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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話是大毒草?孩子不一定這麼想

作者:Beiqing.com

安徒生童話,最近“惹上事兒了”。

3月24日,網友@輕成一隻飛燕 在微網誌上說,她從來不給女兒講《海的女兒》這種“經典童話”。

男人寫的童話真是完全不講邏輯。就為了一個隻看過一眼的男人,需要用姐妹的資源(美麗的長發)、自我的閹割(無法說話)和終身痛苦的代價(直立行走如刀割),換一個所謂的“愛情”?海巫婆作為一個美人魚群(女性群體)裡擁有超能力的神職人員,居然會想出這種沒有任何合理性和可行性的方案,矮化海洋女性物種,跪舔人類男性?

同時,她也否定了所有happy ending的王子公主式童話,認為它們不适合講給女孩聽。女孩子不是隻能年輕美麗柔善可欺,也不是隻能有嫁給王子這一種結局。

這不是安徒生童話第一次受到攻擊了。此前有人批判《醜小鴨》故事“三觀不正”,宣揚“血統論”:醜小鴨能夠成為白天鵝并不是因為它努力,而是因為它本來就是枚天鵝蛋。還有人認為,安徒生之是以會寫出這樣的故事,是因為身為鞋匠之子,他總是幻想自己能否有更好的出身。安徒生童話在他們的眼中是不健康的“毒草”,投射了安徒生本人面對上流社會的強烈自卑。

對于這種解讀,有許多反對的聲音——

三觀警察的出警範圍越來越廣了。請不要帶着勢利眼去解讀安徒生,你隻是在找茬。

其實安徒生的批評者與維護者,是站在不同的尺度上來看待童話故事的。童話是一種情節簡單的叙事文本,是以有很大的解讀空間,你可以站在很現實的角度,用女權理論去評價它,也可以超越現實,用真善美等更為本質的次元去剖析它。意見不合很正常,但人們更在意的是,讀與不讀的自主權,诠釋的自主權,是否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是以這就帶來了一個很難避開的問題,父母是否有權憑借自己的喜好來決定孩子要不要看安徒生童話呢?我們是否應該給孩子讀的機會,至于如何解讀,讓他日後用自己的經驗去選擇呢?也許在思考這個問題前,我們需要知道孩子是如何看待童話的。

是以,我們今天重新推送了這篇原刊于2015年10月24日《新京報書評周刊》的舊文:《太陽以東,月亮以西:童話從來不騙人》。童話不是用日常的語言書寫的,孩子也不是用成人的邏輯去了解童話的。當孩子看到童話中非好即壞的人物,隻會形成黑白對立的是非觀嗎?當孩子看到王子公主在一起的結局,女孩子隻會想等待王子來拯救她嗎?對于這些問題,童話心理學研究,給出了它的答案。

童話其實從來不騙人

童話在星星之間虛構交錯的道路,使得自然的每一件事物都具有更深的意義。把童話故事充滿詩意的語言,轉換成心理分析平淡單調的語言,是一種奢侈的冒險,最糟糕的情況下,我們甚至會失去童話故事本身,畢竟,所有美好的東西,在實用主義理性面前,都是脆弱的。

但是,專門研究人的内心困境的心理學家們,不得不肩負起這樣的冒險的任務,告别語言所建構起來的美好,轉而去探尋人心的意念與暗中的隐情。

對自己誠實的人們,都會承認自己的内心有很多意念與欲望,它們與我們朝夕相伴,真實但不易把握。它們中有很多是被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文明,定義為“不好”的東西,僅僅是叙說它們,就令人羞愧、焦慮或是不安。人類文明在它進步的路上,丢棄了很多東西,尤其是那些更原始的沖動與欲望。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中,說的正是文明的規訓與生命的自由構成的十字架。

