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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美”與“剛硬”——趙孟頫、楊維桢的書法場域及書風比較

“妍美”與“剛硬”——趙孟頫、楊維桢的書法場域及書風比較

元 趙孟頫 歸去來并序(局部) 26×239cm 上海博物館藏

吳文化與趙孟頫書風的形成

項穆曾評價趙孟頫的書法溫潤閑雅,通常這種“妍美”被大多數人誤認為就是“二王”書風,甚至“趙體”成為書法的标志或代名詞。從來沒有一種書風書體是這麼的雅俗共賞,書法家在世的時候就成為主流,并引領了後世幾百年。甚至是今天,我們依然能感受到趙孟頫帶來的強大影響力。

趙孟頫的書法為大衆廣為接受,在于它的那種親和力,如同江南山水帶給人美好而詩意的感受,既是宮廷的又是大衆的,他的那種雅化的書法藝術不僅讓朝廷賞識、士人稱許,同時又獲得廣泛的群眾景仰與支援。

從唐宋開始,江南變成了人們心目中的天堂。靖康之變以後,北方的士族文人大舉南遷,其中既有官僚、貴族,也有一般平民,吳地逐漸開始成為經濟文化的中心。元代初期,江南地區的知識分子,大多懷念前朝,拒不與新朝合作,如鄭思肖等一批才華出衆的文人,甯願放小格局,投身于文藝創作,唯求“不管六朝興廢事,一樽且向圖畫開”,經常相聚在一起,飲詩唱和、作詩論書。等級制度使知識分子的地位空前淪落,元代的社會在文人中彌漫着一種今不如昔、壓抑沉悶的情緒。原本把參加科舉考試金榜題名作為追求的人生目标,此時身心遭受到沉重的打擊,即使士人得以為官,也常處在沖突的心态之中,不再有唐人博大的自豪與激情,或是宋人灑脫恣肆的心境。

趙孟頫的柔,一方面是趙孟頫獨特的創造,另一方面又是對于元朝做出的妥協。元代的統治者對漢人的文化了解并不是那麼深刻,趙孟頫“雅俗共賞”的理念又很符合統治的需求,自然成為了元朝廷“藻飾太平之美”的不二人選,成為了官方認定的書法家。這在後世往往被看成了骨頭“軟”,清人馮班就說:“趙書精工,直逼右軍,然氣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觀也。”其實并不全然是這樣,更準确地說,趙書是對南宋皇家演變而來宮廷書風進行的“精緻化”創新。趙書“回歸”二王書風,但無法複制王書的自由灑脫,而是用“妍美優雅”替代魏晉風骨的“蕭散簡遠”,對王書做出了新的诠釋。

吳文化以其隐性的形态積澱在每一個身處于其中的人,他們被吳地江南山水所激發,受到民風文化以及精神直接間接的浸潤,進而創造出新的文化。趙孟頫精神寄托其中,自然也具有了江南精雅恬淡的境界。吳文化的精緻優雅、從容不迫,在古樸與雅緻、婉約與剛強之間達到了“和”的境界。趙孟頫善于将自己的個性、地域文化特質有機結合,将宮廷文化與當地的吳文化巧妙融合,以“中和”的方法化之,創造出适合自己個性、又具有普遍審美意義的書風。

趙孟頫的行草書主要取法王羲之,而小楷取法王獻之更多,他用“古意”的理念,上溯“古質”,再向“今妍”的方向發展,其實表現出來的也是吳文化的精緻與中和。最終他把高冷的、殿堂級的王羲之,變成了鮮活的、溫潤秀雅的“社會化、大衆化”的王羲之,創造出具備主流意識形态要求的、符合世人欣賞特性的典型時風,随後的明代吳派,某種意義上也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展而成的。

趙體書法的時代意義在于将世人難以了解的王羲之,巧妙地做了轉化,在簡化豐富用筆、跌宕的筆勢的同時,降低了世人認識和學習書法的門檻。趙孟頫對于二王書法的傳承,很好處理了曆史經典與時代傳承、主流文化與自身性格的關系,用皇室、士人與大衆都能了解的語言表述。

趙孟頫的書法側媚取妍,至元中葉後,風靡朝野,可以說整個元代都籠罩在趙孟頫的理念和風格之下。在他的引領之下,明代産生了吳門書派。他們繼承優秀傳統,講究書法的精緻感以及形式美,崇尚清新文雅,精研筆法形質,同時師法晉唐古風而不為其束縛,注重抒發個人的情懷,在明代書法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明代王世貞在《藝苑卮言》曾言:“天下書法歸吾吳”,後代的書法史家都把吳門書法作為明代的高峰。實際上,吳門書法在藝術風格上和趙孟頫書風是一脈相承的。

