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内容包含虛構創作
雨下個不停,鉛灰色的雲層從天空一直垂至泥濘的地上,讓人感覺格外壓抑。
他悄悄走到人群後面,生怕被别人知道他的出現。但是,每一個人都幾乎在一瞬間轉過身來,仿佛早知道他會在這一秒鐘出現似的。
“你來了!”有人在後面按住他的肩膀。
他茫然回首,是一個穿着黑衣的女人,感覺有點熟悉,但是她的半張臉被雨傘擋住看不清楚。
“等你好久了!”女人的手指向前伸出。
他赫然發現,在他的前面被挖出一個深坑,坑裡一口空的棺材就像張開的大嘴,準備着要把誰吞下去。
“為什麼棺材裡沒有人?”他隐隐感覺到危險降臨。
“你難道還不知道?”女人咧嘴一笑,“這是為你準備的葬禮啊!”
“不!”他下意識地拒絕,但所有人都圍攏過來,像藤蔓一樣纏住他的手腳。
“進去吧!進去吧!”
他一陣暈眩,全身無力地跌落進漆黑的墓穴之中,一方沉重的墓碑緩緩地降落,墓碑上刻着三個鮮紅的大字:方敬信。
…………
他從硬紙皮上彈跳起來,過了好久才意識到這隻是一場噩夢。這幾天他總是在做一模一樣的夢,和昨天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看到了墓碑上的名字。
方敬信!
自從半個月前在江邊醒來,他就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
他身無分文,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他絞盡腦汁想記起自己的身份,最終都是徒勞。
生存的本能讓他很快就學會了在垃圾堆裡與流浪狗争奪食物,用撿到的廢紙和飲料瓶換取少得可憐的一點錢。
每天晚上饑困交迫的他躺在廢紙箱搭建的小窩裡,都會絕望地想,這種地獄般的日子難道就永無盡頭?
但這個名字給了他希望,他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名字一定與他有關!但自己是從哪裡看到過這個名字呢?
他突然跳起來,飛快地翻找着這幾天收集起來的舊報紙。找到了,在其中一張報紙上看到了這樣的标題:年經企業家方敬信主持科學園落成剪彩儀式,配題照片是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人。
他顫抖着摸出半片破鏡片,比對照片觀看鏡中的自己,除了容顔憔悴之外,根本就和照片一模一樣啊!
原來自己就是方敬信!這個發現讓他感覺就像從地獄一步走到了天堂門口。
但要真正脫離苦海還差一步,就是做回自己,怎樣才能夠做回自己呢?
他強忍着心中的激動,仔細閱讀起新聞的内容來。但是才看到第一句,他的心就像燒紅的鐵塊猝然遇到了冷水,滋地冷卻下來。
本報訊 9月16日……
通過報紙,他知道今天應該是9月20日,四天前自己還在街上撿着垃圾,那個在科學園剪彩的人怎麼可能是自己?
他感覺身體在不停地往下墜,命運才給他一個希望,又立刻讓它破碎。這種得而複失的感覺比從來就沒有希望更令人難受。
不可能的!他的腦子在拼命思考着,希望能夠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對了!他恍然大悟,孿生兄弟,隻有孿生兄弟才會有如此相似的外貌。
自己雖然不是大富翁,卻是大富翁的兄弟,一想到這點,他感覺就像溺水的人又呼吸到了空氣。
一定要找到這個方敬信,隻有他可以救自己。他手忙腳亂地在報紙上亂翻一通,終于讓他找到了方氏集團的電話号碼。
他拿着賣廢紙得到的硬币來到公共電話亭,在撥通電話那一刻,他緊張得心跳都幾乎停頓了。
“你好!方氏集團。”電話裡響起了前台小姐的悅耳女聲。
“你好……”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樣介紹自己。
“方董……是你嗎?”
對方驚訝的聲音讓他的信心頓時增強了不少,看來他和方敬信不但相貌相似,連說話的聲音也差不多,他們是孿生兄弟的可能性更大了。
“我是方董的兄弟,我要找他。”他用堅定的語氣說。
“嗯……”對方猶豫了一下,他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幸好她接着說,“請等一下。”
電話響起了轉接中的音樂聲,這對他而言無疑是勝利在望的凱歌。
“哪位?”如果不是他親耳聽到聲音來自話筒的另一邊,他一定會以為這是自己在說話。
“你能聽出我是誰嗎?”他小心翼翼又滿懷希冀地問。
對方沉默了半分鐘,再說話時聲音明顯變得僵硬而充滿敵意:“聽不出,你是誰?”