但是,被丢棄與被壓抑的内心真實,其實從未消逝,它們會在不經意之間冒出來,要求得到承認和了解。成長的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接納完整的自己,能夠與自己全部的意念和平相處。我們擁有一個得體而富有尊嚴的自我,也樂于接受與這一形象完全相反的自我。沒有成功完成這一任務,各種心理病症就會出現,代替我們說出這樣的失敗。

童話以最善意的方式,撿起那些被文明送入黑暗之中的事實,并且為這些事實提供滋長的空間。在童話故事裡,人類精神和人類命運的碎片,叙說着曆史中重複了很多次的歡樂與悲哀。每個童話故事,都是一個愛的禮物,在與人相遇時,它可以是一面神奇的鏡子,映照出我們内心世界的某些方面,也映照出我們從幼稚走向成熟所必經的道路。

童話可以是一整個世界,人們可以從裡面發現自己内心深處翻滾不息的激流和波瀾,發現情感世界的深邃微妙,領悟怎樣去獲得内心的安甯,怎樣處世為人。

詩人席勒說:更深的意義寓于我童年聽到的童話故事之中,而不是生活交給我的真理之中。童話從來都不是在遙遠的地方古老的時代發生的,它對應着我們内心的真實。太陽以東,月亮以西,童話其實從來不騙人。

安徒生童話是大毒草?孩子不一定這麼想

童話六問

01為什麼

童話總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童話是用象征語言,而不是用日常的現實語言展開的。

《格林童話》的第一個故事,《青蛙王子》的開場白是這樣的:在願望還能變成現實的古代,有一位國王,他的幾個女兒都長得非常漂亮,但最小的女兒長得如此漂亮,讓見多識廣的太陽每次照到她的臉上都對她的美麗感到驚訝不已。

這一開頭把故事确定在獨特的童話時間之中,在人們用泛靈論觀念看待世界,認為太陽注視着人們并對世間之事做出反應的遠古時代。這個時間線,其實是在人的精神世界之中的。在生命最初那些歲月裡,孩子們也是認為萬物有靈,整個世界都會對自己的願望做出回應。

是以,童話中的“很久很久以前”,其實是把讀者們帶離自己周遭所在的現實世界,進入精神的内在世界,那個看起來很遙遠很古老的地方,反而是最接近人的内心世界。

安徒生童話是大毒草?孩子不一定這麼想

《童話心理學》作者:河合隼雄,譯者:趙仲明,版本: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5月

02為什麼童話裡的人物形象總是非好即壞

在人類所有的那些創世神話裡,起初的世界,是混沌一片,經過複雜的嬗變,才各歸其類,各守其時,有了秩序,文明才能發展。對于人的成長而言,也是如此。

孩子們是以一種整體的方式感受世界的,在心靈最初的狀态裡,也是混沌的,各種情感和體驗混雜在一起,而人格的發展,跟文明的發展一樣,需要建立在一種秩序之上。

如果兒童所有的癡心幻想都在一個善良的仙女身上得到展現;所有的破壞性願望都在一個邪惡的巫婆身上得到展現;所有的恐懼都在一隻貪婪的老狼身上得到展現;所有的良知要求都在一個曆險途中遇到的智者身上得到展現;所有的嫉妒怒火都在某種啄瞎他的主要對手眼睛的動物身上得到展現——那麼,他就能夠整理出他内心中互相沖突的各種傾向。這種情況一旦開始,兒童就不會陷入混亂之中而不能自拔。

安徒生童話是大毒草?孩子不一定這麼想

《童話的魅力:童話的心理意義與價值》作者: [美] 布魯諾·貝特爾海姆,譯者:舒偉 / 丁素萍 / 樊高月,版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7月

03童話有這麼多的秘密

父母需要跟孩子解釋這一切嗎

兒童最終有的體驗和反應都是下意識的,在他達到更為成熟的年齡和認識之前,都是如此。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讓他在決定顯露自己的内心思想以前感到父母毫不知情,非常重要。

