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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柳霜:資助全部兄弟姐妹接受教育,卻要花一生來得到父親的接納

作者:你的心做呀

1961年2月8日,美國洛杉矶聖莫尼卡西教堂裡,一場追思會正在舉行。曾經紅極一時又備受争議的好萊塢華裔女星,曾經被家人視為恥辱,但又都倍受其惠澤的黃柳霜,此刻正靜靜地躺在花團錦簇之中,神态安詳恬靜,仿佛隻是睡着了。

十九世紀中期,黃柳霜的祖父母随着移民熱潮來到美國,她的父親黃善興是出生于美國的華裔二代。青年時黃善興曾跟随父親回到中國,與家鄉女子李氏結婚,生有一子,取名黃鬥南。不久他就傳回美國,但由于當時美國移民政策對外籍女子入境的限制,李氏未能和他一同回美國。

回到美國的黃善興經營了一家洗衣店,雖然比較辛苦,但還是有足夠的錢讓他能夠再娶一個妻子。于是福利雪茄煙廠老闆的女兒李恭桃走進了他的生活,成了他在美國的妻子。

婚後第二年,李恭桃生下了女兒黃柳莺。女兒的出生讓黃善興很不開心,連着幾天都沒有回家。黃善興雖然生于美國,但中國傳統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影響着他。即使在國内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他還是希望李恭桃能為黃家再添男丁。

為了能有所改變,他将家從洛杉矶馬薩諸塞街搬到距離唐人街不遠的花街。可天不遂人願,搬到花街後,李恭桃再次生了個女兒,就是黃柳霜。這讓黃善興更加煩惱,也是以,他不喜歡這個女兒。

李恭桃為了讓黃善興開心,經常給黃柳霜穿小男孩兒的衣服,裝扮得像個小王子一樣。可黃善興也隻會在眼底閃現一抹亮光,但轉瞬即逝,畢竟她不是兒子。

之後的幾年,李恭桃又接連生了四個兒子(黃經材、黃偉英、黃瑞英、黃錦英)、兩個女兒(黃柳凰、黃柳春,其中四女黃柳春兩歲夭折),這才讓黃善興解開了心結,但黃柳霜依然不那麼讨父親喜歡。

黃柳霜:資助全部兄弟姐妹接受教育,卻要花一生來得到父親的接納

圖 | 黃柳霜

童年的黃柳霜因為經常被母親打扮成男孩子的樣子,是以性格中也多了一份男孩子的調皮、自信與責任感。她在日後獨闖歐洲影壇時曾說過,她毫不介意辛勞的工作,隻要這樣能讓她不像一個依靠父母的小女孩。

她不想像中國傳統女子一樣,隻會安靜地坐在家裡做女紅。她更像一個小男孩兒,喜歡在外面瘋跑着玩兒。很多時候,她會和一群小夥伴們玩彈珠。一次,玩得太開心了,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回家。當父親找到她時,見她披頭散發、渾身滾得髒兮兮的,當場大發雷霆。

十歲時的黃柳霜就已經很漂亮了,她被一家皮貨商邀請做上衣模特。她有一張照片,穿着一件水貂上衣和一條九分褲,童真又不乏妩媚。父親黃善興也很喜歡這張照片,于是把這張照片寄給了國内的兒子黃鬥南。

同父異母的哥哥黃鬥南回信說:“柳霜非常漂亮,不過請把報紙背面廣告上的手表寄給我。”她收到後反駁哥哥說:“拍一個廣告掙不了多少錢。”一個小女孩,掙不了那麼多錢去買一個名牌手表。而且那時她還從未見過這個生理學意義上的哥哥,更談不上親近,她不想用自己掙的錢為哥哥買東西。對此,父親也稍有微詞。

在黃柳霜童年的時候,黃家最主要的出遊活動就是去華人劇院觀看表演,一家人磕着瓜子,不時地互相攀談,神态輕松地看着台上的表演,這是一家人最為放松的時刻。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單純的休閑活動,卻促成了黃柳霜一生的夢想——她要當演員。

在一次給客人送衣服時,她收到一筆不菲的小費,于是她偷偷從學校溜出來,到附近一家廉價電影院去看電影。之後,愈發不可收拾,電影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吸引着她,使她不顧一切地逃學去看。

為了省下錢買電影票,她經常将父母給的午餐費節省下來。終于因為長期不吃午餐,她的身體出現了狀況,逃學的事情也無法掩蓋了。父母知道後很生氣,父親更是惱火地拿起一根竹鞭抽打她。竹鞭長長的,父親的手也很有力,鞭子抽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父親一邊打一邊怒吼:“你必須去上學!不能總是逃學。”

黃柳霜:資助全部兄弟姐妹接受教育,卻要花一生來得到父親的接納

圖 | 黃柳霜的着裝時髦

恨鐵不成鋼,是每個中國父母的共性。黃善興固執地希望女兒能在自己給她設定的人生軌道上,安穩地度過一生。可是黃柳霜并不是一個安于現狀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她并不想頂撞父親,但也不想按照父親的想法生活。她沒有聽從父母的勸告,依然為自己的演員夢努力着。

