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聊戲：曲協倡議書與趙燕俠挨批

最近中國曲協相聲藝術委員會發表了一道“倡議書”，意在反低俗。筆者就想先聊聊數十年前反低俗的一段曆史。

反對低俗，可以說是文藝界數十年來永恒的話題，早在50年代著名平劇女演員趙燕俠就因所謂表演低俗而遭批判。據《自成一派的趙燕俠》一書記載，那一年，趙燕俠率領北京民營的燕鳴平劇團到江西南昌做巡回演出，演出前四天反映極佳，到了第五天晚上她正在背景化妝，劇場門口突然豎起一塊啟事牌，上寫：“奉上級訓示，從今天起禁止趙燕俠在南昌演出。”買了票的觀衆不答應，劇團也問究竟，劇場有人傳達主管部門的話說，趙燕俠的表演屬于低俗的，不健康的。趙燕俠無處說理，第二天，帶着全團人員黯然離開了南昌。此時，全國各大媒體掀起批判趙燕俠的浪潮，指責趙燕俠的黃色表演是腐蝕觀衆。《中國青年報》一篇文章說，趙燕俠是“利用舞台上的色情表演來達到個人追求利欲的目的”。媒體上一邊倒的輿論審判叫趙燕俠有口難辯，更可悲的是申辯不得，否則罪上加罪。

“”黃色”、“低俗”、“色情”，這一頂頂大帽子劈天蓋地而來，對于一個20多歲的年輕女演員來說，其壓力之大是可以想象的。趙燕俠私下說，舊社會我也挨報紙的罵，但你罵你的，我演我的，可今天卻讓我受不了，有些人想把我一根子打死，斷絕我的活路啊！

這場上綱上線的大批判搞了沒多久就打住了，因為實在批不出什麼新東西，無非就是針對演員端着空臉盆朝觀衆潑水之類的虛拟表演。最後報紙隻好自己找台階下，發表文章說“趙燕俠有了進步”。這場大批判就這樣收場了，沒有人給個結論，就黑不提白不提了，趙燕俠白白挨了一頓批。

此事過去60多年了，趙燕俠今尚健在，可有關部門對她老人家始終缺少一個道歉。

那時候對待一個犯了所謂低俗錯誤的演員采取粗暴的做法，今天已經不會再發生了，這是時代的進步。但是低俗還在反，曲協的“倡議書”不會是放空炮。

“倡議書”是曲協釋出的，曲協是什麼？它是社會團體，是行業協會，通俗地說就是所有曲藝演員的“娘家”。演員們有體制内的，即主流演員，也有個體的或民營劇團的，即非主流演員，但不管主流還是非主流，都是曲藝演員，曲協就是他們的“娘家”，既有責任批評他們，更有責任維護他們的權益。在曲協内要一視同仁，不應差別主流與非主流，更不能親近體制内而疏遠體制外的。而曲協這份“倡議書”明确針對的是民營劇團，這就給人以錯覺，似乎低俗僅存在民營劇團，非主流成了這次打擊的對象。如果聯想到當今相聲界主流非主流之争，那麼曲協就不是一碗水端平了。

曲協提出反對低俗也許不錯，但“倡議書”羅列的現象卻有似是而非之嫌。如“三年學徒，兩年效力”、舊式班主制、師徒制等。當年對戲曲實行三大改造，其中一項就是改制，中國平劇院被劃為右派的葉盛蘭和葉盛長的主要罪名就是為富連成張目，要恢複科班制。梨園界也徹底否定和抛棄了傳承藝術的師徒制。但實踐證明，師徒關系在戲曲這一特殊行當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于是60年代又“回潮”掀起了拜師風。馬連良與張學津、裘盛戎與方榮翔……那真是師徒如父子，這才有了張學津、方榮翔這些傑出的流派傳承人。當年徹底否定富連成的科班制度“七年坐科、三年效力”，而正是富連成培養的“喜連富盛世元韻”七科學生成為解放後平劇舞台的主力，可謂“哪個戲班沒有富連成的學生就唱不了戲”。中國戲校北京戲校培養了那麼多人才，功不可沒，但沒有一個不對馬連良、譚富英、裘盛戎望塵莫及。可見科班制和師徒制并非一無是處，80年代文化部專門為富連成舉辦了正式紀念活動，加以肯定和表彰。可見科班制也好，師徒制也好，不要為了批評某個人或團體之需，輕易地加上“封建”“腐朽”标簽而全盤否定。批評要準确和實事求是，上綱上線逞一時之快卻難以服人，更會産生逆反和抗拒。“倡議書”洋洋灑灑列舉那麼多罪名很唬人，但叫人懷疑的是，在黨的上司下社會主義新時代真有那樣的“壞”劇團嗎？觀衆追求的就那些低級趣味嗎？民營相聲團體存在缺點可以批評，但刻意堆砌這麼多罪行，就是“倡議書”表述上的片面性了。

中國曲協作為國家級的行業協會，目前在反對低俗的同時更有必要組織專家對低俗問題進行學術探讨以便對基層相聲界加以指導。相聲是來源于擺地攤的草根藝術，通俗接地氣是其基本特色，而通俗和低俗之間如何差別，如何雅俗共賞，這既是理論問題，更是實踐問題，曲協作為行業上司機關不能僅滿足于發号召和提倡議，更應當為反對低俗做點建設性的實事。

曲協在反對低俗時是否還應當把視野放開，看到自己肩負更多的任務。如今，曲協和它治下的相聲界這麼亂，嚴重影響了行業内安定團結。曲協應當敞開胸懷，聽取不同聲音，堅持走黨的群衆路線，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進步。

目前，非主流相聲發展勢頭很猛，看看天津德雲社開幕連續幾天年輕觀衆雲集在劇場門口的熱烈場面，再看看德雲社演出現場的強烈氣氛，這說明觀衆需要相聲藝術，年輕人着了迷，這正是相聲界發展的難得機遇。對民營劇團，特别是德雲社，應當有一個客觀公正的評價，不可意氣用事。不僅要看到德雲社存在的缺點，更要看到德雲社所代表的發展大趨勢，曲協何不發揮行業協會作用，幫助總結德雲社的經驗和教訓，把德雲社的成果和經驗總結出來推廣到整個相聲界。

時代在發展和進步，反對錯誤東西的方式要與時俱進。遺憾的是，這份“倡議書”還是數十年前的腔調和路數，有似曾相識之感。用的都是像“開曆史倒車”、“跌破道德底線”等文革式語言，即便動機是好的，但很難得到群衆共鳴和擁護，當年的大批判效果就不彰，今天就更難服衆了。反對低俗，首先是提高認識問題，更需要和風細雨，善加引導。“倡議書”的做法适得其反，很容易把群衆的情緒引向對立，這直接危害了社會和諧，是很危險的。

祝願曲協吸取教訓，把全國相聲界這支隊伍帶好，團結一緻為相聲事業的發展帶出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