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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流水遇知音!當傳統文化傳承人相逢數字新載體

林晨尤記得在德國演奏古琴曲《幽蘭》的一次經曆,琴聲幽幽,台下一名德國聽衆淚流滿面。那時她深刻地感覺到,“好的藝術就能打動人心,能讓人産生共情”。

作為國家級非遺古琴藝術代表性傳承人,林晨從事古琴研究與傳播已有30年之久,直至今年又有了新的嘗試。她首次體驗以遊戲為載體,與遊戲角色以琴聲相和,借此将中國古琴之韻傳播給更廣闊的大衆,以一曲《流水》表達數千載未斷絕的知音之意。

這一幕出現在“2021共創之夜“的《知音流水》的節目當中,水墨丹青山水畫卷徐徐展開,音與畫相得益彰,無不在彰顯中國古典之美。

恰如流水遇知音!當傳統文化傳承人相逢數字新載體

水墨畫卷由國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美術師、博士研究所學生導師劉波執筆指導,與王者榮耀項目組共同創作完成。“水墨毫無疑問是中國的語言,如何讓年輕人更多的接觸中國古典,遊戲是一種讓人喜聞樂見的方式。”劉波說。

近些年,文化自信和民族自信的不斷增強,中國傳統文得到傳承與發展,并催生出全新的業态與現象級數字産品。這些獨特的文化新載體,會讓更多的人有機會接觸并喜愛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文化也正在以新的形式,向世界展現其獨特的魅力。

如何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是劉波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有過許多赴海外高等學府講學和展覽經曆的他,一直将傳播中國傳統文化視為使命之一,“我畫國畫,了解中國文化,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傳播”。

之是以走上藝術道路,他坦言,與小時候愛看連環畫的經曆密不可分,精良的繪畫傳遞出豐富的文學、曆史知識,讓他求知若渴。《小蝌蚪找媽媽》《大鬧天宮》等極具中國風格的卡通片,也是他珍貴的童年記憶。長大後,他才知道,那時有許多優秀的畫家在用最好的辦法、最大的功夫去改編、創作連環畫。

看到《功夫熊貓》《花木蘭》等含中國元素的外國影視作品在國際市場大熱,他更萌生出一股緊迫感,“我們不缺乏故事,但講故事的能力是不是還有待提高?我們的故事能不能講得更有趣、更有深度、更有品位?”

曾有一位以色列教授告訴他,一名中國藝術家講草書,将其解釋為“就像一堆草”,劉波聽後很憤慨。“如果為了讓外國人聽起來很輕松,實則傳播的是錯誤、低俗的觀念,那對中國文化的傳播實際上是一種傷害。”

他意識到,學會用對方的語言講故事,隻是傳播的基本功,但這并不代表别人就愛聽、聽得懂。“講中國畫、中國書法,不能隻拘泥于筆墨、形式,更應注重解釋其文化内涵,這樣才能讓觀衆聽懂并了解得更深入。”

曾有一位白發蒼蒼的澳洲老人問他,為什麼八大山人畫的孔雀翎羽隻有兩根,所站立的大石也是上大下尖。他解釋道,因為八大山人曾是明朝的皇族貴胄,國家滅亡後身世巨變,就将自己的内心感慨通過筆墨表達出來。對方聽了恍然大悟。

許多外國人喜歡問他:“你這張畫畫了多長時間?”他會耐心地告訴對方,中國畫通常很快就能畫完,但這并非出于草率。中國畫的特點并不是一層層塗抹顔料,不需要将所有顔色都在畫布上塗滿,而會留下許多空白。那是留給創作者和觀看者的互動空間,讓觀者能想象。

在他看來,中國文化綿延千年,正是在不斷地融合外來文化基礎上,不斷創新,走出自己的一條軌迹。作為傳播者,首先要自己真正了解中國文化是什麼,再以對象國家的人喜聞樂見的方式傳播,不畏讨論、交流和碰撞,“這才是一個真正的中國文化走出去的一種路徑”。

對于如何更好地對外傳播中國文化,林晨有相似的感受。在為外國聽衆演奏時,她有自己的堅持。她會注意節奏的韻律,音與音之間留有許多空間,不把“虛”的部分全部填滿。她向他們解釋,注重虛實之間的轉換,這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表達方式,能聽懂的人都會覺得很有特色。

在上世紀80年代,古琴并不是一門大衆的藝術,甚至一度面臨消亡的困境。包括她父親在内的許多老一輩琴家,自發肩負起傳承古琴的使命感。從小看到父親所在的上海音樂學院成立“古琴音樂搶救小組”,積極進行古琴藝術挖掘、搶救、保護與傳承工作,林晨也耳濡目染。

2003年,中國古琴藝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第二批“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産代表作”,2006年被列入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古琴得到了更多人的關注。

但無論是落寞還是熱鬧,林晨始終信奉“自渡渡人”的原則。她和同僚們去世界各地傳播古琴時,相比于故事,她更注重用音樂交流。“遇到了傳播的機會我們就會盡力,讓他們與古琴産生聯系,再慢慢一層層傳播出去”。

在她看來,古琴的魅力不用言說,隻要喜歡上,便都有癡迷的感覺。“它的存在本身就能感染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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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中國藝術還是西方藝術,這個問題曾擺在年輕的劉波面前。

劉波說,這條路他看似走得笃定,其實并非一路坦途。上世紀80年代,大量來自西方的思潮和藝術形式進入中國,當時就讀于南開大學東方藝術系的他也曾被那些新奇的東西吸引,追着各種前衛的講座、參觀最有沖擊力的展覽。

