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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健 王一岚 因為孩子,我們成了“雙語”家庭

作者:中國殘障人士雜志社

手語對于一個聾人家庭有多重要?王健一家給出了答案。王健和妻子王一岚都是尚存些許聽力的聾人,他們有一個健康的兒子騰騰。手語不僅融入他們生活的日常,也是他們與外界溝通的重要途徑,其意義不言而喻——既是工具,又是橋梁。歸根結底,手語和漢語國語一樣,是他們的基本語言。

王健 王一岚 因為孩子,我們成了“雙語”家庭

與大多數尋常家庭一樣,王健和王一岚有時會帶着騰騰到小區樓下遛彎,如不深入交流,常人很難發現這是一個聾人家庭。

騰騰3歲的生日宴會上,王健小心翼翼地給兒子的蛋糕點了3根蠟燭,随即用手語打出“生日快樂”。騰騰大聲回應“謝謝爸爸”,同時用比贊的手勢,大拇指輕輕彎曲——這在手語裡意為“謝謝”。

這是一個“非典型”的普通家庭,王健和妻子王一岚有聽力障礙,兒子騰騰是健全人。說話和手語并存的溝通方式穿插于一家3口的日常生活。

相同的身份,不同的成長軌迹

王健1983年出生于北京,3歲時因藥物注射緻聾;王一岚1989年出生于青島,同樣因為藥物導緻聽力障礙。兩人在結婚前特意去做了基因檢測——如果雙方的基因序列裡沒有聽障缺陷就在一起;如果有問題,就互祝對方幸福。

這是很多聾人家庭生育前不得不做的選擇題,隻不過王健和王一岚把這個時間節點往前挪,這也是王一岚“決定要不要結婚的前提”。

所幸結果讓雙方都滿意,這才有了騰騰的出生。但孩子出生時還是讓兩口子心裡繃緊了一根弦。王一岚的母親抱着還未滿月的騰騰進行了新生兒檢查,其中就包括聽力篩查。夫妻倆看着檢查單上“聽力正常”4個字,心裡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王健 王一岚 因為孩子,我們成了“雙語”家庭

(下圖)随着年齡增長,騰騰開始學說話,王健有時會拿着識字卡、小人書大聲教兒子說話,這對于王健來說也是一種發聲訓練。

父母是孩子最早的啟蒙老師,王健一家也不例外。王一岚教騰騰學說話,王健教兒子打手語。夫妻倆分工明确,這也和兩人的成長環境有關。

王健因為聽力受損程度更嚴重,從小也沒怎麼接觸健聽人的圈子,“那時家裡人情急之下四處求醫,錯過了康複訓練的最佳時期。”是以王健雖有微弱的聽力,但仍無法很好地開口說話。到了該上學的年紀,王健母親托人打聽後,把他送到了北京市第一聾人學校(2002年與東城培智中心學校合并成立“東城區特殊教育學校”)。

“在學校的第一堂課,就是學手語。”王健所在的年級有兩個班,他們班有14個學生,都還保有不同程度的聽力,另一個班則是全聾的學生。“我們學的是北京手語。”王健的第一個學期,就是在背手語中度過的。“從第二學期開始,才逐漸接觸文化課。”對于王健這樣的聾人來說,手語并非什麼高深的技術,而是最基本的交流工具,如果不能熟練掌握,不僅連上課都成問題,還很難交到朋友,融入聾人圈子。

王健在北京市第一聾校一直讀到高中,後來考進北京市聯合大學特殊教育學院,學習平面設計,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家影樓修圖。“大多是婚紗照,會有從業人員和顧客溝通,每張照片哪裡要瘦一點、哪裡要亮一點,都會列在一張紙上。”王健負責“技術活兒”,而溝通的工作,通常由别的同僚去做。

王健還是北京市聾人籃球隊的一員,是隊裡的主力前鋒,曾多次代表北京隊參加全國殘障人士運動會并拿到名次。籃球隊裡有些是他的同學,有些則是新認識的朋友,後來王健還被隊員介紹到一家福利工廠工作,那裡都是和他一樣的聾人,“比在影樓待遇好,也自在多了”。

他和王一岚,也是球隊裡的好友介紹認識的。與王健不同的是,王一岚雖然是一名聾人,但她如不刻意說明,一般人幾乎無法察覺。兩人認識之初,王一岚是北京服裝學院的一名研究所學生,王健看着眼前這個落落大方的山東姑娘,再三和朋友确認她的身份,因為“那時她甚至都不會打手語”。

王一岚的成長過程是在母親的嚴格要求下一路“逆襲”過來的。因為聽力和語言功能不完善,她付出了數倍于常人的努力去學說話。母親從未間斷過她的康複訓練,并且堅持把她送進普通學校,以至于後來王一岚對于聾人群體來說更像一個“圈外人”。“我能無障礙地和健全人交流,母親功不可沒。”

在即将完成研究所學生的學業時,王一岚了解到成年人也可以進行人工耳蝸植入手術。也是在母親的鼓勵下,她“大膽”地選擇了進行手術。“其實很多聾人想做人工耳蝸,但多數人的父母覺得這是‘在腦袋上開刀’,不願孩子承擔這樣的風險;而更多的人則是無法負擔高昂的費用。”一套進口人工耳蝸的費用在20多萬元,王一岚還在猶豫的時候,又是母親給了她最大的支援。“起初她讓我自己決定,其實私下裡也做了許多功課,知道人工耳蝸的好處,在我猶豫的時候跟我說一定要做,哪怕借錢也要做。”

