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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st ( Novel 1 )

题记:来自尘土,归于尘土;所有拥有的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和一架精确的天平!

 

自古蛟龙行云雨,

滚滚红尘泥沙下。

四季远近添黑白,

人间高低说小大。

一朝醉卧云端头,

犹嫌华屋广厦低。

食蜜又忘采蜂人,

眇目才知因果真。

“打五角混酒,大块切三盘黄牛肉,果蔬胡乱弄两盘!”赵堂主一股旋风踏进黑狐岭寡妇香客栈,黑无常一样倨坐在临窗的酒桌旁急吼道,"小二,酒须打满,如若羼半滴水,小心你的狗头。"

小二战战兢兢地铺好果蔬牛肉,打了五角酒,惊悚地躲避着黑无常阴沉的目光,飞快地闪到了后厨。

赵堂主满满地筛了一碗酒,仰颈喝下,变颜大怒,钵盂般的拳头直捣桌面道:“小二,什么鸟酒,酸出鸟来,欺洒家少银子吗?”

“啪!”一锭银子拍到桌上,“给洒家换酒来,天杀的鸟贼子!”

小二踌躇,迟疑不敢上前答话。

此时,老板娘捋了捋低垂的秀髮,款款如柔风般飘过。但见:

银钗斜插翡翠音,

云鬓蓬松香气浓。

杏眼迷离三分笑,

酥胸微颤七成软。

翠鸟婉啭莺莺语,

袅娜柔腰自带膻。

轻轻一个万福道:

“客官远路风尘,虚火焦燥,莫与这浅眼窝子的小二一般见识,辱没了英雄气慨;小店虽荒郊野岭,但也接待过山上山下好汉无数。虽没个精致菜品,但野味与老酒却是不缺,眼下就有陈酿了十年的老酒,名曰十里寡妇香,客官若赏脸,吃他个三杯五盏怎个?”

赵堂主抬眼寻声望去,但见这女子在水气氤氲中盈盈移来;四目相对,刹那间,但见:

秋波激水湍流疾,

勾魂摄魄驰风紧。

朗月星稀似曾识,

激光闪电云炸裂。

赵堂主快语道,“来、来、来!俏娘子,少费口水,拿一坛十里寡妇香来,洒家到要见识一番。”

小二闻声早于后厨抱出一坛斑斓云锦紧裹坛口的酱色酒坛来;女店家叱退小二道:

“缺肺少心的没眼色货,这般好汉临驾,竟拿些淡水苦酒糊弄,该遭天杀的鬼。”

十指纤纤,亲启云锦;刹那间,满屋异香,正是:

冷泉甘霖华露浓,

冲霄冰冽蟠桃林。

扑鼻幽香醉刘伶,

好汉一杯闹龙宫。

款款筛一碗如泉甘霖,赵堂主一饮而尽,吊起虎目朗声云,“小俏娘,怎个称呼?如此佳酿,藏的到紧,却不早拿于洒家,要渴死洒家怎个?”

好个小俏娘,轻启朱唇,秋波如电,又道一个万福云:

“好汉休怪,山野小店,小二粗鄙眼浅,不识好汉的威风,未能伺奉好,莫与他一般见识才是;小女早年如同殁了丈夫一般没的个心疼的人,自撑门面,自家烧一坛老酒便唤作了十里寡妇香,远近闻名;众人也随了叫小女子寡妇香了,客官莫见笑最好。”

此时但见赵堂主何等样装扮:

高耸发髻蝴蝶巾,

吊睛虎目双灯笼。

耷嘴流涎胜水银,

紫檀哨棒黄金钉。

满胸杂毛绣花衣,

后颈刀疤红瘤瘿。

赵堂主朗声曰道:

“小俏娘,高山出凤凰,果然好口水;寡妇香这名字妙的很,让洒家省去了许多猜想;洒家渴的急,再饮三碗如何?”

只见那寡妇香在桌上款款排了六盏,缓缓倒进八分深,莺莺软语道:

“喜鹊传音讯,好汉迎门到;英雄入蓬户,祥瑞三年绕;小女子先敬好汉三碗怎个?”

酒盏手中端,纹丝不乱颤,话语软绵酥,句句出真情。但见赵堂主眉拧似铁,唇肥若蜡,朗声道:“好的个爽,洒家最欢喜个直膛膛的俏刁人,那个店小二,娘娘腔,贼鸟人,洒家最烦。”语毕,三碗依次饮尽,寡妇香亦满饮了三盏。须臾,三五回合,二人便豪饮了五七六碗,只胡乱铺些果蔬入口;如此来回,说些应景的言语,酒兴渐浓,渐入佳境。

撑灯时分,秋风裹雨。

黑狐岭寡妇香客栈飘摇在疾风冷雨中。山风如涛,松摇似浪;猿吼虎啸,鬼哭狼嚎,阴森的瘴雾弥漫在山间,泥泞的山路弯弯曲曲隐约在丛林间没有尽头。

微弱的星光像鬼眼一样眨着,如钩的下弦月隐约在疾驰的黑云间。突然,风雨中隐约传来连续不断的木鱼声:“梆、梆、梆.........”

这声音使诡异的夜更多了几分惊悚;月光下树影斑驳纷乱,只见一老僧在泥泞的山路上蹒跚,但见这老僧的一身打扮:

左手擎持黑木鱼,

右腋斜挟漆布伞。

麻衣褴褛袖头宽,

芒鞋裂口黄泥沾。

精光脑袋络腮胡,

一目眇盲白癜斑。

两耳兜风步蹒跚,

法令沟深口边盘。

老僧摸摸索索向前行,独眼直瞪瞪地盯着黑狐岭寡妇香客栈那盏遥远隐约的孤灯。那灯反而像夜猫子的眼,一眨一眨地明灭,让他心中很忐忑不安。老僧腹饥口渴,指望能化个三粥两汤的缘,以解三天两夜无食果腹的焦渴。

夜沉风疾,铜钱大的雨点打在老僧精光的脑袋上,"啪、啪"作响!鸱鹩凄惨的鸣叫伴着木鱼的声响,老僧喘息着渐近了客栈。

此时的寡妇香客栈:孤灯闪跳,残酒斜倾。赵堂主春情荡漾,目裂睛红,青筋暴裂,二郎腿高翘,浪声调笑。正是:

好酒千杯英雄醉,

侧卧芭蕉美人怀。

但看那寡妇香:

眼似桃花金菊瓣,

唇赛绛粉水淋身。

腰软无力可人亲,

最是微醺爱煞人。

“咚、咚、咚……”敲门声起,老僧来也!

鸱鹩凄鸣忽骤停,恶雨腥风也突静;突兀的敲门声,惊诧一对燥热人。正是:

野鸳鸯遇冰雹,嫰荷花遭冷雨,赤兔、的卢并骑跌深坑的不如意。

寡妇香立身撑灯身不稳,旋转摇摆如大鸟;赵堂主手掂金钉紫檀棒,走马站桩架式凶;门“吱吜”一声开:

疾风吹灭桌前灯,

灰衣老僧扑进门。

恶雨浇头肠肚寒,

昏花老眼看不真。

但闻胭脂酒香清,

只求一碗热汤浓。

老僧,昏花独眼只看到俏娘子杏眼迷离花枝乱颤,未曾料见赵堂主目拧似铁心火烦乱;木桩般低眉胡乱唱了个喏,言道:“贫僧马好龙,单名一个"鳔"字,弘法四海,普渡众生,救万民于水火,今天来到黑狐岭,有缘遇见二位施主,但求化缘一钵水饭吃食怎个?”

寡妇香早已按捺不住五脏燥火,娇哼一声道:

“野山孤魂多,那来的老秃货!”又扠腰瞠目道:“黑狐岭上黑狐多,不缺一个念经货,那里来的滚回那里去!”

"贫僧已是精湿无干处,"马好龙唯唯诺诺道,“已是三日未进食水了,只求一钵水一块馍,将息一宿,明日便下山去了。”

那知这一番啰嗦又惹恼了一边站着的黑无常赵堂主;赵堂主肚里十数碗十里寡妇香老酒酝酿出的虎狼骚情被老僧的这一番啰嗦败兴殆尽,急吼道,“老秃货,鸟贼子,快快退去,免得遭打!”

赵堂主虎目暴裂雷鸣狂吼,马好龙偏身哆嗦饥胆寒裂。

马好龙独目暗淡软嚅言,“好汉息怒,老衲听好汉虎啸雷鸣声音,非凡品也,必是人中龙凤,老衲心生钦慕;但老衲也非卑贱之人,也是登得高山撑得大船,惯见风浪高低,并不是一直破落如此的,也曾翻得鹞子走得檐壁,也读圣贤书,识得三千多字哩!”

赵堂主哈哈冷笑道:“这厮好没道理,许是昨夜儿灌了恁多的黄汤猫尿,贼多的鸟话没个章法!黄汤灌的毒了,左小六的铁沙掌也治不了了!找黄四娘家讨两盆狗血罢,泼熄了这厮的邪魔瘴魇!”

寡妇香趁机表白道:

“奴家正桂花含苞初开放,溪水潺潺鳜鱼浪,硬硬的要见个紫檀棒嚯嚯显风光,那知却遇见个丧门星的念经货,软了吧叽嚼酸绉文样,坏了奴家的好心样!”又对赵堂主道:“好汉硬硬舞个哨棒,让奴家看个亮堂,也让这个独眼秃货瞧看个什么是高低宽窄巷!听说这个秃毛鸟人也曾念过三纲五常,却只怕是巴掌拍在肥腚上也认不出个"尻"字罢!”

赵堂主听闻寡妇香的话便道:“你看你这背时的念经货,快快离去,只怕洒家认得你洒家的紫檀金钉哨棒认你不得,滚出去了!”