兩位導師範曾和葉嘉瑩給了他錨定的力量,他們有獨立、完整的思想和藝術體系,不會輕易被外界左右。劉波覺得,“與其在中國學習二手、三手的西方藝術觀念、藝術樣式,不如接受中國最正統的詩學、文學或者藝術的引導”。

這段經曆給他帶來了收獲和積澱,他将之形容為“像在一棟大樓,你一定要進入這個樓宇,先了解還有幾層、幾個房間,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辦公,才能安心,才不至于很盲目”。

這些也展現在他的創作觀念上。他從大量洞窟、墓葬壁畫、石刻造像以及金石文字等曆史遺存中汲取靈感,以水墨畫畫古今人物,頗有古意,又兼備現代審美意識。

近年來,劉波更加注意到新載體對于中國傳統文化傳播的影響。在他看來,重要的不是拘泥于某一種藝術觀念或形式,而是以一種更開放的心态與更新的手段、媒介、新的傳統去交流。

盡管自己沒有玩遊戲的習慣,但他發現,遊戲讓許多人有相當的參與感,“是一種能讓更多人喜聞樂見的方式”。若要借助這樣的工具、載體,去傳播中國文化,應該有自己原創的遊戲背景和遊戲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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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此,今年他首次嘗試與一支年輕的遊戲團隊合作,“看看他們有沒有更有效的辦法,能将中國傳統文化傳播到更大的範圍,讓更多人認識中國文化的魅力”。

對于林晨而言,古琴藝術的繼承和創新從來不是一對沖突的概念,向來有兩批人在各自的領域作出努力。一批人“把傳統守住”,更好地了解并釋讀出傳統核心,為當下的音樂、社會提供增益。另一批人則将古琴與各種各樣的音樂形式融合,創造出一種新的形式,“這樣古琴藝術才會不斷地嘗試突破,觸摸到古琴藝術表達的邊界”。

此前作為傳承人,林晨更多的時間是在回望過去、研究傳統,但她心中一直有個想法,希望能在偏向現代風格的作品中,使用古老的琴樂傳統以及指法銜接,“在彈一個新的東西,你傳遞出來的還是琴樂的特質”。

而這次,她找到了《王者榮耀》,也将彼此間的合作視為“一個很難得的機會”。一方面,她意識到,數字傳播是這個時代更容易讓大衆接受的表達方式,“也許我可以換一種方式,讓大家更能夠了解”;而另一方面,聽了以古曲《流水》為素材改編的新曲後,她覺得可以“把我心裡一直想做的事情,有個機會呈現出來”。

林晨與王者榮耀的合作始于今年4月,她受邀前往成都為《王者榮耀》美術、音頻、營運、市場團隊講述古琴的曆史和知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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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流的最開始,林晨和網際網路公司的年輕人們最常讨論的一個問題是,“知音要表達什麼”。在她看來,“高山流水”講的是一個很中國的故事,鐘子期能聽懂伯牙的琴聲,并不隻是聽懂琴聲中高山、流水等具象性的東西,而是能感受到伯牙内心所感所想,更了解伯牙其人。“追求知音的願景,每一個琴人、甚至每一個文人都會有這樣的期待。”

這也與西方古典音樂以“作曲者”為中心不同。中國傳統琴樂以“演奏者”為中心,即使千年之後,作曲者之名已無從得知,演奏者的版本依然能代代相傳,讓人聽之如遇故友。

為了更好地适應現代編曲的背景音樂,林晨以管平湖先生演奏本《流水》為素材,在3分鐘的片段中融合了3位古琴名家的《流水》版本,“最大限度地保持古琴在當下音樂中的傳統語彙”。

在最終呈現的“莊周·高山流水”皮膚相關的CG視訊裡,當看到莊周騎着山水松石化成的“鲲鵬”出現時,連她自己都為音與畫所結合的磅礴氣勢所感動。

而與琴聲相得益彰的,是極具中國特色的水墨山水畫卷。高山聳立、白雲環繞,随着墨色蝴蝶的飛舞,層層山水畫卷緩緩展開。“莊周”的遊戲形象也與此前更為卡通的風格不同,結合古典繪畫的形象,服飾有魏晉南北朝風格,色彩上采用留白的藝術手法。

劉波以大篆書寫“号鐘”二字,以先秦帛書與行書,書寫兩則琴銘,并以數字化方式呈現在遊戲中莊周“高山流水”皮膚彈奏的“号鐘”虛拟古琴背後。他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盡可能不折損傳統書法經典樣式的魅力”。

讓林晨感到欣慰的是,前期對細節的極緻追求并沒有被觀衆忽視。在前期共創時,出于樂者的習慣,她提出動畫中莊周彈奏古琴時指法必須與樂音一一對應,不能快也不能慢,為此視訊創作團隊改了好幾稿。在彈幕中,看到有人評論“手對準了”“挺有心的”,她感覺仿佛也遇到了“知音”。

恰如流水遇知音!當傳統文化傳承人相逢數字新載體

經過這次合作,劉波發現自己此前的觀念有了很大的改變。在他看來,盡管目前中國當代藝術樣式特别是動漫,仍避免不了模仿、或受外來藝術形式的影響,但在與創作團隊交流、觀念碰撞的過程中,他發現,這一代年輕人不僅對中國傳統文化和藝術有着巨大的熱情,而且能如此用心地鑽研、學習、運用中國元素,未來終将走出一條自己的道路。

他想起60年前,在李可染、程十發等國畫名家的藝術指導下出品的“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已成為經久流傳的中華藝術瑰寶。“我們要有自己的藝術語言,不能永遠跟随在别人後面。最終中國的文化和藝術,會走出不同于其它文化、藝術的樣式。”

他相信,那條路并未斷絕。

來源: 光明網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