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卫斯理-未来身份

作者:武林大数

这个故事叫作“未来身份”。

请千万注意,是“身份”而不是“身分”。

“份”和“分”是两个不同的字——不但意思不同,连读音也不同。如果“身份”变成了“身分”,那么这个故事就和身份无关,变成了和身子分开或者分离有关,和以前叙述过的“支离人”的内容重复了。

所以不能混淆,弄错了就会闹笑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认为“身份”的“份”,应该用“分”,理由是古时候就是那样的,真是滑稽——这些人为什么不干脆使用甲骨文?又为什么不钻木取火?岂不是更古怪得可爱!

有一句成语:“食古不化”,形容的就是那些人。

我更强烈地感到,那些人的遗传因子中,一定有太多的昆虫基因在,所以才无法接受变化和进步。

当然,昆虫有昆虫的道理和自由,不过请不要强迫人也接受。

所以,是“份”而不是“分”——是有“人”的!

倪匡

三藩市

故事的开始,在海面上,我、白素、红绫、温宝裕、蓝丝和才成精变人的神鹰都在一艘性能绝佳的游艇上,这游艇属于陶启泉所有,据说其豪华程度,东半球排名第二,全世界排名第四。

游艇是温宝裕向陶启泉借来的。

我们并不是出海游玩,而是另有目的,目的是等金维来到。

首先要说一说神鹰变成人之后的一些情形,不然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在海上。

对神鹰变人最感慨的是来自勒曼医院的亮声。

因为生物的生命形式彻底改变这件事,对地球人来说,几千年来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和记载,但是实际上是遥不可及的一种幻想,尤其是在实用科学得到了一些发展之后,人类的想象力反而受到了抑制——动不动就以“不科学”来否定,却不知道地球人的科学水平根本处于极低级的状态,没有资格用这种低级水平的科学来否定它不能解释的现象。

所以对地球人来说,反正只是幻想中的事情,对自己不能掌握这种力量,并不引起心灵上的冲击。

但对亮声这个外星人来说,却大不相同。

改变生物的生命形式,已经是他们实际上的研究课程。然而他们还只是刚开始接触到这门学问的人,忽然看到别人已经早已掌握了这门学问,当然羡慕感慨兼而有之。

亮声不住摇头:“在不断地复制过程中,加入人类基因,这理论我们早已肯定,而且也可以付诸实行。可是我们现在掌握的复制技术,要使被复制的生物充分成长,至少要一个月。而且要使一种生物在不断地复制过程中变成人,至少要通过几千次,甚至于几万次加入人类基因的过程,至少要上千年的时间,才能成功,这还只是理论上的成功,可是人家……”

亮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不下去,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心情沉重。

温宝裕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他:“你所说的‘人家’,不是普通人,而是‘上帝’!”

我则道:“需要一千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倒和传说中成精的时间吻合,传说中各种生物都需要修炼好久,才能成功。”

白素缓缓地道:“至高无上的佛法,也可以在短时间内使生物的生命形式彻底改变,详细的经过更玄妙。能够把需要改造的生物送进一个装置去,然后施展佛法,使生物在这个装置之中,经过‘死亡——投胎’的过程,而改变生命形式。甚至于在这个装置之中,可以进行一次以上的‘死亡——投胎’过程。在进行这种过程的时候,被改造的生物在感觉上是过了一生,可是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剎那的时间。”

白素举出了这个例子来,我首先感叹:“幻境!幻境!一切在幻境中发生。”

然后我望了一脸茫然的亮声一眼,感慨道:“看来不但我们不明白幻境是怎么一回事,连亮声先生也同样不明白。”

亮声苦笑,坦然承认:“是,在‘上帝’面前,我和你们同样无知!”

温宝裕对白素所说的情形很感兴趣,追问白素有没有根据,白素笑道:“是‘小说家言’,不必深究。”

温宝裕不肯放弃:“是什么小说,有如此精彩的部分!”

我感到很惊讶:“是《蜀山剑侠传》,又称《紫青双剑录》,难道你竟然没有看过?真是枉为人也!”

温宝裕居然大有惭愧之色,吸了一口气,连声道:“我这就立刻找来看看。”

当时亮声又感叹了好一阵子,心急着要赶回去报告这个新发现,所以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关于生物成精变人,后来还有不少新的发现,但是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所以不作专门的叙述,等有机会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些发现记述出来。

我们要出海来等金维,是应金维的要求。金维要带他那只大羊鹰一起来,而大羊鹰十分巨大,如果从天而降,出现在城市之中,肯定会引起恐慌,所以要在海上会面。他说他会驾船前来,和我们会合之后,看神鹰和大羊鹰之间,是不是可以有沟通,然后冉作打算——他始终想通过神鹰,去了解大羊鹰所可能持有的秘密,据他的估计,这秘密和生、死的奥秘有关。

红绫知道这一切,所以她的心情很矛盾。

她十分愿意帮助金维,可是那需要神鹰和大羊鹰长时间的相处,也就是说,她要和才变成人的神鹰离别。

神鹰变人之后,和红绫自然而然成了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的那种友谊,和人间原来所有的任何友谊都不同,格外有深厚的感情在,所以她当然希望和神鹰相聚而不是分开。

反而倒是神鹰,保持了鹰的性格,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他相当冷酷,他说:“我是鹰变成的,所以如果有鹰需要帮助,我义无反顾!”

他把可能发生的离愁掩饰得很好,在金维和大羊鹰还没有出现之前,他和我们不断地说话,当然我们也向他不断地发问,问题集中在他成精变人过程中的一切。

神鹰(这成了他的名字)说了许多,可是归纳起来却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他说:就像做梦一样——一场又一埸的梦,每一埸梦醒来,变化已经形成,至于变化的过程,实在一无所知。

温宝裕和红绫、蓝丝商量还是想到那鸡场去,把“上帝造人”的装置找出来。

他们的行动如果成功,那实在骇人听闻,因为那等于他们有机会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各类妖怪了!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神鹰虽然才变成人,可是感觉极端敏锐,立刻知道我们心中在想什么,他来到我们身边,沉声道:“就算如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所有人,根本都是各种生物的混合,所以才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行为,不在乎再多一些!”

他所说的,我们都同意,可是还是忍不住继续摇头苦笑。

就在这时候,蓝丝叫道:“有船来了。”

我们循她所指看去,海洋上什么也没有,一直到半小时之后,才看到了一个小黑点。

蓝丝是凭她天下第一降头师的感觉,就知道有船来了。而温宝裕则凭远程望远镜,才知道有船出现,他挥着手叫:“我看是金维来了!”

这时候不必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到奇景,不过想必是用望远镜看出来的景象更是奇特,所以温宝裕发出的惊呼声格外大声。

我们看到的奇景是在那个小黑点上,突然冒起了另一个更小的小黑点,这小黑点迅速升上高空,向我们接近,来势极快,不到三分钟,就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头鸟,正展翅向前飞来。

这时候在甲板上的神鹰,突然发出了一阵长啸声,维持了将近一分钟之久。

那一阵长啸声响亮至极点,可是却又并不刺耳,悠悠绵绵,不知道可以传出多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看来距离我们至少还有一千公尺的那只大鸟显然可以听到,因为有一下接一下类似的声响从空中传来,响应神鹰的长啸声。

而在这时候,更可以看清楚大鸟的身下,有一个兜,在那兜中,有人正在向我们挥手。

毫无疑问,那正是金维和他的大羊鹰来了!

看来金维心急,嫌船来得太慢,所以干脆利用大羊鹰,飞向我们,使我们看到了奇景。

大羊鹰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

在这段时间中,在甲板上的神鹰和天上的大羊鹰一直在互相呼应,这种情形十分有趣。虽然神鹰已经成精变人,可是他鹰的本性还在。

而且他原来虽然和大羊鹰品种不同,但同属鹰类,相互之间,显然可以沟通。

我想到了这一点,立刻向红绫看去。红绫看来也知道神鹰和大羊鹰之间可以沟通,这意味着神鹰要跟着金维离去,所以红绫的神情看起来很是忧虑。

神鹰却恰好相反,兴奋无比。等到大羊鹰带着金维来到船的上空时,神鹰发出了一声怪叫,竟然在那一刹那间忘记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只见他双臂挥动,人向上跳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想飞上去迎接大羊鹰。

他这向上一跳,跳得很高,估计超过两公尺,然而他双臂挥动得再快再用力,也无法代替原来的翅膀,所以他非但没有飞上天,而且立刻重重的摔了下来,跌在甲板上,发出了巨人的声响。

本来从这样的高度落下来,不应该摔得如此狼狈,可是他一心想向上飞,结果却往下掉,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形下,自然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而大羊鹰已经盘旋而下,首先是金维从那个兜中一跃而下,接着大羊鹰也停在甲板上。

这时候我才见识到那大羊鹰的巨大。

只见它站在甲板上,足有三公尺高下,偶然双翅横展,更是如同眼前起了一片乌云,双眼其大如拳,闪闪生光。金维本来个子不小,可是站在它的身边,看起来就像是小人国中的人物一般。

那大羊鹰在甲板上落定之后,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神鹰的身上。虽然它没有表情,可是千真万确,在它的眼光之中,可以看出它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金维向大羊鹰走过去,大羊鹰身子晃动,全身翎毛不断抖动起伏,发出一阵又一阵古怪的声音。神鹰的动作和发出的声音和它相同,只差身上没有羽毛而已。

这种情形,显然是神鹰和大羊鹰正在沟通。在一旁看到这种情景的我们,只感到新奇和讶异。可是金维和红绫两人,却有不同的感受。

他们都曾经和鹰长期相处,自以为已经可以和鹰沟通,如今看到了这种情形,他们才知道自己和鹰之间,实在还有很大的阻隔——像神鹰和大羊鹰现在的情形,才是真正的沟通。

所以他们的神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激动,红绫首先忍不住叫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神鹰立刻回答:“它不相信我是鹰变的!”

金维兴奋得满脸欢容:“你们之间完全可以沟通!”

神鹰点了点头,然后又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大羊鹰则用同样的声音作响应。

金维急不及待地叫道:“问它有关山顶怪人的事情!”

神鹰道:“我已经问了,它说要到那山顶去,才能说得明白。”

金维用力挥手:“那就立刻去,还等什么!”

神鹰伸手向大羊鹰身上拍了一下:“对,立刻去。”

这时候,我和白素自然而然到了红绫的身边,一边一个,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红绫显然不舍得和神鹰分开,可是神鹰却像是恨不得立刻和大羊鹰离去,完全没有顾及红绫的情绪,十分可恶,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我们怕红绫因此不高兴,所以站到她的身边,表示支持。

红绫明白我们的心意,所以她也紧握住了我们的手。

直到这时候,神鹰才转过头,向红绫望来,道:“我和它一起到那山顶去,看看究竟有什么古怪。”

我和白素一起吸了一口气,想看红绫有什么反应——因为我们明知道红绫不想神鹰离开,而神鹰的那种毫不在乎立刻离去的态度,也确实令人讨厌。他才从一头鹰变成一个人,红绫一定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他却完全没有顾及这一点,我和白素都恐怕红绫会生气,对神鹰发作。

却想不到红绫听得神鹰那样说,只是更用力握住了我们的手,声音很平静:“好,一定有许多秘密等待你去发掘,有了结果,请告诉我们。”

神鹰和金维齐声道:“当然!当然!”

他们说着,金维向大羊鹰做了一个手势,大羊鹰腾空而起,双翅哄动,带起了一股劲风,在大羊鹰离开甲板有几公尺时,金维跳进了那个兜中,向神鹰招手。

神鹰向大羊鹰发出了一阵叫声,像是在说他本来也会飞,现在只好要大半鹰带。

随着那一阵叫声,他也向上跃起,大羊鹰和他的动作配合得极好,右翅膀向下伸,神鹰双手抓住了大羊鹰的翅膀,再一个翻身,竟然就骑上了大羊鹰的背上!

大羊鹰发出了一下嘹亮的叫声,翅膀扇动,一下子就飞上了半空。我们抬头看去,所看到的奇景,简直难以形容。

金维在大羊鹰脚下,倒也罢了,神鹰骑在大羊鹰的背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观!这种奇景,只有在神怪小说中才有,居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真是叹为观止。

转眼之间,大羊鹰已经飞到那船上,而那船也立刻远去。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千辛万苦把鹰变成了人,却说走就走!”

红绫笑了起来:“从鹰变人,等于是一种成长过程,成熟的人,当然都难免要远走高飞。”

我和白素听得她那样说,都十分安慰,因为那表示她也已经成熟了,不必担心她会因为神鹰的离去而情绪不安。

当天我们在海上遨游了半天,下午才开始回程。

而那偶然的发现,就在回程中发生。

海上有许多小岛,船在行驶中,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我和白素在甲板上,悠然欣赏海上风光。

突然之间,我指着一个小岛问白素:“你还记不记得在这个小岛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虽然只是问白素,可是我在发出问题之后,望向红绫和温宝裕。他们三人都立刻点了点头,表示记得或者知道在这个小岛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有蓝丝不知道究竟,她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道:

“这是卫斯理许多奇遇之一,他曾经在这个小岛上,见到过一个变成一只海螺的人。”

蓝丝“啊”地一声:“不但各种生物可以变成人,人也可以变成其它生物!”

当我看到那个小岛,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一件事情时,并没有想到蓝丝所说的那一点。所以这时候听得蓝丝这样说,我不禁也叫了一声:“真是!”

我们才经历了其它生物变成人,以为是万古未有之奇,可是事实上,如果和题为《贝壳》的这个故事中,所叙述的从人变成海螺结合来看,就可以知道,生物之间(包括人在内)生命形式的转换,对掌握了其奥秘的人来说,实在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在《贝壳》这个故事中,我遇到的那两个外星人,就很容易地把人变成了海螺。

或者说,把一个不快乐的人变成了一只快乐的海螺。

听起来很玄,其实那个故事并不复杂,十分平淡,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万良生是一个富豪,可是他并不快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他遇到了外星人,而他遇到的外星人掌握了生命形式变化的能力,于是在万良生的要求下,把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

其中的过程如何,我完全不知道。我之所以有这样的一个经历,是由于万良生的妻子——一个可怕之极的女人要小郭把万良生找出来,而小郭又向我求助之故。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时候因为经过和事情发生有关的小岛,所以才想了起来。

而一想起来之后,发现事情和我们最近的经历可以发生联系。

神鹰从鹰变成人,万良生从人变成海螺,变化的原则是生物之间的生命形式可以随意变来变去,而且看来宇宙间掌握了这种能力的外星人还不在少数,只是地球人对此还一无所知而已!

这种情形当然令人感叹。

在这时候,我注意到温宝裕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终于又没有说什么。

我没有追问,因为感叹之余,我看到红绫始终神情有点忧郁,所以我提议:“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这小岛上停一下,或者散步,或者游水,轻松一下。”

红绫像是领先知道会有事情发出一样,突然兴致变得很高,立刻高叫:“好极!我先下水,我们在岛上会合!”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才一出口,已经奔向船首。我和白素明知道红绫体质强健、水性极佳,而且又是跟全世界首三名潜水好手之一的穆秀珍学的潜水,就算这小岛附近有许多岩洞,水流也很混乱,也绝难不倒红绫。可是我们还是大声叫道:“小心!”

等到我们叫出来,红绫早就“唰”地一声,插进了海水之中,等到她再浮上海面,已经在一百公尺开外了。

看着红绫在海上忽隐忽现,看来像是可以比我们更早到达小岛。蓝丝看了这种情形,竟然大为羡慕,赞叹道:“她在水里,就像一条鱼一样!”

温宝裕在一旁解释:“蓝丝她不会游泳!由此可知,世界上还是有公平这回事——降头女王也有不能的事情!”

白素笑:“学会水性,并不困难。”

蓝丝笑着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水里,我就六神无主,心烦意乱,根本不能有任何作为。”

她虽然笑着说,可是竟然大有恐慌之色,可知她是真正怕水,这种情形很是出人意表,不过当时我也没有进一步追究,而船在这时候已经靠近小岛。

我们下了小艇,驶上小岛,我和白素沿着沙滩走,温宝裕和蓝丝跟在我们后面。

温宝裕忽然说道:“把万良生变成海螺的外星人,我看神通比上帝还要大!”

不等我问他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他就已经自己解答:“他们把万良生变成海螺,看来是说变就变,并没有经过‘复制——加入海螺基因’的过程。”

他来到了我的身边,望着我,等我发表意见。

我道:“我并不知道他们把人变成海螺的过程。”

温宝裕对我的经历像是比我自己更熟悉,他道:“根据你记述的经过,那类外星人像是在说话之间,一下子就把人的生命形式转换成为海螺的生命形式了。”

我皱着眉,没有立刻回答。

温宝裕的说法,虽然我不是完全同意,可是我也感到,那类外星人把人变成海螺,绝不如神鹰变成人那样大阵仗,好象也是在很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就这一点而论,说那类外星人比上帝这类外星人更神通广大,也可以说得通。

可是要我相信宇宙之间还有比上帝能力更强的外星人,又很难接受。尤其我和那类外星人打过交道,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当然更难以接受这样的想法。

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后,我道:“或许把人变成其它的生物,是由复杂变为简单,要容易得多。”

温宝裕大摇其头:“非他非也!总之是生命密码的变更,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改变,不管是变过来还是变过去,道理一样,困难程度也应该相同。”

我道:“才不相同。要把人变成狗,再容易不过,只要把他们赶到强权势力面前,有一类人就立刻变得比狗更加狗!”

温宝裕笑道:“你要从心灵和行为上来说,就没有法子和你再讨论下去了。”

我哼了一声,温宝裕继续道:“单就身体的结构而言,生物其实没有高级和低级之分——人体的结构复杂无比,狗体的结构何尝不复杂?就算是海螺,也一样复杂之极。生命形式的改变,主要表现在身体外形上,所以应该同样困难!”

温宝裕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点了点头,同时间他:“你有什么解释?”

温宝裕挥动手:“上帝确然万能,可是上帝造人毕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宇宙中各种能力一定在不断地进步,当年只有上帝才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就可能有许多外星人都做得到,而且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做到。”

我在想温宝裕这个假设是不是可以成立,温宝裕进一步举例:“就像以前,计算机体积庞大,绝非私人可以拥有,可是现在,普遍的私人计算机,功能就超过了那时候的设备。”

我还没有反应,白素已经点头:“说得有理,在整个宇宙间,科学也在不断进步之中。”

温宝裕得到了白素的认同,手舞足蹈,高兴莫名,进一步发挥:“宇宙间掌握了生命形式改变方法的外星人可能已经很多,所以在勒曼医院的那些外星人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至少他们离掌握这种能力还很远!”

他一面说,一面还现出不屑的神情来。

我不以为然:“勒曼医院那些外星人并没有说他们有什么了不起,而我还是认为他们了不起——和地球人比较,他们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温宝格并不反对我说的话——事实上,我们的说法并没有什么矛盾。温宝裕十分感慨道:“真可惜,你当年随便放过了那类外星人,不然向他们请教生命形式改变的方法,早就可以把任何生物变成人,也可以把人变成任何生物了!”

温宝裕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真是有点令人吃惊——真难以想象这种情形如果普遍,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道:“我曾经问过他们如何可以做到这一点,他们说很简单,只要把生命密码略加改变即可!”

温宝裕瞪大了眼睛苦笑,说起来简单到了只有一句话,可是做起来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又道:“我始终认为把人变成海螺是一回事,把海螺变成人又是另一回事,其中必定有所不同,绝对不可能完全一样!”

温宝裕想了一想,总算没有再提出什么新的说法。对于生命形式转换的讨论,本来在这里应该告一段落了,事情很快会进入新的故事。然而在新的故事中,也有一些事情和生命形式的转换有关,容后补叙。

却说我们谈了好一会,还不见红绫来到,白素已经频频望向海边,蓝丝明白她的焦急,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

她是超级降头师,自然有她奇异的敏锐感觉——至于她为何会有这种敏锐的感觉,只怕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果然蓝丝正说着,就已经听到红绫的叫声从海边岩石处传了过来。由于海浪拍打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所以红绫在叫些什么,起先并听不清楚。

不一会,就看到红绫从海边的岩石群中飞奔跳跃而来。这时候正当夕阳西下,红绫又恰好从海水里冒上来,在奔腾之际,全身水花四溅,每一颗水珠都反射夕阳的光芒,以致红绫整个人看来被一大团流动的光珠包围着一样,野性不减当年,蔚为奇观!

只听得她在叫:“看我找到了什么!”

她一面叫,一面高举双手,我们这才看到了她双手托着一件东西,那东西还很大,是一根约有两公尺长,直径大约五十公分的圆柱体。

那圆柱体颜色很奇怪,和海边的岩石十分接近,有着强烈的保护色作用,所以刚才红绫没有把它举起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有它的存在。

红绫奔跑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来到了近前,还没有停步,就把那圆柱体向前拋出。那圆柱体看来相当重,落在沙滩上,有一小部分陷进了沙中。

温宝裕最是好奇,立即奔过去,一面大声问:“这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找到的?”他大呼小叫,来到圆柱体近前,想把它扶起来,那东西果然很重,温宝裕用力向上抬,也只抬起了一点点。

红绫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手推开温宝裕,一手就把那圆柱体扶了起来,直竖在沙滩上。

我们都走过去看。我先触摸了一会,它表面十分光滑,在触觉上竟然无法肯定是甚么质地。

温宝裕动作比我快而且多。他绕着圆柱体团团转,手脚并用,还用耳朵贴着去听,别人要说话,几次都被他用手势止住。

我们索性不出声,等他发表意见。

温宝裕最后环抱住那圆柱体,说出了他的观察结果:“这东西虽然重,看起来也像是岩石,其实它并不是石头!”

蓝丝、红绫、白素都忍住了笑,我则哼了一声:“这不是废话吗!谁都可以知道这不是石头!”

温宝裕两眼一瞪:“不是石头,也不是金属,这就怪异,我看是外星人留下来的物件!”

他一本正经宣布了他的观察结果,而他话一出口,我们就忍不住大笑,蓝丝一面笑,一面叫:“你这话,应该出自表姐夫的口中才是!”

我道:“说得对,只有卫斯理才老是把不明物体说成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怎么你也被传染了?”

温宝裕伸手拍打那圆柱体,大声坚持:“若不是外星人的东西,请告诉我,这是甚么?”

