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室在此,千真萬實。這和下邊的“豐周瓢飲”陂陀石一樣,都不容忽視。
冠山石室,三國時期,曹操的兒子、才高八鬥的陳王曹植一定來過,否則他寫不出《苦思行》那樣的詩,你看:
綠蘿緣玉樹,光曜粲相晖。
下有兩真人,舉翅翻高飛。
我心何踴躍,思欲攀雲追。
郁郁西嶽巅,石室青蔥與天連。
中有耆年一隐士,須發皆皓然。
策杖從吾遊,教我要忘言。
曹植,字子建。曹操、曹丕與曹植三人在中國文學史上合稱“三曹”,曹魏曾封其為陳王。曹植是三國時期著名文學家,作為建安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與集大成者,他在兩晉南北朝時期,被推尊到文章典範的地位。其代表作有《洛神賦》《白馬篇》《七哀詩》等。曹植散文也有卓越成就。南朝宋文學家謝靈運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鬥”的評價。文學批評家鐘嵘亦贊曹植“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并在《詩品》中把他列為品第最高的詩人。王士祯嘗論漢魏以來二千年間詩家堪稱“仙才”者,曹植、李白、蘇轼三人耳。
石室,不同于山洞。幾乎就是古代的密碼箱保險櫃。而冠山石室,在世界上應該也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寶貝,是伴随中華五千年文明啟蒙發祥階段的重要見證,彌足珍貴。曹植有寫《七步詩》的敏才,當然,他作為陳王,也能敏銳地捕捉到石室的存在。而西嶽、石室、隐士,這幾乎就是冠山标配,從古自今,無一例外。
當然,元朝的大詩人虞集肯定也來過冠山,離開的時候,還寫了一首《七律·贈道士》留了下來:
神室誰開自洞微,紫煙為戶玉為扉。
春容淡薄胎仙舞,夜景虛明脈望飛。
繞指風雷龍睡醒,滿囊雲錦虎馱歸。
猶嫌長物煩聞見,更上高台一振衣。
面對石室,虞集幹脆稱之為“神室”,而且告訴我們石室的門都是玉石做的。虞集是元代享有盛名的文學家、史學家、教育家和南人名臣,是有元一朝之文宗,元中後期朝廷大典、制诏、冊文多出其手。在議政、教育以及論文、釋經等方面,也皆有獨到之處。在詩歌方面,其與楊載、範梈、揭傒斯稱為“元詩四大家”,并被時人推為四家之首。虞集與冠山還有不解之緣,他為呂思誠寫過《冠山書院記》,碑石原在冠山上書院。
但遺憾的是找不到了。不僅石碑不見了,而且你就是翻遍《虞集全集》,也找不到這篇對冠山來說至關重要的曆史文獻。非常奇怪,虞集寫了四十餘篇與全國各地書院有關的文章,唯獨丢了冠山書院這一篇,蹊跷至極。我懷疑孫裕的“冠山之秀,文峰之祖”一語,就出自虞集之文。呂思誠逝世後,虞集給撰寫了《元左丞呂思誠墓碑》文。
倒是冠山槐音書院至今還儲存着這樣一副楹聯,也許能讓我們的思緒更廣闊一些:東壁圖書儲漢魏,西園翰墨染梁棟。這“東壁”是指玄武七宿之一,《晉書·天文志》載:“東壁二星,主文章,天下圖書之秘府也。”而“西園”是漢代“上林苑”的别稱,也是儲藏翰墨文章的場所。槐音書院這個坐北朝南的四合院,敢将自己的東廂房與“東壁”星輝映,将自己的西廂房以“上林苑”自居,整個一個文曲星籠罩,翰墨書香四溢,這樣的底蘊和氣魄,就是以培育棟梁之才為己任。這槐音書院的楹聯口氣之大,底氣何來?
面對冠山石室,我倒是忽然想起一個成語來:石室金匮,那是古代國家收藏重要文獻的地方。《史記·太史公自序》言:“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史記石室金匮之書。”司馬貞索隐:“石室、金匮,皆國家藏書之處。”言外之意,這不起眼的石室,在古代可是“國家藏書之處”,這可不得了!