如果孩子知道家長能夠洞悉孩子的隐秘思想,知道他最隐蔽的情感,甚至在孩子本人開始意識到它們之前就已經察覺,那麼家長的控制就會具有極強的破壞力。

我們成長并發現生活中的意義和自身的安全感,是通過獨自了解和解決個人遇到的問題,而不是通過别人向我們解釋這些問題。

童話在孩子們心裡創造奇迹,其前提是孩子通過反複傾聽和思考故事内容來感受,并依靠自己去領悟成功應對困境。要知道,道理永遠是冰冷的,懂得很多道理并不能活好這一生,真正滋養人的是内心的體驗,童話故事所能提供的,正是體驗。

04《小紅帽》中

外婆被老狼取代的意義在哪裡

我們可能認為,這種可怕的變形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它與現實相去甚遠。但是,孩子們生活中的真實,完全不同于成人生活中的真實。

按照兒童體驗事情的方式來看,那個躺在外婆床上的老狼,也許還是那個每當自己尿褲子時就嚴加責難的外婆更可怕。對一個孩子而言,外婆們轉眼工夫就變成一個可怕的人物,一個那麼善良,常常帶來禮物,甚至比媽媽更加寬容、更加忍讓和更加不挑毛病的人,突然以截然不同、判若兩人的方式行動。

把外婆的形象一分為二,孩子們就能夠保留自己心中的美好善良的外婆形象。如果外婆變成老狼,那确實很可怕,但是,有了老狼,孩子們就無需讓外婆的仁慈形象遭受損害,那個慈愛的外婆終究會歸來。

05

“從此以後,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是用來騙人的嗎

對童話缺乏認識的人,會認為這樣的結局很無聊很平庸,是一種非現實主義的願望滿足。但事實上,這樣的故事,向孩子們傳達了非常重要的資訊。

“從此以後,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是的,你沒看錯,這個結尾絲毫沒有欺騙人,它明白無誤地表明,建立一種真正令人滿意的與人生伴侶緊密相連的關系,就能夠消除我們因生命有限而感到的痛苦。

童話告訴人們,但一個人做到了這一點,他就達到了一個人生存所需的情感安全和可能獲得的恒久關系的頂峰,僅此一項就能驅散死亡的恐懼了。它還在告訴人們,如果一個人找到了真正成熟的愛情,他就沒有必要去渴望永生了。“從此以後,他們幸福而快樂地生活了很久很久。”

06

孩子們是否應該

避開童話裡那些陰暗的故事

片面的精神食糧隻能片面地滋養心靈,而真實生活并非都是充滿陽光的。

占主導地位的文化總願意假定,人的陰暗面并不存在,大力宣揚一種樂觀主義的向善論。具體至孩子的教育上,父母們會認為,必須使孩子避開最讓他煩心的事情,避開那些無形的、難以名狀的憂慮和混亂的、憤怒的,甚至是狂暴的幻想。

但是,那些被拒絕的東西,會主動尋找孩子們,要求得到應有承認。人們普遍拒絕承認人性本就有的陰暗面,孩子們就不得不這樣認為,生活中許多錯誤的根源在他們自己的本性:出于“我的”憤怒與憂慮,放縱與為所欲為,自私自利。如果他們不明白,這些東西,其實是所有人類都具有的傾向,那麼,孩子們就會成為自己眼中的怪物,他們會讨厭自己,在極端情況下,他們會被這個怪物壓垮。

童話恰恰就是含蓄地告訴兒童,其他人同樣懷有行兇作惡的願望與幻想。如果不讓孩子們接觸這些故事,他就必須承認自己是唯一在想象這種事情的人,這就使他的幻想真正變得可怕。得知其他人和我們一樣懷有相同的或者相似的幻想,我們便感到自己是人類的一部分,進而減輕了我們的自認為有這種破壞性邪惡念頭的就是世間難容之人的恐懼。

作者:朱桂英 編輯:榕小崧、徐學勤

導語校對:薛京甯,導語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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