一时之间,倒也没人可以告诉他这圆柱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所以温宝裕也就理所当然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来。

我先不去理他,问红绫:“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红绫指向海边:“找潜水靠近小岛,在海水下面的一个岩洞里发现的。当时那东西一半插在岩石里,一半在外面,我用手一拉,就把它拉出来了,看着很怪,所以带来给大家看看。”

红绫话一说完,温宝裕就拍手顿脚,叫道:“不得了!真正不得了啦!”

各人都大为愕然,不知道何以温宝裕会在红绫这样平淡的叙述中,得到如此惊大动地的结论。连红绫都大感意外,所有人都向温宝裕望去。

温宝裕伸手指着我:“你怎么忘记了?这小岛的岩石群,许多岩洞曾经是那类使万良生变成海螺的外星人活动的所在!”温宝裕说得没错,确然当年在这一带海水下的岩洞中,我曾经发现过外星人活动,而且又确然是使万良生变成海螺的那类。他们原来的样子我没有见过,他们制造了地球人的身体,就顶着地球人的身体活动。

他们对地球人的了解不是很深,他们制造的地球人身体看来个个一样,而且他们分不清地球人的样貌,看到了我,以为我是万良生,更以为万良生后悔变成了海螺,又变回了人。

回想往事,想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何以温宝裕如此兴奋了!

他刚才还认为那类外星人的能力比“上帝”还强。而在我的那段经历中,那类外星人好象有能力可以使人在人和海螺之间随意地变来变去!

这种能力令人吃惊,现在红绫找到的这个圆柱体极可能和那类外星人有关,也就是说可能关系着人和生物之间生命形式转变的奥秘!

这就是温宝裕兴奋的理由,而这一点也确然值得令人兴奋,连我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温宝裕一定是想到了那个东西可能和生命形式的转变有关连,所以才感到兴奋,他当然也想到了可以从那个圆柱体中找到生命形式转变的秘密。

我也立刻想到,如果这成了事实,温宝裕不知道会变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白素显然也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得出来。

温宝裕十分机灵,他也看出了我们在想些什么,他把那圆柱体抱得更紧,大声道:“不行,这太重要了!不但对人类重要,而且对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重要!”

他不但兴奋紧张得满脸通红,而且还不由自主在大口喘气。

我在想,要如何说才能使他明白,如果生命形式可以随意转换会形成什么样的混乱。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温宝裕已经抢着道:“人不但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更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生命形式!像万良生一样,可以选择做一只海螺,不做一个人。同时其它的生物也应该有选用何种生命形式来生活之权,像神鹰,选择了做人,而不做一头鹰!”

温宝裕说得慷慨激昂,而且他一直望着红绫,显然是想得到红绫的支持。

温宝裕的说法,在自由选择的原则下来说,自然可以成立,可是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形,实在令人无法想象,所以我准备表示不同的意见。然而白素却在这时候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先别开口,同时她又向红绫指了一指。

我看到红绫皱着眉,正在认真考虑温宝裕的说法。

于是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是,让红绫自己去决定她的想法,不要去影响她。

红绫已经长大了,应该在各方面都有自己的决定,不能老是把她当成不能自己独立思考的孩子——这是一般为人父母的通病,我竟然也不能例外,真是惭愧。

红绫想了一会,才很认真地对温宝裕道:“我们当然要研究这个东西蕴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可是你必须保证,无论研究有什么结果,你要采取任何行动,都一定要先和大家讨论!”

红绫这一番话,正是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所以我立刻大声道:“对!说得好!”

温宝裕也立刻举起手来:“我保证,无论我会有什么行动,都一定在事先和大家商量。”

有了温宝裕郑重的保证,我舒了一口气。虽然那圆柱体之中是不是有生命形式转换的奥秘,是十划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不过由于事情实在非同小可,有了保证才可以防止温宝裕乱来。

红绫又问:“你准备如何开始?”

温宝裕兴奋得有点来不及说,所以他的话听来很没有条理,他道:“当然先要把这东西打开看看,不过这东西很光滑,一点缝都没有,看来要把它打开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过不要紧,我那里有的足仪器。就算打不开,也可以把它锯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有甚么东西。真正打不开,还可以用X光来透视,总而言之要弄明白为止!”

红绫提议:“还是先用X光来透视,看清楚里面究竟有些什么的好。”

别看红绫当了那么多年野人,她行事就比温宝裕仔细得多。温宝裕立刻答应,叫:“还等什么!赶快回去!”

他说着,想把那圆柱体抱起来,可是却抱得很吃力。我走过去抱了一抱,感到那圆柱体大约有一百公斤上下重量,红绫气力大,毫不费力就抱了起来,向小艇走去。

蓝丝有点担心:“这东西我看是有主人的,我们把它带走,这样做恰当吗?”

温宝裕拍着心口:“最好是主人找上门来!反正卫斯理曾和他们打过交道,是老朋友了!”

他一口咬定那圆柱体就是那类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他如此肯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这东西十分奇特。在经过许多怪异的经历之后,对于“不明物体”我们多少都有些判断力,所以我并不反对温宝裕的判断。

这东西如果是属于外星人的,那么外星人找上门来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在回程中,温宝裕和红绫一直在研究那圆柱体,蓝丝在一旁皱着眉。大约在半小时之后,蓝丝忽然说了一句令我们大家都很吃惊的话。

那时候她的一只手按在圆柱体上,她道:“我感到这东西里面有一个人。”

我们都知道蓝丝有超自然的感觉能力,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说法。可是她的话又实在太古怪,令人难以接受。

大家都怔了一怔,温宝裕先问:“里面有一个人?是死人还是活人?”

我听了不禁苦笑——蓝丝的话已经够怪的了,温宝裕的问题却更怪,这种问题也真的只有温宝裕才提得出来,死人还是活人!在这样的一个圆柱体中,又在海底不知道多久,就算里面真的有人,只怕也早已成为化石,温宝裕居然还问是死人还是活人。

可是温宝裕问得怪,蓝丝答得也绝不寻常。她居然还认真的想了好一会,才神情犹豫:“我……我不能肯定。”

一时之间,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蓝丝却越说越认真:“小宝你在弄开它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活人也非成了死人!”

温宝裕回答得也很认真:“当然,我会小心!”

从温宝裕的态度来看,显然他对蓝丝的感觉百分之百地相信,认为那圆柱体中真的有一个人,只不过不清楚是死人还是活人而已。

而我对这样的一个古怪圆柱体中有人这一点,却大大怀疑,我向白素和红绫望去,看她们的神情,显然和我一样。

我们都没有争论,因为圆柱体里面是不是有人,很快就可以弄清楚——温宝裕那间大屋(原来是陈长青的)中有X光透视设备,本来是用来透视大屋底层那许多棺木之用的,只要一到大屋,立刻可以知道,除非那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圆柱体可以抵抗X光的透视。

“拜托,拜托,拜托,千万要让X光透过!”

游艇一靠岸,我们一行人等,一刻也不停留,直奔大屋,红绫把圆柱体扛在肩上,到了底层。十分钟之后,我们就从联结仪器的萤光屏上,看到了圆柱体里面果然是一个人!

需要说明的是,在萤光屏的影像上,我们可以肯定那圆柱体中的确是藏着一个人。可是我们看到的影像却不是一个“人”,而是经过X光透视的一个人体,很清楚的一副完整的骨骼,和并不是很清楚的一些内脏。

从这样的影像来看,那确然是一个人的完整的身体,他必然全身的肌肉还在,不然内脏就不可能还处于原来的位置。

从姿态来看,这个人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就像普通死人躺在棺材里面的姿势一样。

一时之间,我们五个人盯着萤光屏,好一会出不了声。

蓝丝和温宝裕虽然惊讶,可是他们却有“本应如此”的神态。而我则是双重震撼,一是那圆柱体中果然有一个人,二是蓝丝的感觉竟然如此正确!

白素和红绫的震撼当然不会比我少,所以最先开口的是蓝丝和温宝裕。

温宝裕问的还是那个听来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问:“你看这人是死是活?”

蓝丝回答:“我不能肯定——我没有这个人已经死亡的感觉,可是也不感到他还活着。”

蓝丝的回答,可以说古怪至于极点!

人不是死,就是活。哪有不感到死,又不感到活的道理?照蓝丝的说法,这个人是不死不活,那算是什么?

我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虽然提出了问题,可是没有答案。而就在这时候,白素和温宝裕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显然是他们已经在蓝丝的回答中想到了什么。

我向他们望去,白素道:“小宝,你先说。”

就在一剎间,我也想到了!

我没有抢着说,只是向温宝裕竖了竖大姆指,温宝裕居然很谦虚地向我拱了拱手。他道:“这人不死不活,是处于一种生命休止状态,那是生命状态的种异象,生命暂时休止,可是并未死亡。”

白素补充:“在适当的情形和环境之下,这个人随时可以活回来。”

我吸了一口气:“可以肯定地球人虽然一面幻想可以达成这种生命休止状态,可是并没有成功,所以这个人被藏在这个圆柱体中,必然是——”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红绫就叫了起来:“必然是外星人的所为,而且就是爸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的那类外星人!”

刚才我在人怎么会处于不死不活的境地上,脑筋比温宝裕和白素慢了一步,这时候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

各人都向我望来,我指着萤光屏,十分肯定地道:“万良生!这个人是万良生!”

我的话虽然没有蓝丝当时说,她感到圆柱体之内有一个人那样令人惊讶,可是也使别人觉得突兀。

我立刻补充:“在万良生变成海螺的那个故事中,那类外星人曾经误认我是万良生,以为万良生后悔了,又从海螺变回了人。”

温宝裕道:“就算如此,如何可以申引到圆柱体之中的人是万良生?”

我挥着手:“首先,那类外星人把万良生变成海螺,和神鹰变成人,方式大不相同。神鹰变成人是生物的成精过程,而照我的推测,万良生变成海螺,是一种思想的转移——那类外星人把万良生的思想组移到了海螺身上,所以万良生在变成了海螺之后,他原来的身体还在,这才能在后悔时,变回人。我也相信那类外星人把思想转移的方法告诉了万良生,所以万良生自己就可以随意变回人。而那类外星人就把万良生的身体妥善保存一一就保存在这个圆柱体之中!”

我一口气把我所想到的说完,温宝裕最容易接受各种假设,越是荒诞,他越是容易接受,所以他立刻鼓掌:“对了,这个人一定就是万良生!过了很多年,万良生一定仍然很享受他的海螺生活,所以他的身体也就一直在这圆柱体之中!”

红绫听到这里,忽然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白素立刻道:“你以为自己闯了祸!”

红绫点头:“是啊,我把他带了上来,要是万良生忽然想变回人而找不到身体,岂不是糟糕?”

红绫很能为他人着想,我笑道:“一来万良生经过那么多年,没有变回人,可能他再也不想做人了。二来他就算想变回人,人的忠恕和电波相类似,即使把他的身体弄到南极去,他也立刻可以找得到,不必担心。”

红绫仍然皱着眉:“我不应该把它从岩洞中取出来,事情和人的生命有关,不能开玩笑,我想把它——”

红绫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已经叫起来:“不要把它送回去,里面的人,也不一定是万良生!”

他刚才还完全同意我的话,现在看到红绫有意把圆柱体送回岩洞去,就提出了另外的说法。

白素显然支持红绫,她道:“要证明这个人是不是万良生很简单,从骨骼的结构上,可以重现这个人的面貌,有这方面的专家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也支持红绫:“这样做并没有意义——在圆柱体中不管是谁,都不应该打扰他,而应该让他留在原来的地方!”

温宝裕虽然很不愿意,可是也无可奈何,他咕咕哝哝说了一大串话,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最后他道:“弄清楚这人是不是万良生,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红绫立刻道:“把它送回去,这件事由我来做。”

温宝裕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我看就算万良生想变回人,他未必想做回原来的万良生,而万良生之所以安于做一只海螺,也就是因为他不想再做万良生。他或许想做回人,只是想起他做万良生时候的可怕情形,才宁愿做海螺。”

温宝裕的这一番话,说得很啰嗦,不知道究竟的人,不是很容易明白。

蓝丝就有点不明白,她问:“万良生是超级豪富,做万良生有什么可怕?”

温宝裕在回答蓝丝的问题之前,甚至于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他行为一贯夸张,不过也可以表现他感到做万良生的可怕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当然也知道万良生为什么不愿意做人,虽然不至于像温宝裕那样,可是一想起万民生不愿意做人的原因,也浑身不舒服。

在这时候,温宝裕忽然并不立刻回答蓝丝的问题,反而向我望来,并现出古古怪怪的笑容。

我心中大是疑惑,在这之前,他也曾经有过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所以我喝道:“小宝,你干什么?吃了三笑逍遥散?笑得这样古怪!”

温宝裕给我一喝,连忙转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这使我更肯定他心中有鬼,不过其时温宝裕已经在回答蓝丝的问题,所以我不便立刻追问。

温宝裕对蓝丝道:“万良生这个豪富十分可怜,因为他有一个极端恐怖的妻子!”温宝裕这个回答,对蓝丝来说,说了等于没有说,因为蓝丝虽然神通广大,有不可思议的敏锐感觉,可是她却完全无法了解男人有一个恐怖的妻子,是何等可怕,会可怕到痛不欲生的程度。

所以蓝丝摇头,还是一副不明白的神情。

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说也说不明白,你见到了万良生的妻子,就会知道。”

我忍不住叫:“蓝丝,如果你可以不见那位万太太,还是不要见的好!”

白素却另有看法:“或许蓝丝的降头术,可以使那位女士……起一些改变?”

从白素的语气,可以听出她实在也一点把握都没有。

蓝丝又问:“那位女士怎么啦?”

我、白素和温宝裕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红绫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很清楚(她对于她父亲的经历,全都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她先回答:“那女人,习惯把她自己的一切意志,强加在他人身上,尤其是对她的丈夫。”

红绫的回答,已经一大半说出了这个女人的恐怖。由于她掌握了巨大的财权,万良生表面上是豪富,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由她操纵的木偶。所以他才宁愿做一只自由自在的海螺。

不过蓝丝还是不十分明白,白素解释:“当然万良生这个人本身性格也有问题,他不懂得反抗,只知道逃避,这才是他宁愿做海螺的真正原因。”

温宝裕道:“我倒很同情万良生,一个人如果不是到了绝境,不会宁愿去做海螺的!”

我瞪了他一眼:“子非螺,安知螺之乐!”

温宝裕居然又打了一个冷颤:“可是我确实知道那位万太太的可怕!”

温宝裕的话,令我大起疑心——尽管他对整件事情了解,可是他应该没有见过那位万太太,何以他会对这个女人的恐怖程度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向他望去,他却避开了我的眼光,自顾自又说出一番话来,他道:“其实他不是不想做人,只不过是不想做万良生而已,如果那类外星人可以使人的思想转移,勒曼医院中有的是人的身体,随便找一个,就可以做回人了。”

蓝丝摇头:“我想当时那类外星人一定曾经给他选择过,而他选择了做海螺,虽然十分不可思议,可是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温宝裕喃喃地道:“如果他现在后悔了,却又不想做万良生,他应该有权再作选择,我倒可以帮他,只要他把原来的那个身体给我就行。”

各人都为之骇然:“你要万良生的身体有什么用处?”

温宝裕走过去抱住了那圆柱体:“这身体在里面保存了那么久,又随时可以活回来,这种情形是人类多少年来的梦想,具有无比的研究价值,是那类外星人的超能力,怎么会没有用处!”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的想法很有道理,不过就算有了这具身体,以人类的科学水平来说,又如何去研究?根本完全无从着手,就像是一具高性能的计算机落在穴居人的手中一样。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温宝裕考虑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说得也是,只好把它送回去了。”

红绫听得温宝裕这样说,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真对不起,实在不知道里面有人,不然绝不会把它搬来搬去。”

温宝裕忽然向蓝丝道:“我们跟着去,我想尽可能和变成海螺的万良先生取得联络。”

温宝裕这种想法,异想天开至于极点,不过如果万良生的思想组可以自由活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听了也不免有些心动。温宝裕鉴貌辨色,倒是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心意,他不等我提出,就道:“这种十划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去就行,不敢劳动大驾!”

他急急不想让我参加,使我感到其中必有古怪。

我很认真地道:“我曾和万良先生有过沟通,再去找他,比较容易!”

温宝裕显然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我,神情焦急,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才好。

白素也早看出其中有古怪,她笑道:“你把不让他去的理由老实说出来,会有商量,不然我看他非去不可!”

温宝裕抓着头:“我不是不让他去,而是怕你们家里有事!”

这话更是古怪透顶,连白素也不肯放过他,立刻追问:“我们家里会有什么事?你不把话说明白,休想离开。”

不但白素生气,连红绫和蓝丝也讶异莫名,红绫道:“小宝真了不起,居然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我们家里会有事。”

温宝裕神情尴尬,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会有什么大事,是有人会去找你爸。”红绫扬眉:“这更了不起了,居然连详细内容都知道!”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一起冷冷地望着温宝裕。温宝裕叹了一口气:“好,我说,是我母亲有事情要找两位!”

说来说去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我又好笑又好气:“令堂要来找我们,你为什么早不说,还要鬼头鬼脑故作神秘。”

温宝裕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像是有难言之隐,突然向我和白素打躬作揖:“看在我们相识一场,请两位接待家母,不论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两位看着办,小的我就感激不尽了!”他说得很是可怜,我和白素心中奇怪之至,不知道温妈妈找我们有什么事情。

温宝裕在我们的注视下,双手一起掩住了伤口,表示无论如何不会说什么。

后来温宝裕向我们苦笑:“当时我实在是不能说!我要是说了,卫斯理肯定不回家见我母亲,说不定远走高飞,三年五载不回家门!”

温宝裕算是对我很了解,情形虽然不会如他所说那样夸张,但至少我也不会立刻回家,以避免和他的母亲相见。

而在当时,我自然不知道温妈妈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们,只是想当然地觉得像温妈妈这种生活优裕的妇人,哪里会有什么大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这种妇人就看得比天还大了。

好多年前,这位女士曾经要我去为一家少年舞蹈学校去作开幕剪彩,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所以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笑道:“就算我们相识一场,令堂如果再叫我去剪彩,我也必然拒绝!”

温宝裕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我也没有听清楚。

我们离开了大屋,分成两路,我和白素回家,带着X光透视的头部图像,以便找人重现面貌。我心中已经想好,这件事可以交给小郭去办。

而红绫、温宝裕和蓝丝,则带了那圆柱体再度出海。这时候天色已黑,红绫坚持漏夜把圆柱体送回去,温宝裕显然不想和我们一起,所以竭力赞成。

我和白素在回家途中,自然而然在想温妈妈找我们究竟有什么事情。

在半途,我摇头:“我放弃了,实在想不出来。”

白素道:“我也放弃了——不过我却可以肯定事情一定无聊至于极点,小宝怕我们会生气,所以才避之唯恐不及!”

我也料到事情必然如此,不禁叹了一口气:“这类人日子过得太好,所以无聊的念头,也就特别多,到时候你可别心软,该拒绝就拒绝!”

每次温妈妈出现,总有些惊天动地的场面,这次居然例外,至少在我们到了家门前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异状。

我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一面开门,一面向白素说道:“可能还没有来——希望只是温宝裕和我们开玩笑。”

话才出口,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高音从里面传出。绝对不夸张,由于这声音的分贝太高,超过了人的听觉所能接受的极限,所以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不过我当然可以知道,那是温妈妈发出的声音。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听不清楚。

温妈妈平时说话虽然大声,可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现在发生了这种情形,我知道那是由于她和老蔡在说话的缘故。老蔡年纪越大,脾气越坏,重听也越甚。

老蔡一直很喜欢温妈妈,理由是她说话他听得到——老蔡不埋怨自己听觉退化,却埋怨温妈妈说话声音太低,温妈妈的女高音恰好可以使他听到,所以他感到高兴。

我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心神,推开了门,果然看到温妈妈稳如泰山地坐着,老蔡眉开眼笑在和她说话。

看到了我和白素,老蔡拍手道:“看,他们回来了,早说你福气好,一定会等到他们的!”

老蔡得罪起人来,教人受不了,他阿谀起人来,也同样教人受不了!

温妈妈一看到我们,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一来她可能坐得太久,所以一时之间动作不是很灵活。二来她福气是不是好虽无从考究,但体形又发福了却可以肯定,所以行动也就更加困难。

老蔡十分殷勤,连忙伸手去扶,情景倒有几分像小李子侍候老佛爷,很是滑稽。

我忍住了笑,白素毕竟好性情,忙道:“你请坐,不必客气。”温妈妈还是勉力站了起来,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心中嘀咕,因为温妈妈一直对我们不是那样有礼,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我是她儿子的朋友,所以她要摆些架子。

正因为她是有架子可摆就绝不放弃机会的那种人,所以这时候她如此有礼,证明她对我们的要求,一定过分。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者是。

只见温妈妈不但站了起来,而且满脸堆笑,说了一句话,震得我耳际嗡嗡直响,可是却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白素忙道:“我们的听觉并无问题,请不必提高声音。”

温妈妈这才说了几句我可以听得清楚的话,她道:“两位回来了,小宝对两位说了吗?”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充满了期望,看来她的要求很难开口,如果温宝裕已经说了,她就可以避免为难。可是温宝裕这个小滑头什么也没有说!

白素摇头:“小宝只说你会大驾光临,没说别的。”

温妈妈怔了一怔,重重顿足,很是恼怒:“这孩子,叫他做小小事情,都推三搪四!”

我们的房子很旧,给她一顿足,情况就很不妙,我连忙道:“你先坐下,有什么事情,可以自己说!”

她却还并不坐下,陪着笑,道:“卫先生,我知道你不好请,可是这次无论如何要请你走一遭,我是在人家面前拍了心口的!”

她这番话没头没脑至极点,而且极不中听——她答应了人家什么,我又有什么义务去帮她完成?

所以我几乎忍不住要发作,白素向我使了一个脸色,向温妈妈道:“你答应了人家什么事情?”

温妈妈道:“有人想见卫先生,我答应了一定可以请到。”

我冷笑一声,可以肯定,她在向那个人保证可以请到我的时候,说话一定没有那样客气,多半是说“卫斯理算是什么,我去叫他来”之类。

我知道了温妈妈找我原来是这样一件事,倒放下心来,而且也立刻决定不加理会。所以我略一挥手,向楼梯走去,口中道:“你随便坐,我还有事。”

这温妈妈也真做得出来,她急叫道:“你有事,也等和我去见了人再做!”