马好龙被赵堂主叱出客栈,风雨中跌跌撞撞向陡坡茂林奔去;腹内饥寒,心中悲苦,皆涌上心头。正是:

一目眇盲苦水坑,

两耳无声万籁静。

三魂已随孤恨去,

四魄悠悠烟雨中。

好个马好龙,颤抖的手把个僧人腰带解下,拋向一株枯死的歪脖树上。鸱鹩盘旋,黑狐怒吼,枯叶旋风,雨打芭蕉;马好龙这是要死的节奏啊!

寡妇香客栈,灯火又重燃,酒盏扶正又倾满。月钩西下,残星寒。西风松涛虎胆战,胭粉酥腰卧柳膻。

赵堂主鹰目含柔意回暖,道:“这个秃毛腌臜货,聒噪的很,尽言些鸟话,三五千个字识得?!臊洒家识不得个笸箩字嘛。”

但见此时赵堂主:

酒染面皮红,

青筋片片晕。

鹰眼传柔情,

虬髯多柔顺。

寡妇香浅浅地饮了一盏,放下空盏道:“草莽出英雄,深潭藏蛟龙。素昧平生今相见,只把美酒敬佛面!”

说着话,此时的寡妇香是这般的味道:

银钗乱颤糯语软,

腮红齿贝腰身懒。

杏眼秋波春水暖,

纤弱十指裙衩短。

赵堂主浮一盏酒,一捋虬髯言,“俏佳人果然好口水,洒家不负佳人意,也占他几句鸟文臊一臊那腌臜老秃货的驴脸。”张口便占道:

三五千鸟字算个吊,

破落秃头僧拿火烧。

俺通天哨棍戮破天,

恶泼闪电是痒痒挠。

寡妇香抚掌欢笑曰,“果然英雄好文釆,虎步龙行气势,不似那腌臜老秃驴聒噪的人心慌。奴家也附和壮士的美意,占他几句诗文来添趣,壮士劲劲地浮一盏,且听奴家言:

去岁荒野几人孤,

今宵烈焰火炉红。

壮士一入寒舍户,

海棠莲花渡春风。

赵堂主瞠目诧异道,“小俏人儿,先前轻看了你的眉眼,活脱脱是个文武俏佳人,洒家硬硬地浮三盏便是。”

寡妇香花枝乱颤道,“壮士如此不吝谬奖,奴家不胜敬仰,浮燥热烦的很,以酒遮面,不怕壮士讪笑,再占几句,不负英雄抬爱。”

众位列官请聆听寡妇香怎个言?

脆生生口生烟,

白凛凜酥胸绵。

武壮士思垂露,

俏佳人盼悬针。

此时赵堂主歪头眯眼裂开肥唇又要把盏一饮,被寡妇香樱桃小嘴劝道,“壮士先莫把盏,奴家再谬占几句看可不可人心意,可人意了欢欢的饮个双份交杯酒,不可意了一拍两散,可好?”

赵堂主欢欢儿道,“好好好,小俏娘,只是你且暂息一刻怎个,洒家在娘子前面,不甘落后,先占他几句才子佳人们的鸟语,风花雪月个红粉;你且聆耳一听,道:

风光旖旎水涟漪,

浅草想花蛙想泥。

嫦娥奔月妒桂花,

后羿射日恨云低。

寡妇香翘起一兰花指,嘬唇眯眼,点着赵堂主凸凹不平的囟门道,“最没见地想,壮士这般豪迈,竟也这般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奴家受用的很,奴家满饮一盏,为英雄助兴;奴家红颜薄命,人贱身轻,虽无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但自离开那薄情丈夫却也经营有方贸易有矩,南来北往的商贾富贵也经见的熙熙攘攘,但得见那歪瓜裂枣之流、孟浪青皮之辈也能应付个一二。今见了英雄,奴家的心却慌的猛。正所谓:

猎鹰不怕孤岭高,

蛟龙犹喜深潭老。

黎明唤来启明星,

老酒催得欲火烧。

“奴家心快也;今抚琴吟唱一曲,让英雄消疲解乏一二则个?”

但见这个小俏娘从床上置好一架古琴,拂去灰尘,十指轻盈弹拨。

娥眉入鬓秀发低,

粉腮羞怯目迷离。

鹤颈映出月色白,

朱唇轻启鸟喃呢。

抚琴幽幽吟唱道:

“山高水流长,冰融腊梅扬。

路远长,排雁啾鸣寂寥无处话愁肠。他乡少知音,悠悠笛声多忧伤⋯⋯”

寡妇香抚琴漫歌低吟,悲愁凄苦,淡淡的香脂胭味伴着无助的愁肠,一声声揉碎了赵堂主的英雄铁肠,肃杀了满腔打虎射狼的万丈豪情。

此时但见风雨飘遥下的寡妇香客栈:

灯火摇曳意阑珊,

玉盘崩裂梦呢喃。

天雷击碎金缕衣,

冰刀割破乌丝栏。

一曲情动月光淡,

再曲幽幽拨弦慢。

俄倾疾雨玉珠散,

倏忽闪电残星乱。

曲终了,一片俱寂;

寡妇香酥软娇无力,赵堂主亦已酥麻了半边!

栈外,雷声滚滚,闪电曜曜,疾风似潮。在闪电倏忽似蛟蛇翻腾间,一个黑影鬼魅般逼近了客栈。哎呀呀!马好龙又回来也!

列位看官俱怀慈悲之心、悲天悯人之意。正如古诗中曰:

黑狐遥拜月,

修出慈悲心。

菩提渡万劫,

红尘多一人。

列位为马好龙之命运揪心,实为佛家之道场,菩萨之心肠;岂是落井下石,争浑斗殴,屠宰杀牲之流可比乎?

列位暂且茶饮汤沐,听老夫详叙马好龙午夜被赵堂主、寡妇香奚落羞辱之下直奔黑狐岭山坳的过程:马好龙在无助与羞愤之下解下了粗麻僧带,系向一颗歪脖老枯树,欲要一缕孤魂随风去。怎奈还有许多孽缘未了、许多因果未报罢。当时:

索命恶鬼追身紧,

山风嚯嚯系绳难。

黑狐抓挠脚下蹿,

鸿雁翻飞悲声残。

马好龙哀叹道,“唉,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了,这是还有多少劫难在等待、多少冤债还未了,罢罢罢⋯⋯”

马好龙独眼流下几滴污浊的眼泪,摔一把脓鼻涕,跌跌撞撞下山来也。

马好龙踯躅又绕到寡妇香客栈前,窥见屋内灯火恹恹,桌上残羹冷炙,人影凋碧,已不复有喧闹的场景。马好龙也没有了先前再叩门乞讨食物的勇气了,只想找个避风的安身去处,便哆哆嗦嗦向前迈步找寻,没成想⋯⋯没成想一脚滑进了墙角处寡妇香的茅坑。

苦哉,悲哉!痛哉,哀哉!

但得见此时粪坑中的马好龙:

黄汤敷脸双目眇

大拔铜镲两耳鸣。

辛骚麻辣满口咽,

青绿黄紫秃头溅。

三魂幽幽出七窍,

六魄袅袅恨天高。

此时客栈正是:

灯火慵懒残星倦,

醉酒遮面桃花艳。

赵堂主欲摘美人蕉,

俏寡妇低吟春秋谣。

二人虎狼骚情正酝酿泛滥之际,忽听的,黑狐吼声凄厉,扉门抓挠刺耳!赵堂主酒醒一半,俏寡妇敛容慌张,兀的个蹊跷。

黑狐低沉急吼、挠门尖厉揪心;赵堂主手掂紫檀哨棒,开启门扇朝外看,只见:

雨过西天火烧云,

残星照明点点耀。

风停鸟睡万籁静,

碎花簌簌暗中摇。

黑狐门前摇尾踞,

含悲作揖泪眼低。

前爪遥指向茅房,

开口欲把人话讲。

赵堂主龙行虎步,俏寡妇袅娜撑灯:

灯下一窟窿,

心知是茅坑。

坑内翻浆滚,

一人乱扑棱。

青皮脑袋点点黄,

半身汤里半身仰。

口中喃喃唤亲娘,

不知这是谁家郎。

好个赵堂主,紫檀哨棒往里戳,一顶一扷撬起来。只见:

一摊肉十分臭,

两手伸两腿蹬。

蛆爬身口含脓,

肚鼓胀气息悠。

劈面一桶水,迎面浇下来,真容露现;哎呀呀,原来是秃僧马好龙是也。赵堂主见坑内之人现了原形,不禁哑然,抚掌笑曰:

好龙掉茅坑,

只听唿咚。

欣喜不想上,

原因实在多。

向上观风景,

向下觅吃喝

秋虫伴吃稠,

鸟鸣陪喝稀。

有滋又有味,

有姿又有色。

马好龙被寡妇香的一盆冰冷井水劈面泼下,三魂悠悠归位,六魄缕缕入窍,正所谓:“迷茫恶夜近黎明,万丈深渊现繁星。”

此时,马好龙两耳大拔双镲齐消停,双眼赤红青蓝俱逃遁;徘徊人鬼界,恍如隔世间。寡妇香看着这样场景,嗔怪赵堂主道,“好汉,莫再调笑了,你看这个识文断字的秃僧快要死了,要不是黑狐抓门吼叫,许是阎王爷门下又多个小鬼了;也或许这马好龙的前世是黑狐表妹的姨舅、老林里精怪们的朋友,这货怕是有些来头罢,我们也别再轻慢他了,收拾一下给他一些茶食饭汤吧,这货许是真饿了。”

正是:

寡妇香见难起悲悯,

赵堂主遇苦生怜情。

赵堂主与寡妇香二人同使劲,马好龙被抬上客栈床,三壶清水灌下,一肚黄汤吐出,马好龙泛活过来了。

此时的马好龙心明镜似的,独眼看到赵堂主鹰鼻隼目,心虚胆寒,低头不敢语言,偷眼再瞧寡妇香冷容俏面,肝胆寒颤;且要起身躲,无奈身发软,待要求告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见此时:

寡妇香殷勤烧茶汤,

赵堂主匆忙布饭场。

好龙心知遇良人,

独目挤出泪一行。

世上虽无无因仇,

人间尽有有缘恩。

此时:

黑狐蹲踞门槛外,

救命善人记心中。

吠吠低吼谢恩情,

遥拜二人归山林。

寡妇香拾掇茶汤饭菜的空隙,抽手于大红漆柜中寻出几件店小二的旧衣裤,示意赵堂主给马好龙换上;这赵堂主也只好屈尊伺候马好龙一番了,虽心中生出一丝隐隐的酸意,但只一刹那间的功夫,这酸意却被眼前的一道景象闪电般击晕,你道为了那般?容徐徐道来。

上回说道,马好龙重返黑狐岭在歪脖树下欲寻短见被黑狐、鸿雁救下,没耐何重返寡妇香客栈,慌乱中掉入茅坑被赵堂主、寡妇香二人合力救起,全身湿透;寡妇香欲将店小二的旧衣裤于他换上,赵堂主在给他换衣时却牵出了一桩千古奇遇来。

原来马好龙在赵堂主的注目下扭扭捏捏地解开湿淋淋的衣裤,坦胸露怀;这时一个绝世奇观裸露在了赵堂主的眼前:但见马好龙的胸腹四周杂毛连片,唯独双乳至脐的皮肤却光洁润亮似婴儿肌肤一般,没有一根汗毛,却乌黑油亮地分布着七个肉痦子,以北斗七星的阵势排布,斗端一颗紧挨着肚脐、斗柄一颗痦子直指左乳,华彩耀眼,熠熠生辉。赵堂主像被闪电劈了一样,怔怔望着又细细地端详着马好龙的面孔,刹那间酒意被逼出九霄云外,两行热泪迸流,大吼一声:“弟弟呀,你这贼骨头,让为兄找的好苦呀!可怜的娘老,您看呐,儿子终于把这个浪子孽贼找到了!”赵堂主伏在马好龙的怀里“呜哇、呜哇”地哭着,把马好龙、寡妇香怔得云里雾里。马好龙闻听此言,支起一只独眼,用袖头狠狠擦试一番,真盯盯瞅着赵堂主,失声惊叫道:“莫非你是我那庸哥哥吗?我是在做梦吧?老天爷呀,真会捉弄人啊!”“呜呜哇、呜呜哇”又是一阵哭,鼻涕眼泪糊了赵堂主一身。兄弟二人相逢,抱头痛哭。寡妇香目睹兄弟二人意外重逢,感动的唏嘘不已热泪盈眶;俄而,神情恍惚,低头不语,满腹心事地默默准备着饭菜。

兄弟二人来不及叙旧,被寡妇香让到饭桌上,再次酙酒布菜不提。

说来话长,原来马好龙与赵堂主虽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是从小一屋檐长大一被窝睡大的兄弟。

当年赵堂主的父亲赵飞尘在当地颇有名头,软硬功夫俱佳,轻功更是了得,上旗杆,飞檐壁走屋脊如履平地;身材轻巧,出手极快,更兼独门暗器使得神鬼莫测:双唇乌青发黑,眦牙间便会射出一对浸了蛇毒的蝇头大小的飞镖,杀人于无形,江湖人称绿头苍蝇乌鸦嘴赵阎王;这赵飞尘开着一家局号叫隆盛昌的镖局,养着数十名镖师;领衔镖师是名震山海关外的双剑黑煞神夜江,使得两柄粹火精钢长剑,杀将起来五、七个好汉近身不得;二镖师是单棍生铁笑面虎金窠,一条丈余长的双柄生铁棍舞起来密不透风,水火近不得身;两位镖师生猛威武,在江湖道上混的风声水起,走镖以来一无失手,镖局声名鹊起,生意兴隆,接单押镖日日不空。然则人有祸福、马有失蹄,或一日二人走镖在淮江上便遇到了一杆劫镖的狠人。

话说那是一个少遇的荒年,百里赤地,万亩绝收,饿殍遍野,放火劫道者众。彼时,当地大户曹老爷放赈救民,设粥棚十余个,每天供养上万灾民的食宿,日费粥米百担,不一日便仓廪空虚,粥棚无以为继;曹老爷筹银万两欲到江东蓟县购米救急;押运万两白银的差事自然便选择了隆盛昌镖局,镖局老总赵飞尘委派夜江、金窠两位镖师押镖,二人各持家伙押着五担银子便一路疾行;旱路二百里一无闪失,或一日到了江边,欲定一艘货船顺风行至江东蓟县便大功告成;两位镖师知道这银子系着千万人的性命,不敢稍有大意,定船时便各外留心。彼时江边等货的私船不下数十艘,南蛮船家多有刁钻专横面目者,两镖师心有顾虑,不敢大意擅作主张;忽对面见一体态丰腴、麻脸、金鱼眼跛足的船家大嫂迎将过来,大喜,心想,此女虽生的奇怪但面相似乎良善,况一残足女流之辈谅也兴不起多大风浪,便谈妥船资,催五名挑夫挑银入舱。片刻功夫,安顿妥帖,两位镖师与五位挑夫俱擦把汗安坐舱内,单等两个时辰后到对岸便有了接应;七人俱把心都放在了肚子里消闲起来;抽旱烟的抽旱烟,沿江看风景的看风景,心旷神怡的样子;货船行至江心,突然船身一振,大惊,定晴看时,一个赤身裸体遍身刺青的恶汉挥舞一柄漆黑短刀从一条小舢舨上跳将上来,直奔夜江、金窠杀来,猝不及防,两位镖师仓猝应战。五个挑夫抱头鼠窜,却被那撑船大嫂麻溜地一一踢入江中;夜江、金窠这才明白上了贼船、遇见了强盗。船舱窄小,两位镖师使得都是长家伙,恁多大的武艺也腾挪不开,而这恶汉与女子却似如入深潭的蛟龙:恶汉使的一柄短刀嚯嚯生风,直取两位镖师的要害处,女子舞得一条绿色绸腰带,绞得眼花撩乱,如入了绿蜻蜓的阵营,只见刀光飞舞绿雾缭绕不见人影;待二人站稳阵脚,夜江的裤裆已成了烂蜂窝,金窠的脑袋也成了血葫芦,二人何时受过这等窝囊,齐声大吼猛地跃起合力对付那恶汉,夜江一剑封喉、金窠当头一生铁棍,霎那时恶汉晃了晃身形,一口鲜血喷向女子,刀子咣啷啷掉到船板,人随即坠入江心,死了。女子心知不好,猛踩船板,脚下的一块活页船板立时竖起,江水喷涌而入,那女子顺势像一片绿色的叶子飞出舱外,踩水在江中;倾刻间船身便没入江中,夜江、金窠二人随船沉入了江中。但看这女子潜入水下,几个回合便拖起了恶汉的尸首,一声呼哨,远处几条舢舨箭一样飞来,恶汉的同道接应来了。女子吩咐众汉安顿好恶汉的尸首,双眼喷火道:“江里还有两个旱鸭子贼徒,武艺了的,杀了大当家,把他们捉上来点天灯;沉船上有十包银子俱捞上来,要快,休让官府再打劫了去;五个挑夫听天由命去吧,懒得计较。”

长话短说,原来这恶汉是淮江一带的贼寇大王,浑名刺青龙水上飞,率一杆悍匪专做水上生意,八百里淮江是他们的吃饭道场;三年前刺青龙水上飞劫了麻脸女子的婚船,当晚便与她拜了天地,该女子在惊恐不安中做了压寨夫人。不成想,这女子哭哭啼啼了几日后便喜欢上了流寇生活,每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活的好不自在快活,百倍强似娘家那寡汤少盐没油水的日子,一年后水上功夫无师自通,踩水不湿裤、潜水可半天,且心黑手辣不输任何一个喽啰匪徒,善谋有略,就连水上飞平日里也须敬让她三分;每每劫货混战时更将一条绿绸腰带舞的风生水起,那腰带平日里看似柔软,但舞起来却触之如刀,刀刀见血,如沾水荨麻抽身;每每主持分赃又颇公平,贏得了喽啰们的敬仰,浮得一江湖绰号“浪里绿蛙”。

其实这次银镖被劫并非偶然,早有预谋:这话要从水上飞两年前收留了一个穷酸落魄文人说起:一天刺青龙水上飞携浪里绿蛙在暮色的沙滩上游玩;因则白日里劫了一单大货,颇有成果,心情大好便于饭后闲逛;忽见一倒伏在沙滩岩石后的落拓汉子;落拓汉子自述姓龚名生,平原人氏,大户人家的教书先生,为主家出头失手杀了人,被苦主追杀,远避他乡,流落自此,哀求赏口饭吃。水上飞看他生的文弱,又写一笔好字,便收留他做了文笔管事,其实也就是收拾个仓库、记一笔流水帐目而已,不用打打杀杀,每日混顿酒水饱饭,游游逛逛,清闲的很。其实这龚生根本不是教书先生,而是大户曹老爷家的大管家,当年因与一有夫之妇奸情暴露,与姘妇合谋杀了本夫,避官府追捕外逃至此,却不料吃生鱼臭虾坏了肚子晕死在了沙滩上,恰巧遇到了游玩到此的水上飞,动了恻隐之心,便收留他落草为匪了。这位龚生原本生性轻浮,是个釆花的高手,祸害了许多良家妇女,面似文弱其实手辣心尖。落草以来每日游手好闲,鼓舌聒噪,教唆众喽啰饮酒赌博从中渔利,并总找机会拿一些荤话调戏浪里绿蛙,常吹嘘当年给大户人家做教书先生时一掷千金、一呼百应的排场;这样的轻薄穷酸颇让浪里绿蛙睥睨,也日渐招水上飞不待见。龚生便总想露一脸面,寻找在众人面前出彩的机会,博一个被大家刮目相看的资本,但苦于没银两又没水上撕杀的功夫,也买不起红脂胭粉送送浪里绿蛙,终日郁郁寡欢抬不起头的样子。忽一日却逮着了一个绝好的机缘来。

