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王汝剛:一本筆記簿

作者:新民網
王汝剛:一本筆記簿

我有一本筆記簿,從頭至尾也沒有多少字,而且書寫格式統一,第一行金額數字,第二行親筆簽名,第三行寫上日期,可謂簡單之極。但因為本子裡有近百名著名藝術家的親筆簽名,記載着一段上海文藝界熱情參與公益活動的往事,使我格外珍惜。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時任南市區委書記李倫新憂心忡忡對我說起:老城廂有一段明代牆城,年久失修,資金欠缺。幾天後,我遇到關棟天、曹可凡、孫徐春、趙志剛、梁偉平等幾位梨園好兄弟,說起這件事,引起他們的興趣,你一言,我一語,出了個好主意:發動上海文藝界師友,進行募捐,為修複南市老城牆貢獻一份綿薄之力。

于是,我們利用演出、開會、上門動員等方式分頭行動,為了讓文藝界更多的人參與公益活動,我們首先去找了黃佐臨、秦怡、白楊等衆多藝術大家,所到之處,受到熱情接待,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記得我與趙志剛去拜訪甬劇表演藝術家徐鳳仙,還鬧了個笑話。

徐老師說着一口“石骨挺硬”(非常道地)的甯波話接待我們,她:“格(這)是好事體,雖然阿拉堇風甬劇團還沒有恢複,我手頭不寬裕,但是,也要盡一份力,唉。”她歎了口氣,繼續說,不過,一口甯波話卻難倒了我:“這種好事體,非但我會做,阿拉小仙人還會做的,小仙人從前還捐獻鈔票買飛機大炮,送到橋西(北韓)打敵人……”

我聽得如墜雲霧,心想:“小仙人是誰?喔,大概徐老師演多了古裝神仙劇,是以腦子會出現仙人、妖怪?”徐老師在小本子上寫上金額,簽了名。我用大興(不正宗)甯波話向她道謝:“拖好了(太好了),謝謝徐老師,謝謝小仙人。”徐鳳仙聽了一愣,旋即眼睛也紅了,吓得我拉着趙志剛飛快而去。

我請教老演員後這才知道,徐鳳仙的丈夫是已故的著名甬劇表演藝術家賀顯民先生,藝名“筱顯民”。原來,我把“筱顯民”聽成“小仙人”,陰錯陽差,都是方言惹的禍。從此,我學習方言的興趣更大了。

上海越劇院老院長袁雪芬在家中接待我,她衣着樸素,居家打扮,穿件白底小花圓領衫(稱為越南衫),配條黑色絲綢長褲,手持團扇,真是典雅大方。她囑咐老保姆:“請為客人泡杯茶,麻煩你了。”我暗暗稱道:功架一流,好像在演方言話劇《雷雨》,扮演女主角“蘩漪”。

袁院長說的嵊州官話,特别有韻味:“我早已耳聞,你們幾位青年演員在做好事,這樣熱的天氣,跑東跑西,真正難為你們了。”她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善款:“熱心公益是我們文藝界的光榮傳統,這次你們帶了好頭,王汝剛同志、關懷同志、孫春徐同志都是好樣的……”

我輕聲糾正:“是孫徐春。”老院長嫣然一笑:“我知道的,前不久,我還去觀看他的個人演唱會,觀衆很喜歡這位孫春徐同志呀……”我頻頻點頭,無意再糾正,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藝術家心中能留下美好的印象,何等榮耀。

在張瑞芳老師家裡,我看到了一幕喜劇:瑞芳老師正在與她丈夫嚴勵“吵架”。瑞芳老師快人快語對我說:“你來評個理,老嚴要去打麻将,我該不該讓他去?”嚴先生滿臉尴尬:“我們幾個老朋友搓衛生小麻将,憑啥不可以?”瑞芳老師理直氣壯地說:“當然不能去,你是老革命,讓群衆知道了,影響多不好啊。”嚴先生據理力争:“我們又不是賭博,沒有一分錢輸赢……”“不行,不行……”

望着他倆認真的模樣,我做起了和事佬:“我聽說,老年人偶爾打打麻将有益健康,不會患阿爾茨海默症。”瑞芳老師噗哧一聲笑了,轉身對丈夫說:“關鍵在于你打麻将太投入啦,連吃飯也忘了。”

嚴先生真誠表态:“我又不是小孩,會照顧自己的,你放心吧。”瑞芳老師順水推舟,笑着說:“腳長在你身上,要去就去吧。”嚴先生如遇大赦令,滿臉笑容,轉身就走。

目睹這一幕,我浮想聯翩,這不正是電影《李雙雙》丈夫喜旺與妻子李雙雙評理的現實版嗎?真是精彩絕倫!

如今,簿子上許多徳藝雙馨的藝術家已經離開人間。時光流逝,記憶猶新,這本珍貴的簽名本,我怎肯輕易抛下?(王汝剛)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