就這樣,王一岚在進行人工耳蝸植入手術1年後,聽力和語言功能愈發完善,說話聽聲基本與常人無異。在她的勸導下,王健也植入了人工耳蝸。

總有一方要先做出妥協

對于習慣使用手語交流的王健來說,耳蝸的植入并未給他的生活帶來颠覆性的變化。“和聾人朋友一起出去,我勉強可以充當他們的‘翻譯’。”王健有時和朋友一起聚餐,點餐時都是各點各的,拿着菜單給服務員指一下,就算是點餐完成,一個人點完,下一個人再點。在王健的印象裡,聾人圈子裡很少有“請客”一說,大多時候都是“AA制”。

“現在很多餐廳都有掃碼點單,必須面對面交流的情況越來越少。”購物、吃飯、出行,都可以通過一部手機完成,一方面,很大程度上友善了聾人群體的生活;另一方面,也造成了部分聾人的“惰性”——懶得與外界溝通,更難以跳出“舒适圈”。

王健的聾人朋友裡也有聽力和語言功能尚可的,但彼此在一起交流仍會使用手語,“多年養成的習慣很難一朝一夕就改變”。除非同時在場的還有健全人,“我們會聽,也會說。”王健說,但也僅限于那一刻,“轉過身兩個聾人交流還是會用回手語。”隻有在特定的情況下,比如去醫院就醫,或是廠裡開會,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他們才會短暫地放棄手語。這時,那些全聾的工友目光會齊刷刷落在王健身上——他成了他們聯結外界的橋梁。

“我妻子和我在一起,才開始學習手語,其實也是為了融入我的圈子。”起初王一岚随王健接觸他的朋友,雖然同為聾人,但她似乎更像一個“局外人”。朋友與王健交流的内容,由王健轉述給妻子聽。同樣,王一岚的話語也由王健打手語表達給朋友。他們一起外出的時候,王一岚代替王健與外界溝通,兩人的性格也正好互補——王健内向,即便能說也不愛多說;王一岚外向,大大咧咧又處事果決。

用王健母親的話說:“兒媳婦太優秀了,跟她在一起王健才能成長。”事實上,生活中王一岚更遷就王健一些,她成了兩人中“健全”的那個。“讓一個聾人學說話難比登天,但讓一個健全人學手語要簡單得多。”這就仿佛一道邊界,總有一方要率先做出妥協。

王健教會兒子一些簡單的手語,如“你好”“吃飯”“謝謝”,騰騰打得比很多大人都标準。漢語國語成了王健一家的“第一語言”,而手語則是“第二語言”。

兒子的成長,也是一家人的成長

直到兒子出生,王健“不愛說話”的習慣才徹底改變。騰騰牙牙學語的時候,他有時會拿着識字卡、小人書大聲地教兒子說話。這對于王健來說也是一種發聲訓練,父母的愛總是無私的,他必須試着與兒子溝通,融入他的生活。

在這個過程中,王健也教會兒子一些簡單的手語,“你好”“吃飯”“謝謝”,騰騰打得比很多大人都标準。漢語國語成了王健一家的“第一語言”,而手語則是“第二語言”。王一岚打趣“我們家也算是‘雙語家庭’了。”

王健和王一岚的父母都是健聽人,他們在教騰騰語言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現象:如果父母是健聽人,孩子是聾人,父母會手語的很少;如果父母是聾人,孩子是健聽人,一般孩子都會手語。“孩子是一張白紙,學東西很快,什麼樣的語言環境會造就他們未來的語種。”王一岚說,這就好比從小生長在外國的孩子,大機率會說一口流利的外語。“普通人接觸不到,手語在他們眼裡神秘莫測,其實手語就是一門語言,人與人交流的基本工具。”

對于手語看得雲裡霧裡的情況,偶爾也會出現在王健這個“天然使用者”身上。有時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新聞,螢幕右下角的手語翻譯,王健也不能全看明白。“我學的是北京手語,而現在則是國家通用手語。”

王健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手語沒有一個統一的國家标準,特教學校教的是北京手語,各地也有方言手語。有時從外地來的聾人朋友與他交流,遇到雙方都搞不清楚的時候,就在對方掌心裡寫字,交流起來雖沒什麼大問題,但終歸不太友善。

直到2018年,國家通用手語規範開始實施,我國才有了國家級的手語統一标準。“盡管如此,手語還是在不斷完善的過程中。”王健說,比如在一些專業性較高的特定領域,手語表述還是不能完全覆寫,比如醫藥術語的“頭孢”“青黴素”;法律術語的“正當防衛”“緊急避險”;化工領域的“三聚氰胺”“鉛酸電池”等。“希望有一天,手語能涵蓋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們不再以一種獵奇的眼光去看待,聾人才能真正無差别融入社會。”王一岚說。

她曾想過兒子的未來,會不會因為有聾人父母而遭受歧視,“我們會有意識地向他灌輸一些觀念,告訴他爸爸媽媽的耳朵生病了,耳蝸就是我們的‘小耳朵’,手語也可以成為日常的交流工具。”在騰騰看來,王健和王一岚與别的父母沒什麼兩樣。

騰騰生日那天,王一岚還“沒出息”地哭了一場——奶奶給了孫子1000元的紅包,騰騰接過說完謝謝後就要往門外走,問他去幹嗎,稚嫩的童聲放大了幾分貝:“我要去給爸爸媽媽換耳蝸。”

來源丨中國殘障人士雜志社(ID:zgcjrzzs)

文/攝影丨張西蒙

編輯丨張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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