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公園全景
作為文人,曹秀先當然寫過不少的詩作,例如他寫過一篇《途中雜詠》:
古道垂楊雨幾巡,披襟剛是晚涼新。
平生愛讀《秋聲賦》,聽到蟬吟亦可人。
這首詩讀來,頗能感到他心态的平和。對于景物的描寫,曹秀先的詩作也是這種近似的語調,《晚晴簃詩彙》收有他作的《陰雲》:
欲雨複不雨,雲氣郁寒陰。
飕飕遠風起,飄散吹平林。
陽烏斂飛焰,高隐層霄岑。
韬光黜外視,而無塵埃侵。
自然得所養,沐浴江海浔。
此時如水鏡,罔象堪幽尋。
這樣的詩作依然是四平八穩,難以窺得作者的心态。而曹秀先所作最奇特的詩,則應屬《衍琵琶行》,他在這首詩前寫了段小序:“餘過浔陽,訪所謂琵琶亭者,有亭巋然,不聞琵琶之聲。憶白司馬歌詠,當時情景,宛然在目。引其詞而長之,命曰‘衍琵琶行’。”原來他也來到了浔陽,在此他馬上想起了白居易在這裡寫出的那篇極具名氣的《琵琶行》。
白水湖學校全景
曹秀先開始在浔陽訪古。當地人不知在什麼年代建起了一座琵琶亭,顯然此亭就是為了紀念白居易在此寫《琵琶行》的掌故,而今曹站在此亭中卻聽不到那位奇特的女子演奏琵琶的聲音,但他卻覺得當年此女給白居易彈琵琶的場景宛在眼前,于是他有感而發地寫出了這篇《衍琵琶行》。
然而曹秀先此詩的寫作方法太奇特了,我引用該詩的前面一個段落:
浔陽江頭夜送客,吳楚中間開水驿。
兒童報道司馬來,名曰居易姓曰白。
楓葉荻花秋瑟瑟,一派秋聲吹觱篥。
江上凄清總可哀,況是相逢骊唱日。
主人下馬客在船,紛紛别緒若為牽。
冀得石尤風一起,明朝系纜此江邊。
舉酒欲飲無管弦,寂然對酌當離筵。
多少漁燈散江面,照成李郭兩神仙。
醉不成歡慘将别,天涯分袂情難說。
浔陽作郡送迎難,隻愁柳條盡攀折。
别時茫茫江浸月,異地風煙寄舟筏。
故人心事訴分明,彼此書空還咄咄。
此詩的第一句,完全是照錄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第一句話,一路讀下來,曹秀先的這首《衍琵琶行》每隔三句就是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原句。白居易的《琵琶行》本來就不短,總計有六百多字,而曹秀先又将此詩擴充了四倍,将其變為了兩千多字的長詩,這樣的作詩方法真是太罕見了。細讀他的這首《衍琵琶行》,讓我感覺到他每抄錄一句白居易的原詩,下面就做三句話的解釋,如此的作詩方式,不知算不算是曹秀先的一大發明。
白水湖學校
但是,曹秀先的弟子楊複吉卻大為誇贊《衍琵琶行》作得好,楊在該詩的後跋中稱:“浔陽江頭,商婦琵琶,自有白傅一詩,遂成雙絕。今更得地山夫子引而伸之,千秋韻事,鼎足而三矣。”楊認為,浔陽江頭的琵琶聲跟白居易的詩共為雙絕,而今有了曹秀先的這首《衍琵琶行》,就變為三足鼎立了。
對于藏書史,曹秀先也有過貢獻,他寫過一篇《白石院記》,我先将此記全文引用如下:
此地為楞伽上院,院内有白石庵,即李氏山房,為李公擇尚書兄弟讀書舊地。既貴,其書九千餘卷仍藏于是,蘇文忠公嘗記之矣。院鐘樓有尚書女兄崇德君畫三墨竹,黃文節公有詩,今諸遺迹皆蕩然矣。楞伽院名久廢,存者惟白石庵名耳。地鄰鹿洞,四方學者以是為藏書舊地,遊屐踵至焉。餘數遊匡山,茲蓋初至,五老峰屏于後,宮亭湖觞于前,大山大水,視諸二氏之宮,一邱一壑者,境地特殊,曠如奧如。前賢構宅于斯,良非偶然。儒者既不能守,而缁衣一區,廢興相尋,亦可歎也。釋氏上明,字開朗,住山數十年,振興其數,遂有起色。頃将修治山門,請餘題曰‘白石院’,而開朗津津然為餘言,俟一二年于藏書舊址将亭之。餘并書‘李氏山房’四字,以俟後之君子遊覽廬山,溯前哲之流風,鹿洞書院、李氏山房可以相提并論,然後尋諸山水勝區,未晚也。喜開朗言,能見其大,茗飲半晌,遂書此紙存之,為白石院故事。乾隆己卯(1759)登高節後一日鹿門子曹秀先記。
