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們談了柳宗元與劉禹錫這一對同甘共苦的摯友,他們的一生都在互相扶持,實在是難能可貴,也非常令人憧憬。但今天我們要說的這一對就比較令人遺憾了,她們從知己走向路人,從互賞走向敵視,從無話不談走向老死不相往來。
她們就是張愛玲與炎櫻。

張愛玲是民國著名的小說家,出身于書香門第,成名很早。她在就讀于香港大學時候,與炎櫻相識。
炎櫻是個混血兒,父親是阿拉伯裔錫蘭人(今斯裡蘭卡),在上海開摩希甸珠寶店(應該就是色戒裡描述的那個珠寶店),母親是天津人。年輕時候的炎櫻性格活潑開朗,天真浪漫,與張愛玲清冷孤傲的性格恰好互補。
張愛玲從來不吝啬表達對這位知己的喜愛,她曾寫道:“在這個世界上,恐怕隻有炎櫻能買到讓我滿意的圍巾,換任何一個人都不行。包括愛麗斯或邝文美,炎櫻是無法替代的。可能,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甚至,就連炎櫻這個名字也是張愛玲為她取的中文名。
她們一起看電影,逛街,買零食,買衣服,互相曬友情。她們都喜歡繪畫,張愛玲多部作品的插圖都是由炎櫻完成的,張愛玲穿的許多衣服也是炎櫻設計的。親密無間的她們還一度被人懷疑是同志。炎櫻也是張愛玲兩次婚姻的證婚人。
此時的她們家境相當。
香港淪陷後,炎櫻與張愛玲回到上海,因《沉香屑第一爐香》和《沉香屑第二爐香》兩篇小說,23歲的張愛玲迅速成名。
炎櫻雖然生活殷實,她的寫作也曾引起一些作家的注意,但數量太少又很短,目前隻找到六七篇。
張愛玲在上海紅極一時,她的知名度遠遠蓋過了炎櫻的風頭。倆人的差距讓炎櫻犯了心理陰影,她曾吐出酸水:“你不知道現在同愛玲一塊出去有多讨厭,一群小女學生跟在後面唱着‘張愛玲!張愛玲!’大一點的女孩子回過頭來上下打量。”連外國人都上前求簽名。
我們翻閱資料就會發現,在這一時期,炎櫻極少表達自己對張愛玲的喜愛,這也切實證明了這一點。
1947年,張愛玲與胡蘭成離婚。1949年,炎櫻一家先後離開上海,奔赴日本。
1952年,張愛玲赴日本,這算是投靠炎櫻了吧。但是,張愛玲到了日本後發現,一切都已經是物非人非了。
3個月後,張愛玲又回到香港,她對邝文美說:“炎櫻在日本來信說‘憑着自己的蹩腳日文而做過幾Billions(數以十億)的生意’,我都能明了。假如我處在她的位置,我也會同她一模一樣,是以看見一兩個把金錢看得不太重的人,我總覺得詫異,而且非常佩服。”
從張愛玲的話中,我們不難發現,炎櫻在日本生活殷實且幸福,而此時的張愛玲不僅婚姻遭受失敗,事業也到了低谷期。這樣的反差讓一向驕傲孤僻的張愛玲心理産生落差。也可以看出張愛玲對炎櫻已經萌發些許不滿。
1955年,張愛玲赴美國。在美國,張愛玲遇上賴雅,命運不濟前途灰暗落魄。炎櫻遇上富商,生活優裕自得。炎櫻性格外向健談,由于性格的魅力,在陌生環境生存能力更強,張愛玲更加敏感寡言,二人一起與胡适見面,本來是炎櫻想要幫助張愛玲的,但胡适卻對炎櫻的印象更深,搶了盡了張愛玲的風頭。
顯然此時兩人的主場已變換。 張愛玲遠離故土,一時不為人所知,生活能力又差,昔日風光逐漸式微。無論在日本,還是在美國,炎櫻都比她更能找到感覺,炎櫻一到日本就有船主求婚,在紐約,也是倚仗她的人際關系,張愛玲才得以進入救世軍辦的貧民救濟所。
境遇的轉換,使得炎櫻原本就有的高姿态更加凸顯,張愛玲對她的原本就有的些許不滿也日益更甚。我想,同學飛黃騰達後的冷落,張愛玲一定深刻地感受過。
炎櫻曾經給張愛玲寫了好幾封信,張愛玲都沒有回複。
炎櫻在某封信的開頭說:“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使得你不再理我”。但在接下來的内容中,炎櫻又開始誇耀她掙了多少多少錢,全然不顧張愛玲當時灰暗的心情。
她不僅自我誇耀富有,也常炫耀自己的幸福。她曾經給張愛玲寫信:“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一個美麗的女生?我從來也不認為自己美麗,但George(炎櫻丈夫)說我這話是不誠實的,但這是真的,我年幼的時候沒有人說我美麗,從來也沒有,隻有George說過,我想那是因為他愛我……”
她每一句話似乎都在告訴張愛玲,我現在過得很好。
也許炎櫻的誇耀隻是一種習慣使然,未必是想占朋友上風,也許這種自誇有她的一種可愛和直白,但多少也是有些淺薄的。總之,在張愛玲看來就是,你無非是要告訴我,你過得比我好,一向清高的張愛玲對這一點是非常反感和厭惡的。
後來,張愛玲在美國孤獨病逝,炎櫻也并沒有參加她的葬禮。兩個曾經無話不談的閨蜜就這樣發展到了老死不相往來,實在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