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蘭州軍區司令部的門口站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的衣服破舊不堪,已經洗得無法辨認出原本的顔色。他一路奔波,從河南老家風塵仆仆來到蘭州,就為了見到蘭州軍區的政委肖華上将。
可是真的走到司令部的大門前,看着肅穆莊嚴的大門,一旁還挂着白底黑字的機關門牌,他感到一陣眩暈。四十多年來的辛苦奔波,其中所曆經的磨難,痛苦,失望和絕望全部都湧上心頭。老人眼前的水泥地被毒辣的太陽照得明晃晃的,好似他明晃晃的赤子之心。
老人一陣眩暈,就快要倒下,一旁站崗的哨兵連忙将老人扶到一旁。隻見老人張開幹裂的嘴唇,說道,我要見你們的政委。哨兵隻當老人是生活不順的普通農民,并沒有當真,隻是開導他,問他到底有什麼苦衷。

肖華
可這一問卻讓老人老淚縱橫,忙讓身旁的女兒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哨兵一看,立刻肅然起敬,對老人行了一個軍禮便急忙上報。不巧的是,此時的肖華正在新疆處理公務,并不在蘭州軍區本部。
但是在接到秘書打來的電話後,聽到來訪者姓名的肖華上将,聲音連升了八度,“一定要把這位同志安頓好,等我回來!”肖華挂了電話,難掩的卻是眼角的喜悅,他趕忙推掉了不太重要的事務,着手安排傳回蘭州的行程。
回到蘭州,肖華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跋山涉水來見他的戰友。戰友相見,肖華激動得緊緊地握着戰友的手,千言萬語都彙聚在心頭,“四十四年了……這麼多年,你去哪了!我找了很久,甚至以為你死了……”
盧子美
肖華一掌拍在老戰友的肩上:“你為什麼不早點來蘭州找我!”肖華不知是該為找到“死而複生”的戰友開心,還是該為這麼多年的走失感到心酸,悲喜交加。而這位老人隻是淡然地說到,“我沒有做對不起黨的事,我對黨問心無愧,我唯一感到内疚的就是,長征沒有走到底,掉隊了。”
肖華再也忍不住眼眶裡的淚水,這位老人就是組織苦苦尋找的走失戰士盧子美。這麼多年來,盧子美也一直沒有放棄追随組織的腳步。在峥嵘歲月分别,再相見卻是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眼前的盧子美早已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精神抖擻的團長。
在長久勞作中他的身闆開始佝偻,由于艱苦的生活條件而複發舊疾的雙腿,肖華不敢想象這一路他是如何蹒跚地踱步前行,也不敢想象,與組織失聯後的他經曆了怎樣風霜雪雨的後半生。
紅軍
肖華聽着盧子美一點點将往事娓娓道來,立馬執筆給相關部門寫信,動用全部的資源和關系去完成盧子美最後的願望,那就是恢複黨籍,給自己的一生一個交代。
盧子美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年紀輕輕就極具愛國救國的先進思想。為了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抱負,他通過層層考核加入了國民黨軍隊,成為了馮玉祥手下的一名士兵,雖然是個文化人,盧子美在戰場上殺敵從不含糊屢立戰功,很快他就晉升到了排長的位置。
可是職位的升高并沒有讓盧子美欣喜,他走得越高就越看清國民黨軍隊内部的腐敗,他深惡痛絕,隻深深地感受到這違背了他一開始謀求天下太平的初衷。有一次盧子美手下一名士兵失蹤了,他擔心士兵會受到上級處罰,便沒有及時彙報。
戰士
隻是派手下去搜查,沒想到這一人情味的舉動卻被同僚告發,盧子美也是以受到了極重的懲罰。20軍棍讓他不得不在醫院卧床休息。他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段時間裡,他的人生軌迹将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盧子美郁結于胸,療養時他偶爾與前來探望他的26路軍總參謀長趙博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實際上,這并非偶然,趙傅生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聽聞盧子美的所作所為,他十分傾佩盧子美的品格,再加上早已觀察他良久,趙傅生認為盧子美是一個有志之士,意欲将此人才吸納到共産黨中。
随着進一步對盧子美的深入了解,趙傅生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便向組織上申請,同時,盧子美在多次與趙傅生交流思想經驗後,認識到共産黨是一個為廣大百姓謀求幸福生活的組織,是一支讓窮苦人民當家做主的隊伍,這與他最初的報國理想不謀而合,于是便接受了趙傅生的介紹,秘密宣誓入黨後,從此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共産黨員。
1931年,江西蘇區的三萬紅軍突然遭到了十萬國民黨軍的圍剿。敵我實力懸殊,紅軍需要更多軍力的支援,于是便提前安排盧子美等其他在國民軍26路軍的共産黨員進行甯都起義。
不料,我黨在南昌的接頭關系網被敵人破獲了,導緻26路軍地下黨手中的很多檔案落入敵手,起義計劃意外洩露。特務立馬知曉了起義的初步計劃。随後特務行動,進行抓捕地下黨活動。
為了能保住所有和26路軍有關聯的所有共産黨員,組織決定提前起義。盧子美帶領部隊把守重地,順利完成任務。在1932年,國民黨進行“圍剿”行動,盧子美也多次完成反“圍剿”的任務,而非常器重他的趙傅生在第四次反“圍剿”中不幸犧牲,這也讓盧子美更加堅定要打敗國民黨!