作家畢淑敏曾有一句話:“我喜歡深存感恩之心又獨自遠行的女人,知道謝父母,卻從不盲從。”或許就是黃柳霜的寫照。她對父母也心存感恩,但卻不會因父母的意願而放棄自己的夢。

她要獨自遠行,即使前路風雨交加,也義無反顧。

通過不懈的努力,黃柳霜終于在1919年的時候,有了一個在電影《紅燈籠》中做臨時演員的機會,之後又相繼在幾部影片中出演。雖然都是小角色,可她的表演天賦卻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

在一次學校舉行的網球賽中,她突然暈倒,并因病休學數月。本就對學校教育不感興趣的她決定退學,專心投入到演藝事業中。

她的這一舉動再次觸怒了父親,黃善興明确表示反對她的這份新職業,态度十分堅決。并且決定盡快将她嫁出去,好讓她安心相夫教子,遠離娛樂圈的是是非非。她與家人的關系是以也越來越緊張。

青春期的叛逆和家庭的壓力,使得黃柳霜一時間無所适從。她不舍放棄表演,也渴望家的溫馨。這種難以抉擇的糾結,使得她的情感幾近崩潰,最終患上了憂郁症,并且這個病症跟随了她的一生。她努力讓自己優雅,但卻在某些時候又無法克制地暴怒。

不過這一切都未能阻擋她的演員夢,她還是自作主張地簽約了塞利格-羅克影視公司。在遠赴舊金山拍攝電影《小丁》後,她得到了一筆不小的酬勞。看到她拿回的大額支票,家人終于對她的選擇給予了認可。

就這小小的認可,讓她很開心。她在日記中說:“她感到喜從天降,就像一朵異域奇葩,隻能生長在潔白的花園中,隻能在太陽下綻放,在其他地方,卻是南橘北枳。”

在她心中,家就是永遠的港灣,即使港灣中也有風雨,她還是希望能在累了的時候回到這裡。

黃柳霜:資助全部兄弟姐妹接受教育,卻要花一生來得到父親的接納

就在家人開始接受黃柳霜的演員身份時,就讀于日本早稻田大學的哥哥黃鬥南卻有了一絲警覺。他寫信給黃柳霜的母親李恭桃,希望她能将妹妹帶出影視圈。也許是血緣關系的奇異感應,黃鬥南嗅出了危險。但可惜美國的家人尚沉浸在黃柳霜高收入的喜悅裡,并沒有在意。

如果大家聽從黃鬥南的建議,也許黃柳霜的人生就會改寫,可能像大多數美國華裔女子那樣,找一個華裔男人結婚,平安又平凡地度過一生。可是人生沒有假設,黃柳霜亦是。

沒過多久,電影《巴格達竊賊》中蒙古女奴那幾乎全裸的裝扮再次将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部影片一經播放就火遍了全球,成為當年美國電影票房冠軍,在歐洲上映長達數月之久,并在香港和上海也吸引了成千上萬的影迷,這使得黃柳霜成了家喻戶曉的影星。

然而,上海《電影雜志》的一篇影評卻點名批評黃柳霜“讓中國觀衆失望”,說她的表演“自甘堕落”,甚至有人說她不過是“受人擺弄的傀儡”。加上她那裸露的裝束,這一切都讓黃家感到極大的羞辱。

黃父覺得女兒讓他丢臉,讓家族蒙羞。他再次發出了反對的聲音,說黃柳霜辱沒家門,這次不能再容忍她了,一定要給她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了,好讓她離開那個混亂的影視圈,過一個正常人的日子。他這次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決。

黃柳霜為了不和父親正面沖突,無奈隻能從家裡搬出來,并用自己的片酬在北塔英裡德購得一處二層小洋樓。當然,她的搬出不僅僅因為家人的壓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看到弟弟們都已長大,原來的家已經擁擠不堪了,她離開可以給他們騰出一個較大的空間。

在社會中摸爬滾打過的黃柳霜不再是那個幼稚的小姑娘,她開始思考,為自己,也為家人。是以,她出錢讓一家人去墨西哥旅行,墨西哥優美的風光拉近了一家人的距離,緩和了與家人的沖突。同時,通過這次出國旅行,也為家裡每個人建立檔案取得身份證明,以避免将來可能出現的一些法律上的問題。

年輕的黃柳霜其實已經成熟得足以支撐起整個家庭的前途,隻是大家都未能察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給他們帶來的一切,卻沒有對她給予相應的尊重與回報。

黃柳霜:資助全部兄弟姐妹接受教育,卻要花一生來得到父親的接納

随着黃柳霜的片約越來越多,片酬也越來越高,雖然她沒有明确表示可以資助同父異母的哥哥黃鬥南。但她交給黃善興的錢越來越多,足以讓他給國内的家寄去更多的錢,可以說間接地資助了那個尚未謀面的哥哥。

