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末,有一首歌成了不少人歌單裡的單曲循環。
短短兩日,它在某短視訊平台的播放量就有6.8億。
這是一首發行于2020年6月15日的歌,歌名《漠河舞廳》。

從旋律到歌詞,都能讓人腦海裡浮現出遙遠的年代感,和一股久違的傷情之美。
起初,在某音上無意間刷到某男星以這首音樂為背景配的舞步,瞬間被吸引了。
怎麼說呢?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憂傷、孤獨與頹靡,但刷了一遍留言區,才發現,是我淺見了。
這首歌的創作背景,源于一個民謠歌手的采風,一場震驚全國的火災,和一位用一生換一場永恒之愛的老人。
2019年的寒冬,民謠歌手柳爽來到漠河采風,偶然間遇見了老人張德全(化名)。
5分鐘的對話中,柳爽知道了這位老人的故事,并在征得老人同意的情況下,返京作了此曲。
2020年6月,這首歌被收錄在柳爽的專輯《1st.星球》中。
起初,柳爽隻是一個小衆的民謠歌手,畢業于公安大學交通管理專業的他,并未系統學過樂理知識。
音樂,完全出于他的個人愛好,《漠河舞廳》走紅之前,他也隻是一個幾乎沒有名氣的業餘歌手。
但當這首歌在上月末突然走紅之後,他卻并不欣喜,而是感到陣陣“不适”。
2.
為什麼會這樣?看看各種版本的《漠河舞廳》和這首歌的背後故事,你就知道答案了。
這是電影剪輯版的《漠河舞廳》,畫面幽默搞怪無厘頭。
這是某營運号的《漠河舞廳》,畫面低俗搞笑毫無美感。
某個人賬号的《漠河舞廳》,還是淺顯的搞怪風。
豔俗不堪的《漠河舞廳》。
閨蜜大秀美腿的《漠河舞廳》。
搔首弄姿的《漠河舞廳》。
妖娆舞蹈版的《漠河舞廳》... ...
以上各版本,去各大短視訊平台随手一搜,比比皆是。
一首歌也好,一部電影也罷,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注解,這本無可厚非。
但你要用一個沉痛背景下的作品去毫無下限地博眼球、抓流量,别說創作者不幹,用心聆聽作品的每一個人,都不願意看到這番景象。
《漠河舞廳》不單單是一首爆紅網絡的歌,它背後承載的是一場龐大的悲劇之下,211個逝去的生命,一萬多個家庭的流離失所,5萬餘人不願揭露的傷疤,以及一位老人對亡妻30年如一日的思念。
那是1987年的5月上旬,一場火災鋪天蓋地般襲來。
火勢侵襲了來自黑龍江大興安嶺地區的1.7萬平方千米土地,出動了58800多名撲救人員,損失人民币過億,大火中有266人燒傷,211人死亡。
其中,有一位被稱為康氏的女子,便是《漠河舞廳》中的原型人物張德全的妻子。
3.
張德全與康氏第一次相遇,是在廣播社前的石徹花壇前,他點燃一根香煙的同時,她與朋友從他身邊走過。
談笑間,她不經意的一個轉圈、一次擡手,便叫他魂牽夢繞。
那畫面,仿若春日裡的陽光,純淨且美好。
那之後,他天天守在廣播社前的石徹花壇前,就為等她出現。
他無比堅定地認為,隻要他再點燃一支煙,她便會再次出現。
就這樣,他打探到她的名字,不停地寫詩給她,他知道她愛跳舞,他也是被她輕盈的舞步吸引來的。
是以他開始借故跟她學跳舞,盡管步态笨拙,他還是樂此不疲。
後來,他借工作之便,得來了倉庫的鑰匙。于是,那裡成了他們的秘密舞廳。
1983年,漠河立縣,街道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像是在為張德全和康氏的婚宴喝彩。
之後,他們真就把日子過成了詩,閑暇之餘,那間倉庫昏暗的燈光下,必定少不了他倆共舞的身影。
隻是,這蜜餞般的甜,在倉庫改造擴建的前一夜,戛然而止。
那晚,倉庫堆起比以往更多的雜物,燈光似乎也比往日更暗了些。
兩個翩翩起舞的青年,怎麼也想不到,一次闊别秘密舞廳的赴宴之後,便是一場天人永隔的錐心之痛。
1987年5月6日,張德全随工作隊去往異地之後,一場夾雜着9級狂風的“天火”,席卷了整個漠河縣。
4.
大火持續整整28日才完全熄滅,這場新中國成立以來史無前例的特大森林火災,就是震驚中外的5·6大興安嶺特大森林火災。
在新聞報道上得知這一消息後,張德全瘋了似的驅車趕回漠河。
到了縣口,眼前浮現的是火勢已去的遍地狼藉之象。
或是妻子遺體難以辨認,或是怕他傷心失控,總之,張德全沒能見到康氏的最後一面。
那一刻,極緻的痛已被麻木替代,他站在滿是廢墟的土地上,隻覺置身地獄。
“人因何而美麗,又因何而凋謝,是若怒了憩息的神明,抑或是連它也妒忌你的美麗,降于你炙熱的登場,又炙熱的退去... ...”
災難過後的漠河,建立了不少矮層建築,離張德全與亡妻曾去跳舞的倉庫舊址不遠處的街道上,開了一家舞廳,他管它叫“漠河舞廳”。
餘後30多年,他沒有再婚,與亡妻也不曾孕育子女,他依舊給她寫信,依舊堅持跳舞。
隻是,偌大的舞廳再也沒有他的舞伴。就像漠河的街道,如何翻新也難以驅散曾在這場大火中失去摯愛之人的痛。
再看回那場火災,那些被大火吞滅的屍骨,大都面目全非、男女不辨... ...
他們中,有至死都懷抱孩子,靠向丈夫的女人;
有為救牛羊,最後被燒死在牛欄的飼養員;
有被燒死在逃生路上的黨支書之女,等到父親忙了一夜回家時,才發現女兒已不在... ...
5.
平凡也好,英勇也罷,他們都曾是這世上和你我一樣,活蹦亂跳着的生命。
一場燒了28天的大火,一個無比痛心的故事背後,一個對生命和音樂懷揣敬畏之心的青年,誕生了34年後火遍全網的《漠河舞廳》。
如今,經過34年的恢複和保護,那些被大火燃燒過的土地,已經重新長起大片樹林,大興安嶺地區的森林覆被率也從火災後的61.5%提高到87%以上。
所有一切都仿若新生,又好似從來就是如此,隻有親曆過它的傷痛的人,才懂得它的今天有多不易。
哪怕眼見家鄉滿目瘡痍,依然要重建美好家園;哪怕一個轉身便與至親至愛陰陽相隔,也要帶着痛重新出發。
那是211個亡靈用血肉之痛賦予我們的新生與沉思,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刻搞怪秀身姿,但它的注解對象絕不是《漠河舞廳》這樣的作品。
悲哀的是,活在今天的我們,總會不自覺地陷入盲目跟風的大流,什麼火我們就跟什麼,我們似乎也隻能靠跟風和作秀來實作個人魅力的展示,卻常常忽略事物本身所蘊含的意義。
不是音樂人的我,盡管瞬間被《漠河舞廳》憂傷凄美的旋律打動,但從聽聞它背後的故事起,我不敢輕易将它奉上神壇,亦如我不敢輕易去亵渎它一樣。
不因我有多高尚,隻因不忍讓一段沉痛的過往,被鋪天蓋地的“秀”抹去它原有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