同樣還是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又一次提到:“周道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圖籍散亂。”看來,這石室金匮,确實都是古代國家秘藏重要文書的地方,把石室看成是古代國家檔案館、國家圖書館一點也不為過。
況且司馬遷本就是晉國人,其祖上也一直在中山國一帶活動。司馬遷說:“自司馬氏去周适晉”,可見其宗族遠祖最早就在從周朝來到晉國任職的。到司馬遷父親的時候,“太史公學天官于唐都”。唐都晉陽城,一直在今天的娘子關,就是唐叔虞初封之唐,說明仍然是在娘子關晉陽城學習。晉國這片古老的沃土,一直滋養着司馬家族,直到司馬遷時代。
司馬遷說:“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遷。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父親在晉國唐都晉陽城學天官,兒子司馬遷出生在龍門“河山之陽”,這應該是中國最早最正宗的龍門之所在。無論是隋朝才有的河南洛陽龍門,還是五代漢才有的山西河津龍門,都不可與司馬遷出生地龍門同日而語。即使現在把司馬遷的祖籍劃歸到了陝西韓城,而且那裡還有規模宏大的司馬遷祠,都不能改變司馬遷祖籍是晉國晉陽城附近龍門“河山之陽”的事實。
司馬遷父親一輩子著史,最大的遺憾就是“留滞周南”而沒有見證漢朝在京都長安的立國盛典。臨終之際,還諄諄教誨司馬遷:“太史公執遷手而泣曰:‘餘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絕于予乎?汝複為太史,則續吾祖矣。今天子接千歲之統,封泰山,而餘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餘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
太史公死後三年,28歲的司馬遷終于成了太史令,繼續其父親未完成的事業。即使後來遭受宮刑,也沒有改變他完成被後人贊之為“無韻之離騷,史家之絕唱”的《史記》巨著。完成《史記》之後,司馬遷這樣評價和處理自己的作品:“成一家之言,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他把副本留在了京師長安,而把正本藏在了“藏之名山”。能藏在哪裡呢?不得而知。倒是他的老家龍門附近有“藏之名山”。冠山上有石室,那可是古代最正宗的“國家藏書之處”,藏在那裡,是再合适不過了。
司馬遷生前,一直防着《史記》被漢武帝焚毀。《報任安書》裡說:“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愠色。”司馬遷因言獲罪,遭受宮刑,羞辱至極,連死的心都有,但是,這《史記》還沒有寫完,不能半途而廢。是以“仆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司馬遷是忍辱著史,才完成了這部巨著。
《史記》寫完之後,要“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的。司馬遷充分考慮到《史記》的内容有批判性,很有可能被漢武帝焚毀,就采取了一些保護措施。比如說,将《史記》藏到名山之中,你想燒也找不到,就可以流傳後世;或者讓自己的後人,在一些大都邑裡傳播,讓《史記》流入民間,這樣一來,想禁也不可能禁徹底。《漢書》說,“遷既死後,其書稍出”,足見《史記》是在司馬遷身後,才稍微流傳于世。《史記》得以廣泛流傳,與楊恽入仕後的不懈努力是分不開的。
楊恽,是西漢時期大臣,丞相楊敞之子,也是司馬遷的外孫。據《漢書·楊敞傳》載:“敞子忠,忠弟恽。恽母,司馬遷女也。恽始讀外祖《太史公記》,頗為《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司馬遷死後,家人把一部《史記》藏匿在他女兒司馬英家中。司馬遷有兩個外孫,大的名叫楊忠,小的名叫楊恽。
楊恽自幼聰穎好學,他的母親也就是司馬遷的女兒把自己珍藏着的這部《史記》拿出來給他讀。楊恽讀此書,便被書中的内容吸引住了,愛不釋手,而且每讀一遍總是熱淚盈眶,扼腕歎息。在漢宣帝的時候,楊恽被封為平通侯。他看到當時朝政清明,想到他外祖父這部塵封了二十年的巨著,應該公之于世,重見天日。于是上書漢宣帝,把《史記》獻了出來,公開發行。從此,天下人才得以共讀這部偉大的曆史巨著。
二十年的塵封,也許真的就是在冠山石室裡儲存着。自古以來,冠山乃“藏之名山”啊!
《穆天子傳》載:“天子北征,至于群玉之山,河平無險,四徹中繩,先王所謂策府”。郭璞注釋說,這策府就是“古帝王藏策之府”,也就是司馬遷所說的“藏之名山”是也。司馬遷祖祖輩輩為太史,他當然知道藏之名山、藏之密室的奧秘所在,非如此,不足以太史令名之。司馬遷讓從小在冠山腳下長大的女兒司馬英把自己的《史記》正本藏在了冠山石室,我感覺真有這個可能!你以為呢?
冠山隐士一句“教我要忘言”,事實上陳王曹植并沒有當回事,不知道他後來寫《七步詩》的時候,是否還記得這處世之道。反正恃才傲物的楊恽,是真沒有“忘言”。楊恽最終因言獲罪,被腰斬之後,朝廷将楊恽的母親,也就是司馬遷的女兒司馬英又遣傳回龍門腳下。至此,這個偉大的司馬氏太史家族消失在了迷茫歲月長河之中,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