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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蓮塘浮生》連載(129)民謠唱道:丈夫說昏話,必招老婆罵

長篇小說連載:蓮塘浮生——福建閩侯程氏家人傳說(129)

(微信讀書上有機器人朗讀的本書音頻,歡迎收聽)

【逢周一、周二、周三釋出】

一二九,民謠唱道:丈夫說昏話,必招老婆罵

話說1930年底的一天,由刷領着兒子天尺專程去了福州南後街吉庇巷路口的臨水宮,再次抽簽算命。由刷抽到一個中簽,解簽的先生說,簽文的意思是,由刷的囝伲(子女),不能全都待在家裡,總有一半要離家。若有兩個要離開一個,若有4個要離開兩個。

由刷深信不疑。因為,已經發生過的事實就是這樣,他的兩個兒子死了一個。

現在,由刷又有兩個兒子了。一個是天尺,10歲,一個是天運,出生才兩個月。實際上,這也是由刷專程跑一趟福州到臨水宮抽簽的原因,由刷和三妹都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天運養不養得大。

由刷和三妹,夫妻倆都很迷信。

小說《蓮塘浮生》連載(129)民謠唱道:丈夫說昏話,必招老婆罵

1929年底臨水宮抽簽,得了個上簽,簽文有4句:“小蜂兩翼劫波度,花開結籽一半枯。金猴獻瑞五福至,玉兔飛天馬奔途。”其中的“金猴獻瑞五福至”,解簽的高先生(實為共産黨員林皓民)說這句講的是肖猴的人會給他們家帶來好事。兒子天尺肖猴,可他還小,“獻瑞”應該是他長大以後的事。沒想到,第二年也就是1930年,天尺得到私塾先生張先生賞識,可以免費到他的學館念書。由刷夫妻私底下認為,這也算一次“金猴獻瑞”。為什麼呢?因為張先生是由全請來的,而由全肖猴,比天尺大兩輪。

1929年底臨水宮抽到的簽,“玉兔飛天馬奔途”一句最解決實際問題。解簽的高先生說,這一句是講他們夫妻倆馬年會得子。

回家後,夫妻倆“反複學習”這幾句簽文,尤其是最後那句話,讓天尺念了一遍又一遍。

“反複學習”之後,就是“深刻領會”。“玉兔飛天馬奔途”是個什麼意思呢?夫妻倆是這麼“領會”的:肖兔的天和飛了天,死了,要來一匹馬,來一個肖馬的孩子。

“深刻領會”之後就“貫徹落實”。夫妻倆以這句簽文為“指導方針”,放膽行房而不采取節育措施。這就有了天運,馬年得的子,“馬奔途”之馬。

可是,孩子降生之後,夫妻倆又有疑慮了,用現在的話來講,“思想上出現了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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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1929年底抽到的簽文,隻說了馬年會得子,沒說孩子養不養得大。

由刷夫妻倆總覺得他們在天尺之後連生了兩女一男都夭折,其中必有緣故。會不會是自己命中隻能有一個孩子呢?

此時此刻,1930年底的那天,由刷手裡攥着的那張簽文紙,清晰明确地說了,天運養得大,但是天尺天運這兩個孩子,有一個要離家。

天尺10歲,天運才兩個月,兩個孩子中一個要離家,就隻能是天尺了。

是以那天離開臨水宮,父子倆剛出福州城,由刷問天尺:“俪是叫汝來福州學藝,汝有做無做?”若是叫你來福州學藝,你幹不幹?

天尺答到:“依爹,我應該當來。”

天尺的回答讓由刷很難過。為什麼難過?他要的不就是這個答案嗎?

他想要這個答案,他又不想要這個答案。這個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到讓他爹心疼。由刷甯願聽到兒子說不願意,他甚至甯願兒子跟他鬧。

回到家裡,由刷将抽簽的結果告訴了妻子。三妹聽說兩個孩子必須有一個離家,當時就哭了。

天尺出生以來,給她帶來許多歡欣、欣喜和喜悅。這些年,天尺的妹妹弟弟一個個夭折,三妹從一個愁苦走向有一個愁苦,而天尺就成了母親唯一的慰藉。現在,因為天運出世,使得天尺不得不小小年紀就要離家出門,三妹百般不舍,萬般難受。

她摟住天尺,邊哭邊說:“賣使其(不行的),賣使其。我囝啊,我命啊……我囝啊,我命啊,依奶(娘)賣舍(不舍)其啊。”

天尺本來沒覺得這事有多大,可被母親這麼摟着哭着,也被帶哭了。

三妹邊哭邊說:“隻偌細其伲囝着自己去讨食,我當賣殆啊,我當賣殆!”這麼小的孩子要自己去謀生,我受不了啊!福州話“讨食”就是謀生,跟廣東話的“揾食”同義。

三妹邊哭邊說:“我囝啊,我命啊!汝蜀個侬屈外頭,底侬共汝揢被?底侬替汝漿洗?”你一個在外,誰幫你蓋被子?誰替你洗衣裳?