对于这种人,再说话实在多余,所以我连头都不回,走上楼梯,而且有先见之明,先伸出双手掩住了耳朵。

果然,我就算紧紧掩住了耳朵,这位女士的叫声还是颇有天崩地塌的效果。

在她的叫声中,我进了书房,关上门,我的书房有极佳的隔音设备,可是还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这位女士的叫声。我突然想到,让白素一个人受这种虐待,太不应该。

所以我又打开门,只见温妈妈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挥动,大声吼叫,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白素就在她的面前,居然还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只是在不住地摇头,表示拒绝她的要求。

而温妈妈居然进一步有了动作,伸手抓住了白素的手臂,用力晃动。我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从楼上飞身跃下,若不是念在她是温宝裕的母亲,我一定就势双脚踹向她的身子,哪怕她体重一百五十公斤,也管保教她直滚出门去!

她是温宝裕的母亲,算是便宜了她,我自天而降,落在她的身前。她看到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坐在沙发上。

一时之间她双眼发直,张大了口,倒没有再发出怪叫声来。我伸手指向门口,示意她离去!

温妈妈怔了一怔之后,忽然泪如泉涌,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道:“我答应了的事情做不到,以后走进走出,怎么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在一旁的老蔡,向温妈妈递过去一大盒纸巾,转过头来向我道:“人家只不过要你去见一个人,看你把一个妇道人家吓成什么样子!还是小宝的妈妈。交你这种朋友,算是白交!”

一个温妈妈已经不好对付,又加上老蔡来纠缠不清,我真是只好苦笑。

老蔡还在清算我:“交朋友,上刀山下油锅,多难的事情都要去做!现在温太太又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只是要你去见一见那位万夫人,有什么大不了!那万夫人总不成三头六臂,杀人不眨眼!”

我听到老蔡两次提到“万夫人”,心头已经怦怦跳,心想怎么那样巧,难道这个万夫人就是万良生的那位妻子?

我立刻又想起温宝裕那许多古古怪怪的样子,由此可知,温宝裕是早知道他母亲找我,是和万良生妻子有关的,可恶的他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

一时之间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所以老蔡也怔住了不再出声。

我定了定神,向老蔡喝道:“你刚才说什么了?再说一遍!”

平时我对老蔡十分尊敬,从来也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可是这时候我感到事情非同小可,眼前的温妈妈虽然不好应付,可是还不属于可怕的范围之内。

而那位“万夫人”就是万良生的妻子——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何艳容,自称有两个博士的头衔,其人岂止可怕,简直恐怖至于极点!

所以我非弄清楚不可!

老蔡给我一喝,在怔了一怔之后,神情大是委屈,咕咕咕意道:“我说什么了!”

我追问:“刚才你说的万夫人,是怎么一回事?”

老蔡总算看出情形不对头,所以老实回答:“是刚才温妈妈说的,只不过要你去见一下万大人。”

我立刻向温妈妈望去,没有说话之前,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温妈妈本来看到有老蔡替她撑腰,哭得更是起劲,后来看到我脸色不善,才渐渐收小了声音。当我向她望去的时候,她又努力抽泣了几下。

我不理会她的表演,一字一顿地问:“哪一个万夫人?你说清楚一些!”

这一问,温妈妈她显然会错了意,所以立刻变了脸容,兴奋起来,双手挥动:“还有哪位万夫人,当然就是万良生夫人,自从她先生失踪之后,她把整个集团的生意扩展到了全世界,真正不得了,现在是世界三十位富豪之一,这位万夫人可真正了不起,她想要见你,表示她看得起你——”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已经向白素道:“你还不把她轰出去,难道要我来动手?”

一看到我对白素的神态也如此严厉,老蔡毕竟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知道事情很不寻常,所以他连忙去扶温妈妈起身,同时道:“温太太,你先请回,事情不成功了,你先请回!”

他把温妈妈扶了起来,连推带拉,把她送出了大门。

等到大门关上,我才缓过一口气来,坐倒在沙发上。老蔡急急忙忙取了一瓶酒给我,我喝了三大口。白素望着我笑:“想不到卫斯理会吓成那样!”

我苦笑:“我不是害怕,而是一想起那位万夫人,就浑身不舒服,那位万夫人就有这种本领!真是窝囊,怎么会让我碰上这种事情!”

我说着,向大门望了一眼,白素笑:“温妈妈肯定堵在门口,你要出去,只怕要跳窗口。”

我又惊又怒:“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找温宝裕——不,找蓝丝,弄几条蛇或者蜈蚣来,看她走不走!”

我一面说一面向大门走去,因为我对白素所说温妈妈堵在门口这件事还有些怀疑。

到了门口,我停了一停,然后很小心,慢慢地把门打开了少许,不发出任何声响。

从打开的几吋门缝中,向外看去,我吃了一惊,只见温妈妈宽厚无比的背部果然就在门外,离门极近。

我必须详细说明她在外面的情形,才能明白为什么找打开了门,她竟然会一无所知。

原来她的身体其宽无比,竟然比大门还要宽,她背靠着门站,双肩部分抵住了门框,背部就碰不到门,所以我打开了门,她没有感觉。

我在吃了一惊之后,后退一步,想用力将门关上,吓她一跳。白素知道我会有这样的动作,迅速赶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又轻轻把门关上。

她又拉着我走开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干什么!她在门外不声不响,正在找吵闹的因由,你要是把她吓哭了,看你如何收场。”

想起我刚才几乎闯大祸,我自然无话可说。我也压低了声音:“她这样堵在门口,成什么体统。”

白素皱着眉,望向我,我连忙摇头。白素伸出双手,按住了我的双耳,不让我头摇动,道:“我看除了答应她的要求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方法使她离去。”

我道:“万万不行!”

白素道:“她毕竟是小宝的母亲,小宝知道事情为难,所以特地请求过我们。”

我道:“小宝可恶。问题不在于她,而在于她的要求,那位万夫人我实在不想见到她!”

白素道:“万夫人虽然从外形到内在都恐怖至于极点,可是她绝对不笨,你们上次见面绝不愉快,相信不是为了十分重要而且古怪的事情,她也不会想要见你。”

我忙道:“就算她发明了人头上可以长角出来,我也没有兴趣见她!”

白素放开手:“那就没有办法了。”

正在说着,大门上突然发出“蓬蓬”巨响,我忍无可忍:“就算和温宝裕绝交,也顾不得了!”

白素想要阻止,我已经走过去,把门打开。

打开门之后,看到的情景,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怎么想也想不到!

后来白素向我分析,她说,温妈妈自己环境很好,生活富裕,可是只能算是小富翁。凡是小富翁都有一种无可避免的心态,就是巴结大富翁,而万夫人是超级大富翁。所以,温妈妈把自己和万夫人的关系看得十分重要,她既然在万夫人面前拍了心口,若是做不到,当然再给万夫人看不起。对温妈妈来说,这是大宅,面子上过不去,以后难以再在社会上立足了。

所以温妈妈无论怎么样,都要完成任务,这才出现了我打开大门之后的那种意料之外的情景:温妈妈竟然直挺挺地跪在门外,而刚才门上发出的巨响,是她用头大力撞门所致!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连连后退,白素急忙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她泪如泉涌,抽泣不已。

我心中窝囊至于极点,我一向自诩我行我素,不受任何规范的约束。可是这时候我真正感到,人是群体生活的生物,连像我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不免要受到群体生活中种种关系的束缚。

像这位温门宋氏,上门来胡闹,本来我可以把她轰出去,可是由于她是温宝裕的母亲,而温宝裕是我的朋友,有了这种人际关系,我就无法可施,只有任她又哭又笑。

温妈妈一面抽噎,一面断断续续道:“要是请不到卫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人才好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人才好了!”

她这时候的哭诉,倒的确出于真心——由于她在万夫人面前失了面子,万夫人必然冷落她,也必然有许多人看万夫人的脸色行事,温妈妈就会被整个她数十年来努力钻进去的社会所拋弃。对处心积虑花了无数心血,才有这个地位的温妈妈来说,实在是致命的打击!

她知道后果严重,所以才感到真正地伤心,所以才什么行为都做得出来。

这时候白素又向我望来。我除了苦笑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白素于是自作主张:“我看这样吧,卫先生不是给人叫得动的人,如果万夫人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可以请万夫人到舍下来,这样——”

白素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打断了白素的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真是万万不可!一个胖女人已经使我像是活吞了一大把蝌蚪那样恶心,要是再来一个更胖的女人,那就会轮到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

而且如果温妈妈且和万夫人一起堵在我家门口的话,会形成世界第八奇景,只怕会使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白素望着我,温妈妈哭得更是伤心。

我长叹一声,语音无可奈何至于极点,道:“好,我投降,我去见她!”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去见她,总比她来好。我去,说好就好,说不好我立刻可以走。她来,要是赖着不肯走,那才糟糕之至。

白素首先松了一口气。温妈妈也止住了哭声,可是还忍不住抽噎,由此可知她刚才的痛哭,并不是在表演。

温妈妈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双手紧紧握住白素的手,白素安慰她:“卫斯理说话算数,他说去,一定去!”

温妈妈掏出手绢抹眼泪,顿时脸上笑容嫣然。她本来是一个很美丽的妇人,虽然在她的脸上至少多了两公斤脂肪,可是这时候破涕为笑,真正从心中乐出来,情景还是相当可观。

她一面笑,一面道:“那就请卫先生立刻和我一起去,万夫人一定等急了!”

我自然脸色难看,白素在我耳际悄声道:“又不是叫你去刺秦王,何必摆出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神情?”

白素居然还讥笑我,真是没有同情心,我乘机道:“我们一起去如何?”

白素连想都不想,立刻大摇其头,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忍住了笑,转过头去。

就这几句话功夫,温妈妈已经过来拉我的衣服,催我:“卫先生,我们该走了。”

我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一旁的老蔡竟然也帮着温妈妈催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就去吧!”

我向他大声吼叫:“等我变成无头鬼回来,你就高兴了!”

老蔡做了一个鬼脸,我哼了一声,向大门外走去,温妈妈兴高采烈跟了出来,白素也走出门。

门外的空地上,停着温妈妈的大房车,司机站在车旁,看到我们走近,立刻打开车门。我心中在想,刚才温妈妈跪在大门口用头撞门的情形,司机肯定看到,而他居然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算是一流雇员。

上了车,我由得温妈妈一个人坐在后座,省得和她去挤,我坐在司机的旁边。温妈妈吩咐司机:“到万夫人的别墅去。”

车行之后,温妈妈不断地在说话,话的话全都无聊之至,大都是在称赞颂扬这万夫人如何能干如何有钱,把她生命基因之中,向大富翁膜拜的部分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大声喝阻十次以上,她才算住了口。我知道这住口最多不会超过十秒钟,所以抓紧机会问她:“那位万夫人既然要天上的月亮,也有办法,她要找我,有何贵干?”

温妈妈怔了一怔:“我也不知道。今天在闲谈,万夫人忽然说她有一件事,只有那个卫斯理或者还能有点办法,她又说,那个卫斯理——”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只发出了一含含糊糊的声音。不问可知当时万夫人对我的评价,绝非好评。

温妈妈支吾了一会,才又道:“我就说,我家小宝和卫先生你是好朋友,我来……请你,一定请得到,现在果然成功,万夫人不知道会多高兴啦!”

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找我有什么事?”

温妈妈提高了声音:“我真的不知道!像她那种大人物,想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够明白?卫先生你真走运,她指名要见你,多少人千方百计想见她一见都难!不过,我倒是经常可以见到她的。”

虽然我没有转过头去看她的神情,可是她声音中那种洋洋自得,还是令我浑身不舒服。不过我也很佩服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表现自己对大富翁的崇拜——比起一些在强权或是豪富面前扭扭捏捏,一面表现奴性一面还想充清高,要好得多了。

温妈妈继续又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没有听入耳。我只是在想:事情真巧,我们才在海底发现了可能是万良生的身体,同时间万良生的妻子就有事情找我。

我曾经告诉过这位万夫人,她的丈夫宁愿做一只海螺,而不愿做人(应该是不愿做万良生),可是她完全不能接受。她斥责我胡说八道时的那副嘴脸,虽然事隔有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根本懒得对她多说一个字!

现在我当然没有必要把可能发现了万良生身体这件事告诉她。

那位万夫人的别墅,建造在一座上的山顶上。从山脚下开始就有一条属于她私人的通路通向山上,沿路至少有十处以上的警卫,看到了温妈妈,都立刻放行,由此可知温妈妈真是这里的常客。

温妈妈更是得意非凡,又说了许多她和万夫人之间交情深厚的废话。

车子接近别墅的门口,突然之间,温妈妈发出了一下尖锐无比的叫声。

车厢的空间能有多大,她的叫声剎那之间爆发,连我都不免整个人弹跳起来,几乎撞向车顶,而在我身边的司机居然纹丝不动,若无其事!

我不禁对这位司机敬佩莫名,看来他是早已习惯温妈妈的大呼小叫了。

而温妈妈一面怪叫,一面还用她的胖拳用力捶我的肩头,叫道:“你看!你看!万夫人竟然在门口迎接!”

我向别墅的门口看去,一时之间并没有看到有人,到车子又驶近了些,我才看清楚原先我以为是别墅红色的大门,原来是一个穿了红衣服的人。

居然把一个人看成了一扇大门,并不是我的视力有问题,而是这个人实在太横太阔了,站在门前,将门完全遮住,所以就当成是大门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万夫人了!

这位万夫人何艳容女士,身形本来就高大壮阔无比,多年不见,她当然不会增高,可是在壮阔方面,即使没有增加一倍,也至少增加了八成。

所以当车子就在门口停下的时候,我还要定了定神,才能确切肯定我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地球人。

我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温妈妈正急急忙忙打开车门下车,和门口的万夫人比较起来,温妈妈简直娇小玲珑之至,那位万夫人才是真正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我打开车门,听得温妈妈在叫:“万夫人,你看谁来了。”

而万夫人已经走下石阶来。我下了车,站在车旁,万夫人直来到了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来。

在我的印象之中,万夫人整个人都充满了甚至于不能称为“霸气”,要称之为“暴戾”才相配的气质,使得人在她的十公尺范围之内,都会感到不舒服。

而这次,她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竟然没有这种感觉。

这令我感到十分奇怪,我先不和她握手,而向她看去。我的这种行为,实在很没有礼貌,我也预算她会勃然大怒,我就可以乘机离去,事情就算完了。

然而,当我视线落在她那丑陋无比的脸上时,她的丑脸上毫无怒意,反倒有很是真切的微笑。

我一再说她的容貌丑陋,并没有人身攻击之意,只是想强调说明这位万夫人之恐怖,并不是因为她的丑陋,而是由于她那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到了暴戾程度的态度。

而她现在完全没有了那种令人恶心的神态,容貌丑陋,看出来却令人感到亲切。

我心中暗暗称奇,和她握手,可以感到她对我的到来,真心觉得喜欢。

她先开口:“卫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温夫人真是神通广大,能请得大驾光临——当她说可以请到卫先生时,我还以为是天方夜谭呢!”

这时候在一旁的妈妈妈神情之得意,古今中外所有生花妙笔都难以形容万一,我当然更叙述不出。

我一时之间弄不清楚她的这种态度是为了什么,不过我一向认为人本性难移,这位万夫人现在对我如此亲切有礼,只怕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已,绝不是她已经彻底改变了以前做人的态度。

所以我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

走进了万夫人的巨宅,自然一切都富丽堂皇,金光灿烂,不必细表。

万夫人带着我们走进了大厅,她却对温妈妈说:“请你在大客厅坐一会,我和卫先生在小客厅商量一些事,你有事只管叫佣人去做。”

温妈妈没口答应,可是神情显然失望——万夫人没有请她一起到小客厅去,她又对我露出十分羡慕的眼光,而且很露骨地道:“万夫人、卫先生,不要忘记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我有点啼笑皆非,很想回她一句“是不是需要付介绍费”,又怕她受不了,所以只是闷哼了一声,而万夫人居然回答她:“当然,不会忘记。”

温妈妈这才得意洋洋坐了下来。

万夫人转身走在前面,经过了一条走廊,我发现屋子以及屋子中的陈设,都根据万夫人庞大的体形而设计,比普通的都要大了一倍以上。那走廊也很宽阔,足够万夫人在走动的时候,双臂摆动所需要的空间(大约至少要三公尺宽)。

等到进了小客厅,万夫人请找坐下,把原来在小客厅中的仆人赶走,亲自把一辆酒车推到我的面前,问:“卫先生喝什么酒?”

我为了礼貌,欠了欠身,随便取了一瓶,又拿起杯子,自己斟酒,万夫人也没有坚持,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等她开口说她为什么要见我,可是等了很久,一瓶酒已经去了一半,她还是一声不出。

我忍不住道:“万夫人如果你再继续演默剧的话,我不想当观众了!”

说着,我准备站起来,万夫人急忙道:“我是在想我应该怎么说——我要说的事情实在荒诞得很,请卫先生念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分上,听我说完。”

她竟然说出“人之将死”这样的话来,令我感到意外之至。

我立刻想到:是了,她一定得了什么绝症,求医无门,多半知道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所以才来我找。可是一转念之间,我又觉得不对,因为以她的身份而论,勒曼医院早就应该和她有联络,有她的“后备”在。

所以她如果要和勒曼医院联络,根本不必通过我。

一时之间,我实在想不出她遇到了什么问题。我心中疑惑,脸色阴晴不定,她反倒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得了绝症?”

我没好气:“是你自己说人之将死的。”

万夫人的回答很玄,她道:“人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我道:“百分之百正确,可是看来你最多年方半百,虽然一定要死,也用不上人之将死这种话。”

万夫人伸手在她的胖脸上用力摸了几下:“我今年五十七了,像我这种胖人,命会比平均寿命短,了不起再有二十年,说已经到了人之将死的境地,也差不多了。”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和我讨论起这样严肃的生死问题来,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我只是道:“一般来说,人很少会这样看待自己的生命。”

万夫人两道浓眉向上扬——她脸上脂肪如此丰富,居然还可以做出表情来,真是不容易。她道:“我不是一般人,我掌握了超过一百亿美元财产!”

她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嚣张,我不禁哈哈大笑。

一面笑,一面我在想这一次我一定猜对了她找我的原因——早些日子,我记述了有关“生命配额”的故事,她一定是想用钱来购买生命配额了。

可是虽然我已经肯定了有生命配额这回事,然而人与人之间生命配额的转移,却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一定会有实现的这一天,一定)。万夫人找到我,也没有用。

我在哈哈大笑,万夫人神情难看,可是并不发作,只是冷冷地望着我。

我道:“就算你掌握了一万亿美元,还是免不了一死的。”

她对我这句话居然大表同意,连连点头:“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

我摇头:“虽然生命配额的理论可以确定,但是如何转移,还是太远的目标,所以——”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一次轮到她哈哈大笑了。她道:“你想错了——虽然我在你的记述中,知道有生命配额这回事,可是我也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生命配额的转移不会成为事实,所以我并不想购买他人的生命配额,而且一个人如果一百年两百年地活下去,实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她的话有道理之至,然而我却更没有法子去猜想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我摊了摊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顿了一顿,才道:“自从上次我们不愉快的会面之后,虽然我们相互之间对对方的印象都不是很好,可是我做人一向很公平,绝不以人废言,所以你的记述,我都看过。”

我有点啼笑皆非:“请你不要乱用成语——我相信你不懂‘以人废言’这句话对人的侮辱性,所以我不生气。”

万夫人笑:“我当然懂,别忘了我有两个博士的头衔——你先别跳起来,且听我说。我当时以及有一个时间,确然认为你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只知道胡说八道的家伙……”

我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话头:“你是不是也想听一听我对你的观感?”

万夫人道:“不必听也可想而知。而我对你的印象却很快就有了改变,而且是大大地改变,终于我认为你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和我交流我的想法的人。”

她先踩我一脚,然后又捧我,我只是冷笑。

她继续道:“你记述了很多有关灵魂的故事,涉及前生和来世,我都很有兴趣。”

我冷冷地道:“只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在胡说八道而已,想不到会引起两个博士衔头的你的兴趣。”

万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实实在在说出我对你的观感,会有助于我们之间的沟通!”

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确然是我不对。这样小器,会自取其辱,给人看不起,万夫人已经算是对我很客气的了。

我于是欠了欠身,表示歉意。我道:“上次我们相处的确绝不愉快,但那毕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希望这次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不愉快。”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感到万夫人虽然还不免有些故态,可是比起以前来,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要告诉她,关于我们发现了可能是万良生身体的那回事。

我想到她连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都不相信,就很难相信万良生的身体会多年来一直保存在海底的一个圆柱体内。

所以我先旁敲侧击(这时候万夫人像是还在考虑该如何开口,所以给了我有说话的机会),我道:“你对灵魂、前生、来世等等感到兴趣,必须要先相信确然有这些事存在。”

万夫人连连点头:“我确然相信——我本来就相信这些事实,而在看了你的记述之后,更加知道了一些具体情形,所以就确信无疑。”

我觉得有先说明一下的必要,我道:“我的记述之中,加入了我的想象,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象,不必完全接受他人的想法,这才是正确的处事态度。”

万夫人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说入正题:“你对于灵魂、前生、来世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可以相信,为什么不能相信万先生变成了一只海螺这件事?”

剎那之间,万夫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满脸胖肉都在发抖。然而不一会,她就渐渐恢复了常态,再接着,她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相信了又怎么样?他宁愿做一只海螺,也不愿意做一个人,我有什么办法?”

我进一步道:“根据我的设想,他不是不愿意做人,而是不愿意做万良生!”

万夫人突然轰笑了起来,不过可以听出她笑声中其实充满了伤感。她道:“无论如何,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看出她是在逃避问题,正想再进一步逼她,她已经先开口:“我们可不可以不讨论这个问题?我对这个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他现在忽然变回了万良生,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曾向他看一眼!”

她把话说得如此决绝,我自然无法再说什么了。

我们之间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万夫人喝一大口酒,才道:“既然我们都相信灵魂、前生、来世,那就是相信我或你都有前生和来世。”

直到这时候为止,我还是不能确定万夫人究竟想表达什么,而她所说的话,我都没有反对的道理,所以我点头。

万夫人直视着我,一字一顿,十分认真地道:“有一些人,能够十分肯定知道自己的前生,是不是?”

由于她问得很认真,所以我想了一想,也认真地回答:“严格来说,‘一些人’只不过是极少数的几个人而已,这几个人和全人类来比,简直不成比例。”

万夫人很固执:“总之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生!”

我点了点头,对她的这个说法表示同意——确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生,而且有确切的证明。这种例子极少,但就算只有一个例子,也就表示有那么一回事了。

万夫人立刻问:“有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来世的例子!”

