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歲的溫井佐助回想起他的過往,最先浮現在眼前的是春琴三十七歲時的面貌。
“輪廓工整的瓜子臉上長着仿佛用可愛手指摘來的鼻子眼睛,那般嬌嫩,看上去仿佛稍縱即逝。”
那時的春琴,距離她失明已經有二十多年,但在外人看來,雖說是失明,但更像是閉目。是以說這聾人和盲人最大的差別是在于,耳朵聾的人為了聽别人說話而蹙起眉頭,歪頭歪腦,看起來有發傻的地方,而盲人則靜靜端坐低眉垂首,樣子像是閉目沉思,讓人不自覺産生敬畏感。

圖檔來自網絡
這溫井佐助是春琴門下弟子,亦是照顧失明後的春琴仆人,也是從來沒有承認關系的情人。春琴失明前嬌柔可愛,待人和善,九歲失明後,脾氣暴躁,喜怒無常,而此時溫井佐助十三歲,被派到春琴身邊侍奉其生活起居。不久後,佐助就成了被春琴唯一接受的仆人。她覺得他比誰都老實,不多嘴多舌,不添麻煩,合了她的心思。
春琴每當練習古筝和三弦時,佐助則陪伴在身邊,久而久之,耳濡目染,春琴所學之曲自然進入耳中,佐助的音樂愛好便是如此養成。縱使在後來獲得“檢校”之名後,佐助也總是說自己的技藝遠遠比不上春琴,春琴是有天賦所成,佐助是刻苦鑽研所緻。
溫井佐助就像是海,春琴就像是針,無論怎麼紮向海,都會被吸納殆盡。到後來,春琴和佐助實際上算是過期了夫妻生活,但春琴卻像對待奴仆一樣對待佐助。一次佐助牙疼,右臉紅腫,苦不堪言,春琴讓他給捂腳,因胸口冰涼,佐助隻得以頰代胸,豈料遭到春琴打罵,他不但難過,還沾沾自喜誇贊春琴腳底柔軟。
春琴莫名懷孕,衆人都認為是佐助所為,但一想春琴已經是個失明之人,有佐助照顧,且給他個名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豈料佐助死活不承認孩子是他所為,春琴也連連否認,兩人一唱一和,讓事情更加撲朔迷離。孩子出生後被人領養,而不久後,春琴又若無其事拉着佐助的手去習藝。
直到春琴去世,兩人也沒有名正言順的在一起,而大家早已經采取默許的形式認同。如若這樣倒也罷,但作者畢竟是那個魔鬼主義的谷崎潤一郎,對女性美的嫉妒追求,讓故事在快結尾處,使春琴不但失明,還毀了容,如此一來,溫井佐助也必須做出選擇了。在一天清晨,佐助刺瞎雙眼,随後對春琴說:師傅,我是盲人了,這樣一輩子也看不到您的臉了。春琴陷入長久的默然沉思,但這沉思卻是那麼多年來她首次回應佐助的愛。佐助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活在這幾分鐘的沉默的快樂中,大抵上這就是所謂感同身受且平等。
讀到這裡,不得不為溫井佐助極端且畸形的愛戀所震驚。在春琴死後,溫井佐助孤獨地生活了二十一年,卻依舊在夢中對春琴的形象越發明顯。這種看似違背世俗的愛戀,抛去形式,讓人們認識了一種愛的可能性,平等和偏執、自尊和卑微,兩敗俱傷和互相平衡。
在現實生活裡,難道這不是随處可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