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年,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建立後金正式與明朝對立,而在大陸上埋下重大伏筆的同時,東方的島國也出現了足以讓曆史動蕩的變化。
活的足夠久,久到熬死了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前田利家一幹老上司老對手的德川家康在日本東海道的駿府城裡耗盡了自己七十五年跌宕起伏的一生。
對于他的兒子德川秀忠來說家康之死既可以是讓他成長的催化劑,也可以是武家危局的開場哨。雖說秀忠自從1605年開始接替德川家康當将軍到這時也有十個年頭了,但此時的秀忠仍然是活在家康羽翼之下的雛鳥。

就拿最重要的軍事指揮權來說,幕府的權力是被一分為二的,1605年秀忠接受将軍宣下而上洛時,先陣中打頭陣的是譜代家臣,二番隊是奧州獨眼龍伊達政宗,三番隊是越後,四番隊是甲府,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這對打了一輩子的cp怕也想不到自己土地上的武士可以這麼和諧的走到一起,而後也都是出羽、陸奧、會津等東國大名。
那些個薩摩的島津家、加賀的前田家、熊本的加藤家、長門的毛利家,這些戰國顯耀一時的名字卻都沒有出現在秀忠的隊伍之中,反倒是6年後這一衆的西國大名才因為家康要主持後陽成天皇的讓位儀式而出現在跟随大禦所上洛的隊伍之中。
如果說上洛這種儀式感更多的事件還不能說明大禦所和将軍二進制體制下,家康和秀忠對西國東國大名不同的軍事指揮權的話,那我們拿和豐臣家最後的決戰來分析一下。大阪之陣前,那些因為江戶普請而留在關東造房子的西部大名,也不是從江戶的秀忠處得到了出兵指令。他們首先接受了大禦所的訓示傳回了各自領地,然後一直等了一個月。在10月19日,家康在行軍途中才向西國的大名發出了動員令。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秀忠已經向東國大名下令出兵,如果沒有軍權的分割,秀忠完全可以一并做出訓示,更何況許多西國大名就在江戶。我們且不說這種多此一舉的不合理行為,就連被劃歸秀忠的東國大名又有多少是因為家康作為天下人的絕對實力而受命于秀忠,我們也很難估計。
德川家康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秀忠雖然當了十年将軍,但仍是一個不完整的将軍,一直在駿府本丸中操縱着日本政治的德川家康才是真正的幕後大佬。那麼在這個家康去世的當口,如何實作權力轉移,盡快夯實自己武家棟梁的身份就就是擺在德川秀忠面前最緊迫的任務。
武家的權力源自于哪裡,自然是那些二話不說就拔刀切腹,哦是拔刀砍人的月代頭了,如何控制那些本來被他統屬卻有可能産生騷動的東國大名,如何繼承那些原來被駿府管制的西國大名控制權,就是德川秀忠順利實作禦代交替的關鍵。
而在這個時候,安藝、備後四十九萬石的福島正則站到了磨刀霍霍的秀忠面前。為什麼偏偏是福島正則成了這個萬裡挑一的倒黴蛋,其實也是有緣由的。首先福島正則足夠強,他是中國地區最強大的勢力存在,四十九萬石的領知高放在整個西國也就薩摩的島津家、肥後的加藤家比他多。同時福島正則的手下又是北韓戰場上領教過明軍全方位戰力壓制的老兵,戰鬥力在大名之中也是屈指可數。
其次福島正則又足夠弱,等等我們剛說他強,回頭怎麼又說弱了?大家或許也都知道最近幾年,曼聯年年季前要跟曼城争雄,季末卻跟槍手卡位,賬面上的實力還是不能跟實際表現等價的,心疼我弗爵爺退休後的大曼擡十秒鐘。而這裡說福島正則的弱主要是因為他的出身,雖然是賤嶽七本槍之首,但是他同豐臣秀吉一樣,并不是武士出身。作為一個箍桶匠的兒子,福島正則因為母親是豐臣秀吉的阿姨而被養為小姓,在甯甯身邊長大,從此踏上了發迹之路。但這也意味着後來成為大名的福島正則缺乏足夠多的世代效忠的家臣集團,這在動蕩的戰國時代是緻命的缺陷,豐臣政權的崩潰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世代效忠的譜代缺失,以至于秀吉這樣的強權人物一旦去世,繼承人就會因為凝聚力不足陷入主少國疑的境地。