从她的神态中,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古怪的问题,热切地希望能够有答案。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因为我想不起有什么确切例子是有人知道自己的来世的。

一般来说,知道自己的前生,在理论上说比较容易,因为前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可以追寻。而来世是将来的事情,完全无可捉摸,就算肯定人有来世,也无法知道。就像人肯定今天,可是完全不能知道明天的事情一样。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有人知道自己来世的例子。”

万夫人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身子像是瘫痪了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她才喃喃地道:“原来卫斯理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连他都不能回答,一定没有人可以回答的了。”

她在失望之余自言自语,竟然不理会我就在旁边,由此可知她精神恍惚是如何之甚!

我仍然不知道她要见我的目的是什么,只好试探着问:“你对来世很有兴趣?”

万夫人回答得非常干脆,她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回答我的问题,她道:“我想知道我的来世,确切地知道,肯定地知道!”

她的话说得很清楚,可是一时之间,我实在难以确切明白,她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望着她,等她作进一步的解释。

她的神情显得严肃而认真,俯身向前:“刚才我已经说过,我这一生的生命大不了还有二十年,我在这一生有庞大的财产,又没有子女,甚至于没有亲人,就算有,我也想把我的财产留给我自己!”

虽然她还是没有明白说出她的意愿,可是我已经隐隐约约想到她究竟想干什么了。

她想打破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规律,想把她的庞大财富从今生带到来世去。

虽然这种想法异想天开之至,可是倒可以肯定那是许多拥有庞大财富者的梦想——今生积聚的财富,可以带到来世,这是多么的理想!能够这样,为了钱拚命不择手段才值得。不然人生有限,两腿一伸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辛辛苦苦,所为何来?

几乎可以想象所有的富人都有这种梦想。但是其它人只不过想想而已,因为就算知道有来世,也是完全无法摸得到的事情,只有万夫人想把这种梦想付诸实现!

明白了她的目的,虽然感到她想象力丰富,同时也感到她的可怜——实在不想放手,可是却非放手不可,任凭她千方百计,也无可奈何。

想到了这一点,我自然而然缓缓摇头。

万夫人十分敏感,她在我的动作上看出了我的想法,她急急问:“没有希望?你的意思是没有可能?”

我吸了一口气:“实际上,我还没有知道你具体的想法如何。”

万夫人坐直了身子:“我的想法是:如果我知道了我来世的身份,我就可以立下遗嘱,把我的财富,全部留给我的来世,这样我就可以生生世世享有我的财产,不会落在别人手里了。”

虽然我已经想到了她的想法,可是听她亲口说出来,说得如此咬牙切齿,还是受到了震撼。

我用力挥动了一下手,张大了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万夫人反倒安慰我:“有话只管说——我至今为止,只对你一个人说出了我的想法,所以不怕你的反应是如何激烈。”

我只好苦笑:“我觉得你的想法十分伟大……是的,十分……伟大。除了伟大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形容词更加恰当。想当年如果秦始皇也能够有这种想法,他一定不会希望他的帝国一世、二世以至万世地传下去,他干脆可以把皇位传给自己的来世,就由他自己永远把皇帝做下去!”

我以为我的话讽刺性已经够强烈的了。

可是万夫人听了之后,却大不以为然,摇头道:“现任离秦始皇时代很久了,比起秦始皇时代,现在什么都进步,当然包括人类的想象!”

我无法不同意她的说法,可是我也必须指出一点:“然而在对灵魂、前生、来世这一方面,现在和秦始皇时代却完全相同,一点也没有进展——过去人类对它无知,现在还是无知。甚至于现在更糟糕,以前人类至少还相信有灵魂、前生、来世,现在人类在观念上推翻了这些!”

万夫人哼了一声:“让不相信的人去不相信,相信的人相信!”

我很诚恳地道:“相信也没有用处。从理论上来说,人要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比想知道过去身份困难得多。别说普通人,就算是活佛,要找到转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据我所知,没有人能够有预知自己来世身份的本领,好象也没有能够预知自己未来身份的任何记载。”

我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可是万夫人的固执真是天下第一,她还是摇头:“就算如此,也可以从我开始——任何事情,都有开始,就从我开始,有何不可?”

我没好气,摊了摊手:“话虽如此,可是请问如何开始?”

万夫人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她道:“实际上你刚才的那番话并不正确——事实是有人确然能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响应道:“在藏传佛教中,活佛临死之前,确然对自己的来世有所指示,可是也要经过许多复杂的程序来确认。活佛究竟和普通人不同,普通人没有活佛的修为,自然地不会有那样的神通!”

万夫人还是坚持:“既然有这样一回事,密宗活佛做得到,我们也可以做得到。”

我苦笑:“理论上确然如此,可是实际上又是另外一件事,如果你看过《倚天屠龙记》就可以知道,那位朱先生就是以为人家做得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所以才夹在石缝中,进退两难!”

万夫人骇笑:“你竟然把小说的情节放在实际生活里!”

我很认真:“小说写的全是人类行为,和实际生活的人类行为完全一样。”

万夫人挥手:“我们不讨论这些,我迫切想知道我来世将会是什么人!这种愿望古怪透顶,所以只有你,古怪的卫斯理才能给我帮助。”

我由衷地叹了一口气:“我虽然古怪,可是对实现你的愿望,不能给予任何帮助——实际上我对于人的来世,所知极少。就我所知,人根本不能自由选择来世,在我记述的故事中,有一个科学家投生到了穴居人之间的悲惨事例!”万夫人看得起我的程度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道:“我知道这个故事。那位科学家之所以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是因为他不认识你,没有你的帮助之故。”

我听得她这样说,除了苦笑,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万夫人仍然神情殷切地望着我,我只好道:“我说无法帮助你,你不相信,那么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答应你,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去做!”

我这样说,可以说是已经对她迁就到了极点。我极少给人这样的应允,这次主要是为了万夫人的想法,使我感到兴趣——人如果能够知道来世的身份,确然是极有趣的事情。

而且我也想到万夫人有这样的想法,一定已经很久,或许她有可行的办法,是我从来未曾想到过的,听她说说,可能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会有突破。

万夫人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很受鼓舞。开始时她还尽量想保持仪态,可是可能由于心情实在太兴奋,她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并且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呼叫声。

像她那样的体形而有这样的动作,实在十分骇人。我不由自主也站了起来,返到了小客厅的一角,以避其锋。

足有两分钟之久,她才静了下来,然后她竟然来到了我的身前,动作十分古怪,一时之间我弄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只听得她口中不住道:“太感谢了,谢谢,谢谢,真想不到你会对我那么好,这是真正的‘再造之恩’!谢谢,太谢谢了!”

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我不禁暗暗心惊——刚才我虽然说了愿意尽量帮助她,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做,而她竟然如此认真,看来像是早就有了打算。若是她向我提出我难以做得到的要求,我该怎么办?

而更令我吃惊的是,我终于弄清楚她古怪的动作竟然是想向我下跪!由于她实在太胖,双腿无法弯曲,所以动作看来才如此奇形怪状的姿态。

她竟然要向我下跪,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而且我这一惊也非同小可,我想去扶她,可是面对这样一座肉山,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才好。

我只好连连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万夫人也感到自己实在无法真正跪下来,所以只好放弃,而我对她要下跪的诚意,毫无怀疑。

她喘着气,总算坐了下来,又过了一会,才道:“要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有两条路可以走。”

她毕竟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处事有很高的能力,一下子就说到了正题。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说,第一条路是什么?”

万夫人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第一条路,是向藏传佛教的活佛请教——他们在圆寂之前,可以留下寻找他们转世灵童的线索,由此可知他们知道自己来世会在何处、何种情形下托生,从他们那里可以学到知道自己未来身份的奥秘。”

万夫人能够这样说,证明她对这个问题考虑已久。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缓缓摇头。万夫人立刻问:“这条路走不通?”

我很谨慎地回答:“理论上来说,可以行得通。可是实际上却难以成功。那些活佛毕生从事修为,才只不过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还要许多人仔细参详,才能肯定。而且要百分之百肯定,还要靠信仰来支持,其间有太多可以弄虚作假的地方,近年的强权势力自说自话选立了二活佛的转世灵童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正如你刚才所说,大不了还有二三十年,就算从今天开始就修为,在有生之年,也难以有这样的神通。所以此路不通。”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万夫人的反应,只见她神色凝重,不住点头。显然她早已经想到过这些,所以才对我的话表示完全同意。

她吸了一口气:“那就只好走第二条路了。”

我没有出声,等她说下去。

她向我指了一指:“这第二条路,完全是从你的一系列记述中得到的想法。”

我迅速地想了一想,虽然在我大量的记述之中,确然有几个故事涉及前生来世,可是我却想不出有哪一个故事足可以令人知道自己未来身份的。

我仍然没有出声。

万夫人继续道:“在你的记述之中,很多次捉到灵魂。”

我点了点头,表示确然如此。

万夫人又道:“你提到的灵魂,有几种不同的存在方式,其中有一极,你没有加以名称,我称之为‘自由式’。”

我不禁大奇,看来她对我的记述比我自己还要熟悉,而什么叫做“自由式”的灵魂存在方式,更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我定了定神,问:“自由式的灵魂是怎么一回事?”

万夫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耐心听她说。她道:“自由式是灵魂的一种存在方式,以这种方式存在的灵魂不转世,也不归入阴间,就以游离状态存在,自由自在,所以我称之为自由式。在你的叙述中,属于这种存在方式的灵魂,陈长青是一个典型。”

我用心听她的话,她举出了陈长青这个例子,更令我思绪变得紊乱。

陈长青毫无疑问,是由普通人的生命形式变成了灵魂的存在方式。至于他是用什么刀法达到此一目的,我完全不知道。而我肯定他现在是属于灵魂的存在状态之中,是因为我和温宝裕都曾经和他有过精神上的接触,这种接触类似通灵,在接触中,陈长青曾经清楚告诉过我们他的状态。

所以万夫人举的这个例子可以接受。

我也想到了万夫人举出这个例子的目的是什么。

我正想开口,万夫人又道:“还有一个更出色的灵魂自由式存在状态的例子是黄老四。”

万夫人提到了这个黄老四,使我暗暗心惊,感到很不安,所以站了起来,走动几步才坐下,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黄老四,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江湖人物,曾和白老大结拜。奇怪的是,他被仇家所杀之后,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他的灵魂以“自由式”存在。

不但如此,而且在一个古怪的机会之中,他的灵魂竟然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脑部!于是过去一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就变成了现代的一个乖乖女孩!

这件事是灵魂占据他人身体的一个典型——只要承认灵魂的存在,就可以了解灵魂和身体的关系,也就可以知道这种情形能够发生的可能性。

这种情形如果只是偶然和间歇性地发生,俗称“鬼上身”,虽然不算普遍,可是也常有发生。

黄老四的情形,十分特殊,他的灵魂进入了小女孩的脑部,而这小女孩的脑部结构出了问题,以致他进去之后无法出来,也就是说,他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这种遭遇对黄老四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来说,实在是最大的惩罚,黄老四也深以为苦,可是却没有办法改变。

万夫人提出了黄老四这个例子,实在不足为取,所以我又很自然地摇头。

万夫人立刻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那要看你准备想做什么而定。”

万夫人居然要考我的思考能力,她扬了扬眉:“照你来看,我提出了自由式的灵魂,我是想做什么?”

我早已想到了她想干什么,所以我立刻回答:“两个例子都不可取。”

万夫人欠了欠身:“愿闻其详。”

我道:“陈长青的例子,是他以灵魂的方式存在。灵魂和身体最大的分别是身体属于人间,而灵魂不属于人间。所以人间的一切对灵魂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享受庞大财富是身体在人间的行为,如果为了保留拥有庞大财富,必须以有身体的方式存在,而不是以灵魂的方式存在。”

我的话略为复杂,可是万夫人是聪明人,当然会明白我的意思。当人的生命形式变成了灵魂状态时,所有人间的一切都毫无用处了——灵魂不会享受金钱带来的乐趣,也根本不能享受金钱带来的乐趣,也根本不必享受金钱带来的乐趣。

所以如果万夫人的目的是想继续拥有她庞大的财富,她就不应该以灵魂的方式存在,不然矛盾至于极点了。

万夫人略想了一想,就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像陈长青那样,一直做孤魂野鬼,确然非我所愿。而我的意思是,暂时处于自由式灵魂状态——”

不等她说完,我就打断了她的话头,“——然后等待机会,进入他人的身体。”

万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头,表示她正打算如此。

我也吸了一口气,可是却用力摇头。

不等她发问,我就解释我摇头的原因:“用身体存在方式的人,对于灵魂这种存在方式,可以说一无所知——陈长青曾经努力向我们解释,可是我们还是一点都不明白。而灵魂进入他人身体的过程如何,成功的机会有多大,也完全是未知数,相信不是每个灵魂都可以进入他人身体——要不然,每个人都会被占据了。所以如果想试用这个方法,成功的机会极少,大约是万万分之一,我不认为可以尝试。”

万夫人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又喝了不少酒,才点了点头。

我进一步道:“就算把握了这万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进入了别人的身体,怎知道那人的身体是怎么样的,像黄老四那样,变成一个小女孩,比做孤魂野鬼还要糟糕。”

万夫人提高了声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你来说,是什么都不行的了?”

我摊了摊手:“确然如此。”

万夫人的声音更高:“不!还有一个例子,是一个婴儿,出世时还记得前生的事情,会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万夫人对我的记述,真的比我自己还要清楚,她这时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倒令我有点无法招架。

我想了一想,还是摇头:“这个例子更是少之又少!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不会超过十宗。而且这个例子是由于其人前生含有极端的冤屈,精神状态异常,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万夫人立刻盯着我的话发问:“精神状态异常才出现这种情形,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人临死之前意志高度集中,所以才不像一般情形,投生之后忘记前生的事情?”

这个问题牵涉到了极复杂的灵魂学,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只好打趣地道:“应该是如此,凭坚强无比的意志,忍住了不喝那碗‘孟婆汤’,就不会忘记前生的事情了。”

对我的话,万夫人看来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她表情严肃无比,道:“我也不必记得前生所有的事情,我只要在投生之后,记得立刻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我耸了耸肩:“这句话,是不是立刻向所有人宣布,你就是万何艳容!”

万夫人学着,也耸了耸肩,姿态怪异莫名,她道:“就算我这样说了,你以为会有用吗?”

我立刻道:“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没有用!即使一个婴儿会说话是奇迹,可是也不会得到何艳容的身份!”

万夫人举手表示同意我的话:“所以我要说的,不是这一句话!”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故事不说下去,显然是要我猜一猜,她要说的是一句什么话。

我想了一会,不得要领,只好摇头。

万夫人这才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然后一字一顿:“找——卫——斯——理!”

我才喝了一口酒,一听得她这样说,霍然起立,一口酒呛在喉咙,引起了一阵剧贯。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要把确认她未来身份这件事,完全交给我去办理。

我当然不愿意去趟这个浑水!

我把这件事称之为“浑水”,当然有我的道理。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了超过一百亿美金的庞大财富,必然会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肮脏事情环绕着它发生,等于是一大块腐肉,必然引来一大群苍蝇一样。

我好端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和这种肮脏的事情扯在一起。

所以我一面剧咳,一面忙不迭摇头,不但摇头,而且摇手,尽一切可能表达我的意见。

等到缓过气来,我已经想好了拒绝的理由,我急急忙忙道:“没有用,没有用!就算婴儿的监护人听明白了,也找到了我,你想,你的遗产执行人会不会肯把一百亿美元的庞大财富交给我,再转交给一个婴儿?”

我觉得我这个拒绝的理由充分之至,而在我说了之后,万夫人的反应十分奇怪,她笑咪咪地望着我,居然十分肯定地回答:“会!一定会!百分之百会!”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绝不会为了争夺财富而和人打官司,你应该知道在如此庞大的财富之前,人性会暴露出多么可怕的贪婪!”

万夫人仍然笑容满面,她点头:“所以,经过了详细的考虑,我决定选择你,卫斯理先生,做我的遗产执行人!”

我虽然想到了她要我做什么,可是却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当然如果我就是她的遗产执行人,那么我刚才拒绝的理由就不再存在,假设我知道了有这样的一个婴儿,我当然会把遗产交给他。所以我要找新的理由来拒绝。

我瞪着她,狠狠地道:“你的财富交给我,我一定把它侵吞得干干净净!”

万夫人哈哈大笑:“不会,绝不会,我相信我对你认识得很清楚,你不会做这种事。”

我怒道:“别考验我,以前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是因为没有机会!”

这可恶的胖女人,不反驳我的话,只是望着我笑。又更是恼怒,大声道:“好,就算我不会把你的财富据为己有,我是出了名的花钱大王,我会把你的财富都花光!”

万夫人竟然点头微笑:“好,花出去,去起医院,去起学校,去建立科学研究基金,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奖学金……只管敞着怀去花,条件只有一个,所有花出去的钱都要冠以何艳容的名字。”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容满足之至:“只怕要花光我的财富,会令你大伤脑筋,纵使不短命几年,也必然会头发发白!”

我听得目瞪口呆,她简直是在撒泼!寻常女性撒泼,匹夫尚且难以抵敌,何况眼前这位何艳容是一位只有超级智能的女士,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而这位超级智能的女士还在继续发挥:“虽然花钱不会比赚钱更困难,可是奇怪的是,世界上懂得花钱的人,绝对比懂得赚钱的人少。你自称花钱大王,我的财富可以令你如鱼得水,两者配合,必然可以成为千古美谈。”

她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撒赖,我嘿嘿冷笑:“随你怎么说,我就是不答应,看你能奈我何!”

万夫人哈哈大笑,她是真的感到有趣,所以笑得很是认真,全身都在动。古人形容女性的这种情形,称之为“花枝乱颤”,而万夫人出现了这样的情形,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去。万夫人笑得停不了,她向我连连做手势,示意我且坐下,然后她努力停止了狂笑,喘着气道:“对不起,想到了连卫斯理也没有办法,实在忍不住感到好笑。”

我没好气:“我有办法之至——我根本对你的话不加理会就是最好的办法。”

万夫人挥着手:“在找你之前,我曾经和最好的律师团商量过,结论是请你担任我遗产的执行人,可以完全不必你的同意!”

我再次冷笑:“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

万夫人笑:“是,只要我在遗嘱中清楚写明,你就成为唯一可以动用我遗产的人。”

她说着,站了起来,走向一面墙,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一份活页夹来,向我道:“请来看!”

我哼了一声,根本不去理睬她,她笑了一下,低声批评我:“真没有风度!”

然后她移动庞大的身躯,来到了我的身前,把一张纸直送到了我的眼前。

我本来想不看,可是又敌不过好奇心,就瞄了一眼,只见纸上的文字简单之至,只有一行字:“立遗嘱人何艳容,在证人之前立此遗嘱,将本人所有遗产,统归卫斯理、白素夫妇全权处理。”

除了何艳容的签名之外,至少还有十个以上律师的签名,是一份完整的法律文件。

万夫人解释:“对不起,还借用了尊夫人的名字。正如你所说,在庞大的财富面前,人性会变得很可怕,到时候只怕会有人冒充卫斯理。冒充卫斯理有可能,但是绝无可能冒充一个有妻子叫白素的卫斯理。所以这文件万无一失。”

我连连冷笑:“亿无一失都没有用,我根本绝不会管理你的财产!”

万夫人笑:“谁要你来管理?我会设立一个管理委员会,处理一切财富,投资生利,使财富日趋庞大,而这个委员会除了管理费用之外,无权处置财富——处置财富是你的权力!”

我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滑稽之极,忍不住笑了起来:“天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上百亿美元,交给人会被人拒绝!”

万夫人道:“天下只有卫斯理会做这种滑稽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非要把事情交到你手上的缘故。”

我摇头:“你不必给我戴高帽,我说不理就不理。”

万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笑咪咪地道:“现在你说不理,到时候你一定会改变主意。”

她竟然说得如此肯定,真是岂有此理,我懒得答理,向门口走去,她任我身后道:“到时候有人来告诉你,有一个婴儿说‘找卫斯理’,你难道会不去看一看那个婴儿?”

我呆了一呆:“想,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当然会去看那个婴儿,因为这是研究前生、来世的最佳资料,我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万夫人不等我回答,又道:“见到了那婴儿,婴儿对你说‘我是何艳容’,你难道不会把财富交给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签一个字而已,除非你准备吞没我的财富,不然你一定肯做。”

我转过头来,望向这个胖女人,心中对她十分佩服,她的确把未来每一步可能发生的事情,计算得极其精确。我现在虽然说不理,可是如果她刚才所说的情形出现,我绝没有不理的道理!

望了她好一会,我才道:“那要假设你来世一出生就会说话,还要假设你说的话会转达到我这里,更要假设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保有前生的记忆,能告诉我你是何艳容,更要假设你来世的监护人不会吞没你的财富……还有更多的假设,只要其中一个出了差错,你的安排就付诸流水,白费心机了!”

万夫人的回答很出乎意料之外,她摊了摊手:“就算白费心机,我又有什么损失?我死了,本来就应该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可以有一线希望,有什么不好?”

我又望了她好一会,才道:“要是那个婴儿总不出现呢?何以见得我不会比你早死?”

万夫人十分不耐烦:“卫先生,你对每一件事情都会这样婆婆妈妈地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吗?好象从你的记述中了解的卫斯理并非如此。”

我苦笑:“老实告诉你,我是实在不愿意把这件事揽上身,所以才诸多推搪!”

万夫人也苦笑:“实在我要你做的事情十分简单,只要我来世有了信息,你就在适当时候把我的遗产交还给我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你根本什么也不必做,何必推搪?”

我想告诉她主要原因是由于她这个人讨厌之极,所以我不想和她发生任何联系。可是转念一想,和她谈了那么久,她又似乎并不怎样讨厌,所以这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就没有说出来。

她继续道:“如果一直没有我的信息,那就算了。反正这一生完结,这一生的一切也就烟消云散,我也没有损失,你也没有责任。财产动用权在你的手里,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若是你也死了,那就自然撒手,到时候谁还去理会这笔财富怎么样了!”

