味道怪怪的,有点想吐的感觉!

后记:时光如梭。多年以后的一次归乡,入眼再也没了昔日的模样。村里再也听不到诸如牛、驴、骡子之类的叫声。以前的饲养大院,成了现代农耕机械的停放地,一群“铁牛”在此生息。听说老李的儿子还在养牛,就在小黄死去的那个山沟沟里办个养牛场,年出栏百头,收益不错。有幸与他聊了聊,也是怨声载道:现在的牛儿难伺候,不敢打骂,还得吃精饲料,要不然,它情绪不好,就不长膘肉,卖不上好价钱!据说,他还给牛儿放音乐,当问及牛儿喜欢听什么曲子时,他愤愤地说:什么狗屁曲子?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它能听懂吗?

我,好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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