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禧,字凝叔,号叔子、欲齋,江西甯都人,清初古文三大家之一。同時,他又是“甯都三魏”、“易堂九子”的其中之一。魏禧與侯、汪二人同為晚明遺民,但是與他們不同的是,其餘的兩人,都參加了科舉,走上了仕途,為清朝廷所用。唯有魏禧,一直沒有參加科舉仕途,并且一直以晚明遺民的身份,活躍在當時的文壇上。正是因為他的這一身份,魏禧的文章之中,思想理論之中,始終帶着濃厚的政治民族色彩。他為了實作反清複明的偉大志向,從隐居的山林走向俗世,遊曆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廣交天下非常之人”。縱觀魏禧的一生,何嘗不是晚清遺民的生活縮影呢?
明朝末年的魏禧,還是一位心懷壯志的熱血青年,他積極參加科考,結交權貴名流,暢談兵法辦法,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實作自己治國安邦的遠大理想。然而這一切的偉大願望,都在明崇祯帝駕崩後,開始幻化為泡影。經曆了家國之痛的魏禧,寫下了許多褒揚那些殉國志士的慷慨文章,企圖喚醒他人的愛過熱血。當明朝将領楊延麟投水殉國而死,魏禧曾多次前往這位将領的葬身之地祭拜英靈。

這些國仇家恨,不僅沒有磨滅魏禧的鬥志,反而讓他更加痛恨清兵。清朝廷幾番拉攏這些明末文人,有的人選擇了自殺明志,有的人選擇了投降求和,魏禧沒有這樣選擇,他決定徹底的放棄了儒衣儒冠。這個決定對于文人而言,是一種壯烈悲痛的選擇,放棄了儒服就意味着他不承認這個新政權的存在,不參與政治朝堂,同時又對舊朝廷進行了言辭激烈的抨擊,用筆下文章公開批判了明朝廷的弊端所在。這樣的人在新舊兩個朝代的邊緣之間徘徊,很容易被兩個朝代一同抛棄。魏禧在寫下那些振聾發聩的文章之時,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否會被時代所抛棄,他隻是想抒發自己對于家國破滅的激憤悲怆之情。
順治三年,魏禧與兄弟魏祥、魏禮,好友邱維屏等九人,一同隐居于甯都翠微峰易堂,專心于文學,這也是明末遺民獨有的一種風範。雖然隐居山林,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們已經徹底遺忘了家國,遺忘了以前的戰争歲月。對于恢複故國這件事,魏禧從來都沒有遺忘過。他在《答陳孝元》這篇文章中寫到:“士君子生際之日,欲全身緻用,必不能遺世獨立”;他在《鄭禮部集叙》中又說:“雖伏處岩穴,猶将天下之責”。
這樣以明志向的句子,在他的文章中屢見不鮮,足以見得他并非已經下定了決心,于山林之中隐居一輩子,他隻是為了不被清朝廷所用亦或者是迫害,才以此堅守自己的遺民氣節,表達自己對于新政權的仇視,與心中的激憤。在隐居的這些年,魏禧遊曆的足迹僅限于江西境内,基本上大多時候都隻與易堂諸子多有來往,他們之間的交流,也隻是局限于純粹的思想、文化、學術之間的交流。魏禧隐居近二十年的時間裡,他的身份很簡單,隻是一個仇視清朝的隐居者。
魏禧的隐居生涯,于康熙元年打破,他之是以願意出山,是因為魏禧逐漸認識到,如若自己一直呆在這方寸之地,勢必會變得固步自封,狹隘無知,這樣一來才是真的複國無望。想明白這一點後,魏禧結束了他的隐居生涯,開啟了四遊浙江,廣交明朝遺民的另一階段人生。在浙江遊曆途中,他結識了衆多聲名顯赫的江南遺民,一時間魏禧本人在江南也逐漸名聲鵲起,江浙一帶的遺民争先搶後的與他結識,以至于當時流傳這樣一句話,“士無識不識,皆知有甯都魏叔子”。
明朝滅亡後,衆多遺民皆以不入仕作為來表達自己的志氣。而魏禧卻在衆多遺民中一反常态,流戀于江浙一帶的城市之中,其實他到底有何種用心,在他的行為中就顯而易見。魏禧在初到江南之時先去探訪了明朝名士忠傑史可法的墓地,甚至還去了金陵雨花台,借此來懷念故國,直接明示自己不忘前朝故國之心。他廣交江南遺民中的文人名士,為的不是宣傳自己經世緻用的文章,而是為了贊賞他們不忘前朝、不恥清朝廷的氣節。當然,在此番遊曆的過程中,他既鼓勵大家繼續保持氣節,又勸誡那些與清朝官員有來往的遺民,注意的身份與氣節,切不可忘記曾經的亡國之痛。