她的这番话说得潇洒之至,相形之下,我反而显得扭扭捏捏,十分小器。而且我再也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所以我爽快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在这里,可以看出这位何艳容女士的行事作风之把稳和仔细,我已经答应了她,可是她显然并不满足,直视着找,要敲定我答应她的具体内容。

我吸了一口气,缓慢而认真地道:“我答应你,何艳容女士,做你的遗产执行人,在适当的时候,把这笔财富交给你的来世。”

这样的说法,说得明白之极,万夫人感到满意,而且神情极其感激,站起来张开双臂,想来拥抱我。可是胖人有很多动作是做不到的,拥抱他人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手臂不够长,全部伸出来,手指也未能超过自己的胸口,如何去拥抱他人?

万夫人只好放下手臂,不住道谢。

她从小客厅一直在说谢谢,说到了大客厅,还没有住口。

我和万夫人至少说了一小时以上,到了大客厅,看到温妈妈居然还在等,她看到了万夫人不住向我道谢的情形,欣羡之极。

万夫人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温妈妈受宠若惊,喜极流泪。而和万夫人并在一起,温妈妈简直娇小玲珑,自我认识她以来,以这一刹那,最为可爱。万夫人再次向温妈妈道谢,谢她把我带到这里来见她。在送我上车时,她又特地小声说:“关于我来世身份的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我听她说“三个人”,心中很疑惑,一时之间不明白除了我和她之外,还有一个人是谁?

在我疑惑时,万夫人已经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当然是尊夫人白素!”

我不禁哑然大笑——我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我不是以“卫斯理”作为她的遗产执行人,而是以“有一个妻子叫白素的‘卫斯理’的身份”来当遗产执行人的。

这其间很有不同,就算有人和我同名同姓,他也不可能再凑巧有一个妻子叫白素。

回到家里,我把经过情形告诉了白素。白素也讶异莫名,因为她再也想不到万夫人找我竟然是为了这样的怪事。

白素感叹:“这位万夫人真是贪心,这辈子享受了财富还不够,还想下辈子都享受!”

我道:“她比那些想购买他人生命配额的豪富的想头更大,如果她的愿望能够实现,确然比购买生命配额来延长寿命有趣得多——生命在衰老中延长,想想也觉得乏味。”

白素没有立刻响应,看起来正在想些什么。

我又道:“还好只有她想到这样的方式来继续享用财富。别的豪富,像大亨、陶启泉他们没有想到,否则我恐怕还可以捞多几个遗产执行人当当。”

白素笑:“若是你真的替那些豪富当遗产执行人,你在他们全部去世之后,只要还活着,保证你成为世界上可以动用财富最多的人。”

我摊了摊手:“不过全是别人的钱。”

白素也摊了摊手:“我认为他们再次享有这些财富的机会等于零,所以你大可以用万夫人的模式,去招揽生意,做许多人的遗产执行人。有大量金钱可以随意地运用,倒也是赏心乐事。”

我忙道:“且慢,你说‘机会等于零’,请详细解释!”

白素叹了一口气:“就算肯定了灵魂的存在,可是人对于死了之后灵魂用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一无所知。所有的有关灵魂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设想,而且全是完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一相情愿的假设。这些假设根本离事实很远,所以没有机会实现。”

我道:“可是真有婴儿一出生就会说话,所说的和他的前生有关的实例。”

白素道:“是,是有这样的实例,可是你知道人家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出现这样的情形?可能有几千几万种因素,凑巧都碰在一起,才会有那样的结果,少了一个因素,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你有什么方法可以保证完全具有和实例同样的因素?”

我无话可说,因为灵魂的情形究竟如何,陈长青说得好:活着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明白的!

这真是黑色幽默——活人不会明白,死人明白了,却无法告诉活人,所以永远是谜。

白素再说道:“很多人都像那位万夫人一样,以为自己的意志够坚强的话,就可以使自己的灵魂随意活动。可是事实上根本没有成功的例子,只有失败的例子。”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她把“失败的例子”举出来。

白素点头:“著名的小说人物,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创造者,亚瑟柯南道尔爵士,坚信灵魂的存在——”

白素才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举的这个例子,确然说明了灵魂的行动完全不受人生前意志所控制的道理。

这位柯南道尔爵士,笃信灵魂的存在,他和他笔下创造的人物福尔摩斯都是世界著名的人物,影响极大。

柯南道尔不但相信灵魂,而且认为灵魂可以招来,也就是说人可以和灵魂沟通。

他不但举行过许多次招灵会,而且把他的这种学说称之为“招灵学”。

他和他的同志所举行的招灵会,都有很详细的经过纪录,是灵魂学上重要的资料。他还进行过许多次有关灵魂学的讲学,影响极其深远,许多当世的灵魂学家都深受他的影响。

可惜招灵会有时候成功,大多数时候失败,而且完全无法掌握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可以成功,所以柯南道尔的结论是灵魂不受控制,只能够在“偶然的”情形下和人沟通。

这偶然的情形,其一是灵魂有强烈的意愿和人沟通时,就会产生沟通。其二是完全的偶然,就像人走在街上,一定会有人擦身而过,可是如果再要去找那个人,再来一次在街上的偶遇,机会就等于零了。

柯南道尔的假设,当时得到很多人的认同。

柯南道尔为了要证明他的假设,就在临死之前和他的家人约定,某月某日,他的灵魂会在家中出现,而且会现形让大家可以看到,还可以摄影,以证明灵魂的存在,和只要灵魂愿意就可以和人沟通的假设。

结果到了那一大,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别说没有灵魂的出现,就算如同一般通灵会中出现的可以“感到”灵魂存在的感觉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在相信灵魂和否定灵魂的学派之中,引起了不同的结论。

否定灵魂存在的一派当然振振有词,说这是根本没有灵魂存在的最好证明。

相信灵魂存在的一派看法不同,认为这不但证明了灵魂的行为不受人意志的控制,而且证明了即使是灵魂主动要和人沟通,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当然,由于当天根本没有柯南道尔灵魂的出现是一个事实,所以相信灵魂的一派,饱受嘲笑。

而相信灵魂存在的人对白己的信念并不动摇,不把嘲笑当作一回事,他们作出了更多的假设。

根据这个事实,我在灵魂学上也作出了我自己的假设——这个假设在伦敦的灵学会上,得到不少人的认同。

我的假设是:灵魂是犹如一种无线电波状态的存在,和人沟通,必须如同收音机或是电视机收到声音和影像一样,必须两者之间波段的绝对配合,不然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认为人和灵魂不能随意沟通,而只能偶然沟通的原因,不在灵魂,而在人的脑部。假设灵魂的波段是固定的,而人的脑部负责接收,当人无法随意调节自己脑部的接收波段时,接收到灵魂的信息就只好是偶然,而无法定必然。

这就像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无线电波,如果你的收音机或是电视机不能调校到可以接收的波段,就什么也感觉不到。

在这种情形下,什么也感觉不到,绝不证明各种各样的无线电波不存在!

我的这番解释,当时曾引起喝采,有几个人甚至认为我是柯南道尔爵士的知己。

白素这时候举出这个例子来,当然很恰当,因为以柯南迪尔那样意志坚强的大人物,尚且无法控制灵魂的行为,何艳容怎么能够使她的灵魂照她的预算计画行事。

所以,何艳容设想的什么初生婴儿会说话要人寻找卫斯理等等,变成事实的机会,等于零。

虽然我并不真正愿意做什么遗产执行人,可是既然答应了,总希望万夫人的愿望可以实现——更主要的是我对这件事有私心,如果事情成为事实,那是灵学研究上的重大突破。

而由白素的话中,得出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实出现的结论,使我感到惘然,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那么何艳容女士的灵魂会怎么样?”

对这个可笑的问题,白素居然很认真地回答:“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她的灵魂用她所说的‘自由式’方式存在。在这种情形下,你或者任何人都只有在偶然的情形下才能与之接触,和其它的灵魂一样。其二是再世为人,她也不能例外,对前生的事情,忘记得一乾二净,没有记忆,只能在很特殊的情形下,才能有一些片断的记忆。我们都是这样。”

我摊了摊手:“这样说来,她的一切安排,岂不是全属白费?”

白素笑道:“本来就是如此——千算万算!随你如何计算安排,可是一句老话:客观事实不因主观愿望而改变!若是主观愿望可以改变客观事实,那我们现在还应该在秦朝皇帝统治之下,因为秦始皇的主观愿望是他的朝代永远存在。”

我很是感慨——这个道理非常浅显,可是所有的人,不论地位高低,富有还是贫贱,有知识还是没有知识,都不断地在计算、安排。

人类常讥笑其它生物的愚蠢,自封为“万物之灵”,可是在行为上,比昆虫还不如。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这种情形在人类中多的是,在昆虫界却从未得见。

在我感叹的时候,白素道:“如果这位何艳容女士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感到恐怖,有一件事我们应该做!”

我道:“你的意思是可以告诉她,我们在海底岩洞中发现了万良生的身体?”

白素点头,我又道:“我也想到过,不过那圆柱体之内是万良生,到现在为止,还只是我们的想象,等到证实了再决定是不是告诉她也不迟。”

鉴定圆柱体之内的人是不是万良生,这件直交给温宝裕去办,红绫当天就回来,说已经把圆柱体放回原来的地方。过了两天,温宝裕送走了蓝丝,来看我,一进门就向我深深鞠躬,当然是感谢我善待了他的母亲大人。

然后他把来自英国的传真给我看,根据X光显示出来的头骨所描绘成功的人像,一看就知道那人确然是万良生。

温宝裕发表他的意见:“肯定是那类外星人保留了万良生的身体,目的是为了有朝一日万良生想做回人的时候,有身体可用。”

我对他的这种看法表示同意,温宝裕这才滑头滑脑地问我:“听说那位万夫人的吨位远远超过我的母亲,她找我们鼎鼎大名的卫斯理有什么事情?”

他这样问,由此可知他早就知道一切,而他在事先却什么也不对我说,可恶之至。

所以我道:“对,在那位万夫人身边,令堂看来十分正常。至于她找我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荒诞至于极点,是怪事中的怪事,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

这小子的好奇心比我更甚,一番话听得他抓耳挠腮,心痒难熬,可是他偏偏装出不在乎的神情,道:“我母亲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对她有个交代。”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不起,整件事到现在为止,我受人所托,什么也不能说。”

温宝裕苦笑:“既然不能说,你刚才何必加那么多形容词!”

我冷笑:“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温宝裕当然是心中有数,他倒也乖巧,明知道再说下去只有更糟糕,所以不再言语,过了一会他自觉无趣,就告辞离去。

温宝裕走了之后,白素从楼上下来,笑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行为还和小孩子一样。”

我道:“这小子明知道他母亲来找我干什么,却一点不露口风,很是可恶,要惩戒他一下。”

白素为温宝裕辩护:“他要是透露了事情和万夫人有关,肯定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母亲下不了台,他是为他母亲着想——在母亲和朋友之间,选择维护母亲,无可厚非。”

我想了一想,觉得白素所说有理,不过万夫人千叮万嘱,整件事不能外传,本来就不能告诉温宝裕,只是给他碰了一个小小的钉子而已,不算什么?

说了一会,我道:“有必要告诉万夫人发现万良生身体的事——万良生随时可能变回人,万夫人就不能一个人全权处理那庞大的财富,其中牵涉到的问题复杂无比,让她知道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也好,她还可以修改她的遗嘱,也避免将来可能给我带来麻烦。”

我倒不是过分忧虑,而是万良生如果在万夫人死后变回人,突然出现,必然不同意我有处理万夫人遗产的权力,一定会和我打官司,我好端端的一个人,何必去惹这种肯定会坏了名声的麻烦!

我把这一点说了出来,白素同意我的想法。

她道:“确然有请她改变安排的必要。可以把她想知道来世身份的可能等于零这一点告诉她,她或许会改变主意。”

我挥着手:“岂止等于零,简直是零上加零!就算她能够控制自己的灵魂,在来世还记得今生的事情,她也无法控制来世出生在何处!地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她托生在西非洲冈比亚,或者是南美洲雨林,就算在中国,若是生在穷乡僻壤,一开口说话,只怕就会被人掐死!”

白素笑:“还得靠你的说话技巧,一味靠吓没有用处,正如她告诉过你,反正她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不会有损失。”

我想了一想,向白素拱手:“如此说来,还需要娘子出马相助才是!”

白素并不拒绝:“那要看何女士是不是愿意见我。”

我哼了一声:“她敢不见!”

当我想立刻和万夫人联络的时候,才发觉我根本无法联系她。打电话到她的“万何集团”去,听电话的人把电话一级一级传上去,一直传到了集团总经理那里,接电话的人倒是越高级越客气。总经理连说了好几次“久仰大名”,然后告诉我:“我也有重要的事情找总裁,已经找了两天,还没有结果。”

我大为讶异:“两天没有找到她,你一点也不着急?”

总经理笑,分明是笑我大惊小怪,他道:“总裁是大人物,行踪不定,三五七天不见人,是经常的事情——卫先生你在几天前见过她,应该知道她那个随身电话的号码。”

我没好气:“我不知道,谁知道?”

总经理答得很妙:“我不知道谁知道。”

和我问的是一模一样的七个字!

扰攘半天,不得要领。白素道:“温妈妈和万夫人过从甚密,或许知道那个电话号码。”

我于是又试图找温妈妈,可是一样找不到,又花了半小时之久,我才发觉自己实在笨得可以——我应该找温宝裕,让温宝裕去找他的妈妈。

温宝裕一找就到,他一听说我要找他的母亲,就大呼小叫:“还好你找到了我,现在全世界还真只有我一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我有点啼笑皆非:“令堂什么时候变成了神秘人物?”

温宝裕居然压低了声音:“她在减肥。”

我怔了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温宝裕不以为然:“并不好笑,而且还是阁下鼓励她的!”

我正想骂他胡说八道,他已经抢在前面:“你说她在万夫人面前很正常,这话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她决定要变成在普通人面前也很正常,所以参加了一个禁闭式的减肥营。”

我没好气:“没有听说过——闲话少说,赶快联络她。”

温宝裕道:“联络不到!在三个月之内,她不能和外界有任何联络,那个减肥营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样才能严格执行减肥,保证三个月减轻十五公斤。”

我不禁轰然大笑:“令堂即使减轻了十五公斤,于事何补?她至少要减轻一百五十公斤,才有点看头!”

温宝裕愠然:“你一贯歧视肥胖者,很不应该。”

我道:“或许是,因为我认为肥胖的唯一原因就是吃得太多,而减肥的唯一方法就是少吃!”

温宝裕叹了一口气:“道理谁不知道,可是做起来就难。总之在三个月之间没有法子联络她,她连是去减肥,也只是告诉了我一个人。”

想不到我平时很少找人,难得找一次,竟然如此困难。

在接下来三天里,我每天都找万夫人,虽然集团总经理答应一有万夫人的消息就通知我。

一直没有万夫人的去向,我感到奇怪之极,和白素商量了一下,决定向小郭求助。

把情形向小郭一说,小郭忍不住笑:“那么人的一个人,要是找不到,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包在我身上,今天下午就给你回音。”

我找小郭的时候已经中午,近来我托小郭找人,他常有找不到的时候,令他很沮丧。这时他却又夸下海口,教人有点担心。

不过想到这位何艳容女士是社会上大有头脸的人物,想来不应该难找。

果然下午两点左右,小郭就亲自上门来,一进门就道:“事情很怪——知道了这位万夫人的行踪,可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愕然:“此话怎讲?”

小郭道:“四天前,她在中午用游艇出海,到了公海,有一架水上飞机把她接走。水上飞机向北飞,下落不明。”

我听得呆了半晌,疑惑道:“绑架?”

小郭摇头:“绝不是。当天上午她曾经召开集团高级人员会议,把集团业务作了详细的交代,看起来像是她要离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正说到这里,小郭身边的随身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之后,满脸喜容:“有进一步的消息了,有人三天前在乌克兰的基辅机场见过她,她和两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在一起。”

我一方面佩服小郭的联络网之广,一方面奇怪万夫人到乌克兰去干什么。小郭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道:“苏联解体之后,有不少核武器留在乌克兰,这位万夫人会不会在买卖核武器?这可是大买卖。”

虽然说小郭的揣测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未免太怪诞,我摇了摇头:“她既然在机场出现,应该只是过境,可知道她进一步的去向?”

小郭道:“我的联络网正在展开工作,且等我容后报来。”

小郭离去之后,继续来的消息只有几句话:“在乌克兰,她和那两名男子上了一架性能极好,没有任何徽号的小型喷射机,向北飞去。机场方面说这次飞行属于绝顶机密,不能作任何透露,我把贿金提高到了七位数字,仍然一无所获,只好放弃。”

小郭公然用行贿的手段来获得消息,令我骇笑。

我和白素商量,白素笑道:“她到哪里去,关你什么事,你紧张什么!”

我想了一想:“她要是在神秘旅途中死亡,那就关我的事了。”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得不到万夫人真正的下落,我也无法可施。又过了几天,我已经把整件事搁下来,不加理会了。

那天下午,我和红绫一起从外面回来,红绫自从神鹰成精变人,跟了金维离去之后,一直像是十分寂寞,所以我尽量替她安排一些事情。刚才我们一起在陈长青那间大屋中整理屋中的收藏品,倒也十分有趣。

在家门口,我看到有一个年轻警官,见了我,至少还有五十公尺就立正行礼。我来到近前,认识他是谁,可是一时之间却又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这位年轻警官在《洪荒》这个故事中出现过,我竟然无法立刻记得他的名字,记忆力衰退的症状十分明显。

我还在想着,已经走近,那年轻警官行礼的手还没有放下,就大声报告:“我叫张泰丰——”

我陡然想了起来,立刻接上去:“山东烟台人!”

这张泰丰爽朗她笑了起来:“正是。”

他性格爽气,没有废话,立刻道:“有一件怪事,局里所有人包括我的上司,都说不应该来打扰卫先生,可是我觉得有必要通知卫先生一下,是不是有进一步行动,由卫先生自行决定。”

虽然张泰丰看来不像是大惊小怪的人,可是一开始我对他所说的“怪事”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我打开门:“请进来说。”

张泰丰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指着停在一边的一辆车子:“我的车子就在那里,卫先生如果有了决定,请立刻跟我去,我已经来了好一会,那女人,医生说她随时会死。”

人爽气常然好,可是太爽气了,说话会把许多情节跳过去,变成没头没脑,听得人莫名其妙。

看张泰丰的神情,确然像是很焦急,我也不忍责备他,笑道:“你根本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决定!”

张泰丰自己也感到好笑,打了自己一下,道:“有一个女吸毒者,倒毙在街头……不,应该说在街头濒临死亡,被警员发现,送到了医院——”

这张泰丰一上来就很紧张的说是有怪事,可是一开口却说什么女吸毒者倒毙街头等等,那是都市中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何怪之有!那时候红绫已经走进屋去,我有点不耐烦,向张泰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长话短说,同时心中在想:张泰丰这人性格有些不统一,要就说话没头没脑,要就不着边际。

张泰丰神情无可奈何:“非从那个女吸毒者说起不可!”

我看他急得额上冒汗,只好安慰他:“那就请进屋去慢慢说。”

说着我也不理他,自顾自走了进去,他跟在后面,仍然在继续说:“据警员说,他发现那女吸毒者的时候,根据在警员学堂中学到的知识来判断,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亡,可是当他通知有关方面来处理的时候,那女吸毒者却活了回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道:“若是死了,不会活回来。是根本没有死!”

张泰丰伸手抹汗,却固执地道:“那警员说,当时他肯定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亡。”

我没有继续争辩——当然是那警员判断错误!我笑了一下:“死人复活,那警员一定吓了一大跳了?”

张泰丰也没有听出我话中的嘲笑之意,反倒认真回答:“开始时他确然吓了一跳,当他低头去看的时候,看到那女吸毒者正努力想说话,也有声音从她的口中发出来,听起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字,却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他越说越是起劲,我却越听越不耐烦。因为他说的一切根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不等他再往下说,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打趣道:“那警员听不清楚的话,总不会是那女吸毒者说去找卫斯理吧!”

我这样说的目的是催他快些把话转入正题,却不料张泰丰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他并不是只是震动,而是本来已经坐下,这时候却跳起了约有一公尺高下,而且还维持着坐着的姿势,所以看来怪异莫名,

接着他又跌坐在沙发上,然后这才站了起来,伸手指向我,神情如见鬼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给他这种反应吓了一跳,看到他伸出来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就知道他的惊恐并非假装。

然而他为什么对我的话会如此吃惊?难道是我顺口胡说八通竟然说中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也不禁直跳了起来!

在这里,我必须把我的思路历程详细说一说——对整个故事很有关联。

我之所以会顺口说那女吸毒者讲的话是“去找卫斯理”,纯粹是为了近来我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的万夫人,而万夫人又和我有奇特的“来世之约”的缘故。

我们的约定就是她来世一出生就要开口告诉人“去找卫斯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刚才就顺口说了出来。

而张泰丰的反应如此强烈,说明我竟然说中了!

那女吸毒者所说的正是“去找卫斯理”。

这实在无法不令我震惊!我立刻想到的是万夫人,是万夫人死了,可是她的灵魂却没有循正常途径(天知道什么是正常途径)去投生,而是不知道在什么原因和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进入了那个女吸毒者的脑部(情形和黄老四进入了小女孩脑部相类似),当然在这种情形下,万夫人首先要说的就是“去找卫斯理”。

那警员的判断没有错误——女吸毒者确然是死了,只不过由于万夫人灵魂的进入,才又活了过来,他在震惊之余,当然分辨不出那女吸毒者在说些什么。

我想到这里,张泰丰比我先镇定下来,可以开口说话,他一开口,就证明我所想的不错。

他道:“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女吸毒者说了什么?”

这时候的我思绪虽然紊乱,可是还不至于到完全无法思考的地步。首先我想到了那女吸毒者就算说了“去找卫斯理”,这样没头没脑一句,“卫斯理”又是一个专门名词,别说那个警员,叫其它人来听,也不会明白。

警方和医院方面是如何弄明白了这句话的呢?

这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而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和张泰丰已经在车上了。

因为在张泰丰错愕不已的时候,我又想到问题可以慢慢问,第一时间去见那女吸毒者更为重要,所以我一把拉住了张泰丰,向外就奔,上了张泰丰的车子,叫:“带我去见她!”

张泰丰把车子加上警号,开得飞快,看来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我,然而在这种情形下,我哪里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准备向他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事情十分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明白的。我不等他开口,就先提出了我的问题。

张泰丰由衷地道:“问得好,不但那个警员听不懂她的话,连后来到达的医务人员也听不懂。那女吸毒者神情焦急之极,不断重复那五个字,后来见人家实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抢了护士的纸和笔,把这句话写了出来。”

张泰丰不但回答了问题,而且立刻取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果然写着歪歪斜斜的五个字:“快找卫斯理。”

张泰丰继续道:“由于事情牵涉到了卫先生,所以警方高层立刻亲自处理,我也参加了,我主张立刻通知你,可是其它人都认为那是这个女吸毒者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主张根本不理……看来我是来对了!”