“我,我可能是你的孿生兄弟。”他迫不及待地說,“我失去了記憶,又沒有身份證明檔案,但我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你搞錯了,我沒有孿生兄弟。”對方迅速挂斷了電話。
他站在那裡,聽着電話聽筒裡嘟嘟的忙音最後化成寂靜。怎麼會這樣?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人,一個是風光無限的富豪,另一個是一無所有的乞丐。
上天太不公平!如果自己能夠變成他就好了,這個念頭一閃現,就像星火燎原般一發不可收。
這個願望對其他人來說無異于癡心妄想,但他不一樣,他擁有和方敬信一模一樣的外貌和聲音,如果哪天方敬信消失了,自己跑出去冒認他估計沒有人會懷疑。
但問題是方敬信是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的,除非他能夠找到“辦法”。如果他想擺脫目前地獄一般的生活,就必須找到辦法!
但當他在方氏集團門口守候了一個星期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傻,方是有錢人,出入都有司機接送,公司門口有保安守衛,他連和方單獨相處的機會都沒有,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對方,簡直比異想天開更癡心妄想。
正當他再次陷于絕望的時候,事情又出現了轉機——有一天方敬信在下班後到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從店主殷勤的态度上看,方是這家店的常客。
第二天,他從公用電話打給花店,以方敬信的名義讓花店送一大束花到他家。花店的人聽到他的聲音果然沒有絲毫懷疑。在下完訂單之後,他故意多問了一句:“你們還記得我家的位址吧?”
“記得,花園路13号。”
真正的機會終于來臨了!一個人就算有再多的随從,他睡覺的時候總會是一個人吧?方的家,就是下手的最佳地點。
他按照位址找到了方敬信的家,花園路這個名字起得一點都沒錯,道路兩邊綠蔭環翠,走進路口10米,外面的喧嚣就與此地無關了。
這時候方敬信應該正在公司裡忙着,但他并沒有急着闖進去,而是找了一個隐蔽的角落蹲下來。他知道,越是接近目标就要越沉得住氣,機會隻有一次,在沒有百分之百把握之前絕不貿然行動。
他在角落裡蹲了兩天兩夜,看着方敬信的汽車在他面前經過三次。方并沒有留意他,更做夢也想不到那個像垃圾一樣不起眼的流浪漢,很快将會奪走他的一切。
第三天上午8點45分,方敬信的汽車準時離開。
9點15分,一個四十來歲的保姆阿姨打開鐵門走出來,慢慢消失在弄堂之中。
他猛地站起來,知道苦心等待的機會終于來了!
經過兩天的觀察,他确定方宅内隻有方敬信和保姆兩個人。保姆每天都在9點15分左右出去買菜,10點30分左右回來,這一個小時就是他行動的絕佳時機!
他來到方宅的圍牆旁邊,靈活地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不知道是因為蹲得太久還是因為緊急,他的兩條腿在不停地發抖。
藏身在樹蔭裡觀察了一陣之後,他的緊張逐漸平息下來——這條路幾乎沒有行人,是以沒有人發現他的不軌行徑。屋裡也很安靜,證明了他裡面沒人的猜測。
考慮再三之後,他終于下定決心從樹上躍過牆頭。他知道從躍起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如離弦之箭,無論是成是敗,都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落地時響起了很大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庭院裡顯得猶為刺耳。他伏在地上,心情就像等待判決的囚徒。如果屋裡有人……他都不敢再想下去。
等待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屋裡卻毫無動靜,他終于完全放下心來。看來幸運之神是站在他這邊的,這次行動一定能夠成功!
他信手推開别墅紅色的玻璃門,一股熟悉的氣息霎時間撲面而來,就仿佛他在裡面住過很長時間似的。
他穿過客廳,沿着木制的扶梯走上二樓,就像回到自己家一般自然。當來到一扇暗黑色的房門前時他的心情再度緊張起來,直覺告訴他這道門的背後隐藏着他想知道的一切。
就在他握住門把準備打開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窸窣的聲音。刹那間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屋裡怎麼還有人?