而同時,福島正則的領地也存在着不穩定性。安藝、備後本是毛利家世代經營的核心領地,卻因為在關原之戰中站錯了隊而被轉交給了福島正則,其本身統治基礎是否牢固不說,至少被轉封到隔壁長州的毛利家也會樂意看到這個鸠占鵲巢的冤家出現岔子。
更何況福島正則的地位來自于哪裡,恰恰是對一手提拔自己的豐臣家的背離,在舊豐臣派系中,假如他有改易削藩的遭遇,也可能激不起太大的風浪。
當然上面這些都是推波助瀾的條件,真正決定福島正則命運的還是自己作死。1617年,萬象更新,決定日本命運的人從德川家康換成了德川秀忠,人都說時代交替要出異象,這不廣島的大雨就來湊熱鬧了。從春天到夏天,春雨緊接着夏澇,洪水一直蔓延到了三之丸,不僅活脫脫一個五行缺水的命格,更是讓石垣和橹子受了好幾個月的水牢酷刑而破損嚴重,也算得上樯橹灰飛煙滅的另一種形式了。
那房子壞了自然要修,更何況是大名的居城,福島正則也就開始組織修複工作,但壞就壞在福島正則的行動沒有報備。根據1615年大阪之陣後頒布的一國一城令,規定了大名所領禦分國中,除大名居城可以保留,此外諸城必須盡數摧毀;如果居城損壞,需事先報告給幕府再修繕;修繕的程度也僅限于恢複如初。在當時這份檔案其實并沒有明确的文書,它僅僅是以老中奉書的形式對西國大名點對點下發的。
另外我們要注意另外一點,德川家康最初對于大名建立城池的戒心就源自于福島正則,1609年家康因為西國大名在各處建立城郭工事,大為不滿,這裡的西國大名中就有福島正則,雖然事件屬于以訛傳訛,因為福島正則并沒有建立城池,隻是将毛利輝元時代的舊城進行了修複,但天心不可測,福島正則聽說家康不快之後立馬打算放棄這個改造工程,不過此時家康再次表現出了為什麼他能成為赢到最後的那個人。他一方面放出不滿的态度,讓西國的大名有所忌憚,一方面卻又單獨向正則表示可以按照原先的計劃繼續工程。
但是無論如何,在幕府心中,福島正則這個有前科的人設是跑不掉了。是以當1619年福島正則在一國一城令已經出台的背景下還是修城不報,德川秀忠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但是故事的開篇卻沒有到魚死網破的地步,幕府一責問,福島正則就謝罪道歉,似乎事情到這個時候就要告一段落了。
德川秀忠
然而福島正則這時候再次演繹了責罵任你罵,多拆一塊磚算我輸的實力作死态度。面對福島正則的謝罪,幕府同意以“本丸以外的已經修築完成的地方全部廢棄”為條件接受道歉。雖然人在江戶參勤的正則通過多方斡旋,幕府的條件從拆除所有維修的地方變成了破壞除本丸之外修繕的地方,但就算如此正則還是沒有執行,他的違章拆遷僅僅止于城牆上的部分石塊,二之丸、三之丸的修築都沒有被動。
這是不是表示福島正則有了異心,就像之後被定為改易理由中的其他幾項所描述的那樣:正則在大阪之陣時暗通豐臣家,并在其後有心謀反,但這些理由在事後都被幕臣新井白石定義為杜撰。
顯然不是,因為上面所說的正則作死的态度其實是一早被安排好的。與其說是福島正則有異心,倒不如說德川秀忠有殺意更為合适,四月二十四日福島正則和幕府談妥了要拆除違建的條件,并在同時派人前往廣島監督,五月八日秀忠出發上洛,同月二十七日抵達伏見城,而這時候福島正則被指令留在江戶,反倒是他的兒子福島忠勝跟着秀忠來到了京都。再加上留在領地的福島家臣,福島集團就被分割成了江戶的家督,京都的繼承人,領地的軍隊三個部分。