我连连道:“对!对!太对了!”

张泰丰十分惊喜:“这……女吸毒者……是……”

我道:“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事情十分重要。”

当时我确然只好这样回答张泰丰,因为我和万夫人的约定,是万夫人投生变婴儿的时候要求我认定她的身份。可是现在情形有了这样的变化,显然那是由于灵魂的行动不受人控制的结果,以致她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女吸毒者的脑部。

那女吸毒者等于是万夫人的化身,这个怪异莫名的身份,更需要我去证明。

我也不知道何以万夫人会突然之间灵魂离开了身体(死亡),自从她没有音讯以来,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如果她的灵魂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那么她当然是已经死了。

她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有其它的原因。

这时候由于事实是一个女吸毒者突然从死到生,又坚持要见我,与我和万夫人的约定相类似,所以我一开始就认定了是万夫人的生命形式起了变化。

张泰丰一面驾车,一面不断转过头来看我,显然是想在我的神情上揣测我在想些什么。当然他无法达到目的,因为我和他并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

而我此刻视线还停留在那纸上的五个字上,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我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之后,说话所发出的声音,因为要运用另一个人的发声组织,所以发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可是如果是写字,虽然也要用另一个人的手,可是字迹却不是由手来决定,而是由脑部指挥手的行动而形成,所以字迹还是应该属于原来的那个人。

我想到的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用途的空想,而是有着实际上鉴定灵魂进入另一身体的功能。

如果我熟悉万夫人的字迹,这时候我看到这五个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不是她写的了。

我又想到,刚才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正确,那女吸毒者的手,当然不会像原来的万夫人那样有力,所以写出来的字多少有些不同。然而字迹的神韵是不会变的,在专家眼里,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来。

我的思绪一向杂七杂八,这时候我又想到,万夫人的灵魂进入女吸毒者的身体,应该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形下出现的情况。至于何以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当然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全人类都不知道,这个谜可望由此而揭开,这将是灵学上的一个巨大的突破!

我又想起以万夫人一贯的养尊处优,忽然发现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倒毙街头的女吸毒者,不知道会感到怎样?

不过女吸毒者也是人,只要有了万夫人的财富,很快也就变成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了,这或许也是万夫人为什么那样急于见我的原因。

万夫人在上次和我会面的时候,非常想知道自己未来身份是怎么样的,她当然万万想不到会成为一个女吸毒者。

我又想到,她的灵魂进入了吸毒者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得到毒瘾发作的痛苦?如果她还需要经过戒毒的过程,对万夫人这样尊贵的人来说,是不是可以忍受得住?她会不会因此而放弃这个吸毒者的身体?她又有没有放弃这个身体,另选他人的能力?还是像黄老四那样,进入了女孩的脑部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一时之间想到的问题之多,简直令人头昏脑胀。再加上警号的鸣叫声,更是叫人心烦意乱。

张泰丰驾车直冲进医院的大门,几乎没有撞入医院大楼。

下了车,他带着我直奔二楼,进了一间病房。用来收留倒毙街头的吸毒者的,当然不会是头等病房,一进门看到二三十张病床上躺着各种各样的病人,发出充满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走进了地狱一样,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教人怀疑生命如果失去了最低程度的尊严,是不是还可以算是生命。

那些病人看来都属于毫无希望的一类,正在极度的痛苦中,消耗他们最后的一些生命配额。

我略停了一停,想,如果他们愿意放弃这一些生命配额,绝对可以早些从痛苦中解脱,然而或许他们现在的痛苦,也属于他们生命配额中的一部分,必须经历——谁知道呢?

从狭窄的信道中走到病房的一角,那里有几张病床用白布围着,张泰丰来到了其中一张床前,拉开了白布,看了一下,然后回头向我招手。

我在向前走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白布围里面悠悠地传出了声音——好像从地狱中传出来,在说一句话。

这句话别人确然难以听懂,可是我却一听就知道,那声音在说的是:快找卫斯理。张泰丰当然也明白,他连声道:“来了,卫斯理来了!”

我走到张泰丰身边,向病床看去,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个“人”,我不由自主陡然吸了一口凉气!我问自己: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吗?

我见过很多外形可怕的人,有的甚至于只有半边脸,而有的外星人更是恐怖绝伦,见了会使人昏过去,可是都不如眼前这个人的那种令人恶心的可怕。

躺在病床上的实在只是一具骷髅,偏偏这具骷髅又有一双会转动的眼睛,由于整个头部根本没有肌肉,所以这双眼睛倒有一大半在眼眶之外,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这人的双臂在毯子之外,正在不断摆动,看起来就像是两根枯骨,手指在伸屈之间,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可怕声响。

她正张大了口,努力在发出声音,口中只有三四颗残缺不全的牙齿。最令人恶心的是她张大的口中,竟是一片黑色,像是一个无底深洞,而且有一股恶臭,也不知道是从她身体哪一部分散发出来,中人欲呕!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她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到了极点,却赫然是在说:“快找卫斯理!”

万夫人本来的外形绝不好看,可是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吸毒者比较起来,却犹如天使一般。

我离开病床大约还有两公尺左右,一看到这种情形,震惊之余,竟不知道是走向前还是应该后退。

这时候我只感到十分佩服张泰丰,他对这样的一个人的要求,居然也很认真地去满足,真不容易之极。

在我犹豫不决之际,病床上的女吸毒者,那一双凸出在外的眼球转动,目光居然停留在我的脸上。

老实说,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时候被她这样一看,我竟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张泰丰还在安慰那女吸毒者:“卫斯理来了!”

女吸毒者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从她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因此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她发出的声音更难听,可是她显然已经认出了我,因为她在叫:“卫斯理!你这个——”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才说出了六个字,她就一口气接不上来,双眼向上翻,喉咙中发出可怕的声响,身子震动,形状更是恐怖绝伦。

张泰丰忙叫嚷:“医生!医生!护士!护士!”

他一叫,身后就有人回答,原来护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护士先回答:“叫什么!这情人绝对没有希望,医生说她还没有断气,算是奇迹了!”

这护士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真令人反感,我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道:“我去叫医生,不然她死了,就是给你害死的!”

这句话十分有效,因为女吸毒者已经死了九成九,看来绝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要是把死亡的责任算在护士身上,护士可算无辜之至,她当然不想负这个责任,所以立刻飞奔而去,唯恐迟了一秒钟就铸成大错。

这时候女吸毒者剧烈地发了一阵抖,居然缓过气来,不但盯着我,而且伸手指向我,挣扎着又道:“卫斯理!你这个——”

这一次她还是只说了六个字,就喘起气来,无以为继。

她连说了两遍“卫斯理!你这个——”,我只有苦笑,因为看情形可以肯定,她没有说出来的话绝对不会是“你这个伟大的冒险家”之类的好听话。

可是她实在没有怪我的理由——她的灵魂进入如此可怕的一个身体,绝对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的错。

所以我忍不住道:“万——”

我本来是想要万夫人镇定一些,因为她现在的处境看来很是不妙,那女吸毒者的身体显然不能支持下去。万夫人的灵魂会进入这样的一个身体,明显的是在灵魂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所以如果女吸毒者身体不能支持,万夫人灵魂被逼离开之后,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完全不可测,可能情形会更糟糕。

可是我只说出了一个“万”字,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眼前的人和原来的万夫人相去实在太远,使我难以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由于接下来发生的事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须把当时的情形重复叙述。

当时我说了一个“万”字,就停了下来,考虑该如何说下去。就在这时候,那女吸毒者的反应强烈之极,也可怕之极。她的身体看起来无论如何无法有任何行动的了,可是我才说了一个“万”字,她就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竟突然坐了起来,喉咙间发出古怪的声音,听来含糊不清,她连说了几遍,我才听清楚。

她说的是:“你认识我!”

我向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千万镇定,然后我才道:“是的,我认识你,现在你身体的情形不是很好,你千万要支持下去,身体的情况很容易改善。”

那时候情形很特殊,以致我说话也不是很有条理,我的意思是身体不要紧,灵魂才重要,总要至少保持灵魂的清醒度,事情才不至于越来越糟糕。

可是万夫人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她看来更激动。由于她脸上根本没有肌肉,所以也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凸出的眼睛中,却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愤怒。

她发出的声音令得整个病房都静了下来,我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因为发抖而牙齿相叩而发出的声响。在我身边的张泰丰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她在声嘶力竭地叫:“卫斯理!你把我身体——”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身子剧烈发抖,骨头发出“轧轧”的声音,难以再说下去,而她居然还能够伸出手指向我。

她是在极其愤怒的情形下指责我,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毫无疑问。

她在指责我把她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这身体当然是指她原来的身体。可是我根本完全没有把她的身体怎么样,上次见面之后,她去向不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怎么能够把她怎么样。她现在这样指责我,简直莫名其妙至于极点。

我本来就料到和万夫人这种人打交道会很麻烦,可是也想不到会麻烦到这种程度!

更令人生气的是,在这样情形下,我如何和她去分辩?

就在这时候,那护士带着医生赶回,那护士的动作粗鲁无比,她走得急急忙忙,一下子撞在我的背后,我正在心神不定,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撞得向前跌出了一步。

在病床上的那具活骷髅,张牙舞爪,看起来恨不得把我撕成粉碎,只不过是实在无法碰到我而已。这时候我向前跌出,她竟然努力挣扎,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衣服,而且有力量使她整个身子都离开了病床,几乎附在我的身上。不说别的,单是她身上那股恶臭,就教人无法忍受。

当然我只要顺手一堆,就可以把她推开,可是却也大有机会把她推得断了气,就变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了。

我卫斯理一生之中,各种各样经历无数,可是再也没有比这时候更窝囊的了。

幸而她虽然抓住了我的衣服,还不至于和我面对面,不然就算我再英明神武,只怕也得当场昏厥。

她的头部大约在我腰际,她正努力抬头望向我,整个头像是随时可以离开身体。

在一旁的张泰丰和赶来的医生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我想开口,可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那可怕的骷髅先发出声音,她在叫:“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她连叫了三声,声音一下比一下凄厉,听得人毛发直竖。

她叫得如此恐怖,我倒可以理解,任何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如此模样,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只好先安慰她:“慢慢来,慢慢来,总有办法改善的!”

我一面说,一面向医生望去,那医生却老实得过了分,在大摇其头,表示完全没有办法。

我又急又怒:“你别只管摇头,至少先给她一些镇静剂!”

医生还在摇头:“她不需要镇静剂,只需要吗啡!”

我提高了声音:“那就给她吗啡!”

医生神情犹豫,这时候另外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医生走了过来,大声叫:“准备吗啡!”

那医生紧接着向我道:“我姓陈,曾经和原振侠医生做过同事,让我来处理。”

我立刻道:“好。情形很怪异,不过先让她镇定下来再说。”

原来的医生护士已经急急走开去,这陈医生既然和原振侠做过同事,显然见识不凡,他正试图把女吸毒者的手从我的衣服上移开,可是一时之间,不能成功。

女吸毒者看来想摇动我的身子,可是她没有气力做到这一点,变成了她自己的身子在不断晃动。

我大声道:“你再不静下来,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

她喘着气:“我不要吗啡,只要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还给我!”

这时候她显然已经尽量镇定下来,所以这两句话说得很清楚。而这样的话,听在陈医生和张泰丰的耳中,两人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

他们一起向我望来,我哪有时间向他们解释,我只对着那女吸毒者分辩:“上次见过你之后,就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原来的身体怎么样了,完全和我没有关系,你要弄清楚才好!”

女吸毒者失声叫:“你没有见过我,我却见见过你,你,还有一些人,你……你们把……”

她说到这里,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针剂,陈医生想要注射,我却感到她的话有不上榫的地方——万夫人只见过我一个人,女吸毒者刚才的话听来就令人莫名其妙。

我急忙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你什么时候见过许多人?”

女吸毒者脸上皮肤抽动,陈医生已经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可是整个手臂皮包骨头,根本没有可供注射之处。别说陈医生只是做过原振侠的助手,就算原振侠医生亲临,也没做手脚处。

她还在不断挣扎,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不像是人所发出的,老实说,她那时候在叫些什么,我最多只听懂一半而已。

我听到她在叫:“……在海上……海中……一个高大的女孩……她……不知轻重……她……”

当我听到“海上”和“一个高大女孩”之际,心中疑惑,心想她说的难道是红绫?

可是我又实在无法把红绫和万夫人联系起来。

这时候,那女吸毒者的情形越来越不对,连陈医生也摇头起来。她抓住我衣服的手松开,人跌向病床,双眼翻白,眼看要断气。

(在这个例子上,我得到一个启示:身体如果要死亡,灵魂没有能力挽救。那女吸毒者在濒临死亡之际,有灵魂进入,可是并不能使死亡的身体活过来。所以借死人身体还魂这种事,必然还有许多不明白的特殊因素,才能成事。)

我看到这种情形,忙叫道:“万夫人!万夫人!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

我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有了强烈的反应,竟然撑着抬起了头来,望着我,断断续续道:“你……叫……我……什么……”

我怔了一怔,更觉得事情不对头,忙道:“你是谁?你不是万夫人何艳容?”

那女吸毒者的喉间突然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配合她脸上那种诡异的神情来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可是那算是什么样的笑容,看得我连连后退。

她竟然终于笑了出来,笑声令那个鲁莽的护士把手中的药盘跌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也掩盖不住那可怕的笑声。

“笑声”终于停了下来,我至少又过了十秒钟之久,才问出一句话来:“你笑什么?”

我没有得到回答,陈医生缓过气来,看了一看,就拉过床单,盖住了她的脸。

这个动作表示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了!

剎那之间,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不但我和她的话对不上头,最后她还笑成那样,可知道我是认错了人。

然而她不是万夫人何艳容,又是什么人?

非常明显,确然是有灵魂进入了女吸毒者的身体,无论从哪一方面来想,这灵魂都应该是和我有约定的万夫人。

然而竟然不是!

我心中迷惘,一时之间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疑问,无法解答。张泰丰在这时候才叫出来:“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自己心乱如麻,如何向他解释?我极不耐烦地道:“什么怎么一回事!一个吸毒者死了,你又不是没有看到!”

张泰丰苦笑,我还不死心,又揭开床单看了一会,盼望她能够再活回来,然而却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张泰丰吞了一口口水,压低了声音:“我会守着她。”

这时候轮到我苦笑:“所为何来?”

张泰丰很了不起,他立刻回答:“等刚才和你对话的那个……人……再回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赞许,同时道:“希望不大——守候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了。”

他点头:“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一有动静,我会立刻和你联络。如果没有变化,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竟然能如此压抑好奇心,真不容易。于是我答应他:“现在事情很乱,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从头到尾告诉你。”

张泰丰高兴无比,甚至于手舞足蹈,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我苦笑:“你且别高兴,很多事情有头无尾,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很乐观:“不要紧,就算只知道一个开始,也是好的。”

我再向那个女吸毒者看了一眼,思绪很是紊乱,走出了病房,医院方面对于处理尸体自然十分熟悉。张泰丰和护士在交谈,我也没有理会他们说些什么。

张泰丰忽然追了上来,很殷勤地道:“卫先生,我送你回去。”

我摇头:“你还是守着的好,那个……人若是回来,你不在就枉费心机了。”

离开了医院,沿路走了一会,我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这时候,我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我认错人了(应该说认错灵魂了),刚才借女吸毒者的身体和我对话的并非万夫人何艳容女士。

问题是:如果那不是何艳容,会是谁呢?

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熟人,要不然他不会找我。

而且据他所说,他最近还见过我——我和一些人,在海上,其中有一个“个子高大的女孩”。

我最近确然曾在海上,和白素、温宝裕、蓝丝、红绫在一起,红绫最有可能就是那个子高大的女孩。

可是那次除了金维之外,没有再见到别的人。而那灵魂对高大的女孩提出了很多指责,好象和他的身体有关,又说那高大的女孩“不知轻重”,像是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想到了!想到了刚才借女吸毒者身体和我对话的是什么人了!

我也想到了一个细节——我在病床之前,见到女吸毒者那可怕的情状时,曾叫出了一个“万”字,当时对方反应很好,表示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

而后来,我叫了“万夫人”,得到的反应就不可理解。

这证明其人和“万”有关,但绝不是万夫人何艳容。

那么还会是谁,当然只有可能是万良生!就是那个多年前变成了海螺的万良生!

一想到了刚才和我对话的灵魂是那个万良生,一切就都合拍了。

万良生一再提及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那个圆柱体中,为红绫发现,带上了岸,经过检查,又送了回去。

这样的过程,当然毫无疑问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骚扰,可是已经送回原处了,还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在整个过程之中,万良生的灵魂和他的身体显然并非结合在一起,他在那时候可能正是在海洋深处的一只快乐的海螺,我们的行为又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呢?

对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可是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我们的行为令他有损失,而且损失可能十分严重。这一点可以从他的灵魂又急又怒上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我们的行为是无心之失,但既然造成了他人的损失,当然应该尽力补过。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错在何处,更不知道如何去补偿错误。

可惜那女吸毒者身体太弱,而且一上来我又认错了人,浪费了不少时间,以致万良生什么重要的话都没有说,就没有人的身体可供利用了。

不利用人的身体,而又没有误会的话,我和万良生灵魂之间,完全可以沟通。

用人的身体,我并无通灵的本领,人和灵魂之间,就像是隔了整个宇宙一样,完全无法来往。

想到这里,整个事情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我在想,我无法主动找到万良生的灵魂,可是他应该有办法主动找到我。

他可以用直接的方法,使我和他有沟通——我曾经有过用这种方式和灵魂沟通的经验。

他也可以用间接的方法,利用他人的身体,就像刚才他利用那女吸毒者的身体一样来和我沟通,这样更方便、更容易。

我很不明白的是,他的灵魂既然可以自由来去,可以自由脱离海螺,进入人的身体,他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比较好一些的身体,而选择了那个女吸毒者?只要他选择了一个可以和我说上三分钟话的身体,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不必我现在作种种假设了。

(在这件事上,我一再使用了“灵魂”这个名词,那只好算是借用,其实不是十分恰当。

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灵魂才和身体分开,自行活动。例外的是,一些有各种“修行”的得道高人,才能够有灵魂和身体分开活动的能力。

万良生的例子更加特殊,他遇到了某类外星人,那类外星人使他的灵魂可以离开身体,而且可以进入其它生物的身体,而他的原来身体还在,所以他的灵魂和一般对灵魂这个词语的理解,应该有不同之处。

由于有所不同,所以在说到“万良生的灵魂”时,只是借用了灵魂这个词,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思想组”或者“脑电波组”等等。

现代人的概念很奇怪,提到了灵魂,人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抗拒的想法,认为“不科学”、“迷信”等等,也有人因此而根本否定灵魂的存在。

可是却又不会有人否认人人都有思想,人人脑中都有一组思想在。

存在于每个人脑中的思想,就是这个人的灵魂。

思想组和灵魂,是二而一、一而二,同样的一件事。

然而许多人对“思想组”可以接受,对“灵魂”却抗拒。这种概念狭窄之极,也很幼稚。

所以在这里我特地借用灵魂这个词,来说明有这种幼稚现象的存在。)

却说当时在大树下,我想了一会,抬头看着在我面前经过的人,希望其中忽然有一个会过来对我说:“我是万良生。”

当然我没有等到这样的一个人出现。我又试图集中精神,希望可以和万良生有所接触,希望可以感到他的存在,和他有所沟通,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过了一会,也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当然知道要主动和灵魂沟通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失望。

我相信万良生一定比我更着急想和我有沟通,因为事情和他的身体有关,而且像是非常紧急。

看来我只好等待,等他来找我。

我回家,在门口就看到红绫一阵风也似卷出来,我伸手一把没有把她抓住,连忙叫:“别走,我有话问你!”

红绫立刻站定,人已经在二十公尺开外。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笑嘻嘻地走过来,大约是我神色十分凝重的缘故,她也变得繁张起来。

我在考虑该和她怎么说才好,想了一会,我才道:“万良生刚才来找过我。”

红绫讶异莫名:“万良生?他不是已经变成一只海螺了吗?”

我道:“他的情形看来十分特殊,那类外星人神通广大,可以使他在海螺和人之间变来变去,随心所欲。可是现在情形有了变化,是因你而起!”

红绫更是大为奇怪:“怎么会和我有关?”

我和她一起走进屋子,把张泰丰来找我,我到了医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向她详细说了一遍。我的结论是:“万良生的身体离开了海底岩洞之后,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他极为不利,所以他才找我!”

红绫皱着眉:“我没有干什么啊——怎么拿出来的,还是怎么放了回去。”

我道:“我也难以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差错,可是他指责你不知轻重,而且看他的情形,很是焦急。对他来说,事情一定严重到了极点!”

红绫摊了摊手:“那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感到红绫的态度不是很对,至少有些不负责任,正在想该如何说她,白素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一面道:“你是不是有办法还不能肯定,可是有很多事你是可以而且应该去做的。从万良生焦急的情形来看,要立刻去做。”

白素并没有责备红绫,可是红绫也立刻感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所以她忙道:“我应该做什么?”

白素没有立刻回答,我也在思索红绫应该做什么,或者我们应该做什么?

白素刚才在楼上显然已经听到了我告诉红绫的经过,我很需要听她的意见。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可以肯定,我们移动了那圆柱体,一定对万良生的身体,造成了某种程度的破坏,这种破坏对万良生来说,可能极之严重。”

红绫苦笑:“还是我主张把它送回原处的,要是照小宝的意思,把圆柱体剖开来,岂不是更糟糕?”

我也苦笑:“要不是我一上来就把他误认为是万夫人,他还是有机会把事情说明白的。”

白素眉心打结,没有出声,看来正在思索。

我说出我的想法:“现在除了等万良生再借用什么人的身体来和我们联络之外,就只有我们主动和他联络了。”

白素摇头:“据我揣测,万良生借用他人身体一事,一定十分困难,不然他不会没有选择到了要借用那女吸毒者身体的地步。”

我想说什么,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别说话。然后她才道:“要主动和他联络,必须有通灵的本事,我和你都只能偶然成功,救不得急。”

我摊了摊手,无可奈何。白素道:“在你刚才和他的对话中,他提到了很奇怪的一个现象,他说在海上看到你,和一些人在一起,其中有红绫,应该就是我们最近在海上的那一次。你想万良生是在什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

我怔了一怔,在白素这样问之前,我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而现在白素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确然,万良生是在什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

如果是他的灵魂,灵魂是不是能“看到”,就很值得商榷。灵魂应该只能“感到”,而不是“看到”,因为理论上来说,灵魂没有视觉器官。

他当然也不会是在“人”的情形下看到我们的,因为那时候他的身体在那个圆柱体中。

剩下的可能,就是他看到我们的时候,是一只海螺。

这情形更是怪异透顶——一只海螺,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看到在游艇上的我们的?是在海水中,还是在海面上?

