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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讀紅樓 | 高山流水遇知音——黛玉真的會彈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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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古代才女,相信每個人的腦海裡都會浮現八個字——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琴”,會彈琴的女子不但有才氣,還有仙氣兒,比如《紅樓夢》中的林妹妹,不但書中有大段黛玉與寶玉論琴和彈琴的文字描寫,87版電視劇裡也有黛玉撫琴的片段,更有經典的越劇《紅樓夢》——黛玉撫琴。

焚香撫琴的黛玉真的就是世外仙姝的樣子。

但是黛玉彈琴在書中前八十回從沒有出現過,甚至不曾有人提起過,八十回後的文字不是曹公原著,那麼黛玉到底會不會彈琴,高鹗的續書裡為什麼黛玉突然就會彈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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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回——受私賄老官翻案犢,寄閑情淑女解琴書:寶玉來到潇湘館,看到黛玉在讀一本“天書”,上面的字一個也不認識,便問黛玉什麼書。黛玉笑話他作為一個讀書人,連琴譜都不認得。寶玉說從未聽見黛玉會撫琴,今日怎麼突然看起琴譜來。黛玉便說小時候在揚州時學過,此時閑來無事,心情尚好,翻出書架上的琴書來看看。寶玉便纏着黛玉為他彈琴,黛玉說自己許久不弄,已經生疏了,況琴不是随便什麼時候都可以彈的,要選擇适當的時間、環境,配合适當的心情,面對知音人才能彈奏。

黛玉論琴一段堪稱經典,足以證明黛玉可不僅僅是小時候學過那麼簡單,而是一位操琴高手,因為這段話含有琴理精要,在這裡把原文錄在下面,也算是漲了一大知識:

“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養性情,抑其淫蕩,去其奢侈。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齋,或在層樓的上頭,在石林的裡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時候,風清月朗,焚香靜坐,心不外想,氣血和平,才能與神合靈,與道合妙。是以古人說‘知音難遇’。若無知音,甯可獨對着那清風明月,蒼松怪石,野猿老鶴,撫弄一番,以寄興趣,方為不負了這琴。還有一層,又要指法好,取音好。若必要撫琴,先須衣冠齊整,或鶴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稱聖人之器,然後盥了手,焚上香,方才将身就在榻邊,把琴放在案上,坐在第五徽的地方兒,對着自己的當心,兩手方從容擡起,這才身心俱正。還要知道輕重疾徐,卷舒自若,體态尊重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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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黛玉論琴是和前面的寶钗論詩相呼應,以此彰顯二人的才華,隻是寶钗看到黛玉的《五美吟》有感而闡發的論詩的觀點,讀者讀來就如寶钗坐在面前娓娓道來。黛玉論琴的這段文字理論固然高妙,但卻是從曆代人物語言、書籍上搜羅而來,讓人感慨她的博學之外,卻總感覺黛玉在“掉書袋”,就像今天的百度百科。

再者,寶钗論詩是作者曹公借書中人物闡發自己對詩的了解和觀點,寶钗隻是他借助的人物之一,書中黛玉教香菱時也論過詩,香菱在向黛玉說自己學詩的體會時,也發過自己對詩的了解。

然續書中的論琴,不管是黛玉還是後面的妙玉,帶給讀者的感覺隻不過是續書者為了顯示人物的“多才”牽強附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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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無論黛玉還是妙玉,她們可能都不會彈琴,甚至連聽琴的機會都沒有,更遑論個中高手了。其實,這和古代貴族女子、大家閨秀的教養有關,下面我們就來分析一下。

我們先來看古代幾個著名的才女。

李清照是當之無愧的古今第一才女,千古詞後,史書上對她的評價是:“善屬文,于詩尤工,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也就是說李清照的才名隻在詩詞上,并不像我們以為的才女都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再看謝道韫,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留名千古,被稱為“詠絮才女”,《紅樓夢》裡林妹妹填“柳絮詞”奪魁,才思比肩謝道韫,被曹公贊為“堪憐詠絮才”。現代學者劉孝标注的《世說新語·言語》引用《婦人集》裡的話說:“謝道韫有文才,所著詩賦诔訟,傳于世。”

這兩位曆史上最著名的才女都是以“詩才”聞名,她們都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古代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貴族女子識字是為了“知書識禮”,認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記得幾個賢女而已。比如李纨,還有賈府三春,雖然都有才氣,但這不是讀書的目的。

最典型的是寶钗,明明詩詞書畫都精通,偏偏要“守拙”,口口聲聲勸導姐妹們:“我們閨閣女子,總要以針織女紅為要,詩詞文墨是末事。”