而對福島正則改易的指令正是在秀忠抵達伏見後的第五天下達的,秀忠怒斥了正則對于先前達成的謝罪條件陽奉陰違,不按照指令拆除城郭的态度,并決定沒收其兩國領地,轉封津輕。但是考慮到日本多山而又狹長的地形,特使從江戶到廣島,再完成監工從廣島回到伏見彙報,這趟行程要在一個月内完成也有一定的難度,結合秀忠上洛時對福島正則父子的安排,我們有理由懷疑其實早在秀忠上洛之前就已經決定了要改易福島正則。
至于為什麼秀忠之前又會給福島正則一個台階下,其實這個機會不是給福島正則的而是留給秀忠自己的。正是因為福島正則的身份、背景以及實力,使得秀忠不得不慎重處理改易這件事。他不僅給了時間,還親自壓陣上洛,将壓力帶到了離西國的外樣大名更近的京都。
你說有這個必要嗎,其實這就像曹丕借南征收臧霸兵權時也做了其不聽調的準備情況一樣。雖然最後臧霸領命出征,但不能因為沒有兵變,就說曹丕的舉措是不得當的,曆史中大多數的平穩都建立在絲絲入扣的謀劃之上。更何況針對福島正則的事件确實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作為家康時代的重臣,江戶幕府的年寄老臣,本多正純曾經勸谏假如改易正則,會有超過十個大名站在廣島這邊,是以建議對福島正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本多正純小看了德川秀忠這個二代目立威的決心,因為當時将軍可以說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福島正則的改易上來了。
不過這可不是一腔孤勇,而是一套連環計,先是留時間觀望各方态度,再通過上洛施壓西國大名的同時分割抵抗力量,帶着對手的子嗣還能起到牽制福島正則的作用。
然後就是軍事上的事了,加藤嘉明、森忠政、毛利秀就、蜂須賀至政、堀尾忠晴、池田忠雄等四國、中國地區大名被悉數動員,他們所有的領知高超過了兩百萬石幾乎就是四倍于福島集團了。這不毛利秀就等為代表的西國大名就積極參與了,而對秀忠來說,他一直沒有染指的西國大名軍事指揮權也通過改易福島正則得到了實作,面對十萬以上的敵軍,福島家臣還一度回絕了幕府和平開城的要求,直到江戶的福島正則傳來了不抵抗的訓示,幕府的人才順利進入到了廣島城内。
本質上福島正則所做出的選擇完全符合他一貫的風格,關原之戰時他能多快抛棄孤兒寡母,在後面就能多快跪舔德川秀忠,不然也不至于廣島修城事件剛爆出,三天之内正則就到秀忠前面請罪,至于後面的發展則要屬于君要臣死而臣不得不死的範疇了。
福島正則這輩子的站隊選擇都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名利,保住福島家的名号,在亂世這種做法本無可厚非。可諷刺的是,當他再次選擇跪舔時,福島家卻沒落了,先是從安藝備後四十九萬石的大大名變成了高井野四萬五千石的藩主,領地直接縮水到了十分之一。心灰意冷的福島正則選擇皈依佛門,把福島家家督的位子讓給了兒子福島忠勝。
但是這個日本失地者的噩夢還不止于此,一年後,福島忠勝就英年早逝,正則的二萬五千石也是以還給了幕府。最後繼承福島正則一生事業的是他的次子福島正利僅僅是三千石,從四十九萬石的大身國主到三千石的旗本,一生算計最終被人算計就是福島正則本人了。
而對于秀忠來說,改易福島不僅标志着他開始真正掌握西國大名的軍事指揮權,還通過禦代始的強力政策宣示了自己的強權,你們說秀忠不怕激起大名的反抗,是算計過這一點,但事實證明不僅沒有出現本多正純形容的十個以上大名集體反對的場景,反倒是西國大名積極參與到了出兵福島家的行動。通過收回一個不是親藩也不是譜代,甚至不是上杉、島津這樣的名門之後的福島家近五十萬石的領土用來進行恩賞豈不是美滋滋,怕是完成之後秀忠在睡夢裡都會笑出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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