魏禧此番退隐山林,是因為他的肩膀上還擔負着易堂九子的一大重要人物:結交豪俠志士,圖謀恢複明朝。他曾在《贈王孝成》叙中寫到,當天下發生變動之時,“必有倜傥非常之人好義而輕其身者”。為了尋找這些亂世豪傑,他多次遊走在江浙的窮鄉僻壤之地,他認為隻有在這些地方,才能夠找到真正的亂世豪傑。其實魏禧這種奔走四方,尋找豪傑志士支援者,其實是明清更疊之際,大多晚明遺民的共同姿态。因為除了魏禧以外顧炎武、顔元等人,都曾雲遊遠方,隻為結交物色可以擔當起反清複明的志士。
豪俠志士是反清隊伍中不可缺少的一股力量,青年才俊其實也同等重要。是以,魏禧在遊曆江南之時,也擔負着尋找、拉攏、吸收青年才俊的重要任務。因為在魏禧的觀念裡,天下之難事、天下之變數,“非少年血氣雄剛不足勝任。”,他帶着這個目标,江浙遊曆十多年,結識了衆多的青年才俊,這其中就包括甘京、熊頤等人。這位熊頤早些年也和魏禧一樣隐居山林,在與魏禧結識以後,魏禧希望這位少年能夠跟随自己,并像他表明了自己出山的初衷,此後熊頤也從山林中走了出來,并拜魏禧為師,學習經世緻用之學。
雖然魏禧曾經為了反清複明的偉大理想四處奔走,在拜訪晚明遺民、結交豪俠志士、青年才俊時也遇到了不少的艱難險阻。然而他的這份英勇無畏的精神,最終隻能在現實眼前轟然倒塌。在長時間的遊曆過程中,魏禧逐漸感受到了複古的艱難與無望。縱然那些遺民能夠繼續堅守自己的氣節,但是他們更多時候,都是自身難保的處境。他們有的年邁多病,有的飽受朝廷迫害,有的衰老病逝,有的年輕無畏卻對國仇家恨難以感同身受,再加上随着清朝廷的統治日益趨于穩定,更是消磨了多數人的反抗意志。
到頭來,隻剩下來魏禧這樣的寥寥無幾的晚明遺民在這裡孤軍奮戰,并且後繼乏人,這又是一種何等的悲涼。魏禧在經過了十幾年的遊曆之後,他曾經懷有的救濟天下的豪情壯志,正在逐漸的消磨殆盡,他甚至在《送歙縣鮑生北遊叙》中,又一次表達了自己想要避世隐居的思想。康熙十二年,魏禧已經整整在江南一帶遊曆了十二個年頭,這一年他收到了好友離世的消息,再加上他自己的疾病複發,魏禧又一次回到了山中隐居。
過了三年,魏禧經過一番深思遠慮,他決定又一次出山,再次出山的魏禧,早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懷着複國之夢的少年,他打算通過授徒、著述作為人生最終階段的歸宿。晚年的魏禧,也确确實實培育了許多才能志士。比如王源、梁份等人,皆受他文章中思想理論的影響。除了徒弟以外,他還為李清、梅文鼎、顧祖禹等人的文章作評著述,這些評價文章,都被後世天下所用,同時也奠定了魏禧“清初三大家”的重要身份。
魏禧晚年還有一個重大轉變,他開始與清朝官吏有所交往。魏禧青、中年時期,對于結交權貴名流嗤之以鼻,他甚至在自己的文章中自稱:“吾不樂近貴人,恥為世之名士”。然而到了晚年,他卻不再那麼注重個人清譽,甚至放棄了以前的政治操守,開始與清朝官吏有所往來,魏禧之是以這麼做,其實是因為他在這些官員的身上,看到自己從前對于民生社稷的遠大抱負。他将天下民生,寄托在了這些與之交往的侍清官吏身上。其實這也算不上對于前朝的叛變,反而展現了魏禧身為晚清遺民的一種豁達胸懷。他曾經執着的想要複國,其實就是為了解救民生疾苦,當複國無望時,他轉變了自己的思想,通過另一種方法來達到自己從前的理想,能夠如此通達者,并不再多數。
縱觀魏禧的一生,他曾經兩次隐居,兩次入世,到頭來雖然并未複國,但是在他晚年之間,并沒有因為明清易代,進而當下的社會産生一種敵對或者藐視的态度,反而在最後的人生階段以寬容的态度接受了清朝廷,甚至為當下社會培育衆多有才之人,更為後世留下諸多巨作,這樣的晚明遺民,既沒有失去前朝遺民的節氣,又展現了自己豁達的胸襟,魏禧才是這個時代裡真正的賢士君子。
參考資料:
《魏禧江浙交遊活動考述》
《論魏禧在清初的交遊及其移民的一生》
《明遺民文論的代表——論魏禧的時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