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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徐少平
有讀者問,你寫過中學,寫過師範,寫過教師,怎麼不寫寫國小呢?
想過寫國小,可真的很難。一是時間久遠,五十年了,若浮光掠影,印象模糊;二是,在那個溫飽還成問題的年代,哪有什麼豐富的活動、多彩的事件,能曆曆在目、耿耿在心呢。
國小時候的老師有的已經作古,有的如風中之燭,有的杳無音信。詢問過國小同學,走訪過村裡老人,多方調研,搜尋枯腸,童年的記憶,至此也形成這一鱗半爪的斷片,聊以自慰吧。
<h1 class="pgc-h-arrow-right">一年級 卞老師家</h1>
那時候的教室沒有固定場所,有時分散教學,有時像遊擊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一年級是在卞老師家讀的。
卞老師和李老師夫妻二人都是國小教師。祖上是莊上的大戶人家,住宅前後兩進。住宅前面是個不大的高低不平的空地,算是運動場地吧,但沒有乒乓球台、籃球架、單杠雙杠,好像有一大幾小的幾棵楝樹榆樹。那便是我們唯一的運動場所了。
所謂運動,無非是跳白果、掀紙搭、抽陀螺、爬樹、打架。時常弄得兩手髒髒、蓬頭垢面的進入課堂。
住宅前面一進是卞老師的住家,後面一進是我們的教室,到教室必須經過她家堂屋。
中間有一個小院子,那時候沒有廁所,院子裡兩隻糞桶供男同學小便。老師說,童尿可以當中藥治病的。我們雖然不了解,但都很聽老師的話。院牆外有個籬笆圍着的茅坑,便是女廁所了。
那個年代條件極其簡陋,十幾塊土坯支撐起一塊木闆就是課桌。上學的爬爬凳是自家帶的,每天早上背過去,晚上背回來。
小凳子不是個負擔,有時倒成了玩具,或是打鬧的器械了,時常弄得小凳子缺胳膊少腿的。
其時的課程就是國文、算術兩門,現在我仍然記得,國文前幾篇課文都是“萬歲”。“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産黨萬歲!”,“中國人民解放軍萬歲!”,“總路線萬歲!大躍進萬歲!人民公社萬歲!三面紅旗萬萬歲!”
開學那天,父親把我送到學校,交給卞老師。整個國小,這是唯一的一次享受家長接送,以後的路,無論刮風下雨,嚴寒酷暑,都是自己走的。我們班是一二年級複式班,卞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啟蒙老師。她瘦弱矮小,皮膚白皙,頭發是當時最普通的齊耳短發,俗稱“丫頭毛子”。
土坯壘砌的課桌,怎麼經得住我們這些頑皮鬼的折騰呢?
那年初夏的一天,土坯壞了,課桌坍塌下來。我們不知所措,卞老師見狀,叫我們坐旁邊别動,自己到外面搬了七八塊土坯,重新壘起了課桌。一番忙碌,已是汗流浃背。
老師邊擦汗邊問我們課桌怎麼樣,我淡淡的說:“不好看。”老師一驚,沒有言語,無奈又委屈的看着我們,用毛巾擦了擦眼邊的汗水,或許,還有淚水。
這件事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過,至今想起來,都感到對不起我的啟蒙老師,那時真是少不更事。
<h1 class="pgc-h-arrow-right">三年級 徐老師家</h1>
始終弄不明白,當時為什麼沒有固定的教室?為什麼像私塾一樣在老師家裡上學?
