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時期,各國紛争不斷,群雄并起,有文韬武略的帝皇人傑,亦有權傾朝野的王侯将相。就是這樣動蕩不安的時代,西魏這個由初生的政權不出意外地面臨着内憂外患,外有東魏、南梁等勢力不斷發起的侵略戰争,内有宇文世家掀起的暗潮悄然湧動,正一步步蠶食着這個岌岌可危的國家。
就在這種緊張的局面下,西魏開國皇帝,文皇帝元寶炬因積勞成疾,不甘地病逝于幹安殿,時年僅四十五歲。文帝一死,皇家與宇文世家的權力天平漸漸失衡,剛剛登基的新皇帝元欽又怎能抵抗得住老謀深算的宇文泰呢,看來一切都隻是時間問題而已了。
身處于尴尬局面的元欽又如何不知宇文世家的野心,無奈權力被架空,自己隻是一個傀儡,若是不順從宇文泰的意思,隻不過再從皇室子弟之中挑選一個更聽話的,擁護出一個新的傀儡就行了。而自己呢?是被幽禁在這深宮之中還是被送去父子團聚,似乎對于心狠手辣的宇文泰來說,都不重要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每每想到宇文泰嚣張跋扈的行為,元欽隻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為的是更長遠的謀略。

西魏廢帝:元欽
登基之後,元欽為了穩固宇文泰的心思,朝中大小事務都會咨詢宇文泰的意見,表現出自己軟弱無能的傀儡形象。甚至,自己的婚姻,都可以成為政治上的犧牲品,冊立妃子宇文氏為自己的皇後,且後宮不再冊封妃嫔,獨寵宇文皇後,以示自己在朝廷之中亦隻會仰仗宇文世家,然後在暗地裡再悄然發展自己的勢力,好在日後可以有和宇文世家相抗衡的實力。
元欽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真的讓宇文泰放下了對他這個傀儡的戒心。
然而,隻有一件事,元欽算錯了,就是自己的感情。人非草木,心非鐵石,孰能無情?面對着這個天真無邪的明秀女子,她沒有着宇文世家的陰險狡詐,反而品行端淑,事事都親力親為地幫助自己,為自己着想。回想着她每每在夜晚中守着批閱奏折的自己,為自己端茶遞水,扇風按摩;回想着她不分晝夜地守候在卧病在床的自己,醒了說說話,咳了拍拍背,照顧吃住,伺候着自己安寝......她,似乎是真的愛我?不行,宇文家都是一丘之貉,保不準他就是宇文老賊安插的眼線,可她......有必要對着我這個徒有虛名的傀儡皇帝獻殷勤嗎......
宇文皇後
就是懷着這樣的沖突心理,兩人同枕而眠,一人簡單一人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恐怕就是這樣産生的吧。
這一天,宇文泰又在朝廷之上高談闊論了,舉手投足之間,絲毫不像是臣子,就像是在自己家中無拘無束,完全不把元欽放在眼裡。許多老臣也是不敢出言斥責,隻好時不時望下元欽,等待這位陛下的訓示。元欽高坐在大殿之中,宇文泰的一言一行自然都看在眼裡,龍袍之下的拳頭握得緊緊得,細長的指甲把手心都刺出了深深的印痕,紅得滲人。如果可以的話,元欽巴不得手持三尺青峰,将這老賊血染大堂。可,又能怎樣呢?還不是要堆出一臉笑容,還要附和幾句“丞相說得對極了,真威武!”
一切在朝堂受到的怨氣,都發洩在這個宇文氏的女人身上。可這女人怎麼那麼笨啊,罵不還口,打又不躲,元欽一會便心軟了,隻好拂袖去而去。
夜晚,元欽躺在床上靜靜地望着高高的房梁,心想,房梁明明那麼高,怎麼會壓的人喘不氣來呢。
元欽鮮有地主動和同眠無數個夜晚的女人說話,
“皇後,你是宇文皇後嗎?”
“陛下,臣妾是大魏的皇後。”
她很平靜地說着,小手卻默無聲息地把那無助的手握得更實了。的确,她很聰明,卻也是個單純天真的女子,元欽被壓得扁扁的胸膛,似乎久逢甘露一般,挺起了些許,這房梁好像也變得輕飄飄的了。
這一夜,是他登基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登基後第三年,元欽利用皇室人脈,悄悄地開始收攏權力,将朝廷中低階官員慢慢收為己用,以免打草驚蛇。同時又利用身邊服侍皇家多年的老太監送密信予一些信得過的兩朝老臣,逐漸擁有了自己的勢力,起碼在他自己看來,這是份自保的力量。
這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發展,但在政治中打滾多年的宇文泰以及在西魏根深蒂固的宇文世家,很快就通過眼線察覺到了這件事,略一思考,就明了了元欽的用意。
宇文泰在自家密室之中,對着一張他自己命名為“北周”的地圖,發出陣陣冷笑。若有其他有識之士在場,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地圖中北周的版圖,有着不僅有整個西魏,還有東魏南梁的部分疆土。“小東西,讓你坐在那,是看在你老子昔日和我共謀大事的面上。哼,這次不給你一個警告,你就不知道這西魏,是誰說了算!!”宇文世家的狼子野心,可見一斑啊!