话说,那几天江面平静,打劫的生意已有半月没有开张了,一杆贼匪每日不干不湿地吃着闲饭,连掷骰子海吹牛的精气也没有,都恹恹的。浪里绿蛙也消停地在屋内与大当家吸着水烟,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龚生见众喽啰四散闲逛,便想着到沙滩处捅咕几尾虾或螃蟹孝敬绿蛙与大当家的,便咂着牙花子公狗一样在海滩上乱寻乱蹿。炎炎烈日下远见一艘小船自江心逼过来,龚生知道这是一帆过江的摆渡,这摆渡小巧方便,沿岸停靠,一般乘坐的都是沿岸往来走亲戚的或打鱼的渔民,少有油水,一般不在打劫的范围。龚生无聊地靠在岸边的岩石上勾勾地看着三三、两两背渔具或肥鹅的渔民匆匆下船向小渔村的方向走去。龚生无聊正准备眯眼小憩一会儿,突然听到从船舱中传来一声呼喊:“龚管家吗?哎呀,真是你呀!这么巧啊,原以为⋯⋯,没想到你在这里发达?”随着话语声音便从船舱中急切地摇摆出一人物来;龚生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心中打鼓,来人原来是曹大户看家护院的总把头左小六;过去两人一向交好,龚生为得左小六一身硬功夫的照拂,常佐些酒菜于他。彼时龚生出逃时也多亏左小六匿藏数日,风头过后并资助了跑路的盘缠。见左小六问话,龚生眼睛骨碌碌转,心想,这人是碰着了,躲不开了,但落草为匪的事绝不能让他知道的,便马上装做出一副热情惊喜意外的样子回应道:“哎呀呀,哎呀、哎呀,小六兄弟不是?原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了,上次一别,没个方向,胡乱走了五、七日,到了江边,遇了个打鱼的寡妇,招了亲,日子将就饿不死;回是回不去了,也顾不上你嫂子和孩子们了,你送的盘缠路费怕也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请你回家喝杯薄酒吧,怕也是不敢耽搁你的行程,只是,兄弟你这是要往哪去呐?”众位不知,这左小六可不是个一般的角色,胆肥豪横,平日里以热心肠好打抱不平积拢一些人脉,自言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专和硬汉、官家作对,官吏、街上的一些泼皮无赖平日里见他都躲他远远的。常背一口锈迹斑斑的祖传老刀,敢结梁子,敢打仗,敢走夜路不怕鬼。几年前的一个冬夜,遭了伏击,被仇家打折了一条腿,落了残疾,现在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把祖传老刀也有了另外的用相:不背着了,而是拄着了,落了个江湖浑名“瘸腿刀客左爷”。话说到这,左小六说:“你跑路后,嫂嫂、孩子都还好,曹老爷时常贴补些银子,只是你娘为你哭瞎了眼;你是回不去了,缓些日子,我悄悄把你娘接来,让你娘儿俩再见见面,今儿我也顾不上喝你的酒;咱们老家今年遭了年荒,饿死的人蚂蚁一样多;曹老爷办了个粥厂,没米了,方圆百里买不到一粒米,只好差我到蓟县办一万两银子的米谷,我先行到蓟县招呼米行囤米,三、五日后,你也识得,隆盛昌的镖师夜江、金窠将押运一万两的银镖来交割,买好米谷我们便再雇船往回运送;时间紧,这次我带的盘缠也少,现将就匀你二两碎银子给新嫂嫂添件衣裳行头吧!”又道,“五、六日后你需日日在这个渡口等候我返回,我将你两袋新米度日,或有多余的银子再将就你几两,辎重在身不能与你多叙了⋯⋯”这时船家招呼,二人互道珍重。龚生见左小六拄着老刀一瘸一拐匆匆的上了船,不胜唏嘘、怅然若失;看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听着鸥鸣的叫声心中涌出无比的凄凉、感恩和离别的惆怅,不觉挤出两行泪来。

烈日当头,龚生突然看到白花花的沙滩上有两只肥硕的螃蟹纠缠在一起,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嘴角露突然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闪电般,脑袋里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来,又换作一丝冷笑浮上嘴角。

天将黑时,龚生提着从渡口小酒馆沽的一坛老酒、一刀腊肉、一双肥鹅和一串肥螃蟹敲开了水上飞的门。浪里绿蛙欢喜地烧肉烫酒,一刻功夫便整出一桌席面。几杯酒下肚,龚生便将这一万两银子的财富献给了水上飞;水上飞兴奋的摩拳擦掌,自斟自饮了三杯;浪里绿蛙亲自给龚生挟了一肢肥螃蟹腿,并飞了一个媚眼道,“龚大兄弟,自你入伙以来,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人,不比那些驴骡马驹只知道有钱就玩女人,有闲空就喝死买醉,你是懂得孝敬我们的;这单生意做成了,入冬就给你娶一房好人家的女孩做媳妇,好好过日子,强似每天像打了鸡血的儿马到处乱窜。”水上飞道:“老龚,按你说的,押银镖的总须三、五日后到,我们从后天起,到对岸渡口候着,你在暗处躲着,只需指认,其余不用你操心;镖局的人鸡贼得很,我们给他唱出大戏:绿蛙装扮成瘸腿的渡船大嫂,煮熟的鸭子,谅他也跑不出我的掌心。老龚,你当家嫂嫂今天的话是作数的,入冬就给你娶房媳妇,你就等着做新郎吧,今天都早早歇了,明天整船磨刀,等着上钩的肥肉吧;哈哈、哈哈⋯⋯”

这就合上了夜江、金窠失了银镖、水上飞伤了性命的结局。

话说绿蛙与众喽啰一行抬着水上飞的尸首挑着一万两银子,押着夜江、金窠一路疲惫伤心地回到了山寨。

银子虽得了却死了大当家的,整个山寨弥漫着悲愤的气氛,连夜布置灵堂。夜江、金窠像粽子一样被捆绑在一个暗洞里等候发落。众匪迁怒于龚生,认为是个不祥之物,也正合了绿蛙无处发火的烦躁,一并捆绑在了大当家的灵前谢罪。

第二天,众匪便推举浪里绿蛙做了山寨的大当家,浪里绿蛙心情转好,只罚了龚生二十大棍,逐出山门;因则龚生平日里尖滑取巧,行刑的喽啰下手不留情,活活地折了他一条腿去,丟在山门外自生自灭去了。浪里绿蛙看夜江、金窠是两条好汉,且各为其主,不想伤他们的性命,便修书一封于镖局总把头赵飞尘,曰:“赵飞尘阁下:自古走镖是生意,劫镖是生计;而今你虽失了银子我却死了当家的,现而今你的两位镖师在我的手里,性命堪忧。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条汉子,七日,大当家出殡的日子前来我寨,披麻戴孝、负荆请罪,我大开山门欢迎你,若不来,正午一过我便撕票!

山寨大当家浪里绿蛙,年月不具。”

那天的早晨,盘算着正是运米谷回来的日子,曹大户没有等到米谷,赵飞尘却看到了红绸系柄的单刀插在院门檐头上,一封信在刀下静静地看着赵飞尘。看完信,赵飞尘稍安顿了一下家事和镖局的事项,并告知了曹大户,道:“失镖是镖局失职无能,已经安排一万两赔银,随时到镖局办理交割手续,其它损失容以后再算吧,救人要紧,我需日夜兼程,免得节外生枝误了期限,坏了两位镖师的性命⋯⋯”说完,骑一匹快马,一路狂奔。

话说赵飞尘快马换水路一气赶到山寨,正是时辰,便披麻戴孝哭晕在水上飞的灵堂前;并咬破手指血书一幅挽联。

上联曰:

强梁征战淮江两岸八百路烽火狼烟何时休

下联曰:

幽灵萦绕山寨上下一千年阴魂不散无尽头

横披:

呜呼哀哉

这一番操作受到众喽啰的交口称赞,让浪里绿蛙顿生爱慕之意。

话说刺青龙水上飞原本也是渔家子弟,马姓,性格倔强梗直,打的一手好鱼撒的一手好网,十八岁那年飕风席卷渔村,刮没了渔寮、小船和渔具,饿得死去活来,且常受海匪的骚扰和盘剥,索性与邻家子弟一起落草为匪了;经年,几经生死博斗,爬到了山大王的角色。其实自与绿蛙成亲,心中便暗生了金盆洗手的念头。第二年绿蛙生下了一个胖小子,便想着做一单大生意后就隐名埋姓,一家过个逍遥快活的日孑;原谋划着这一单生意做完便隐居了,不承想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他死了,儿子才两岁。眼下绿蛙决心要扣下赵飞尘,一则害怕山寨流匪习性坏了儿子的心智,二则看出赵飞尘是个可以托负终身的汉子,便让他修书一封于其妻,信写道:“妻:一别数日,现无生命之忧。托两镖师交于你的小孩,马姓,名好龙,为山寨大当家刺青龙水上飞之子,其母名绿蛙;交于汝扶养,汝要视如己出,与我儿赵庸同视之,赵庸年长为兄,马好龙为弟,让二人好好读圣贤书做有用人。你到马好龙知事之年告诉他真实身世,切不可擅改其姓氏,以使马家血脉传承;切切!我若三年不回,汝当自行他嫁,慨不追究,以此书为证,云云。”