三年級是在徐老師家讀書的。他家在河邊上,屋後就是我們的母親河——中夾河。徐老師是我的堂兄,雖是堂兄,卻比我父親還大一歲。侄子比叔叔大,這在今天不可想象,但過去卻是司空見慣的。因為是堂兄,我免去了帶闆凳的煩惱,也是我國小僅有的一回優越感。
徐老師教學風格與卞老師截然不同。卞老師面帶微笑,慢聲細語,從不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而徐老師則不苟言笑,古闆嚴厲。
他的絕招是用粉筆擲那些調皮的學生。像個飛镖高手,不管你座位在哪,隻要你上課不守紀律,徐老師的粉筆頭,都會準确無誤、百發百中的落到你的頭上,碰到腦門“噗”的一聲,腦門上立馬一個白點,像個小醜。
有一次,粉筆頭擲到我後面的一個學生頭上,可怎麼也找不到。放學回家,我發現自己書包角落處,有半截粉筆,而且是彩色的。可能是粉筆彈到學生頭上,然後反射彈在我的書包裡。那時候老師的粉筆誰也不敢動,那彩色粉筆,我很是得意的收藏了一段時間。
三年級學的什麼内容,早已忘到爪哇國裡了,隻有救落水小女孩一件事,印象深刻。
那次徐老師不知怎麼原因不在,一個小女孩在河邊玩耍時,不小心滑到河裡。她不會遊泳,在水裡撲騰着哭叫。同學們都站在岸上不敢下水去救,我仗着水性好,不知哪來的勇氣,撲通跳進水裡,把她拉上岸。
如果是現在,肯定會大張旗鼓的宣傳一番,說不定還會包裝成一個少年英雄呢。可那時候下水救人很平常,如果沒有人救,淹死了也不會追究。老師知道這件事後,就叫我們注意,以後不許下水,連一句表揚的話也沒有。
我也沒有不開心,認為隻是舉手之勞。
<h1 class="pgc-h-arrow-right">四年級 村東頭</h1>
二年級在哪兒上的?委實回憶不出,也許在卞老師家,也許在徐老師家,也許一半在卞老師家,一半在徐老師家。四年級倒是記得比較清楚,搬遷了兩次半,怎麼叫兩次半呢?
先是在村東頭高坡上的“大悲庵”舊廟裡。“大悲庵”在文革期間用于村部辦公,我父親的會計室在西邊的小閣樓上,東邊是兩排廟宇。一開始是在前面一排上的,上了半途,不知何故,搬到後面一排了。這不能算一次,隻能算半次吧。下學期又搬到高坡下的碾米廠房。廠房右半邊是碾米機,左半邊是教室。
這哪裡是上學,分明是在打遊擊,“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有人來碾米了,我們就下課;沒人碾米,老師哨子一吹,我們就上課。有時一節課沒說了幾句話,機器響了,我們立刻四散活動。
那年的老師,是兩位年輕的代課教師,一個是薛老師,一個是小徐老師。說實在的,也難為了他們,兩位老師教學是認真的,但水準有限,可能是國小畢業或許國小還沒畢業,那年月,我們基本沒學到什麼知識。剛學習使用鋼筆,老師寫的字不規範,因而我們這幫學生寫的字,都是一塌糊塗。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催吧。
<h1 class="pgc-h-arrow-right">五年級 老商店</h1>
五年級,算是有了正式的教室。父親建議,不能老是打遊擊,得有一個相對固定的場所學習。村裡有了一定的經濟,租了靠河邊的房子做教室。
這房子本是小商店,村裡讓小商店搬到村中一戶人家裡,這間房子就讓給我們讀書。新教室寬敞明亮,我們是四五年級複式班,三四十個學生在這裡,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
印記裡,一到四年級,沒有學校名稱,沒有校長,到此時才知道我們的學校叫“東葛國小”,是由東彭、葛家兩個村合辦的國小,校長依然沒有。
這段時間記憶較深些,也學了一些東西。教國文的是李老師,算術還是我的堂兄徐老師。好像小徐老師教過幾次唱歌。是《紅小兵歌曲選》中的歌。
一首是《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歌詞挺搞笑的,連用四個“就是好”。“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革命大字報,烈火遍地燒。(白)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好!……”
另一首歌,歌名記不得,歌詞是“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壞東西,嘴上講仁義,肚裡藏詭計,自稱超天才,一心想複辟,紅小兵齊上陣,大家都來狠狠批……”。那時剛剛發生林彪叛逃事件,全國上下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批林批孔運動,這首歌應運而生了。
這大概是國小階段學會的僅有的兩首歌。小徐老師教學時,拿着一本《毛主席語錄》,也叫“紅寶書”,一邊舉着“紅寶書”,一邊教唱。那場景頗具文革特色。
更具文革特色的還有,每節課上課前,同學們必須一起背誦一句毛主席語錄,如“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團結緊張,嚴肅活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之類的。口号喊得震天價,意思基本不了解。
可能我天生對國文感興趣些,記得李老師曾教過一次十二生肖:子鼠醜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戍犬亥豬。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當時記性很好,當場我就把兩句話背下來。
回去背給父親聽,父親還表揚了我。隻是不了解兩句話的意思,把“壬癸”了解成“人鬼”。遺憾的是,記憶裡,李老師隻教過這一次課外知識。再聰明的大腦也無用武之地了。知識的貧瘠與對知識的渴求,真的無法想象,無法用言語表達了!
