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嘉業堂二樓靜靜地翻看這些舊藏,在我的心目中,這裡應當是一方寂靜的神仙之地,然而,院子内不斷的進來一批批遊客,導遊用擴音器講解着嘉業堂的曆史與意義,每一位導遊的講解詞都大同小異,一百個字中或許僅四五個字略有不同,但有一點是他們共同強調的,那就是讓遊客仔細看嘉業堂的下水道,說這種下水道設計的極為巧妙,是從門廊的立柱中心穿下。

正門
文保牌
我聽到一位遊客請問導遊,如果下水道裡面堵了怎麼辦,導遊的回答是這個問題沒有出現過,是以不知道。還有位導遊,介紹說嘉業堂藏着很多古籍,很是值錢,現在貨币貶值,不如把錢買成古書能夠升值。可是今天這個升值,又跟嘉業堂主有什麼聯系呢,我本想用這句話去向這位導遊請教,尤其我不能容忍的一句解說詞就是,他們講解嘉業堂的藏書分為經史子集時,幾乎每位導遊都說經史子集嘉業堂各藏了一本宋版書,是嘉業堂的鎮庫之寶,我真想跑過去告訴他們,這是四部書,而不是四本書,細想一下,這也可能是他們背誦的導遊手冊錯了,否則不可能每個人都說錯。
二樓的正堂——希古樓
晚上鄭宗男主任請我吃飯,把我帶到了一家熟悉的餐館,這家餐館看上去很普通,但有一點卻很特别,那就是該館隻做一道菜,來此吃飯隻說“上菜”,而不說“點菜”,因為無菜可點。五分鐘後端來一個洗臉盆大小的不鏽鋼盆,裡面放滿了各種食材,主材應該是雞塊,餘外有冬筍、豆腐幹、白菜,還有當地出産的特色菜——繡花巾,這個菜名很是雅緻,但實際上就像一把小油菜,比油菜葉薄了很多,莖部像菠菜,葉片要比菠菜小。鄭兄說這種菜隻有南浔當地出産,外地朋友想吃這一口隻能到南浔當地來購買,他經常幫着朋友去買這種菜。這一大鍋各種食材煮在一起,除了味道略有點辣味之外,還真稱得上味美,尤其其中的主材雞肉,似乎跟平常吃到的味道很不同,鄭兄說這是道地的散養老母雞,我想起他是屬雞的,本想問他為什麼還能吃雞,又感覺這種問法有些煞風景,就沒有張口。
嘉業堂最有名的古物:嘯石
晚上住在小蓮莊飯店,小蓮莊原本同屬嘉業堂主人,劉承幹小時候也在小蓮莊裡的私塾上學,現在開飯店的人跟劉家和嘉業堂都沒關系,看來嘉業堂還是缺乏品牌保護意識。鄭兄又告訴我建立的南浔圖書館有着恒溫恒濕的善本庫,可惜裡面卻沒有善本,圖書館的人曾經來嘉業堂商議過,想讓嘉業堂拿出一些書儲存在南浔圖書館的善本庫裡面,但省館的上司不同意。現在來南浔的遊客越來越多,散客每人一百元,每年的門票收入就有幾千萬,其中分給嘉業堂僅五十萬。
書箱打開後的情形
我覺得這有些不公平,在我的心目中,來南浔鎮的最主要原因,應該就是嘉業堂在這裡,餘外我不知道這個小鎮還有什麼可看的。但遊客是不是這麼想,我卻不了解。至少我多次來南浔,看到所有的遊客,來此鎮必來嘉業堂,由此可證,南浔最大的景點,也就是這座藏書樓,如此算起來,這個分款比例是不是太低了。我順便向鄭兄請教,南浔鎮的主要經濟收入是否靠旅遊業,他告訴我并非如此,南浔的支柱産業是木地闆,并且當地還有地闆節。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将地闆和嘉業堂聯系在一起,看來經濟和文化沒有任何的聯系。