1933年9月3日,盧子美出任少共國際師的團長,17歲的肖華當政委,盧子美就是配合肖華完成任務,兩人的戰友情也在此生根。12月爆發了團村之戰,在敵我多次交鋒中,我軍英勇地擊垮了敵軍3個主力師,并繳獲衆多戰利品。
可是就在戰争即将結束的時候,敵人派出飛機對我方陣地進行輪番轟炸,我軍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死傷最高達到一百人。面對如此慘狀,肖華悲痛地對盧子美委以重任,期望盧子美可以為慘死的同胞報仇,盧子美也不負衆望,在贛州戰役中,他帶領戰士們手持大刀和敵人展開厮殺,拼死保護紅三軍團撤離戰場。
猶如雨點一樣落下的炮彈不斷落下來,45團始終處在被動局面,戰士們非死即傷,即使處在這樣劣勢的環境下,盧子美依舊堅持在前線。
甯都起義指揮部舊址
雙腿遭到敵軍七發子彈射擊,已經無法站立,身邊的人都勸他去後方接受治療,可他還是靠着頑強的意志堅持指揮作戰,待到戰争勝利後,盧子美的雙腿已經血流成河,被戰友們擡下了戰場。
1935年6月,盧子美帶2名士兵去偵察,傳回時被敵軍包圍。敵衆我寡,盧子美和士兵們隻能選擇分散突圍,在激烈鬥争中,兩名戰士不幸中彈犧牲。
此時天色已晚,由于被埋伏耽誤了不少時間,已經錯過了與大部隊會合的時機,盧子美隻好憑借着微弱的星光估計着部隊行進的方向。就在他努力朝着大部隊趕路時,迎面走來七八個身影,盧子美身心俱疲,以為是組織派來找他的同志,開心地與對方對話暴露了身份,此時盧子美的子彈已經打完,隻能束手就擒,被敵軍俘虜。
當時紅軍幹部的服裝與戰士都一樣,敵人并不知道盧子美團長的身份,隻當他是一個普通的炊事員。在幫敵人挑水做飯的途中,盧子美趁敵人不注意,僥幸逃了出去。他日夜兼程,一連兩個月也找不見紅軍蹤影,當時紅軍已經轉移到其他地方。
盧子美就這樣身無分文漫無目的地漂泊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不知去哪裡才能與組織會合,無奈之下,他隻好一路行乞回到老家。時局動蕩,盧子美為了保護自身的安全,也為了不給家鄉帶來侵擾,隐瞞了自己紅軍的身份。
盧子美雖人在家鄉,心中卻一直記挂着黨,對戰友的思念之情愈演愈烈。他一直努力搜尋紅軍的各種行蹤,終于在1938年,盧子美得知紅軍到了陝北,決定北上尋找部隊。結果遭遇日軍,行程被耽擱,未能到達延安。
盧子美畫像
在之後的1940年、1942年,盧子美先後兩次去大别山和湘西尋找隊伍,均未能如願。此時正值日軍瘋狂侵襲我國的時期,紅軍采取遊擊的戰術,無法在一地久留,盧子美一抵達目的地,紅軍的部隊早已提前轉移。
就算自己像一隻脫離了部隊的大雁,盧子美一直沒有忘記過自己作為一個共産黨員應該有的理想。在鄉期間,他多次向貧苦的鄉民們秘密宣傳黨的政策,講述紅軍打擊土地主為群衆謀福利的光輝事迹,秘密得壯大革命的力量,成功的在家鄉募集了一批愛國的鄉民,自發的進行抗日活動。
後來,在群衆的擁護下盧子美當選為鄉長。在淮海戰役時,他帶領兩三千的農民武裝一路去往前線支援,為當時前線的作戰部隊出了一份力。
無論過去多少年,盧子美心中找黨的念頭從未停歇。眼看着自己尋黨的方法行不通,他就轉變了思路,多次向當地上司彙報了當紅軍的經曆,懇求恢複黨籍。可受限于當時的條件,盧子美的經曆未能查證落實,恢複黨籍一事也就沒有着落。
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盧子美通過報紙看到昔日一起戰鬥的戰友們,都被一一授銜,意識到這是他恢複黨籍最好的機會後,盧子美想到了多年來與自己共進退的父老鄉親,他們需要他。于是就沒有選擇在此時站出來說出自己的身份。
不久後,年老的盧子美腿部舊傷複發,經組織準許離職休養。離職後,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身為一個黨員應該擔負起的社會責任,當時農業合作社運動在全國範圍此起彼伏,他積極動員群衆入社,還拿出自己的500元退職金和醫療費為集體購買牲畜,自薦擔任飼養員。
1965年,村裡辦國小,缺少老師,六十多歲的盧子美接受了培養下一代的任務,當起了民辦教師。不久,他的兒子病逝,留下的嗷嗷待哺的獨子,盧子美一邊忍耐着極大的悲傷,還要省吃儉用養育孫子,就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他也從未開口向國家尋求幫助。
終于在肖華以及其他紅軍老上級的幫助下,他的入黨介紹人來沈丘看望盧子美。1983年9月,盧子美恢複黨籍,完成了最後的心願。
1985年1月,這位值得敬重的紅軍老團長在家鄉去世。國家需要他的時候,他從未退縮沖鋒陷陣。就算無人監督,他也始終如一地信守着與黨的約定,用黨員的标準要求自己,默默奉獻自己造福群衆。
一日入黨,終生追随,曆經坎坷,初心不變。擔責時沖在前線,授功時選擇深藏功名,這樣高尚淳樸的心,猶如一顆未經雕琢的璞玉,永遠閃耀着澄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