小說《蓮塘浮生》連載(129)民謠唱道:丈夫說昏話,必招老婆罵

看妻子那樣難過,由刷看着嬰兒床上睡得香的天運,吞吞吐吐說,“俪伓是……天運抱乞侬。”若不然,天運抱去送人。

昏話。

民謠唱道:“丈夫說昏話,必招老婆罵。”(知道知道,我知道沒有這民謠,隻是覺得應該有,現編了一個。嘿嘿嘿。)

三妹厲聲罵曰:“犬吠!”“犬吠”就是“胡扯”。

一句“犬吠”之後跟着仨:“犬吠犬吠犬吠!”

仨“犬吠”之後沒有停頓,跟着一句“頭牲!”接着是“頭牲頭牲頭牲!”“頭牲”就是“畜生”,福州話裡沒有“畜生”,福州人罵人隻說“頭牲”。

緊接着是一個字“賊”,後面跟着“賊,賊,賊!”

“犬吠”“頭牲”“賊”,一組排比句,就像萬箭齊發,一旁站着發傻的、知錯的由刷當時就覺得萬箭穿心,差點要應聲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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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借圖中人物表情烘托一下小說氣氛。)

要說把襁褓中的嬰兒送給别人,他們也不是沒做過,他們的二女兒就是在襁褓中送去給昙石黃家做童養媳的。那為什麼由刷提議把天運送人就是“犬吠”呢?為什麼就會招來萬箭穿心呢?

因為天運是男孩。

那時候,把女兒送給人做童養媳是農村極為普遍的事,普遍到不說家家有,也差不多家家有了。可是,把男孩送人就極為罕見。德雲社張雲雷10歲的時候第一次登台說相聲,說的第一段相聲是《九藝鬧公堂》,裡面有句唱詞曰:“有錢的人家賣騾馬,無錢的人家賣兒女”。張雲雷唱功極強,這兩句唱詞被他唱得凄婉悲涼,深深地撞擊了程老漢的心。哎呀,我扯到哪裡去了呀!我隻是想說,張雲雷唱的是明末中國北方的事,而在1930年代的甘蔗,人們雖然貧窮,但也沒有什麼大災大難,還真沒發生過賣兒賣女那樣的人倫慘劇,也沒人會無端端把自己的兒子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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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小時候的張雲雷。)

話說那天,由刷被妻子三妹萬箭穿心差點應聲倒地,還沒喘過氣來,三妹又接着罵了,這回不是排比句,“變奏”成诘問句:“汝者頭牲,心肝會隻般煞?我依運俪偌大啊掏去乞侬?”你這畜生,心腸會這般歹毒?我依運才多大拿去送人?

由刷:“許(那),怎樣做?”

三妹不理他,隻是哭。

哭了一會兒,三妹說:“我心肝無汝隻般煞,兩個囝蜀隻都無出。”(注解1)兩個兒子一個都不出去。

這時天尺說話了,他跟着母親合哭了一會兒就停住了,其實他心裡不覺得去福州“學da藝gong”有什麼不妥。甘蔗那年頭年齡比他還小的族人鄉親都有去福州“學da藝gong”,天尺就認識好幾個。天尺孝順,早覺得自己應該為父母分憂愁。他曾經問過幾個去福州“學da藝gong”的小夥伴,那些小夥伴都說“無什乇受怪(沒什麼可憐)”。有個小夥伴說,“第一呆(壞)就是想我爹我奶(娘),行去(久了)就慣勢去。”

那時候的農村孩子,都是從小要幹活的,莊稼活、家務活,都得幹。是以,甘蔗的男孩子被家裡送去福州“學da藝gong”也不算很悲慘。到福州幹的也不是苦力,都是力所能及的。這個留着後面的章節講。唯一難受的就是會想家,可是人人都會想家啊,成年人也會想家。對家的思念之苦,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苦,有時候還是一種甜美。而且,小孩子适應能力比成年人強,對家的思念很快就會變淡。再說了,福州很近,實在想家,可以随時告假回甘蔗“探親”,頭天晚飯後回甘蔗,住一晚上,第二天晚飯後再趕回福州就行了。

張雲雷作為天津人,也是童年就離家進北京,投靠表姐王惠,跟着表姐夫郭德綱學藝。而在1930年代,閩侯的兒童離家去福州城“學da藝gong”,不算悲慘。

小說《蓮塘浮生》連載(129)民謠唱道:丈夫說昏話,必招老婆罵

那天,天尺被母親帶着哭了一會兒之後就冷靜下來,冷靜之後就對母親說:“依奶(娘),汝伓使啼了(你不要哭了),我自家也是愛去福州學藝。”

三妹怒了:“無放底犬吠!”别放着胡扯!

(注解1)福州話的人稱量詞是“隻”,一個兒子是“蜀隻囝”,兩個兒子是“兩隻囝”。那為什麼三妹說了“兩個囝”呢?她是為了表示強調,故意用書面語的“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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