宇文泰
是年,宇文泰主動辭去丞相一職,故意示弱給蠢蠢欲動的元欽看。可元欽能蟄伏到現在,也不是蠢人,自然不會被這點小伎倆所蒙騙,請各心腹按兵不動。
隻是,有些人卻不能了解元欽的行為,以為他是做傀儡皇帝做久了,太過于畏懼宇文泰了,即便當下之勢也不敢鏟除宇文老賊。此時不動,更待何時!既然主子有所畏懼,那為人臣子,定當舍身分憂。
在宇文泰退隐大半年後,以尚書元烈為首的衆人,希冀先發制人,沒有事先向元欽禀報就集結人手,隻是在臨出發之際叫死士向皇宮捎去消息,而後趁天才蒙蒙亮之際,便帶人去包圍宇文家的宅邸。
元欽一整個早晨都在書房批閱奏折,當他從皇後手中接過尚未拆封的密信時,已過晌午之時。在拆開密信後快速看完之後,元欽知道這大魏的天,要變了,便立刻準備快馬加鞭地前往宇文宅邸處,但卻看到皇後在一側哭哭啼啼。
“你哭什麼?快說,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元欽一時情急之下,竟捉住了皇後的衣領。皇後支支吾吾地說“早前幾日,父親...父親說近日會...會有大行動,叫我留在宮中,切記...切記不要外出。”
元欽像是想起了什麼,放開了皇後。皇後絲毫不顧目前的醜态,立即跪下,緊緊抱住元欽的左腿,乞求道:“陛下,陛下,臣妾不知道什麼國家大事,臣妾隻知道陛下是臣妾的一切......隻要陛下現在不出皇宮,臣妾甘願以命向父親求情,既往不咎......”說着說着,皇後的聲音越來越哽咽,到後來,便隻剩下哭聲了。元欽看着這個哭成淚人的女子,情真意切之姿,一時間不知作何言語,不由得仰天一歎:“此時過去,也于事無補了......就連這朝夕相處的女人,也認為我必敗無疑嗎......連她都看得清,他們怎麼就......天意啊!天意啊!天不助我元氏一族啊!”
大概一個時辰之後,宇文泰帶重兵進入皇城,其自身,更是帶一衆家臣披甲帶刀地進入大殿之中。雖然口裡說着面見陛下,高呼萬萬歲,但卻沒有一個人下跪,皆帶着戲谑的目光看着皇上。
“微臣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宇文泰雙手作揖,其模樣頓時變得護住忠犬一般,真的是諷刺,隻有後者之樣而無前者之心。看見元欽正在琢磨着他的話語之時,他又接着道:“尚書元烈私自招兵買馬,招搖過市,還好微臣發現得早,及時圍剿。”元欽頓時一慌,急得站了起來,趕忙詢問元烈之人尚有命否。宇文泰直言道:“微臣曾追随先王,馬背上打天下,終在破除萬難之後建立西魏。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此輩危及國家的宵小之徒,故微臣鬥膽,将反賊盡數殲滅,而匪首則是五馬分屍。微臣此舉是為了殺雞儆猴,彰顯陛下之威,宣告不從者,無一人可苟活。微臣可是為陛下着想啊,陛下,不會怪老臣吧?”
元欽聽到殺雞儆猴之時,不禁雙腿一軟,癱坐在龍椅之上,好一會才憋出一個“好”字。半晌之後,才說道:“大魏有丞相之才,乃國之大幸,朕得臣如此,可退居深宮,安枕無憂了。”
宇文泰聽到元欽說道退居深宮後,便露出一臉奸笑,竟毫不掩飾,直言謝陛下誇獎便以尚有手尾要處理為由告辭了。
高台之上的兩人,皇後終是松了一口氣,“還好,父親沒有趕盡殺絕。”而元欽則是滿臉悲苦之色,辛苦籌謀了兩三年,最終還是功虧一篑......我們元氏,就這樣完了嗎?不,我不甘心!我還沒輸,他的女兒,就是我最後的籌碼,哈哈哈,我不會輸的,我大魏,萬世長存,而我,還會是朕!”皇後看着漸漸地瘋癫起來的元欽,久久不語......