曹秀先像
廬山的李氏山房本是宋代的藏書遺址,當年蘇東坡就曾給此山房寫過一篇記,李氏山房到了曹秀先時期早已沒有了痕迹,但曹覺得李氏山房在藏書史上有着重要的價值,此藏書樓雖然已經變成了僧人的寺院,但他希望能有人在這裡重新将這處遺址恢複起來,以便讓像我這樣的好事者能夠有迹可尋。為了實作這個心願,他提前題寫了李氏山房的匾額,他覺得哪怕建一個小亭子也好。即此可見,曹秀先也有着存史的概念,而他所寫的這篇記也成為清代藏書史上頗有價值的一件史料。
曹秀先祠堂位于江西省南昌市經濟開發區白水湖管理處港口村。從南昌市中心西行出城,約三十餘公裡,來到港口村,然而此村全部變成了建立的居住樓,已看不到一絲舊迹,我覺得可能再難找到自己想看的祠堂了。向村邊的過往者打問,其中一位知情者告訴我,曹氏祠堂早就塌了,原來還剩兩個石獅子,現在也已被人搬走,那塊舊址已經蓋成了造紙廠,這個消息令人沮喪。
光屁股的小孩兒坐在書堆之上
計程車司機問我:這裡沒有了痕迹,是否要趕往下一個尋訪之點?我覺得也隻能如此了。然而在我上車的一瞬間,竟然看到馬路對面的一個院落中立着兩座古人裝束的雕像,我立即下車,走到了此院落前,原來這裡是白水湖學校。
如果不找熟人,學校是最難進的場所,然而此時的收發室内卻看不到人,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于是立即跑進了校園内,而後直奔後園。後園占地有上千平米,在學校中能有這樣一個花園真是少見,園中的一個現代雕塑是五六本巨大的書壘成一摞,上面坐着一個兒童雕像。這個光屁股的兒童卻戴着博士帽,我覺得這個雕像的喻意就是書能成材。在這個現代雕像的兩邊各立着一個古人的雕像,右邊的一座是裘曰修,而左邊的一座就是我要尋找的曹秀先,這個發現也算是沮喪中的驚喜。
“大手筆”懸挂在此亭内
雕像制作得還算成比例,曹秀先左手放在後面,右手拿着一個手卷樣的東西,他為什麼不拿一本書,我不明白設計者的心思,手卷是文人把玩的藝術品,學生們能懂他拿的是什麼東西嗎?在兩座雕像的背面有一條石子鋪就的小路,路的兩側算是碑廊,每三塊碑作為一個石屏風,上面雕刻着裘曰修、曹秀先和乾隆皇帝的書法手迹,黑底金字,看上去字迹倒是沒有走形。
“大手筆”的具象呈現
為什麼在學校内會有曹秀先的雕像,而這樣的古人雕像僅有裘曰修和曹兩位,如此說來,這兩座雕像并非是随意拉來的鄉賢,應該一定與這二人有關系。我猜想,曹秀先的祠堂被拆除了,說不定這個學校就是在祠堂遺址上建起來者。
在雕像的後面有個小長廊,廊的正中是個小亭子,亭子内懸挂着一個一米五長的毛筆,毛筆的頭沖下,上面還有飽沾墨汁的痕迹,亭子上的懸匾寫着“文以載道”,兩側的廊柱上還挂着一幅對聯,對聯的内容也沒有談到這支毛筆是怎麼回事。我無意中看到不遠的草地上有一塊随形石,上面刻着“大手筆”三個字,落款兒卻是“乾隆禦筆”。
乾隆禦筆——“大手筆”
這個字迹刻得有些走形,不像弘曆的面條字,如果硬說乾隆的這三個字是題給曹秀先者,這樣的猜測未免太過武斷,但突然卻讓我想到旁邊小亭裡挂着那支巨大的毛筆,很有可能就是以此來解讀乾隆所書的這三個大字。想一想,這樣的解讀方式似乎太過具象了一些,也有可能這個景觀的設計者是想鼓勵本校的學生,都能把文章寫得名副其實地合乎這三個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