五年級快放假的時候,老師突然宣布,明年再上半年五年級。到底是什麼原因,一直是個謎,誰能幫解開?
印象最深的,是我們班的學生名冊,二十個同學名字,我能倒背如流:徐少平、徐桂銀、徐錄言、徐樂海、徐春元、徐懷仁、徐曉黨、薛三紅、薛秀華、薛友平、龔金山、龔金樹、龔董躍、仲富華、仲桂鳳、姚萬林、張正林、周家如、陸習龍、葛仁來。
不像現如今,張傑、李靜、王勇、趙蘭,那時,人名兩個字的很少,我們兩個班學生姓名,都是三個字的。也不是按嚴格的姓氏筆畫排序的,因為徐姓學生最多,“少”字筆畫最少,我的名字就排在第一,好像什麼事情都是第一個叫到我。
不久前,遇到國小同學,提到此事,她大吃一驚,四五十年前的國小名單,還記得這麼清楚,依着順序,一個不少。說來,其實也是歪打正着。
習龍是我的同學好友,他是個活潑直率的人,說話語速極快,有時吐字不清,笑起來就合不攏嘴,甚至會流涎水。有一次他念名字的時候念得不清,我說:“你嘴裡含了死老鼠嗎?少魚、桂魚、老魚……同學們都成魚啦?”“哈哈,我就含了死老鼠,我們就是一群魚。”接着,就把所有同學名字最後一個字,都讀成“魚”,“少魚、桂魚、錄魚、樂魚、春魚、懷魚、小魚、三魚……”
我笑得趴在桌上,他笑得半天沒合上嘴,口水流了好長。這不,好的記不住,無聊的事,一笑就記住了。
聽說習龍後來改名“亞白”,已成大老闆。假如聽說此事,過去的習龍,如今的亞白,沒準又會笑得合不攏嘴了。
與前四年比,五年級多了一項活動——打乒乓球。老師叫我們兩張課桌對頭拼起來作球台,中間放兩塊磚頭做球網,自己家裡用小木闆削成帶柄的長方形當球拍。這算是五年半國小,唯一的一項正式運動項目了。我乒乓球那兩下子,就是那時候打的基礎。
一晃幾十年,輪到我做國小老師,再想想自己的國小生涯,說不出的感慨。我的國小,談到知識學習,真是慚愧!我們實在是被時代耽誤了的一代。好在同學們都在努力奮鬥,在各自的崗位上事業有成。
慚愧之餘又感到慶幸。看看現在小孩:背着沉甸甸的書包;周末假日無休止的教育訓練、補習;如山般的學習壓力;無同伴玩耍的孤獨。我們兒時卻能像野草般的瘋長,我們比他們幸福一百倍呢。
*作者簡介:徐少平先生,進階教師,江都區小紀鎮原吳堡國小副校長,泰州市作協會員,揚州市詩協會員,首屆揚州市江都區“最美慈善之星”獲得者。多篇散文詩歌在省市級報刊發表。現退二線,住江蘇省泰州市海陵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