“妍美”與“剛硬”——趙孟頫、楊維桢的書法場域及書風比較

元 楊維桢 真鏡庵募緣疏卷(局部) 上海博物館藏

越文化下楊維桢的突圍

楊維桢早年深受趙孟頫影響,然又能擺脫趙書束縛而自出新意,是他根植的越文化所成就的。越文化的基因深深地埋藏在他的身上,對比趙孟頫的優雅,楊維桢卻表現出極端的叛逆,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剛烈”。他的書法在當時并不像趙孟頫群體那樣被廣泛了解,清代的孫也就言及“恐非書家派,當借詩以傳”,同時代的顧複也說:“但詩文為後世所重,并其書亦重之耳。”

如果我們想很好了解楊維桢強烈藝術個性的書風,需要透過書法形态的表面,深入到其背後吳越地域文化的差異裡去思考、放置到宏大時空中去認識。

越文化既沉郁又昂揚,既雄霸又細膩,既婉約又豪放,起源于“大禹治水”的神話傳說。越地自古以來崇尚大禹那種“以自苦為極”、“而形勞天下”的精神,承續這一精神原型的是越王勾踐,他忍辱負重,吃粗糧、睡馬房、服苦役,三年不愠怒,勇敢承擔起報仇複國的重任;東漢王充是最早表現越文化精神的思想家,面對由封建專制王朝所流行的谶緯學說,他大膽地提出“嫉虛妄”的現實批判精神,甚至敢于“問孔”、“刺孟”;作為越人後裔的嵇康,在少年時代便以非禮無法的面目出現……

這種抗争與批判的越文化精神始終在傳承與延續,每當民族國家處于危亡的時候,越地總會湧現出一批堅貞不屈、舍生取義的形象,例如陸遊抗金複宋輕死赴難,明代方孝孺面對朱棣篡位的誓死不從,魯迅用自己的文筆當做武器追求自身解放、争取民主與自由。從宋代陸遊到清末到魯迅,從蔡元培到竺可桢,一以貫之的是愛國奉獻、發憤圖強的精神,是背後越文化所給予的強大支撐。

越人曆來以尚武、耿直等鮮明的個性著稱,這種單槍匹馬的特色始終存在于越地人們之中,越文化強調個性,看似是個體的,實則他們背後支撐的文化因素是相同的,當我們再回過頭來看楊維桢的書法就不會顯得那麼突兀,這種強烈的地域文化給楊維桢的人生深深打上了越地的烙印。

楊維桢交遊廣闊,早年結識趙孟頫,在元代複古的大旗之下,學習古法,在歐體字上頗有建樹,并從張雨身上獲得啟發最終自成一路,我們可以從鮮于樞、張雨看出趙孟頫的影子,卻唯獨無法在楊維桢身上看到一絲一毫,從楊維桢的生命曆程中可以看越地的尚勇強悍與剛硬不屈民風,他一生重視儒家治國之道,幾度積極入仕,為官清廉,滿懷着抱負卻又狂妄自負。面對一次次的罷官,經曆了朝代更疊以及戰亂之禍,内心與現實社會的激烈碰撞,寄寓了人生的經曆與磨難,是以楊維桢的作品,整體感極強,如同大寫意畫,以氣勢勝,而不計較于一點一滴的得失,這樣的格局決定了他書法的高度,迫于其文壇的地位,以至于時人既不懂他的藝術又不敢妄加揣度,但多數人會認為這是野狐禅,而不屑一顧,他的作品在當時是那麼的寂寞和冷清,但也倔強地顯現出韌性與剛性,發時代的先聲,敢于打破一切束縛,今天的我們依舊能看到那種超越時空的氣度。

每一次孕育書法新變的時候,都是思想沖突、文化融合的大變革時代。蔡邕說,書法是“肇于自然”的天下大勢,黃庭堅說:“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聖哲之學,書乃可貴。”中國書法藝術是對生命的一種體驗,是反映生命、追求精神意蘊的藝術,表現作者的主觀精神,承載家國情懷,寄托個人胸襟情懷。隻有将強烈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注入我們的書法創作,我們才能達到“通神”的藝術境界。(本文原載美術報 作者周楊 文章為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與書法藝術學院“元代書法”專題課題研究成果,有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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