有一次寶玉說他把姊妹們做的詩拿出去給别人看,姐妹們一緻說“不妥”,就連黛玉都表示反對。那時候閨閣女子住在庭院深深深幾許的繡房裡,是不能為外人所知的,更不要說“才名”在外了。

連讀書都是“末事”,是女子不應為之事,更何況其他了。當然探春她們也會圍棋,惜春還會畫畫,但這都屬于閨閣無聊時,用來遊戲消遣的。琴,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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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屬于一種技藝,一種才藝,古代女子學才藝多半是為了生計,也可以說古代通音律,善歌舞的女子都是歌姬之流。古代“妓”同“伎”,是技藝的意思。凡是青樓女子基本都擅長琴、筝、琵琶等樂器,比如著名的《琵琶行》中的琵琶女,《水浒傳》中的李師師。

再比如《金瓶梅》中的潘金蓮擅長彈琵琶,她的技藝是被賣入大戶家庭之後作為歌伎學習的,是用來取悅主人的;西門慶聽說孟玉樓會彈月琴,便可在了心上。《增廣賢文》裡說“學會歌舞為人妾”,還是有道理的。

我們一般認為賈府四春各自丫鬟的名字代表她們各自的才藝:元春的丫鬟叫抱琴”,她就擅長彈琴;迎春的丫鬟叫“司棋”,她就擅長下棋,不過迎春雖然會下棋,但書中并沒說她是個中高手;探春的丫鬟叫“侍書”,劉外婆遊大觀園時,看到探春的桌子上擺滿了筆墨紙硯,牆上挂着許多名家的書法,她應該确實是擅長書法的;惜春的丫鬟叫“入畫”,她也的确會畫畫,但她隻是畫着玩,并不擅長。

是以,也不能就此判定元春就擅長彈琴,退一步來說,假如元春真的擅長彈琴,也隻能說明賈府對元春從小就是按照皇帝嫔妃的标準來培養的。妃子的地位再尊貴,也是皇帝的妾,妾就需要擅長各類才藝,來取悅皇帝。而皇後則需要知書達理,端莊穩重就好,需求不一樣,培養的标準要求也就不一樣了。

若是良家女子精通音律,就難免帶有輕佻的意味,比如卓文君,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撥動了文君的心弦,演繹了愛情傳奇“夜奔”。而這種事是賈府這樣的家族決不允許發生的,賈母在“掰謊記”裡說的很明白,就不在這裡贅述了。

靜讀紅樓 | 高山流水遇知音——黛玉真的會彈琴嗎?

黛玉說:“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養性情,抑其淫蕩,去其奢侈。”這句話放在現在,正是許多父母讓女兒學習鋼琴、古筝之類的理由,但在古代,這句話是說給男人聽的,是對士人的要求。

正像黛玉所說,琴是周文王發明的,是古代聖賢、士人用來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的,比如八十七回黛玉彈奏的《猗蘭操》、《思賢操》都是聖人孔子所作,前者是孔子用來表達自己即使生不逢時、處處受阻,依然不改其蘭花般高潔的情操,後者是孔子的愛徒顔回死後,孔子為思念他而作,孔子稱顔回是他所有學生中的“賢者”,是以名為《思賢》。

隻是如此情懷高尚的兩首琴曲,卻被高鹗演繹成了“黛玉版”的《鳳求凰》:

風蕭蕭兮秋氣深,美人千裡兮獨沉吟。

望故鄉兮何處,倚欄杆兮涕沾襟。

山迢迢兮水長,照軒窗兮明月光。

耿耿不寐兮銀河渺茫。羅衫怯怯兮風露涼。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煩憂。

之子與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無尤。

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感夙因。

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把個冰清玉潔的林妹妹寫成了“愛而不得”的怨婦了,整日想着“高山流水遇知音”。還有妙王,竟然因為聽了黛王的瑟曲,走火入魔,得了相思病。不錯,曹公給妙玉的判詞的确是“玉潔何曾潔”,可是這句話明明透着無盡的不得已,應該是後面妙玉遇到不可抗拒的惡勢力,終于陷入泥淖,而不是妙玉自己“因為愛情”,走火入魔,以緻招來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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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還是隐士的象征,王維說:“獨坐幽篁裡,彈琴複長嘯。”李白說:“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描寫的都是隐逸之風。

黛玉這樣的貴族小姐們是不會,也不被允許有這種心境的。

基于以上所分析,曹公大機率是不會讓黛玉精通音律,擅長彈琴的,因為那根本不符合一個大家閨秀所受的教育和自身的修養。

本文隻是我的一家之言,一點兒拙見,不能算作正确解讀。朋友們有不同見解,可以在文後留言,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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