同時,她也出錢讓在美國的弟弟妹妹們接受高等教育。在她的資助下,大弟黃經材成了上海著名的聖約翰書院的教授;二弟黃偉英在美國搞航空學研究,姐姐露露也在香港的中國海關謀得了一份工作,三弟瑞英和妹妹柳凰則留在洛杉矶,錦英最小還在跟随父親學習。家族所有人看上去都有了一個好的歸宿。

為了圓姐姐露露與妹妹柳凰的明星夢,黃柳霜還積極為她們創造演出的機會。

在黃柳霜出演《龍的女兒》時,她向導演推薦了妹妹黃柳凰,讓她在電影裡擔任了一個小角色,并受到了大家的關注,開啟了柳凰的演藝生涯。在《大地》挑選演員時,她又推薦了姐姐黃柳莺和妹妹柳凰,并告訴大家,黃柳莺“雖然沒大我們幾歲,但是就像我們的母親一樣。”可見,母親早逝,姐姐在她的心中就像媽媽一樣親切。雖然最終露露沒能得到角色,隻有妹妹柳凰在這部影片中得到了一個小角色,但她對姐妹的那份真心卻讓人無法忽視。

黃柳霜為了家族,為了兄弟姐妹,努力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也終于赢得了家人的認可和尊重。

在她踏上回國尋根之旅時,因為國人對她不了解,國内很多媒體對她進行了質疑和辱罵。當時任教于上海的弟弟黃經材第一時間撰文為姐姐辯護,呼籲中國人民和媒體接納姐姐,強調她是懷着一腔愛國之心回國尋根的,更是為了學習漢語,走訪祖國的名勝古迹。他還陪伴姐姐暢遊蘇州,欣賞蘇州的如畫美景,讓她更好地了解祖國,擺脫那些負面新聞對她心情的影響。

後來黃柳霜來到父親的老家台山市長安村,黃善興的第一個夫人李氏和兒子黃鬥南都熱情地迎接并招待她。那時父親黃善興也已回到了老家,一家人終于和和睦睦的聚在一起。她與父親并肩漫步在鄉間小路上,看着家鄉的魚塘和農田,和父親聊着這裡的風土民情。這或許是黃柳霜一生最向往的場景,平淡卻又溫馨。

老父親也終于放下了一切誤解與偏見,真心地接納了女兒的選擇,并以她為榮。他為《新甯》雜志(一個主要面向海外台山人的雜志)撰寫了一篇文章,文中稱贊黃柳霜是自己的驕傲。

黃柳霜:資助全部兄弟姐妹接受教育,卻要花一生來得到父親的接納

光陰流轉,黃柳霜的臉上雖然未染滄桑,但她的片約也日漸減少了,于是她就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因母親早逝,她将幼弟錦英接到自己身邊照顧,以彌補他缺失的母愛。他們姐弟倆經常一起在花園裡忙活,種植一些奇花異草,養幾個小貓小狗,家中漸漸有了一些人間煙火氣,她也成為了這個小弟弟的半個母親。

離開熒屏後,弟弟黃錦英成了她最大的安慰。弟弟錦英被南加利福尼亞大學錄取時,她曾寫信給朋友說:“錦英在幾何學和工程學上都小有成就。”那溢于言表的喜悅之情就像是一個母親在誇贊自己最喜歡的孩子。

同時,弟弟也給她帶來了無比的歡樂。他教黃柳霜使用新的家用電器,在她拍攝歸來的時候,抱着她最珍愛的那隻小貓守在門口迎接她。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彌補了她終身未婚無子的遺憾,給她帶來了家的溫馨與快樂。

黃柳霜不僅有出色的演技,更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她知道不能坐吃山空,要把現有的資産打理好,讓它們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于是在洛杉矶最貴的地段買了兩塊地皮,并且用極低的價格轉給姐姐黃柳莺和妹妹黃柳凰一部分所有權,以確定她們也能享有這個房産。

然而所有的快樂與努力都不能阻止疾病的到來。1961年,56歲的她終于因心髒病突發溘然離世。弟弟錦英發現時已經無力回天了。

黃柳霜:資助全部兄弟姐妹接受教育,卻要花一生來得到父親的接納

按照她的遺囑,除部分财産遺贈給姐姐外,大部分都留給了弟弟黃錦英。雖然在美國,她的葬禮卻是應她的要求,完全按照中國台山人的傳統進行。一路焚着香,撒着紙錢。漫天飛舞的紙錢和空氣中氤氲的檀香,伴着她的靈魂走向天堂......

因為她沒有結婚,隻能埋在母親的旁邊,墓碑上也沒有一個字。

雖然墓碑上有沒有她的名字,也沒有她的生平介紹,但她真真切切,也轟轟烈烈的在塵世上走過。她用自己的堅強與愛,換來了家人的尊重與了解。無論有過多少風雨,最終,她赢了!

文 | 初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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