聲音是從另外一個房間傳出的,而且還在不斷靠近,那個人要開門出來了!
這時候已經退無可退,隻能夠擰開房門閃身進去。幾乎在他輕輕掩上門的同時,外面的房門打開了,腳步聲在不斷移近。
怎麼辦?他幾乎在不到一秒鐘裡就作出了決定,蹿身爬上一個一米多高的中國櫃,站在櫃頂上手可以輕松地摸到天花闆。他雙手用力一托,一塊天花闆就被頂開,露出上面的閣樓。
他奮力爬上閣樓,蓋上木闆,下面的房門被吱地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他的心跳得快要突出胸腔來了,幸好快了一秒,否則就會被抓個現行。“我怎麼會知道這裡有個閣樓的?”他想不明白,但無論如何這裡确是個最佳的藏身之處。
他仔細觀察着這個閣樓,這裡雖然狹窄,但牆上有一個圓形窗戶,是以還算光亮。地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中間的一塊卻比較幹淨,仿佛最近有人拭擦過似的。地闆中間有一個小孔透着微弱的光。
為避免發出聲音,他像蝸牛一樣慢慢爬到那塊幹淨的區域,然後把眼睛湊到小孔上,下面房間的一切果然盡在眼前。
隻見房間裡站着一個黑衣少婦,因為她此刻的位置背對着他,是以看不清楚相貌。
這個女人是什麼人?他又急又惱,從方敬信訂花的舉動他判定方是未婚的,因為已婚男人都很少送花給妻子。正因為這個失誤,讓他的計劃全盤落空。現在被困在閣樓上,别說暗殺方敬信,就連脫身都成問題了。
但既然走到這裡,就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從小孔裡緊盯着女人,隻盼她盡快離開。沒想到黑衣女人沒有離開,而是擡頭呆呆地望着牆上。
牆上挂着一張大幅的結婚照,男的自然是方敬信,女的……他心中一震,這女人不正是夢裡把他推進墳墓的那個?
女人看了照片良久,突然兩行珠淚落下:“敬信,你别怪我,這一切都是你逼的。”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完全聽糊塗了,從照片上看,她應該是方的妻子,但她說話的語氣,卻像将要做出什麼對不起方的行為似的。
為什麼方敬信的妻子會恨方?而且從閣樓上的痕迹判斷,這裡不久之前也有人像他一樣趴在這裡偷窺,那個人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他開始發現這件事情遠比自己計劃中的複雜,原本想給方敬信布下一個陷阱,現在看來卻像是自己跳進了一個陷阱裡。
他趴在地闆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種極度的壓抑讓他不禁懷念起在街頭流浪的日子。那些地獄一般的生活和現在相比竟似又變成了天堂,起碼他在那裡還有自由,不用像現在這樣每一秒都提心吊膽、小心翼翼。
他真希望這個女人能夠走開,哪怕動一下也好,這種沉悶的氣氛就像枷鎖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越是難過的時候時間就會變得越漫長,直到他忍耐得瀕臨崩潰的時候,外面終于傳來了響聲——是買菜的保姆回來了。
保姆窸窣地走到樓上,先到旁邊的房間看了下,然後再走到這邊來。
“太太。”
“有事嗎?”女人沒有回頭,卻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痕。
“太太,我有些話藏在心裡很久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保姆嗫嚅地說,“你不覺得方先生和以前不同了嗎?”
“有什麼不同?”女人警覺地回過頭來。
“自從那天晚上回來後,”保姆話一出口就不再顧忌了,“就不像原來的方先生了,說話的語氣、神态……這段時間他再也沒罵過我半句,也沒有……打太太你。”
“這樣變難道不好嗎?”女人似有深意地問。
“好!但是……”
“好就行了,記住,不論他怎樣變,對我們好就行了。”
“知道了,太太,我去做飯。”保姆唯唯諾諾地走了。女人歎息一聲也離開了房間。
兩個人都離開了,但是她們的對話卻在他的腦海裡不斷回響。
“就不像原來的方先生了!”
猛然間他靈光一閃記起了些什麼。他翻身打開木闆,從閣樓上跳下來,脫掉身上肮髒的衣服走進衛浴間裡,擰開水龍頭盡情沖刷着肮髒的身體。随着污垢被一寸寸剝離,他的記憶也越來越清晰。
洗完澡,他拉開鏡子,熟練地從背後的櫃子裡拿出刮胡刀,刮掉臉上邋遢的胡須。鏡中的人目光冷酷、氣度不凡,還哪有半點像落魄的流浪漢?