赵飞尘半年后便于浪里绿蛙结了秦晋之好,此为后话不题。

赵庸母亲一直独居,遵丈夫嘱托,以一人之力含辛茹苦扶养马好龙成年,无有半点慢待;并在其十八岁时被黄四娘招亲与其女浅娘成婚。时,将其身世大慨告知了他,希望其好好读书做人,延续马家血脉。

看那少年时的马好龙:

宽额高颧齿红唇,

双目点漆耳垂沉。

鹤步猿行有异声,

孟子论语读书人。

话说赵堂主与马好龙相认,相拥痛哭一番后,对寡妇香介绍马好龙,寡妇香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堂主介绍道:

好龙读书人,

玉面粉嫰身。

三千仓颉字,

牢牢铭记心。

三岁知家寒,

六岁进学堂。

十二订姻亲,

十五秀才人。

十八成了婚,

当年官家人。

赵庸解释道:“好龙十五岁便乡试及第秀才;十二岁订亲黄四娘家独女浅娘,十八岁便被招了上门女婿,当年县宰那继元看中他的才学,委以县衙书记,随县宰那继元每日断些邻里纠纷、偷鸡摸狗之徒的案件。

岳母黄四娘亦是孀居多年,为勤劳小富人家,四娘慕好龙敏而好学、玉面知礼,希望好龙入赘后家中有个顶梁。”

四娘是好人家,但看四娘怎个装容:

两耳银钉青石坠,

斜插玫瑰满头碎。

未见人影笑声脆,

淡施粉黛目含醉。

束腰青丝鹅黄裙,

蓝布裤口似灯笼,

风风火火生计好,

出出进进赛旋风。

素以为绚美目盼,

含笑倩影三冬暖。

孀居孤身篱笆紧,

闲汉光棍难进门。

远戚相访喜相迎,

贫贱上门有馈赠。

不嫌贫寒不攀富,

拉扯遗孤一片心。

但看四娘的家务操持:

养鸡养鸭种油菜,

植杏植桃栽木绵。

早锄青苗清泉水,

晚闭门户绣花帘。

四娘还与同村人入伙开烧房,酿的一锅好烧酒。名“十里女儿香”,三、五十里有名声。四娘虽为寡居孀,携女浅娘度日忙,日子过的却是津津有味。

列位有智慧,看到此,或许已疑惑猜到:那黑狐岭上开客栈,酿烧酒的寡妇香便是当年黄四娘的女儿浅娘了?

如若这般流年行运,好龙挣个功名前程,双方母亲大人也有个老来依托,浅娘也不枉个真情牵肠。世事多好的安排,好像造化落就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忽忽光阴流转,盈盈东去春来。浅苔疏草夕阳,渐长好龙浅娘。

似乎:

一年四季人安好,

花好月圆无烦恼。

星辰列张行运早,

万里长城永不倒。

但是:

一声惊雷黑云翻,

疾风刮破孵卵巢。

天狗食日天要阴,

人啖狗食心被叼。

端的是马好龙的功名就在眼前头,兀的一个想不到:

原是园中丹顶红,

清泉浇灌此门中。

忽然飞入秃老鹰,

红残泉浊地裂缝。

那时的马好龙,年十八,风流倜傥潇洒,但见:

发髻高耸银簪巾,

腰系玉带滚金钉。

白云府绸兰麝香,

象牙折扇竹箫灵。

赵堂主又对寡妇香云:“那时的马好龙满口经纶,口吐兰丝,朗星月貌,身边自是不乏三朋四友,众星捧月,翠叶扶红。

“或一日,几个相知逛园,学那魏晋时的竹林七贤,饮酒赋诗;酒引诗如珠,诗教酒人醉。

羽扇少年时,

风流意缠绵。

酒是色媒人,

刮骨肉相连。

这一群少年似那李白般的狂放,王、谢的雅韵,更学柳永的依红偎翠。便要一起去那青楼寻找一个诗人的灵感,买个妖冶一笑;便相拥来到了怡红院。马好龙儒雅风流,目清似水面润如玉,自是众星捧月般的尊贵,是众姐姐心中的贵公子;马好龙也不推辞,左手携红右手揽翠,醉眼迷离。应景儿占诗一首:

滑腻丰腴玉难比,

幽兰麝香翠碧多。

袅袅裙钗十指纤,

绿水涟漪泛情波。

好个马好龙,醉酒怡红院,独钟情头牌姐姐小九红。赋诗小九红:

九红年十六,

皮细又嫰肉。

粉蒸一团鲜,

举盏笑欢言。

天天乐不还,

日日九红沾。

九红雨露润,

腮红怒笑连。

颤颤两块肉,

微微思雨露。

白酒夜笙歌,

夜光髓吸干。

马好龙敏而好学,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名动全县;县宰那继元欣赏其才华,在好龙十八岁成婚后便录用其为县衙书记。彼时好龙好不风光,多了一份奉银,着一袭官服,行走在街上也招人羨慕;四娘因婿而贵,也被乡党邻里选为里正,掌管一些杂七杂八的邻里闲事,油脂肥膏尽添釜鏊,邻里亲朋时奉新鲜果蔬,日子煞是红火,彼时:

人丁兴旺,

兄弟侍亲。

浅娘新婚,

只待身孕。

鹊过占枝 ,

梅开簇红。

缸满甘泉,

米囤粮仓。

鸡撵飞虫,

蜂酿蜜巢。

妆有梳箧,

步有驾骑。

一派繁荣,

十分光景。

可是好光景只半年便出了裂隙;马好龙迷上了小九红,日日设筵,夜夜笙歌,疏荒了公差,媚软了腰肢。正是:

色刀斩魂魄,

利刃刮骨髓。

魂飞命自殒,

魄散气数尽。

此时的马好龙迷了双眼,糊了心窍,一心思谋小九红的肥乳丰臀,忘了生计、公差与贤惠的浅娘。

再说县宰那继元,儒学举人身,原是看好马好龙,厚望一片心,欲栽培他成就一块好料,却不料想:

正午阳光晃眼明,

乌云一片顿时昏。

冰雹暴落只一寸,

荷花未开遭恶运。

见到马好龙这般的不才,气歪了那继元的鼻子;列位看县宰那继元的形象:

四尺不足胸挺直,

双腿外撇人字罗。

裂细目长睛点漆,

花白银丝后边掠。

双眉成绺下耷连,

八字硬须翘两边。

双耳跨镜正圆形,

无框茶色镜片沉。

手捧线装古易经,

低头思谋捻须根。

妙语绝句灵感人,

奇思妙想语惊神。

夏荫仰臥罗圈椅,

冬雪侧睡火炕中。

春读聊斋三国志,

秋续中庸红楼梦。

赤胆忠心扰国民,

春秋礼仪辨忠臣。

寡廉鲜耻誓不容,

中规中矩立门风。

马好龙做出这等鸟事,那继元火出足底,怒至心中:

裂目细更长,

绺眉拧上扬。

双唇偏下斜,

活似土地爷。

县宰那继元一声喝叱,拿马好龙问话;两班衙役左右喝 ,手擎黑红杀威棒,棒点地板急,口喊威武亮。

彼时的马好龙正在怡红院的潇香阁与小九红逍遥:

盘盏酒杯乱,

绫罗绸被散。

藏香胭脂旺,

青烟细雾香。

被押解上大堂的马好龙披头散发,面肿口讷眼神乱。

县宰把口开:

“尔个寡廉鲜耻鼠辈,毀吾读书人清白,坏吾衙门权威,埋汰门庭先人,羞杀同辈门生!

尔个妩媚人,

县衙不留容。

念尔秀才身,

生死薄留名。

寄下命一根,

去势却难容!

喝叱道:

去势⋯⋯!!!

杀威棒点如捣槌,威武喝吼汗毛裂。

此时仵作蹦蹦跳跳出场,但见这仵作长相骇人:

三尺胡须髯虬红,

粗眉阔口糟鼻孔。

双手擎持捣蒜槌,

杀气腾腾跨上来。

更有两衙役,上前剥衣裤;好龙裤被脱,露出雪白臀,好似蒸馍刚出笼,白亮比过雪,透润超蛋青,一拍顫巍巍,再拍起红晕。

衙役一声吼,

露出一疙柳。

囊皮松乱颤,

里边两瓣蒜。

仵作心喜欢,

细看详揣摸。

猛然一声吼,

好龙一抖擞。

两槌对应击,

双手齐用力。

囊破髓爆裂,

一双水卵流。

一瓢冰雪水,

好龙气息悠。

时光如逝水,匆匆东流去!

又是一年花红柳绿季节,马好龙伤愈出家门,徜徉在乡间小道。

此时的马好龙:

手摇一柄梅花扇,

身穿青衫玄马甲。

双目游移眼神坏,

法令深深探口外。

仰天忽唱忽垂泪,

俯地又扭又摇摆。

青衫满沾腥酸刿,

展扇不闻胭脂味。

出言轻佻狂易相,

又歌又舞应有恙。

白卧犬旁青纱帐,

夜邀明月举杯状。

马好龙已去势,性情飘移不定,时呆时狂时作散漫状。

彼时居家西邻有寡居妇,时年二八,有殊色!