此後這一年,元欽表面上不理朝政,全權下放給宇文泰,背地裡卻利用皇後的關系,和宇文世家的中郁郁不得志的女婿、世仇交好,希冀達成聯盟,裡應外合,共同抗衡宇文世家。而宇文泰自從上次一役,以及在外立下的赫赫戰功,在朝堂之上更加肆無忌憚,排除異己,在江湖之中更加明目張膽,招兵買馬。看來,所謂的北周,似乎不再遙遠了,他這個宇文家家主,勢必要将宇文家族帶向輝煌,即便自己身敗名裂,死無全屍也在所不辭。
某一日,元欽又在和那些纨绔子弟飲酒作樂了。但皇後卻很清楚,這些纨绔子弟,都是大家族中派來的議事之人,而飲酒作樂,自然也就是掩人耳目的一道幌子罷了。
飲酒議事
她知道,她勸不動這位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即便她明白元欽不可能鬥得過父親,她也知道,她不能出賣他,隻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失敗了,會死,會永遠地離她而去。雖然元欽偶爾會遷怒于她,會利用她,但她依舊舍不得,舍不得這個對她好,舍不得這個獨愛她一人的皇帝。她能做的,隻有在一切都結束後,乞求勝利的一方,能饒敗者一命,畢竟,父親和夫君,都是她最愛的人,誰的死,她都不能接受。
元欽自然是知道皇後的心思,可也隻是看破不說破。這個苦命的女子,一生都成為了政治的犧牲品,她原本可以安穩的相夫教子,她原本能夠永遠天真單純,可她卻處于了争鬥的旋渦之中,她并不是愚笨,相反,她很聰明,隻是,這都是命數啊......
元欽最終還是敗了。
就在他以為能夠成功策反宇文家的女婿們之時,就在他以為他能舉衆人之力推翻宇文老賊之時,他才恍然發現,一切,不過是宇文泰的精心安排,想趁機找出所有與宇文家不和的家族、勢力罷了,他元欽,不過就是一條魚餌,一條任人撕咬吞噬的小蟲子,弱小得可憐!
時年二月,元欽被囚禁在深宮,宇文泰立其弟元廓為魏恭帝。
元欽被廢後,幸得皇後求情而免得一死,可代價卻是皇後随父親傳回宇文家,并遭到軟禁。此時,明白一切都塵埃落定的元欽,才發現,曾經最愛的人就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卻執着于權力的争鬥,隻知道皇後姓宇文,是宇文泰長女,連其名字都沒有記住。元欽扪心自問,“失敗嗎?”,卻沒有人響應。他知道,若是皇後在此,還會像以前一樣摸着他的臉頰,一邊輕搖頭,一邊安撫着他。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有的隻是冷冰冰的牆壁,和走不出去的深宮。元欽似是想起了什麼,原本渾濁的雙眼也變得決絕起來。
他開始大罵宇文家,罵宇文泰,罵出賣他的宇文家女婿,但罵得最多的,卻是他在最後才發現是一生所愛的皇後。其言語之龌龊下賤,市井小人不敢相談。
宇文泰覺得這廢帝定是接受不了失敗,得了失心瘋,便不與其計較,反倒享受這種勝利。但久而久之,便覺得這廢帝像蚊子般吵鬧,令人心煩。終是在時年四月,下毒鸩殺元欽。但元欽喝毒酒後,不怒,不哭,反笑,着實令人詫異,不過這就是失心瘋吧,大家都這樣想着。
《軍師聯盟》中的鸩酒
一代帝王,就此隕落。但宇文泰毫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如何向被軟禁在家的女兒解釋此事。便心生一計,不說元欽疑患失心瘋一事,隻和女兒說元欽是如何如何辱罵她一事,又說元欽根本不愛她,隻是純粹地利用她,讓女兒認清元欽的小人面目。事實也真的是這樣,皇後一聽到這些,就馬上向父親認錯了,說自己原來一點都不了解元欽。
見到女兒如此深明大義,宇文泰便不再軟禁她了。可,沒過幾天,宇文泰正在書房琢磨着如何讓女兒再嫁一戶好人家之時,噩耗便傳來了......
前西魏皇後,宇文家長女,以忠于西魏元氏之名,飲鸩殉夫。
宇文泰至此才明白女兒所言,原來,他也不曾真正了解元欽,不曾真正明白這個廢帝的膽識,最終,赢得是宇文家,輸得卻是他宇文泰。
宇文泰這一代枭雄,也随着眼淚的落下,一瞬間卻衰老了許多,至死,也沒有稱帝。這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吧。
自古帝王多無情,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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