兩個女人聽到聲音從樓下跑上來,看到他不禁啊地驚叫一聲。
“你……你不是去公司了嗎?”
他若無其事地打開衣櫃,找出往日的衣服穿上。
“那個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方敬信。”他微笑着說,這件事情真的太可笑了,他一心想要冒充方敬信,結果自己才是方敬信,是别人冒充了他。
“怎麼會這樣?”女人不敢置信地問。
“他是我的孿生兄弟,”方敬信咬牙切齒地說,“一個三十年沒見過的兄弟!”
“你也知道我小時候家裡很窮,他出生沒多久就病得快死了。家裡沒錢治他,就把他放在木盆裡沿江漂下去。我們以為他早死了,沒想到幾個月前他突然跑來找我。”
“他說從報紙上看到我,懷疑我是他的孿生兄弟,求我借錢給他媽治病,真是笑話!”方敬信冷笑着說,“我的錢連我媽都不會給,更何況是他媽?”
“看着他走了,我還以為他死心了。沒想到這家夥竟然偷偷潛入我家,在閣樓上不知道躲了多久。直到把我的情況掌握清楚之後,就在腦後給我一棒,再把我丢進江裡。”
“他這招真夠狠的,要了我的命還順帶奪走我的一切。”他在憤恨的同時,卻絲毫沒去想自己也曾經用過同樣的毒計。
“但幸好我沒死,我還回來了!”
“但……但我又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女人讷讷地問。
“笨蛋!”方敬信重重一巴掌刮在女人臉上,把她打得整個人撲倒在地,“連自己的丈夫都認不出來?連一個傭人都不如。”
保姆一陣哆嗦,張着嘴半天都說不出半個字來。
“但是,外面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你。”女人無力地擡起頭,嘴角已有鮮血流下來,“你的所有身份證明、印鑒此刻都在他手裡,就算你報警,警方都不一定會相信你說的。”
“把這一切奪回來還不簡單,”他獰笑着說,“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方敬信,讓另外一個消失就行了。”
“田嫂!你那腎病兒子正急需錢動手術吧?”他對傭人說,“想讓我幫你,你就要先幫我一個忙。”
他們三個人忙碌了一下午,在院子挖出一個大坑,如果在這個坑裡埋上一個人,就算嗅覺最靈敏的警犬都會嗅不出半點氣味來。
晚上7點30分,門外響起了汽車停下的聲音。
“你去開門!”他一邊對田嫂說,一邊握緊了手中的鐵鎬。
假冒的方敬信走進來後,一定會被這個大坑所吸引,當他走到大坑旁邊時,躲在假山背後的他就會閃出來給他後腦勺緻命一擊。
“是時候了!”他想吩咐女人配合,但一回頭就看到一個迎面而來的鐵鏟。
嘭的一聲,他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身不由己地跌落到大坑之中。
他躺在坑底,一張美麗而冷酷的臉從上望下來。
“你……為什麼?”他無法相信給自己狠狠一擊的會是平日溫馴得像綿羊的妻子。
“因為我受夠了!”女人流着淚,但臉上的表情不再軟弱,“我早知道他是假的,但他可以給我你從來不給的東西。”
“田……田嫂!”他無力地呼救着,他知道就算最心軟的女人,一旦變心就可以比鐵更硬,現在唯一能夠救他的就隻有田嫂了,雖然他平日對她極端刻薄,但如果她想救兒子就必須先救自己。
田嫂的臉孔也出現在大坑邊緣,但她手上卻顫巍巍地捧着一塊大石頭。
“對不起,方先生,我兒子的醫藥費那位方先生已經付過了,他還答應一直供他讀完大學為止。還是太太說得對,那位方先生更好一點!你就安息吧!”
田嫂的手一松,石頭呼嘯落下。
他的眼睛被石頭砸中什麼都看不到了,意識也開始模糊。蒙眬中,他聽到有人開門,而且親切地說:“老公,你回來了?”
“搞定了?”
“和你計劃的一樣,他辛苦辛苦挖了一下午,卻不知道參加的是自己的葬禮。”
最後一句話,方敬信已經聽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