但见:

灵灵双目传情,

盈盈罗衣短裙。

袅袅舒袖飘风,

莺莺细语依人。

好龙偶遇该女子,惚如再见小九红,惊喜万分,见殊色,惊为天人,浅聊几句便想上手;便卖弄般临场占诗一首道:

西邻某女郎,

年方二八香。

新寡梨含霜,

素绢胜红装。

其实好龙那知,这位寡居女子实非人间凡物;今世人间走一遭,一来度劫,二来吸取天地精华和男子的精血修炼,是欲羽化成仙的千年狐狸精。但云:

本身仙界狐,

今浸孽海深。

紫唇花眼俏,

心毒乌蛇虫。

八分狐媚脸,

一双斜眯眼。

流盼勾魂波,

未语心已宣。

列位,这位寡居妇与乡党邻里谎称云:名媚娘,年二八龄,略通医道;祖居黑狐岭人氏,夫釆药郎,坠崖而亡,随父母迁居该地,经营着一间小药房度日。

人世间,缘缘相逢,冤冤相报;或一日巧遇了养伤之马好龙,又演绎出一段孽缘来。

看官听好,人世间那有许多的偶然,看似无关的巧遇,其实背后早有机缘因果。

天枢天璇,

天机天权。

玉衡开阳,

摇光相望。

看似无关,

其藏天相。

马好龙这只寒号鸟,总想雪天占个热窝、吃口散米粒,却不知种下恶因收恶果,天网将倾扣下来。

好龙怜香心难耐,

媚娘殷勤置香被。

好龙撩歌传音询,

媚娘心知力不费。

那马好龙放歌撩唱道:

流年正遇牡丹开,

我与君心两无猜。

溪水长流君等待,

我醉欲眠情安在?

那媚娘也不示弱,隔墙回唱道:

天杀地刮你这贼,

天闪地陷来不来?

花开嫰蕊你不摘,

你这野马坏不坏?

野腔野调挠的心痒痒,那媚娘又唱道:

好时好节好人儿,

好泉好水好花儿,

恍听马郎阴囊碎,

是否还能饮水来?

再看那媚娘的居所:

枇杷又枇杷,

桑叶落满墙。

乌鸡笼中卧,

白犬窗下坐。

南窗银钩帘,

北牖碎花遮。

绮帐绫罗被,

满屋胭脂味。

马好龙听的心领神会,但见他:

马步翻墙心匆忙,

“梆梆”敲窗要窃香。

惊的乌鸡二更鸣,

嚇的白犬吠声狂。

彼时,马好龙去势后搬离了黄四娘家,于兄赵庸同居一室。兄赵庸白日里田间劳作又兼晚上习武,早已疲乏酣睡;鸡鸣狗吠,惊醒赵庸,一摸好龙铺盖空空,大惊,心知不妙,提起紫檀哨棒出屋寻找。此时正是:

月亮微光,

好龙如狼。

媚娘吸髓,

蛇吐信扬。

此次与媚娘酣畅淋漓缠绕过后的好长时间,马好龙依然沉静在回忆之中,依然有春风再度的憧憬与期盼;并挥毫隐晦纪录道:

裹锋铺毫,

侧锋回兜。

提按顿挫,

中锋饱满。

藏锋隐迹,

蟹爪出钩。

双趯回环,

偏锋呻唤。

一偏到底,

侧锋调中。

中侧并行,

其妍在侧。

立骨在中,

骨莹肉润。

其血水调,

气升添精。

涩行逆进,

屋漏有痕。

中锋硬顶,

锥画拓沙。

霸王硬弓,

拆钗断股。

缓行慢流,

枯干水尽,

老树枯藤。

电闪耀目,

天神扬威。

话说赵庸手提哨棒打散了一对野鸳鸯,惊起羽毛一片纷纷。至此,激起了马好龙的贪嗔心,心中积下了恶怨。正是:

枇杷斑驳半墙月,

风吹桑叶漫天怨。

阴森斜风雨打蕉,

狐狸吸髓已成精。

好龙不报贤兄恩,

只把亲人当仇人。

赵庸深知狐性情,

吮髓吸血害四邻。

秋冬交替,转瞬逼近年关,半年来马好龙被赵庸看的紧,没有机会相会媚娘,落落寡欢似换了个人一般。有诗为证:

束髮寂寞持箫人,

但见萧郎不出门。

手持巜心经》折扇闲,

落拓徘徊黄昏灯。

巜红楼》巜金瓶》落灰尘,

巜道德》巜地藏》看得勤。

阿弥陀佛口中声,

看似皈依佛门中。

赵庸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娘老也甚心慰!

往事如烟,好龙其实不知晓,自从卷铺盖被逐出衙门,岳母黄四娘里正的官差也被人争走,油脂肥膏早没了踪影,日子已不是原来那般光景。四邻五舍也不似以前那般来的殷勤,枇杷、李、杏新鲜果蔬绝少人奉送。正是:

仵作击碎阴囊,

好龙涕泣心伤。

背负行李回乡,

操碎牵肠兄娘。

一朝荷花谢了,

乍起秋风鸥鸣。

入户不见藕肥,

但闻笑语多少?

杏花菊花灯盏花,

花花开在别人家。

他家花开笑语声,

花团锦簇不由人。

话说,此后马好龙每天不是灯火下读书就是闲游田间,观云翻飞看鸟疾驰,归家亦落落寡欢,赵庸心疼,道:“年关逼近,与你几分银子,去县城一趟,一则散散燥心,再则置办几件过年物件:灯烛、香火、盈联,酒;也割一刀猪牛肉来,你也自己置办一、两件衣裳⋯⋯”好龙欣然应允。

第二天天未明时马好龙便带上几分碎银子兴冲冲地离了家门,向县城方向奔去。

傍晚时分,雪花潇潇,鹅毛漫舞。赵庸几次出门翘首张望好龙回来。

深冬晚来雪,

潇潇不见人。

但感颊面湿,

茫茫一片白。

已是夜静时分,正在赵庸等待心焦时,突然:

雪花打窗烛揺曳,

夜半风声晚归人。

早去晚归花有心,

酒肉果蔬一应清。

披肩碎花灯下莹,

香火灯烛盈联红。

满目欢喜精气神,

一扫往日落拓尘。

马好龙吃了留在锅中的饭菜,又在灯下读书。一时安稳。午夜时分,雪落无声,夜静犬宁,灯烛火焰渐淡,赵庸上炕铺被安睡,并对灯下看书的马好龙道:“好龙弟弟,今日劳烦你了,早早安息睡觉吧!”

马好龙读书将倦,灯火渐暗,见兄赵庸已酣睡。将今日县城购买之火烛取一支,划火引燃。朦胧之际,恍惚看到一奇异场景。但见:

嚯嚯烛光中,

跳出一小人。

满身放光彩,

开口把话讲:

我是灯火神,

落尘人间行,

了尔一宗愿,

才到汝家中。

此时天空屋内外的场景:

灯神现真身,

厅堂通火明。

箫笙笛阵阵,

花瓣落缤纷。

灯芯绽莲花,

蜡珠旋祥云。

花彩一片情,

盈满厅院门。

灯神降临,

多大福份。

梅花飘飞,

群蝶翩跹。

隐约歌声,

箫笛齐鸣。

灯神旋转,

七彩光环。

月光灿烂,

星宿闪明。

灯神作沉思状,盈盈耳语对马好龙曰:“汝前前生为金山寺扫地僧,本该轮回转世富贵人家,上天考验你的慈悲心,教一条即将修炼成仙的白花蛇咬你,你却杀心未泯,击杀了这条白花蛇,触怒天庭,犯杀生戒,即刻被转世为一只母鼠,要汝多产仔,倍受怀孕产仔之痛苦,最终被蛇类吞噬而亡。但汝为鼠数年,杀心不泯,吞青蛙食蚯蚓;偷油偷鸡偷鸟蛋,犯偷盗戒;又奸淫,与多名公鼠苟合,引起鼠间争纷不断,仔甚多,却不知其父为谁。杀生、偷盗、淫欲三戒全犯,便令汝又投生转世为一头种公猪,号称青龙黑面郎,汝便又莺歌燕舞好不快活了几年。三世三劫,因果轮回,今生令汝投生于匪寇人家,教汝先遭恶运,再读圣贤书,取功名,留清名,再享荣华富贵,谁想汝前世孽缘还未尽,今又在人世间结出许多孽缘;今吾受天庭委派,前来渡汝。

灯神耳语好龙曰:“今晚渡汝,吾会满足汝一个心愿,但要有一个条件;汝需竖耳仔细听明白,曰:"汝欲一个心愿,吾一定会满足汝,但汝之贤兄赵庸将会得到汝之心愿的双倍!"

灯神恐好龙未听明白,解释曰:"如若汝之心愿是有一处庭院,汝兄会得到两处庭院,若汝之心愿是娶一房媳妇,汝兄将会有一妻一妾;若汝欲大富贵,汝兄赵庸将会成为一郡县之主;若汝欲成贤达智慧之君,赵庸便会立地成佛;汝听明白没?”

灯神喜悦,凝视马好龙,期待好龙的心愿。但见马好龙:

青筋爆裂眼睛红,

咬牙切齿身发沉。

胸腹起伏出气重,

似有冤仇无处申。

烛苗渐暗淡,灯神收敛笑容,诧异好龙表情异,要听好龙提心愿。

好龙定凝神,款款语言道:"灯神君,吾之心愿:瞎吾一只眼吧!"

灯烛瞬间灭,灯神无影踪。好龙䑃胧中,好似在作梦。

隐隐空中语:

渡汝原为报兄恩,

汝却无良黑心肠。

赐汝贤兄千里眼,

教汝一目黑眇狼。

好龙混沌迷茫中不见了灯神。

呜呼!盖世有削足适履者,也存卖主求荣者,何有自愿眇己一目而欲置贤兄双目全瞎之人乎?