昔日輝煌
我對劉承幹的心情較為複雜,從藏書角度來說,他建起了這麼偉大的一座藏書樓,又搜集到數量巨大的線裝書,僅憑這兩點,就足可以讓他流芳千古。而我的複雜心情,源于對他越來越多的了解,我能知道他為了藏書和刻書嘔心瀝血,可惜沒有趕上好的時代,緻使嘉業堂的藏書,其興也勃,其敗也忽。在嘉業堂鼎盛之時,他就受到了各路人馬的觊觎,尤其他被這些人物們探得了底細,認為劉承幹不過就是個有錢人,紛紛去揩他的油,占他便宜,又不會得到報複,于是想盡各種辦法,從劉承幹手中得到藏書及錢财,那種情形就如同在分割唐僧肉,我仿佛看到一位善良老者被人推來搶去的欺辱着,他卻沒能有多少的還手之力。
厚道:劉承幹晚年照片
其樂融融:1947年的光景
劉承幹是個善良之人,他是南浔巨富,但巨富不是他的過錯,他是含着金勺出生的,他的祖父劉镛原本經營棉綢店,并沒有賺到多少錢,後來轉而從事湖絲生意,“不數年業翔起,當同治初,已殖财數十萬,号巨富”,但我查得的資料,有也說他的财産不僅僅數十萬,據說已達白銀一千萬兩,在那個時代,這絕對是個天文數字,可能一百輩子也花不完。到劉承幹這一代,他并沒有像别人想象的那樣坐吃山空,他自己也在做生意,在上海經營房地産,曾經是上海灘數得着名号的大地産商,這位有錢人并不吝啬,用今天的話來形容,他一直在做慈善事業,隻是不如當今的陳光标那樣高調,把慈善變成做秀。劉承幹在他鼎盛之時,每年給蘇州的一家孤兒院一萬大洋,連續給了二十年,這是何等值得彰顯的一件事,卻不見記載于他的《八十自叙》裡。
精緻的書箱
我還讀到過一個傳說,是說劉承幹在上海發展,偶爾回鄉祭祖時,看到下船處有很多窮人在讨飯,他感覺到不忍,于是每人派給一塊大洋,那個時代,一塊大洋是個很大的數字,這件事在當地引起了轟動,自此之後劉承幹每次回到南浔,都會有成群結隊的人等着讨要這一塊大洋,可是劉承幹并不覺得這是在宰肥豬,他準備了更多的錢,隻要有人讨要,就一律給大洋一塊。其實他不止為窮人做點好事,南浔另一大藏書家蔣汝藻因為經商失敗,把密韻樓藏書大多賣了出來,這是書界都知道的一段故事,但少有人注意到,劉承幹看到了蔣汝藻的困境,竟然出資幾十萬元,幫助蔣家渡過了難關。劉承幹有很多的閑章,其中有一方他自己很是看重,那就是“甯人負我,毋我負人”,我看到這句話,極有感觸,因為這也正是我所信奉的做人姿态。
除了買到劉承幹舊藏,我跟嘉業堂還有一點小因緣。前幾年浙圖的兩位專家寫出了《嘉業堂志》,書稿交給了專出這方面書籍的出版社――國圖出版社,該書的責編是殷夢霞老師,殷老師是資深編輯,而今已升為該社的副社長,她做人一貫謙虛,校完這部《嘉業堂志》後,她把原稿交給我,讓我再看一遍。我當然不能辜負她的信任,把那部書稿細看一遍,尤其是核對原文,将我手邊的工具書幾乎都用上了。這部書印出來之後,我的高興勁兒超過了自己的書出版,我覺得自己的高興不僅是因為出了這部書,更重要的,我為劉承幹高興,因為在當今社會中,又重新來肯定他當年付出的一切,他如果能知道出了這部書,應該感到寬慰吧,而我自己能夠幫着他把這部書得以完善,也算是我對他的一種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