海螺当然有眼睛,可是通过海螺的眼睛看出来的景象是怎么样的?

(有一类生物学家最喜欢仿真其它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例如昆虫的复眼看到的情景之类。

这是很滑稽的一种行为——其它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只有其它生物本身才看得到,人类无法知道。除非这个人变成了其它生物,像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他就当然知道海螺看出来的景象是怎么样的。

生物学家所作的仿真,只不过是人类一相情愿的想象而已,绝不可能是事实。

由这个例子来看,可以看出人类的科学,在发展和研究的方向,可能很有问题,像这种滑稽的所谓科学,可以长期存在,就很不可思议。

当然人类还是有可能知道其它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究竟是怎么样的。有两个方法,其一是直接通过其它生物的视觉系统,把看到的一切化为画面。其二是把人类的视觉系统和其它生物的视觉系统联系起来,使人可以直接通过其它生物的视觉系统,看到景象。像现在那样,自说自话仿真,那算是什么科学?)

我当时确然想到了这些问题,当然没有进一步想下去。只是我一贯认为人类的科学还处于很低的水平状态,所以才在茫无头绪之中,有了这样的联想。

白素像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她道:“一只海螺,能够看到我们,这实在有点难以想像。”

我点头:“是啊,它不能离开海水,如果通过海水来看,又怎么能够看清楚我们?”

红绫参加讨论,也出言惊人:“或许海螺有这个能力。”

我和白素一起摇头,我道:“我可以肯定,当时我们附近没有别人。”

白素道:“没有别的人,不等于没有别的生物。”

我和红绫,一起扬眉,一时之间不明白白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白素立刻解释:“譬如说,天上有海鸥飞过,海上有鱼跃上海面,都是非常普通的情景,我们不会加以注意。”

我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万良生不一定是一只海螺,他可能是一只鸟,或者是一条鱼?”

白素口气有点犹豫:“我不能十分肯定。可是那类外星人既然神通广大到可以使万良生在人和海螺之间变来变去,就是可以使万良生的思想组自由来往。在这样情形下,理论上来说,万良生的思想组应该有可能进入任何生物之中。”

我再吸了一口气——白素的这种假设,天马行空,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一下子很难接受。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这种情形存在,那么万良生岂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变成任何生物?

继而我随即模糊地想到,这种情形并非完全不可能。

而红绫接受大胆设想的能力显然远高于我,在我还没有十分明确的概念时,她已经拍手叫道:“太妙了,有趣之极!孙悟空能够有七十二种变化,他万良生不知道可以有多少种?”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顿时豁然开朗,完全明白了白素的设想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完全可以接受,因为这种情形“古已有之”,是古代人很普遍的想象,并非白素首创,而我在乍一听到时还觉得不可思议,由此可知我的想象力不够,至少比不上白素和红绫。

红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孙悟空的“七十二种变化”,其实在古人的想象或记载之中,能够变成其它生物或其它人的这种神通,很是平常——一般神仙,或是妖精,都有这个能力。

可是从来也没有人把这种变化的能力,设想为思想组的自由活动的结果。

而白素提出的这种设想,和神仙妖精的变化能力结合起来看,完全可以接受。思想组自由活动,进入了海螺,就变成海螺;进入了女吸毒者,就变成女吸毒者;进入了鱼,自然也就变成了一条鱼。用这种角度来看孙悟空的七十二种变化,无非是孙悟空的思想组在能够自由活动的情形下,进入了七十二种不同的生物而已。

那类外星人既然给了万良生在人和海螺之间变来变去的能力,当然可以由此推论到他还有变成其它生物的能力。

有趣的是,当他在海上看到我们的时候,他是什么生物?

我才想到,红绫已经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道:“不管他当时是什么生物,总之他看到了我们,所以联想到他的人身出了问题和我们有关,所以他要变成其它人,用其它人的身份来和我们交涉。我相信他虽然可以在海螺和他自己之间变来变去,或许也很容易可以变成别的生物,可是在变其它人这一点上,必然十分困难,所以我们不能等他再变成其它人,而要主动去找他——不是找他的思想组,而是找他变成的生物,即使是一只海螺,或者是一条鱼,总比和虚无缥缈的思想组容易沟通。”

白素说到这里,我们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已经很明白了。

红绫立刻道:“我这就去,到那岩洞附近的海面去,我也可以潜水,我会设法找到他,弄清楚我们究竟给他造成了什么的麻烦,和如何补救。”

我道:“我和你一起去。”

白素笑道:“干脆我们全家一起出动,至少向万良生表示诚意,表示我们会全力弥补我们造成的麻烦。”

我当然十分高兴——我和白素一起应付过许多疑难杂症,每一宗都是令人非常愉快的回忆,如今再加上红绫,一定会更加有趣得多。

我们说做就做,立刻联络了游艇,出海直驶向那个小岛。

我们离开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船行没有多久,回头看,城市璀璨的灯光,恍如海上浮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球,壮观之极。向前看,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海水偶然反映出一点一点的星光,像是许多小妖精在跳舞,诡异而不可测。

游艇的性能很好,有自动导航设备,虽然黑暗,无碍航行。

我们在驾驶舱中,白素再详细问我在医院中和万良生对话的情形,我又说了一遍之后,感叹:“当时我无论如何想不到和万夫人的约定,会那么巧又发生万良生变成了女吸毒者的事情。我那时候只是想,万夫人想知道自己的未来身份,只怕随她如何想,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一个女吸毒者!”

白素望着天上的星星,也很感叹:“人的未来身份,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女吸毒者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她说了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人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理所当然,可是也应该只限于今生。把将来的打算,延伸到了来世,太贪心了!”

我笑道:“不单是贪心,而且简直是痴人说梦话,实现的可能,正如你所说:等于零!”

红绫参加意见:“还是万良生的情形好——他的身体密封在那个圆柱体中,看来不会衰老,他还可以随便变成其它生物,甚至于也可以变其它人,这种情形,岂不是等于已经成仙?”

如果情形真如同我们想象,那万良生的确等于成仙了。

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

在理论上说,那类外星人如果掌握了人类思想组脱离身体自由活动的能力,那就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我把想到的说出来,红绫不胜欣羡:“那类外星人的能力,比任何外星人都高。妈妈的妈妈也成仙了,可是却不能变来变去。”

白素有点啼笑皆非:“你外婆若是变成了一条鱼,你有什么值得高兴?”

红绫想了一会,想不出答案来,只好傻笑。

我道:“我们到那个小岛去,目的是想和万良生联络,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万良生以什么形态存在,难道看到了每一条鱼、每一只海螺都去问它是不是万良生!”

红绫也摇头:“就算问到了一条鱼或是一只海螺,正好是万良生,也不知道鱼或海螺的听觉器官能不能接受人类的语言。就算他听懂了,他如何响应我们?”

我们父女二人不断提出问题,白素皱着眉,好一会不出声,等到我们住了口,她才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只好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

红绫在思绪上,大有温宝裕之风,她又作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假设,不必一一细表。

白素在红绫的假设告一段落时,才对她道:“有一件事,十分重要,是整个事情的关键,你需要详细说一说。”

红绫瞪大了眼睛,白素道:“你在那个岩洞中,发现并且取出圆柱体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其它什么装置?有没有在无意中碰到了什么或者破坏了什么?”

红绫仍然瞪大了眼睛,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白素和我相视苦笑——红绫粗枝大叶的作风在这件事上表露无遗,她显然根本没有注意当时的环境。

白素道:“那么经过的情形如何?”

红绫的回答更妙:“进去,看到了圆柱体,把它带出来,就是那样。”

白素吁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第一步应该怎么做了。”

我应声道:“应该到那个岩洞中去——就算没有别的发现,万良生也最有可能在他身体的旁边。”

红绫对所有事都兴高采烈,她立刻道:“我带路,我记得那个岩洞的所在。”

白素道:“好极,我们先准备潜水工具。”

游艇上有潜水设备,设备之齐全,很出人意表,至少可以供我们三个人在海水中使用三天。

我加快了航速,在黑暗中,海面上十分静,只有偶然在远处有一些船只的灯光在闪耀。

等我们到了那个小岛,三人就一起配上潜水装备,红绫欢呼一声,率先跳进了海中。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握着手,也一起跳进了海中。

海水中是另一个世界,尤其是在黑暗之中,显得更是不同,我们跟着在前面的红绫,利用水中推进器,毫不费力地前进。

在强烈的水底灯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海中奇形怪状的岩石,和附生在岩石上各种颜色的生物。

经过了几个岩洞,红绫都毫不犹豫地经过,她不断地在和我们联系:“就在前面,经过那块大岩石就到了,很是隐秘,若不是那么隐秘,我也不会进去看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我回答道:“今天的事情极有趣,是很好的经历。”

白素也道:“上次潜水到现在,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红绫一直有她做错了事的感觉,经我们这样一说,她很是高兴,发出了几下欢呼声。虽然欢呼声通过通讯装置传过来,还是可以亲切感到她发自内心的喜欢。

不一会,转过了一块大岩石,只见灯光无处,前面一大丛海草附近,聚集了一群鱿鱼,在灯光照耀之下,鱿鱼的半透明身体色彩变换,看来很奇特。而更奇特的是其中有一只特别巨大,连触须在内超过一公尺,其中有两根触须特别长,竟达到两公尺上下,正在不断挥舞。

我知道海中生物有体形十分巨大的例子,像鱿鱼、乌贼这一类生物,有巨大到超过十公尺的纪录。

红绫在最前面,我立刻警告:“小心,可能还有更大的在后面,也可能会攻击我们!”

说话之间,那只大鱿鱼非但不怕强烈的灯光,而且迅速向我们游了过来,两根长触须,更是舞动不已,竟一直游到了红绫的面前。红绫虽然听到了我的警告,可是这种情形,还是令她感到有趣,她向那大鱿鱼伸出手去,大鱿鱼的长触须一下子就缠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变化,突如其来,我吃了一惊,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应付,白素的声音已经传来:“万良生!”

我也算是反应很快的了,但是也至少任一秒钟之后,才知道白素在这时候忽然叫出万良生名字的原因——她是在提醒我们:那大鱿鱼是万良生!

这种情形,真是诡异绝伦,简直令人无法接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证明白素是对的。那大鱿鱼绝非普通的鱿鱼,当然更可能是万良生的化身。鱿鱼不能说话,可是这时候它的身体语言却再明白不过。

它的两条长触须,一条缠着红绫的手腕,另一条却笔直的指向前面。

而根据红绫后来的说法,她说那大鱿鱼的力量很大,简直是拖着她向前去。后来当然也知道了那鱿鱼确然是万良生的化身,我和红绫都佩服白素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

当时看到了这种情形,都明白大鱿鱼是在指路,而指的方向,是一个很狭窄的岩洞入口,红绫自然而然叫:“我知道,就是那个岩洞。”

大鱿鱼一直没有放开红绫的手腕,我们是一起游进那个岩洞去的。岩洞入口处很狭窄,一进去之后,里面却很大,灯光照射之下,立刻看到了那圆柱体。

那圆柱体插在一处很是平整的岩石中,只有十公分左右露在外面,看起来确然十分奇特。

红绫在道:“我上次进来的时候,看到这种情形,觉得很奇怪,所以才去碰它,它又很容易被取出来,所以我就把它带走了。”

听红绫说上次她取走圆柱体的经过,我觉得事情不对头,而且立刻想到了不对头之处。我道:“孩子,不对,上次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潜水装备,虽然是白天,这岩洞中也应该一片漆黑,你不应该可以看到东西。”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还以为红绫有类似“夜视”的能力而她自己不知道。

然而红绫听了,“啊”的一声:“是不对,上次我来的时候,这圆柱体旁边的岩石上好像有光亮,现在却没有。”

我心中一动:“这只怕就是问题所在!你把圆柱体放回来的时候,一定没有放妥当,所以光亮消失,这一定对万良生的身体十分不利!”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圆柱体之前。白素一面向大鱿鱼做手势,一面去观察那圆柱体。大鱿鱼两只大眼睛光芒闪耀,一条长触须搭向圆柱体,触须尖指在圆柱体露在岩石外面的平面上。

在灯光之下,可以很清楚看到那平面上有一道浅浅的刻痕,以前我们都没有注意,而在岩石上,也有一道同样的刻痕,两道痕迹,相去约有几公分。

大鱿鱼的触须尖,在指向圆柱体上的刻痕之后,又指向岩石上的刻痕。

虽然只是一只鱿鱼用它的触须在指点,可是就算叫人来做,也不能做得更好了。它的意思十分明白:两道刻痕应该对准!

我和白素同时明白了这一点,也就一起伸手去转动那圆柱体,以求把两道刻痕对准,然而却根本转不动。

鱿鱼的触须这时候又有动作,可是我们一时之间却没有看懂,还是红绫最先领会:“应该把它全部拿出来,再对准了放进去。”

她还补充:“我上次放进去的时候,只是随便插进去就算,根本没有注意应该怎么放。”

我和白素点了点头,一起把那圆柱体从岩石中慢慢拉了出来,也要花很大的气力。

然后我们小心对准了两道刻痕,再把圆柱体送进岩石中去。在圆柱体取出来之后,岩石上有一个很深的圆洞,很是光滑,灯光照进去,看到圆洞最深处,有光芒闪耀,却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等到我们把圆柱体再放进去,两道刻痕正好对准,先是圆柱体的平面上放出了光芒,红绫叫:“对,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的话才一说完,那光芒陡然之间变得十分强烈,不能逼视,我立刻知道会有变故发生,来不及说话,就一边一个,抓住了红绫和白素。

也就在那一剎间,突然岩洞中的海水急速地旋转,我们身不由主跟着打转。

紧接着海水在急速地旋转中,产生了无数气泡,就算有灯光,也变得什么都看不清楚。在混乱中,只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海水中发生,激得海水翻涌,我们也就在海水中不停翻动,连想要说话联络都不可能。

幸好时间不是很久,海水渐渐平静了下来,气泡消失,视线恢复,我们首先看到那圆柱体不见了!

只剩下那个圆洞在,红绫究竟不失孩子气,在这样情形下,她首先注意的事情和我们不一样,她叫道:“鱿鱼!那鱿鱼不见了!”

白素应声道:“万良生的身体也不见了!”

我则已经想到,刚才岩洞中的海水突然翻滚,显然是由于那圆柱体脱离岩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发射出去的缘故,就像火箭发射时造成空气的激荡一样。

那圆柱体竟然能够有这样的变化,实在是我们在事先所万万想不到的!

红绫急忙问:“我们怎么办?”

白素道:“那鱿鱼也不见了,证明万良主已经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也以为如此,红绫有些依依不舍,后来她对温宝裕说:“明明是一只鱿鱼,可是又是一个人,真是有趣极了。”听得温宝裕羡慕不已。

当下依我的意思,至少要探索一下那圆洞的深处究竟有什么花样,却被白素阻止,她道:“这里的一切,都和万良生生命攸关,我们在完全不明白底细之前,还是不要有任何行动好。”

我道:“可是万良生这个人如此奇特,难道我们就一直完全不明白他的底细?”

红绫大有父风,立刻附和:“是啊!是啊!”

白素忍不住笑:“我想万良生一定会对我们说明一切,请稍安勿躁!”

我一向对白素的预测十分信服,可是也未曾料到竟然应验得如此之快。

当时我听了白素的话,就没有再做什么,离开了岩洞。

当我们来到游艇附近,浮上水面时,就看到游艇的甲板上,坐着一个人,正在悠哉游哉地喝着酒,看到了我们,还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我们打招呼。

红绫和我一起叫了起来:“万良生!”

上了船,万良生(当然正是他)居然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我盯着他看,他看起来和多年之前完全一样,可见在那圆柱体中确然不会衰老。

我不知道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以致一时之间反倒说不出话来,万良生反而先开口,他对红绫说话,道:“是卫小姐吧,你差点害得我变不回人。”

红绫伸了伸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在无意中闯了祸。”

然后红绫极有兴趣地绕着万良生打了几个转,问:“刚才那条大鱿鱼是你变的?”

万良生回答得很认真:“不能说是我‘变的’,只是我的——”

他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思想进入了鱿鱼中——令尊知道这种情形,我‘变成’海螺,也正是如此。”

我们已经讨论过万良生的情形,所以这时候听得他那样说,也不觉得过分惊奇——的确是他的思想组(灵魂)能够有自由活动的能力。

红绫更是有兴趣之极,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又问:“你可以变成……可以借用任何生物,甚至于任何人的身体?”

我并没有阻止红绫发问,因为就算她不问,我也会问。

万良生吸了一口气,向我和白素望来:“我知道这一次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不可,不然卫斯理不会放过我。”

我也不否认,只是道:“好说,好说。”

万良生笑了一下:“我——他们给我的能力,只是在我自己的身体和海洋中某类生物之间来去。当我的身体被移动之后,没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我回到自己身体的能力就消失,在极度惊恐的情形下,我费了好大的力量才勉强进入一个人的身体,可是一切……一切……我无法形容,总之是身不由主至于极点,那不是我。如果我不赶快离开,我的思想组会消散,从此不再存在。”

可以听出万良生已经很努力在说明,对他所说的情形,我们虽然听清楚了,可是却很难真正理解其中的情形。例如什么叫做“思想组会消散,不再存在”?那是怎样的情形,就很不了解。

红绫的理解力可能在我和白素之上,她点了点头:“你不能随意变成别人。”

万良生一副犹有余悸的神情,又摇头又摇手:“哪里还敢,试了一次,还是实在非试不可,都已经几乎魂飞魄散,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他这时用“魂飞魄散”这个现成的形容,倒很可以使人想到思想组消失是怎么一回事。

红绫继续在问:“你一直还经常以人的身份在生活?”

万良生现出很是狡黠的笑容,点了点头,显然对于这一方面他不愿意详细说。

红绫没有追问,我想了一想,自从万良生“失踪”之后,各种各样的传说很多,可是并没有他再度出现的消息传出来过,由此可知他在以他本人身份活动的时候,行动一定极度隐秘——他也非如此不可,要不然走漏了风声,被他的妻子,那位母大虫发现,抓了回去,就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看万良生鬼头鬼脑的模样,就知道我料中了。

我们都没有追问,反倒是他自己说了一些情形,他道:“我早就为自己安排了一些金钱,是准备真正忍无可忍的,就实行人间蒸发后使用,没想到我运气好,遇上了那些人……他们……他们是?”

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外星人,一类能力高超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外星人。”

万良生点头:“我一直把他们当成神仙,以为我自己有幸遇仙,和古人有这种奇遇一样。”

我没有进一步和他讨论“神仙”和“外星人”之间的关系,而红绫又已经问:“你的思想组可以进入哪一类海洋生物,以它们的身份生活?”

万良生却回答了一个洋文:“MOLLUSCA。”

我哼了一声:“这类生物,早已经有非常恰当的中文名称,叫做:软件动物。”

万良生略有新意的神色:“是,我知道。”

当时我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我只是想到,原来万良生只可以在人和软件动物之间变来变去。或者说他的生命形态,是以人和软件动物两者身份出现。

他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软件动物。

这种身份可以在人和软件动物之间变化,当然也是一种神通,地球人而能有这种神通,应该可以算是奇遇。

我又想到,刚才他之所以是鱿鱼,因为鱿鱼属于软件动物中的头足纲;他又曾以海螺的身份出现,海螺属于腹足纲;如果他变成了一只蛤蜊,那是属于双壳纲。总之他的思想组可以进入任何软件动物的身体,使他变成软件动物。

至于为什么只能是软件动物,而不能是其它生物,其中的奥秘,怕只有那类外星人才能解答了。

当然我也可以作许多假设,例如万良生本来就有软件动物的生命基因,例如恰好当时万良生说宁愿做一只海螺等等。

红绫对于万良生可以随意变成软件动物的这种能力很是羡慕,她对我和白素道:“既然可以变成软件动物,理论上来说,也应该可以变其它的生物!”

我笑道:“理论上来说可以变成任何东西——孙悟空就曾经变成一座庙!”

这时候我注意到白素的神情很是严肃,我感到她有话要说。等了一会,白素缓缓地问道:“万先生,那类外星人给了你这样的好处,代价是什么?”

甲板上灯光并不是很明亮,可是也可以看到万良生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的神情是竭力要掩饰他内心的感觉,可是血液却不受控制的涌上了他的脸。

我不明白何以他对白素的问题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看到白素的神情更是严肃,像是正在审判万良生一样。

不过白素的声音还是很柔和:“刚才你自己说要把事情详细告诉我们的。”

万良生还是满脸通红,变换了几次坐的姿势,这才道:“我……我……给了他们一半……”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却没有再说下去。

红绫好奇:“一半什么?一半财产?”

白素冷冷地道:“神仙一样的外星人,要地球人的财产有什么用处!”

红绫盯着万良生,万良生不和她的视线接触,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给了他们一半我的……思想……思想组。”

一时之间我脑筋转不过弯来,竟然无法在第一时间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白素看到我有茫然的神情,就提醒我:“他把自己的一半灵魂,去交换可以变成软体动物的能力。”

我怔了一怔,还是没有明白白素所说的话的真正实际意义,反而很奇怪的想到了象征性的含义,所以我的反应牛头不对马嘴,我道:“世界上很有些人出卖了自己整个灵魂去当软件动物的!”

白素本来神情很严肃,却被我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万先生是真正的把他的一半灵魂,交换了真正变成软件动物的能力——这“软件动物”并不是文学性上对某种人行为的形容。出让灵魂,也不是象征性,而是他的思想组真的被人取走了一半。”

白素解说得很详细,我虽然明白,可是仍然有许多疑问:“灵魂如何取走一半?外星人要他的一半灵魂又有什么用处?”

白素扬了扬眉:“要请万先生解答。”

万良生摇头:“别问我,我不知道。当时他们这样提出来,我急于逃避,别说他们只要一半,就算全要,我也会答应!”