马好龙似梦非梦之间,忽而眼前又见千条彩带飘,万道霞光照。忽从地下穿出一老翁。

但看老翁怎样的装扮:

身形不足二尺半,

银髯徐徐白如雪。

降红头巾绾成结,

玄色马褂手过膝。

列位,一定知道了来者为谁!欲意何为?且耐下性来徐徐观瞻:

土地爷开口道:

我乃本域土地爷,

城隍老爷宣觐见。

偶遇灯神渡劫人,

相随来见马好龙。

灯神渡汝不成功,

已驾祥云赴天宫。

本爷不辞烦劳心,

愿汝心愿西转东。

此时马好龙的形状:

面色凝重青转红,

牙关紧锁已松动。

轻言细语土地爷:

吾心驷马不可动!

曰:

吾乃读书君子人,

出言唾沫板上钉。

高敬辛劳土地爷,

容时趋邸奉锞银。

土地爷闻语劝慰道:

老朽本是张福德,

一方遍洒恩泽福。

而今位列鬼中仙,

本城琐碎管七分。

莫道老朽太无能,

许个心愿你瞧瞧!

商贾大贵绕道走,

不烧香火你试试!

又道:

老朽人间管得宽,

冥间说话鬼也听。

仙界交椅有一份,

太上老君好交情。

一生做事低调行,

拿人钱财消灾能。

土地爷再劝马好龙:

但听老朽一句劝,

收回心愿报兄恩。

容汝依然二目明,

兄弟恩情依旧深。

老朽不辞赴天庭,

趁风一阵追灯神。

收回成命行善事,

只要肥鸡酒一盅。

但见那马好龙目光凶恨面色凝,咬紧牙关不吭声!

土地爷情知难相劝,挥洒拂尘作诗云:

孟子论语道德经,

三纲五常学的精。

红楼西游三国志,

金瓶西厢甚是明。

簪花小楷公文书,

擘窠榜书县衙中。

秋水冬雪口吐珠,

功德无量大庙供。

春风落花逝水急,

秋霜打叶蒂蔓稀。

冬来北风黄沙起,

蓬草席卷无根基。

无声无息心偏侧,

暗流涌动谁能勒?

仗义多是屠狗辈,

最是无情读书人!

本是繁花锦簇程,

胸装瘟神血脉沉。

心扉紧闭善行稀,

独有灯笼红如新。

兰草绿萝藤绕枝,

花开花谢过眼低。

岁过一半知秋残,

人若无恩夏日寒。

土地爷的苦心规劝,却无法憾动马好龙的执念。但执拗的土地爷依然要向马好龙再念叨个一、二:

人身对称心偏侧,

恶念陡起缰难勒。

一朝贪嗔箭离弩,

八千龙驹蹄难趯。

怒恨交织铁梢策,

痴念还需银篦掠。

妄思更应鹰嘴喙,

惊恐悲忧万豪磔。

做人论事行中锋,

苦境困顿逆涩行。

进退容让有提按,

方圆规矩见转折。

扬柳如意要裹锋,

万千丝缕看挫顿。

论心还看中间毫,

恶人自带蟹爪钩。

土地爷不嫌啰嗦,其实也在拖时间,好让马好龙悔过,好让他有个清明朗朗的双目。你想,落生便是个眇人,不知花明柳暗溪水畔,尚犹憋胀闷心;现而今,半路独眇,其情何堪?

尘世不知贪欲苦,

只追红粉正念堵。

红尘尽想攀贵人,

贵人却是七罪身。

灯红更进绿酒醉,

旖旎又迸羌笛音。

高卧广厦犹嫌低,

驾云轻贱路边泥。

土地爷苦心孤诣劝好龙,远比古人近论今事,发善心除恶念。

但见好龙:

剑眉紧锁目无神,

手托下颌坐的稳。

无颜无色无动静,

有呼有吸起伏轻。

土地爷心生喜欢,以为好龙听的明,再把人生道理讲:

具事处人论疏密,

左右回旋看欹正。

心偏心正见黑白,

天地轮回看因果。

人分七品墨五色,

日俭年丰有枯湿。

人逢喜事莫飞白,

高低上下不错位。

马好龙沉思,土地爷再抒情:

少年贫贱屋漏痕,

千年柳树枯藤根。

意气夫妻拆钗股,

性情少年锥画沙。

千里捎书印印泥,

仗义豪迈金错刀。

居家度日柳穿鱼,

內擫外拓巧丝牵。

计白当黑心中明,

向背偃仰周旋灵。

燕不双飞人相随,

蜂腰鹤膝不认亲。

牛头鼠尾人中怪,

绵里藏针心有慧。

银钩虿尾黑蝎虫,

藏头护尾坚壁垒。

那土地爷入情入境入理劝导马好龙,欲使好龙,知善恶报恩惠明事理辩黑白懂生活弃恶念从善流见江湖:

担夫争道要迎让,

理赢理亏知挫衄。

逆入平出懂藏鋒,

密不透风借阴凉。

疏可跑马莫放纵,

折木柴担焦枯浓。

华绫锦缎乌丝栏,

一波三折守中宫。

竹节稜角不受用,

蚕头燕尾胜飞龙。

贫贱夫妻屋壁坼,

逆入藏锋不受冻。

开合转折激石波,

万毫齐力中锋过。

疾涩垂露凤眼磔,

一入春风万花发。

列位但听土地爷的规劝,和风细雨。那马好龙却开囗对土地爷嘲讽道:

石压蛤蟆凄厉声,

树挂死蛇唬人精。

墨猪肉厚三寸钉,

俯仰衄挫难远行。

双钩不能挑花篮,

卧钩岂胜戈钩人?

单匹孤苦无帮手,

悬腕出手尽偏锋!

土地爷口干舌燥,却被马好龙好个羞燥,悲愤难禁,默然无语。

好龙却又羞臊土地爷道:

头大腿短铃铛眼,

藏头护尾俎上肉。

无往不收曲竖钩,

又垂又缩塌步肩。

马好龙话音刚落,霎时一片寂静,灯头跳了几跳便熄灭了。远处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唉⋯⋯”揪人心肺,空旷至极。

黑狐岭寡妇香客栈。

午夜时分,风雨已经住了,万籁俱寂,满天星斗挂在水洗过的蔚蓝色天空上熠熠生辉,照的客栈前面的空地一片清澈。客栈的灯光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笼罩在赵庸、马好龙、寡妇香的身上;三人围坐在酒桌旁一边吃饭一边叙谈;马好龙没了原先的拘谨,却带着羞赦的表情,只顾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赵堂主少了原先的豪迈,自斟自饮;寡妇香低眉顺眼,满腹心事的样子,不时呡一小口酒,一个劲地给马好龙挟菜添饭,眼泪花花的样子。从赵堂主认下马好龙那刻起,寡妇香就万分惊诧地认出了马好龙和赵庸;毕竟十年前的影子还在,原以为此生终老不再相见了。

列位一定已经猜到了,今天的寡妇香正是当年黄四娘的女儿、赵堂主的弟媳、马好龙明媒正娶的老婆浅娘啊。

赵庸看马好龙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兄弟,差不多也十年了吧,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你该说说,你怎么就没了踪影?老娘在你走后每日以泪洗面,每年农闲时让我满世界的找你啊!你怎么就心恨的一去不返了呢,怎就不知道回家了呢?”

马好龙用袖头擦了擦嘴道,“十年了,一言难尽啊,原本以为再不相见了,终老异乡的。说来话长,你是否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就是那年年关口上,你让我上县城釆买过年的香烛灯火那次;天下着雪,我采买齐备返回家中已是夜深,也许就是现在这个时辰吧,吃完你给我留在锅里的饭后,你睡熟了,我点燃一支新买的红蜡烛,便发生了许多奇异的景象,作梦一样的,第二天我大致和你说了几句这个奇怪的事情,你说我是看书看痴了,尽讲些痴话,要我好好疗伤,病好后回四娘家,和浅娘好好过日子。我听兄长的话便收住野心,在家养伤读书,可是我的左眼却开始看东西模糊,日甚一日,并且眼窝也开始塌陷了下去,我惊恐万分,心想应了那灯神的话,便万念俱灰⋯⋯

“你是知道的,咱家隔壁的媚娘,你说她是一只狐狸精,其实我心里是一直放不下她的,但惧怕你的咆哮和谩骂,便不敢再见面,但每天隔墙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和响动,不瞒你说,连她走路的声音我也能识别出来的。有一天隔壁嘈杂,似乎又搬进来一家新住户,但此后便再也听不见媚娘的声音了,我心里焦急,有一天你出门了,我便鼓足勇气敲门去寻问,一位须髪皆白的老翁开的门并阴冷地告诉我,他不知道上一个住户搬到那里去了,只知道是个女的,叫媚娘;但我分明隐约地听到媚娘的嘤嘤哭泣声;老翁见我不信,说,那你进来坐一坐吧;我进去后,分明看到媚娘的行李衣裳都在,家俱摆设都还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连气味都还在,但人确实是没了踪影;我看到老翁眼里冒着凶光,分明手插怀里藏着什么凶器,我敢紧到退着出来,突然看到墙角处用铁链子拴着的一只狐狸,双眼满含泪水盯着我,似有哀怨的神色,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嘴巴里发出嘤嘤的痛苦的声音,我逃也似地奔出门外,那门竟然自己重重地关上了。当天夜里我梦到了一只狐狸,向我拱了拱手,说,我们今生的缘分尽了,我是来和你道个别,我犯了天规,该走了,你不要再找我了,好自为之吧⋯⋯!我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听到一声长长的凄厉的狐狸叫声从空中飘过;我一夜未眠,天亮时分,悄悄地到隔壁一看,大门敞开着,旋风卷着桑树叶子满院飞舞,家门也敞开着,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了,狐狸也不见了,屋子里面也空空荡荡的,连一丝衣物也没有了。”

