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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記憶,随風而逝

作者:情感focus
那些記憶,随風而逝

有些故事,秋褲不懂;你若不是秋褲,你便也不能懂得秋褲的快樂。

part one

八歲,記憶中總是雨,淅淅瀝瀝,淅淅瀝瀝,從冬天到夏天,從夏天到冬天。下雨的天氣總是使人慵懶,腦袋和骨頭都懶起來,最慵懶不過歪在沙發上看一本字都認不全的故事書。這時候宋小銘在窗外喊:“姐姐,媽媽叫你給我穿秋褲。”

秋褲!秋褲!秋褲!

我憤憤地摔下書,翻箱倒櫃找秋褲。說宋小銘的秋褲是全世界最多的一點也不為過,紅秋褲,白秋褲,花秋褲;長秋褲,短秋褲,半拉秋褲;開裆秋褲,不開裆秋褲,戳個眼兒的秋褲……世界若少了秋褲,宋小銘的人生一定是不完整的;問題是誰發明的這該死的秋褲,硬讓我的弟弟宋小銘變成了一個奶瓶男?

我把宋小銘扔到沙發上,扒下他的褲子,沒錯——像皮球一樣扔。因為他雖然深得父母寵愛,卻長得像豆芽一樣纖弱。算命的說,宋小銘下元虛冷,若不好好保護下盤,将來傳宗接代無望,甚至可能夭折。是以父母像喂養寵物狗一樣喂養着我的弟弟宋小銘,餓了,渴了,冷了,熱了,無微不至,其中最關切的當然是他的下盤,于是在五歲以前,不論春夏秋冬,宋小銘都穿秋褲。穿秋褲就穿秋褲吧,可是我的弟弟,唉,他膀胱不好,加上性格又懶散,是以,你懂得,養成了一個讓人咬牙切齒的惡習:尿褲子。

是以,八歲那年,我弟弟宋小銘三歲,在淅淅瀝瀝的雨中叫喚着我:“姐姐,媽媽叫你給我穿秋褲。”我把他扔在沙發上,扒開他的褲子,給他穿了一條大紅秋褲。宋小銘兩條腿在一個褲管裡,從喜笑顔開到筋疲力盡,蹦跶了整整一天。晚上宋小銘的兩條腿磨出了紅印,老媽打了我,我掐了宋小銘的屁股,宋小銘仰起頭問:“姐姐,我的臉滑不滑?”

那些記憶,随風而逝

part two

十八歲。我去外地求學,宋小銘依依不舍,說:“姐姐,你一定要常常回家。”我點點頭,會的,我會常常回家,而且給你帶秋褲。橫,每條秋褲都戳十個洞!

五歲以後,宋小銘夏天的時候終于不穿秋褲,不過其他三季都穿。是以不論我走到哪裡,帶給宋小銘的禮物都是秋褲,每條秋褲上都有十個洞。每次,宋小銘歡天喜地收下秋褲,歡天喜地去換了秋褲給我觀賞。他撅着屁股站在我前面,像一棵蓬勃的水仙花,常常讓我笑得岔氣,他看着我笑,也笑得歡天喜地。那時候我就想,算命的是不是錯了,我弟弟的病其實不在下元,而在腦袋?

媽媽會在旁邊罵我:“死妮子,又整你弟弟!”

我拍拍腦袋,翻宋小銘的練習冊,沒有優,也沒有差,每次試卷沒有一百分,也沒有九十分以下,沒有任何一門精通,但也沒有哪一門差人多遠,完全不溫不火。我國文很好,他也不差;我實體很差,他也還行;我不會圍棋,他居然有個業餘五段;我擅長跳棋,他也能來個幾手……用句深刻的話來說,他完全不像我的弟弟,他就是我的寵物狗。

2000年剛入秋,我還沒開校,宋小銘就穿秋褲了,班上的同學都笑話他,尤其那個叫綠綠的女生,不知道從哪裡找到我的qq,說,姐,你弟弟真是有病啊!我不知道哪來的怒氣,沖到他們國中教室就給他們的玻璃來了一下子。我站在教室門口怒吼:“誰敢欺負我弟弟宋小銘,就跟這塊玻璃一樣!”

玻璃怎麼啦?玻璃還是玻璃。但從此沒人在我耳邊嚼舌根,說宋小銘穿秋褲如何有病。

很久以後綠綠說,其實那時我喜歡你弟弟,讓他不要天還沒涼就穿秋褲,他說,這是我姐姐給買的,穿上秋褲就感覺姐姐在身邊,很溫暖。你沒有姐姐,你不懂。

那些記憶,随風而逝

part three

二十八歲,我有了自己的家。宋小銘也開始談戀愛,但他的秋褲是硬傷,每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女孩子就會注意到他的秋褲。

的确啊,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咋就老早老早地穿着秋褲,老晚老晚還不脫秋褲呢?不是身體有病,就是心理有病!

宋小銘也不哭不鬧不傷心,以他不溫不火的性格,天塌下來都不會傷心的。他隻是回家一遍遍地收拾他的秋褲,一遍遍地數他的秋褲,他說,姐姐,我現在有一百零八條秋褲了,最早的一條是什麼時候你記得嗎?就是你給我兩條腿穿進一條褲管的那條紅秋褲……

我驚詫莫名,覺得他大概需要去心理咨詢了。和老媽談起,老媽隻說了一句話:“死妮子,你就是壞在情商太低!”

二十八歲的小兩口,總是有許多磕磕絆絆。我和二師兄有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争吵,我負氣出走,卻發現無處可去。夏夜還有些酷熱,想回家,可是拉不下面子,最後悠悠蕩蕩到了媽媽家。宋小銘正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穿着無數條有十個洞的秋褲中的一條。看見我,說:“姐姐,你看我穿的秋褲好不好看……”

他不問我為什麼回家,隻問我秋褲好不好看,因為他知道,隻要一看到他的秋褲我就會發笑,一笑就解決了問題的一大半。我打量着我的弟弟,第一次發現他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白白的,嫩嫩的,像一節蓮藕;笑的時候嘟出來兩塊肉肉,十分天真無邪。

我笑着擰了擰他的臉,說:“這麼熱,捂瘡啊!”

他大笑:“姐姐,當時你就好聰明,知道給我秋褲戳十個洞,大夏天穿着也很透風呢!”

那些記憶,随風而逝

part four

終于我也三十八歲了。我的弟弟三十三歲。

我像所有中年婦女那樣,忙着孩子,忙着老公,忙着職稱,忙着精打細算。我的弟弟卻不像那些小富即安的中年男人,喝點小酒,打點小牌,泡點小妞。他中規中矩地過着日子,寫點小文字,發點小感歎,掙點小錢。當然,還一年三季穿着秋褲,儲存着我送給他的那些秋褲。

我們分居在不同的城市,漸行漸遠,忙于生活,疏于聯系。夏日某一天弟媳打電話來告訴我:“姐姐,昨天他又把那些舊秋褲翻出來曬了,說小寶出生的時候穿……”

我和二師兄呵呵呵呵笑着,二師兄突然問我:“為什麼弟弟那麼喜歡穿秋褲呢?我看他身體也不虛弱。”

我打算找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對二師兄說,親愛的,等我慢慢給你講秋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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