我和白素、红绫都很疑惑,不过也相信万良生所说的是实在情形——他对于外星人的行为、目的一无所知,他只是为了取得自己的需要,就答应了人家。

万良生看到了我们的神情,他道:“我确然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告诉我——他们只告诉了我,在人和软件动物之间转换思想组的方法,而且警告我说放置我身体的装置,在每次转换之际都会自动出入,千万不要随便碰它,上次给卫小姐拿走又放回来,我就无法进入自己的身体了。”

听了万良生的叙述,我很有腾云驾雾、天旋地转的感觉,因为那实在和现实生活中会发生的事情相去太远了!虽然我很有些古怪经历,这时候也需要勉力镇定。

我知道万良生所知有限,要全部答案,还必须那类外星人来解答,然而我是不是还有机会遇到那类外星人,完全不能预知,所以只好把疑问放在心里再说。

红绫却很实在,她在追问万良生可以回答的问题,她问:“你的思想组去了一半,对你有什么影响?”

万良生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吞吞吐吐,他回答得很快:“他们对我解释过,人的思想非常博大,远超过人所能想象,就像海洋一样,就算去了一半,海洋还是海洋。又像一个大洞,去了一半,还是一个大洞,你不能说它只是半个洞,所以我根本不感到有什么影响。”

他说得振振有词,可是我却感到很模糊——他的说法玄之又玄,并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接受。而且对于把自己的思想组(灵魂)出让给他人的这种行为,我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使我想起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故事。

当人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之后,虽然他得到了一些东西,可是却失去了灵魂,而成为被魔鬼操纵的一具躯壳。

所以出卖灵魂,对人来说是一桩十分卑鄙的事情。

万良生虽然宣称他只是出让了一半灵魂,而且还对“一半”作了很玄妙的解释,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这种行为属于卑鄙的事实?

而且我想我也明白何以一开始的时候,万良生的态度如此不自然,扭捏而支吾,又无缘无故满脸通红,又故意把“软件动物”这个词说成洋文。这种种情形,只说明了一点: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卑鄙,所以才竭力掩饰。

我更进一步想到,万良生不单是想掩饰他行为的卑劣性,而且还在掩饰事情的真相——他的灵魂一半属于那类外星人,必然有相应的后果,而他却说什么影响都没有!

我一直对任何外星人都没有恶感,也一贯认为外星入不会侵犯地球人,可是外星人如果对得到地球人的灵魂有兴趣,那无论如何不是好事。

一来,对人类的灵魂感到兴趣,要取而得之,这种行为,很难理解为友好行为。二来我对人性很有了解,人对于保持自己的灵魂有很脆弱的一面,在某种情形下,人不是“很容易受引诱而出卖灵魂”,而是会非常乐意自动出卖灵魂。

所以,如果那类外星人有意要取得人类灵魂的话,会有许多人因此而失去灵魂——或者是像万良生那样失去一半。

我难以相信失去一半会完全没有影响,虽然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然而总以没有这种事发生的好。

而且观念上只有魔鬼才收买人的灵魂!

(如果可以假设上帝是超能的外星人,那么当然也可以假设魔鬼也是超能的外星人。

那类外星人是魔鬼?)

我思绪越扯越远,可是却没有任何结论,这种情形很令人沮丧。当然在神情上也有所显露。白素在这时候握住了我的手,她自然知道我想了些什么,她低声道:“试试接受那种解释。”

我皱着眉——白素劝我接受那种解释,当然是她已经接受了。

我在找白素接受那种解释的原因,红绫在这时又问:“你的意思是说,那类外星人说人类的思想……是“无穷大”,即使除二,其值不变,还是无穷大。”

红绫用数学上的“无穷大”来理解那种解释,又比刚才万良生所说容易明白。

万良生忙不迭应道:“正是!正是!在数值上,并没有变化,所以也没有任何影响。”这时候我想到的是,人的思想组如果真是无穷大,那去了一半(除以二),确然在数值上没有变化,也就可以接受完全没有影响的解释。

然而那类外星人要人类的思想组又有何用,想必是用来研究。然而人类的思想既然其复杂性是无穷大,那类外星人只怕也研究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想到这里,刚才想到的那些不愉快的感觉消散许多。

白素向万良生问道:“看来你很享受这种可以在海洋和陆地上同时生存的生活,你也没有必要把你这种奇特的可以变化的身份公开,请问为什么你要把这一切告诉我们?”

万良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他本来有话很难出口,而白素替他开了头一样。

他道:“经过了我几乎不能变回人的危机之后,我想到很多意外可以导致同样的危机发生,我不想再冒这个险。”

他用那种方式说话,使我感到极度不耐烦,我忍不住出口恶言:“你他妈的说话干脆一些好不好!”

万良生忙道:“好!好!”

红绫拍手笑:“爸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不要再做软件动物,要做回人了!”我没好气:“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关我们什么事!”

万良生双手挥动:“我要请两位帮助,两位在社会上有地位,又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经历,说话能令人信服,所以我要完全重回人类社会,要靠两位代我想一个我长期失踪的原因——当然不必说真相,只要两位随意编一个原因,出自两位之口,大家就都会相信。”

听得他如此说,我真是又好笑又好气,竟不知如何响应才好!

白素笑道:“你根本不必向社会交代什么,只要向尊夫人交代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就可以了。”

白素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提起了他的妻子,万良生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不过他随即定了定神,用力摇头,大声道:“不必怕她!不必再怕她!”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不禁哈哈大笑:“是不是那类外星人又给了你什么治恶妻的秘方?”

万良生并不欣赏我的笑话,他回答得很正经:“她恶还她恶,现在我完全不必靠她,她再想也恶不到我的头上。我这些年来,利用有限的资金投资,颇有所获。一个人只要基本生活不成问题,就完全没有理由让任何人对自己凶恶,不必怕任何人!”我对万良生这番话由衷地鼓掌——他能够说出这番话来,表示他对人生有了一定的认识,比起以前的万良生来,好了很多。真是奇怪,难道灵魂少了一半,反倒可以使人变得聪明,变得想得开?

(如果本来的灵魂是十分骯脏,去了一半,变成五分骯脏,这就反而变好了。)

白素道:“那就根本不必我们为你编什么故事。”

万良生神情犹豫,我道:“其实尊夫人也不是那么可怕,我最近才见过她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万良生就双手乱摇:“谢谢你,虽然我不必再怕她,可是也请别在我面前提起她!”

真的,我觉得万良生非但不讨厌,而且还很有趣,由此看来,那类外星人的行为,并不造成对人的损害。白素显然早已经看出这一点,所以才接受了万良生的解释。

当晚我们一面谈到天亮,万良生对于那类外星人确然近乎一无所知,问也问不出甚么来。

第二天上午,游艇靠近城市的码头,我们和万良生一起下船,立刻就有在其它游艇上下来的人认出了万良生——他毕竟曾经是富豪,而且一直神秘失踪,所以格外引人瞩目。

而当大下午,万良生在长期失踪之后,重新出现,就成了世界性的新闻。

这家伙也真可恶,他竟然对所有人说:我不在的那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车,只有卫斯理知道,我们有过协议,不予公开。

所以接下来几天中,想在我这里知道万良生失踪时期情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一律回答“无可奉告”。

而万良生重回人间,恢复了他原来的身份之后,十分高姿态,到处活动,而且宣布许多投资计画,都极其庞大,很快就恢复了他豪富的地位。而且更惹人注目的是,他宣布和万何集团脱离任何关系,放弃原本属于他名下的所有集团股份,并且单方面申请和何艳容离婚。

这一切都成为传播媒介热闹之极的头条新闻,于是所有传播媒介开始找寻何艳容女士的下落,要听她的意见。

然而却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她——这是理所当然之事,连小郭都找不到她,不能想象还有别人可以找到她。小郭至少还追查到她曾经到过乌克兰,由一架神秘的飞机接走,向北飞去。其它人扰攘好久,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我对何艳容的下落也很关注,因为我和她有那个古怪的协议,她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她的遗产执行人,立刻会成为全世界注目的目标,那是我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传播媒介找不到何艳容,万良生又什么都不肯说,于是各种各样的“传说”、“据闻”等等就纷纷出笼,其中颇有想象力丰富远在卫斯理故事之上者,当然不必一一细表了。

其中颇有意思的一项,是有人替万良生算了一下,他放弃了万何集团的股份,等于放弃了超过五十亿美元。

而万良生放弃了那么多财富,自己另起炉灶,目的自然是为了摆脱何艳容,不想再和她有任何关系。

我和白素讨论了这件事,我认为这是万良生人生观看得开的一个例子,我的根据是越有钱的人越想钱更多,不会有肯放弃那么多钱的行为。

白素却道:“还有另外一种情形,钱实在太多了,多到了五十亿美元也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时候,也就会有那样的行为。”

我不以为然,因为没有人钱会多到这种地步。

白素笑道:“我想万良生还保持着灵魂能够离开身体的本领,你试想一想,他有这个本领,对他的赚钱事业有什么好处。”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并不是我想不到有什么好处,而是想到的好处太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灵魂能够自由离开身体,就等于是有“神游”的神通,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地方,获悉任何秘密,这对于赚钱事业来说,就是要赚多少钱就可以赚多少钱,算起来万何集团的股份,当然微不足道至于极点。

我呆了半晌,才道:“他有这种本领,竟然不告诉我们。”

白素笑:“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我也想不出他必须告诉我们的理由,然而他如果真有这种本领,我还是非把它查出来不可,因为那是灵魂学上的重大课题。

我不会让他独自保存这个秘密——不但由于我生性好奇,而且那确然是十分值得研究的事情。

然而我又立刻发现,如果他刻意保持这个秘密的话,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灵魂只是一种存在,并没有一样东西在那里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它来无影去无踪,每个人都有思想,可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思想在何处。连自己的思想在哪里都无法知道,如何去追踪别人的思想?

所以无法证明、追究万良生是不是有灵魂离开身体的本领。

要追究何以万良生会有这样的能力,应该从根源上追查,根源就是那类外星人,万良生的能力是他们教的。看起来像是人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就是不知道如何运用,要不然万良生怎么能够一学就会?

又或许关键在于灵魂离开身体的时候,如何保存身体。即使是古代神仙,在神游的时候也常常出现身体被破坏的情形。首先要克服的,怕就是这个难关,那类外星人用那个神秘的圆柱体来保存万良生的身体,那圆柱体和海底岩洞中的圆洞,必然是那类外星人设计的装置。

想到这里我已经知道,要彻底了解万良生这种本领的秘密,不应该从万良生那里着手,而应该直接和那类外星人联络,从他们那里获得资料。

可是外星人和灵魂有一个共通点——听起来很怪异,但却是事实。两者之间相同的是:无法主动与之联络!

只能在偶然的机会中才能够和外星人相遇。或者是对方有意思和人联系,才能发生沟通,主动权完全不在人类。

这是由于地球人在整体上处处不如外星人的缘故,不是我的能力所能改变。

不过我对于能够终于和那类外星人取得联络,抱乐观的态度,认为迟早会有这一天。

我乐观的根据是,那类外星人既然对人的思想组有兴趣,他们只得到了万良生一半的思想,必然无法满足,仍会继续用各种条件去交换人类的思想。

(魔鬼用各种引诱来收买人的灵魂!)

那也就是说,那类外星人会持续他们在地球上的活动。

最怕他们离开了地球,在浩瀚宇宙中,上哪里找他们去。而如果他们继续在地球上活动,就总有相遇的机会。

当然我也不是坐在家里等这样的机会来临,我采取了行动。我和白素、红绫商量了之后,我们再次潜水进入那个岩洞。

上次我曾发现在那圆柱体离开之后,在圆洞深处,像是有一些装置,当时用强烈的灯光照射,看到了反光。

我认为再来一次,一则可以对事情有进一步了解,二则也有助于拉近和那类外星人的距离。因为那个岩洞曾是他们活动的基地,他们或者会再在那里出现。

这一次我们携带的配备更多,可是结果却大失所望!

本来以为至少可以在圆洞深处发现一些什么,可是这次更强烈的灯光照向圆洞深处,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怪异的圆洞而已,虽然可以肯定它不是自然形成,可是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唯一可以说明的是,万良生是不会再变成软件动物的了,因为那个圆柱体不在岩洞中,上次离去之后,不知道是万良生把它小心藏了起来,还是把它拋弃不要了。

我们都知道那圆柱体和万良生思想组离开身体有巨大的关联——上次红绫只不过放回去的时候,没有照足原来的位置,万良生就几乎要永远成为软件动物。

假设他要进入这个圆柱体中,才能达到身体和思想组分离的目的,而这个圆柱体又必须位置正确的在圆洞之中,才能发挥这个作用,那么现在的情形就说明他失去了思想和身体分开的能力。

又可以假设,万良生还保留了那个圆柱体,如果他进入圆柱体,圆柱体就会自动回到岩洞(像它离去的时候一样),以正确的位置进入圆洞,使他又可以思想组分离,变成软件动物。

不过我们相信万良生不会再那样做。

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他这个秘密,他只要再度“失踪”,我们就可以在岩洞中找到他的身体,只要稍微搬动一下那个圆柱体,他就不能再变回人了。

我们料他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可以得到结论:即使他还有思想组和身体分开的本领,他也不敢再使用。

也所以,白素对他肯放弃大笔财富的原因的估计,可能有差错。白素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向我道:“我很可能料错了,是你的想法对——万良生他想通了。在财富和快乐之间,他选择了快乐。”

万良生想要快乐,就必须和何艳容不发生任何关系,就必须放弃万何集团的股份。我很是感叹:“其实人生永远是快乐比财富重要,不过矛盾的是财富在许多许多情形之下,可以给人生带来快乐。”

这种矛盾,当然永远存在,无法解决。

在岩洞中并无发现,走的时候我留下了一件预先带来的东西。那是一封给那类外星人的信。

信用特殊的在水中会发光的材料写在一块金属板上,在信中我强烈的表达了要和他们联络的愿望。我相信既然我曾经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他们只要看到这封信,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只要有再次和他们相会的机会,在人类的身体和灵魂的关系上,我一定可以在他们那里得到许多认识。

然而和超能力、高智能的外星人有交往,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情。出色的地球人如柯南道尔爵士,如果能够有遇上那类外星人的机会,他的灵魂学说一定已经系统化,受全人类所接受了。

另一位坚决相信灵魂存在的杰出地球人,也很可惜没有遇上高智能外星人的机会,所以尽管他对灵魂做出了种种设想,同样无法突破地球人在这方面的认识范围。

那位杰出的地球人,是地球上自有人类以来,至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ThomasAlvaEdison1847-1931。)

爱迪生对人类的思想作出了超特的设想,他设想人的脑部有许多、数以百万计的“小人”在活动,这些“小人”的活动,产生人的思想。

他用了“小人”这个名词,明显的把思想组生命化。这样称呼思想组,和把思想组称为人的灵魂是同样的一种设想——思想组的活动可以和人的身体分开来。

所以爱迪生完全相信灵魂的存在。

而且他相信灵魂一那些数以百万计的“小人”在人死亡之后,还是可以存在。事实上,在他自己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在他发明了无数对人类文明有深远影响的发明之后,他最后的努力是想制造一种设备,这种设备在想象中极其敏感,可以和那此,“小人”接触,也就等于可以和灵魂沟通。

可惜他还没有发明成功这个想象中的“灵魂沟通仪”,他就去世了。

如果爱迪生能够有机会遇上外星人,以他超特的智能,必然可以在外星人帮助之下,在灵魂学上再建立他为人类所立的伟大功勋!

柯南道尔以他文学家的身份肯定灵魂的存在;爱迪生以他科学家的身份肯定灵魂的存在;所有神学家也都肯定灵魂的存在。可是人类在对灵魂的研究上,自从爱迪生去世之后,只有倒退,没有进步,这现象真教人欷歔!

从岩洞出来到回家途中,我在感叹之余,把想到的说了出来,白素和红绫都没有表示别的意见,显然她们同意我的想法。

故事到这里,当然也近尾声了。

一定有人说:等一等,有更要的事情没有交代。

是的,很更要,也是这个故事的由来:那位何艳容女士,到底怎么样了?

其结果真是出人意表至于极点!比我一心以为上了那女吸毒者的身的是何艳容,而结果是万良生还要出人意表。

在万良生“回来”之后,所有人都在等待何艳容女上的出现。最早有消息的人,还是小郭。

大约在四十人之后,小郭冲进了我的家,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就急不及特地叫:“那架神秘飞机又出现了!”

我看出他虽然在叫嚷,可是并不兴奋,果然他接着道:“不过那位何女士并没有出现——报告说那飞机确然有一个女乘客,只是体形与何女士不符,相差约一百公斤。”

我听得他那样说,开始没有在意,随口问道:“飞机还是在乌克兰出现?”

小郭道:“不是,这次是哥本哈根,飞机在半小时之前离开丹麦,循飞向亚洲的方向飞行。”

一听到“丹麦”、“哥本哈根”,我不禁叫了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前额上重重拍了一下:“小郭,那体重差了一百公斤的女乘客就是何女士——我应该早就想到的:她到勒曼医院去了。”

小郭听了,也“啊”地一声:“那架神秘飞机原来是属于勒曼医院的!难怪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小郭抹了抹汗,随即问:“她的健康有问题?”

我摇头:“看来她是到勒曼医院去换身体——不过事情有些奇怪,她曾经表示过,她对自己的身体很厌倦,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小郭哼了一声:“换个身体,可以轻一百公斤,何乐而不为?”

我笑道:“她生命密码之中,既然有导致肥胖的基因在,很快就会打回原形——她就是为了怕这种现象重复出现,所以才对自己的来世感到兴趣,存有幻想。”

接着我就把她委托我做遗产的执行人,任务是把她的遗产交给她的来世一事告诉小郭。

小郭听得目瞪口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又对小郭说了万良生的一些事,小郭的眼睛和嘴巴张得更大,过了一会才道:“灵魂的一半……真不可思议,灵魂去了一半,还剩下一半,一半的灵魂……算是什么?”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立刻有回答:“一半的灵魂,还是灵魂,可能变得比原来坏,但也可能变得比原来好。总之是一种变化,就像人的身份可以随时发生变化一样——身份变了,人还是这个人,只不过是变好还是变坏而已!”

小郭双手乱摇:“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我哈哈大笑:“老实告诉你,我也不明白——可是除了这样的设想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来了!”

小郭长叹一声,脚步摇晃,告辞离去。

当天下午,有有何艳容的新闻,她在集团大厦召开记者会,宣称过去几十天,她是在接受减肥治疗。

记者招待会由电视直接转播,我和白素都在观看。没有人怀疑她的说法,因为她身形的改变实在太明显了。这位原来体形庞大到了看到的人都无法不骇然的何艳容女士,比我上次见她的时候,何止轻了一百公斤!

她看来体形窈窕,曲线玲珑,虽然称不上是美女,可是体态动人,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风韵,再加上她本来就极富学识,事业上又有巨大成就,所以看来更是不凡,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光彩。

而且她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也消失了,她可能明白了要获得他人的尊敬,并不需要像原来那样。现在她举手投足之间,笑语殷殷之时,就自然而然赢得他人的尊敬,这一点从在埸的所有记者反应中可以清楚看得出来。

我不禁大是感叹:“变化真大,只是可惜,不知道可以维持多久不发胖!”

本来这样的记者招待会,记者应该集中问她对于万良生“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有甚么感想和措施的,可是在开始的一个多小时中,所有问题都和她体形的改变有关,变成了减肥专题。

何艳容当然完全没有提起勒曼医院,只说这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

那确然是奇迹——可是我说的“意料之外的结果”却还不是指发生在她身上这个奇迹而言。

最后终于有记者提到了万良生。

何艳容女士回答得很得体:“我想任何成年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行为,所以我对万先生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他现在要放弃的一切,原来属于他所有,所以任何时候他如果改变主意,还是属于他所有。”

我听得啧喷称奇:“奇哉怪也!看来勒曼医院不但替她换了身体,而且替她换了灵魂!”

想起当年万良生失踪,她声势汹汹的勒令我和小郭把她的丈夫“抓回来”的那副模样,我简直无法相信她现在会如此理性。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笑得很甜,说了一句话,常时我却一点也不明白,她道:“何女士发出的信息,强烈无比。”

我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并没有作进一步解释,我就以为她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有加以在意。

当天晚上,午夜时分,电话响起,何艳容在电话中道:“三分钟后可以到府上,希望不会吃闭门羹。”

白素听的电话,她回答:“倒屣欢迎!”

不到三分钟,何女士就翩然光临,她还没有坐下,我就指着她的身体问:“隔多久要换一次?”

何艳容笑:“果然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到你——这一生不必再换,他们最新的发现,取消了我生命密码中导致肥胖的基因,他们通知了我,我才决定行动,若是两三年就要换一次,我不会有兴趣。”

从她的话中知道勒曼医院又有了新的成就,虽然能够享受这种新成就的只是极少数人,总也是好事。不过同时我也不免黯然,因为这种成就并非来自地球人自己。

我又指着何女士的头,行动和语气那不礼貌得很:“看来这里面也换过了?”

何艳容笑:“我不知道——若然使人觉得有了改变,并不是我刻意如此,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拍手笑道:“好极!好极!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简直天翻地覆,这一生你的变化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为来世身份伤脑筋了吧,我这个遗产执行人的身份也可以取消了。”

何艳容更笑:“非但不能取消,而且还要请你做另外一人的遗产执行人。”

我骇笑:“我可以挂牌做专业遗产执行人了。”

白素也笑,向我道:“我看你猜不着那另外一人是什么人。”

我怔了一怔,知道白素这样说一定有道理,忙问道:“是什么人?”

白素笑得很欢畅:“别说讲给你听你不会相信,就算给你看到了你也不会相信。”

我摇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而这时候何艳容却向白素现出十分佩服的神情,可见确然会有白素所说的情形出现。

我心中大是疑惑,正想再问,何艳容和白素竟然同时道:“请进来!”

一个人应声推门而入,正应了白素所说的话,我看到了这个人,也不相信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和何艳容一起出现!

这个人竟然是万良生!

他曾经为了逃避何艳容而变成一只海螺,可是此刻一进来,就情深款款,像是发情的小公鸡一样望着何艳容,何艳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们重新恋爱了——或者说我们开始恋爱了。”

我大约有半小时之久说不出话来,一直等他们两人在相搂抱着离去,我才问白素:“刚才我看到的不是幻觉?”

白素很调皮,反问我:“你说呢?”

我不住摇头——我说不上来,真的说不上来。

太出人意表了!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