马好龙饮了一口水继续道:“过完年后我的左眼完全看不清楚了,眼窝也塌成了一个深坑,还总是有一些眼屎糊着,我的心越来越沉重,无所事事颓废的样子。有一天突然传来岳母黄四娘病重的消息,我匆匆赶去的时候四娘已经亡故了,原是烧锅房失了火,受了烧伤又受到惊吓。

几天后,我和浅娘去她的坟上祭奠,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伏在坟头上,见到我们便鸣叫着飞远了,坟头上留下五个色彩斑斓的鸟蛋,我们把这些鸟蛋拿回了家;夜里梦中四娘对我说,她活着得时候常受邻里馈赠,多有不劳而获的便宜,要我把这五个鸟蛋送给村东头年纪最大的王婆婆,她自会安排的,说完便踩着一朵莲花驾着祥云飘走了⋯⋯。

早上起来,我正想着把梦里的事告诉浅娘,却找不见她了;原以为她出去挑水了,中午的时辰也没见回来,我便慌了,却在桌子上的碗底下见到一张折叠好的字条,短短地写着:不要找我,让我静悄悄地走,若满世界沸反盈天地找便永不相见了。我明白这是浅娘生我的气,负气走了,我便照着梦里四娘的嘱托捧着鸟蛋去村东头王婆婆家,当我敲开王婆婆家门时,似乎王婆婆正在等着我,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朝我点点头,双手接过鸟蛋,珍贵地放进一个铺垫好柴草的筐子里,筐子上面还有一只正在孵化小鸡的芦花老母鸡。

回到家,找了许多郎中看眼疾,也去了县城,县城最有名的春和堂坐堂老中医帆先生给号过脉后也摇了摇头,说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眼病,许是中了邪,看了不该看的脏物,不行去城隍庙敬几柱香、烧烧纸钱吧!老娘便说,找你亲娘吧,或许她有些办法的,便拿出了一封颜色已经发了黄的信让我带着,做为寻找亲娘的信物;过去我的事情老娘只是说了个大慨,看到这封信便更清楚了我的来龙去脉;老娘给我带上盘缠路费让我上路,这事你原也在场是知道的。

我一路寻去,走完旱路走水路,在一个渡口遇见一个说家乡话的年迈梢公,他听我口音便上前搭讪,我便如此这般地告诉了他,并且把信拿出来给他看了,他便掩面涕泣,问起了你和老娘的日子光景过得怎么样。我便猜到他是谁了,但是我们都设有说破;我问他我的亲娘绿蛙在那里,他撑船把我送到一个渡口,指着山道说,沿小路一直往山上去,转过山坡看到写着真莲观的道观就能见到亲娘了。又说,我不能陪你过去了;你离开这里时才两岁,还是我抱着你托付给两位镖师的,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按指点沿着碎石山路转过山坡,一座写着真莲观的庙宇就呈现在了眼前,我进去看到庙里供奉着太上老君、吕洞宾等,还有药王孙思邈的彩身塑像,香案上供着各色果品和香烛,最奇怪还供奉着一尊满身刺青龙的贴金塑像。

团蒲上盘腿打坐着一位女道士,著着宽大玄色道袍戴着绩巾帽,双眼闭合、双手手心朝上;我席地坐在她的面前,她并不睁眼,说:来啦?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缘缘相逢无尽头,天道轮回,因果不爽;今天正好是你父亲的生日,你先给他上柱香吧!冥冥之中,我燃了三柱香敬在那刺青龙的塑像前,磕了三个头,便泪流满面。我知道面前的尼姑就是我的亲娘绿蛙,刺青龙塑像是我的亲爹。

她又对我说,她已遁入空门,每日添香打坐,祭拜神灵,不问红尘世事,为曾经的滥杀无辜而忏悔,为死者的亡灵超渡。

她又对我说,贪、嗔、恨、淫、痴、恶、欲我全占,也有他们给造下的孽,让我此生不得安宁,备受肉身与精神的折磨;她当年送我下山,希望我能结善缘修善果,不成想冤债是送不走的。

她当年送走我后便和赵飞尘成了亲,她拆散了别人的家庭,妻离子散。

三年后她厌倦了打打杀杀,建了这座道观,一来安放她动荡不安的心,二来也给我爹水上飞寻一个落脚处。

她已放下了赵飞尘,希望他回归故里、家庭,但他已无法面对曾经的拥有,无颜面对他的妻儿,这也都是她造的孽。

又说,赵飞尘现在依然不愿离开她太远,每天打打鱼,渡个客,或许要终老在这片江水上了。

她又说:孩子,给你指条路,你带上我的一封信,到檀香寺去吧,那里的道长是我的师兄,我们曾经一起在岫空寺学道,他会收留你的,去吧,孩子!好好修行去吧,把你的痛苦和污浊一起洗去吧;至此一别,我们人间的情份也就断了,她拿起拂尘看似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扫,似乎把我和她的一切尘缘也扫尽了!”

马好龙抽泣地继续回忆道:“我跪下来拜别了娘,下了山;你的爹爹仍在岸边等着我,似乎知道我要去那儿的样子,沉默着,撑船把我送到对岸;离别时,只说到,告诉庸儿和他的母亲,我很好,如果可以的话你把他们母子带来见见我;你若感念庸儿的母亲扶养你一场,就拜托你这一件事吧,说完话,挥手撑船返回了江中。

我不想去檀香寺过青灯古佛的生活,便想先回家看看再说,我先去了县城,街口上碰到了小九红的一个姐妹,她说小九红被一个收购蚕丝的富家子弟赎身从了良;傍晚时分我漫步到了县衙,见到县宰那继元披头散发地在县衙门口似乎跳大神,又像是患了狂易症,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蹦蹦跳跳到我面前瞪大眼睛说,别找我,找我干什么?你找错时辰了,我黑夜里是城隍老爷,管着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白天里才是县衙老爷,管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贼人,你丢的东西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什么檀香寺、岫空寺?谁也救不了你,把你的心肺掏出来扔了吧;说着便逃也似地奔回了衙门。我听的毛骨悚然。

第二天我绕道去祭奠四娘的坟头;那里已是满山遍野一片翠绿,一马平川的肥沃的土地,满天色彩斑斓的大鸟。

我来到王婆婆家见到两个壮硕的汉子在搬运满筐满筐的鸟蛋,王婆婆介绍说一个叫夜江一个叫金窠,他们来这里养鸟多年了;鸟粪肥了田地,鸟粪里的草籽树籽随鸟的飞翔播种到了山山水水,积德行善啊!他们似乎都知道我是谁,请我吃了饭,心照不宣的样子,他们说,你不用惦记,四娘是转世菩萨,我们每天都供奉着呢,她也庇护着这片土地呢。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曹大户骑着大马在指挥修建水渠和桥梁,左小六神气活现地忙前跑后,催促着民工,说,淮江马上就要开闸放水了,有了这引水渠,我们的田地再也不怕干旱了。

天黑前我回到家,老娘说我离家一月的时候,赵庸不放心我,出门找我去了,现在也没有回来;我只和老娘说我没有找见亲娘,但寻找到一个可以治我眼疾的地方,明天就去,去去就回,不要担心我。

第二天天不亮我便奔檀香寺去了,果然道长看了亲娘的信收留了我。

在檀香寺一住就是五年,但是我受不了清冷和苦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师兄弟们都烦我,但道长对我还好。眼疾倒是没有再坏下去,但也没有好起来,到后来只是眼屎多,招惹一些蚊子和小虫子的叮咬,让师兄弟们厌烦;到后来,白天,别人看不见,我天天看到好多的小白蛇在我眼前晃悠,夜夜梦到有许多小白蛇咬我,老方丈给我做了几次法,过几天又没作用了。

一天老方丈对我说,寺院留不住你了,你还是走吧,送我两句话:遇岭遇亲人,逢水逢活路,我就奔最近的黑狐岭来了,真没想到真在这儿见到了你们,看来道长的话是真的;呜呜、呜呜⋯⋯”

赵堂主不胜唏嘘,道:“不论怎样,我们是见面了。你走后,老娘想的你不行,天天在村旁等着你,也哭成了半瞎子了。我的武功也练成了一些气候,盘了一家武馆,名字叫痒痒堂,我也成了堂主,每日教一些练武的子弟。每年秋冬季消闲时,我一边出来寻访武林高手一边找寻你。曹大户感念我的父亲当年失镖赔付的豪爽和营救两镖师的义气,对老娘照顾有加,老娘也算老来有福了。”

赵堂主又对寡妇香说:“你也不要在这荒山野岭讨生活了,收拾一下我们下山吧,明天行动,先去淮江见见我的爹爹,或许接回一家团聚吧!”

寡妇香默然,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个少见的阳光明媚天气;寡妇香只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银两,整个客栈留给了店小二,小二哭的稀里哗啦像个小孩。

三人一起向岭下奔去,或一日到了江边,大雾弥漫,水天一色。远处一小船飞也似的过来,马好龙突然像一只大鸟一样飞上了船。船头一个戴草帽的梢公和马好龙并列站在船头上,箭一样向江中驰去;大雾里看他们,在水面上又像是在天上。

空中传来一阵歌声:因就是果,果就是因,因果紧相连,但种善因,莫问前程!

又一阵,从天空悠悠飘过童谣:乖汉瞒痴汉,痴汉永不知,乖汉做驴子,却被痴汉骑!

寡妇香牵住赵庸的手说:“回家吧!”

赵庸挽着寡妇香的腰说:“好,浅娘,这几年你受苦了,是该回家了!”

大雾散尽,他们二人迎着太阳向家的方向走去!

定稿于202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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