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中國詩詞大會》學術總顧問鐘振振:“振振有詞”之“詞”,乃是“詩詞”之“詞”

作者:第一讀者

近幾年,各種形式的“詩詞大會”節目相繼登場,讓更多的普通觀衆走進了古詩詞瑰麗精妙的藝術世界,感受到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恒久魅力,同時,也拉動了節目之外古詩詞書籍的銷量,掀起一股全民“詩詞熱”。日前,《中國詩詞大會》《中華好詩詞》學術總顧問、當代古典詩詞研究大家鐘振振教授新著《鐘振振講詞》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作品中,鐘振振選取42位詞壇名家的64首詞作,自敦煌曲子詞始,經唐、宋、元、明、清,解說了一千多年來詞史各階段的經典名篇,文字曉暢、文采斐然,帶領讀者走進曆代詞人永恒的靈魂。

《中國詩詞大會》學術總顧問鐘振振:“振振有詞”之“詞”,乃是“詩詞”之“詞”

《剔銀燈·與歐陽公席上分題》: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孫權劉備。用盡機關,徒勞心力,隻得三分天地。屈指細尋思,争如共、劉伶一醉?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尪悴。隻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系?一品與千金,問白發、如何回避?

範仲淹是北宋豪放詞派的先驅,其詞今雖僅傳五首,但在題材方面有新的開拓,在風格方面也有新的探索。本篇就是一個特例。

此詞純用口語寫成,文字并不難懂。上片大意是說:昨天夜裡讀《三國志》,不禁笑話起曹操、孫權、劉備來。他們用盡權謀機巧,不過是枉費心力,隻鬧了個天下鼎足三分的局面。與其像這樣瞎折騰,還不如什麼也别幹,索性和劉伶一塊兒喝他個醺醺大醉呢。

下片則化用了白居易《狂歌詞》的詩意。範詞曰:人生一世,總沒有活到一百歲的。小的時候不懂事,老了又衰弱不堪。隻有中間一點點青年時代最可寶貴,怎忍心用它來追求功名利祿呢?就算做到了一品大官、百萬富翁,請問能躲過老冉冉其将至的自然規律嗎?

《鐘振振講詞》中所選的這篇詞語,與範仲淹其它的詞有些不太一樣,以口語為主,诙諧幽默,但是充滿了消極無為的曆史觀和及時行樂的人生觀,有點今人所言的“躺平”意味,讓我們看到了完全不同于《嶽陽樓記》裡的另一位範仲淹。但如果全面考察範仲淹的實際為人和創作這首詞的具體時代背景,那我們就會個中深意:範仲淹自小勤奮上進,但是在仕途上卻是命運多舛,數次被貶官,慶曆三年(1043)終于當上了參知政事(副宰相),主持新政,但最後也以失敗而告終,再次被貶出京。而《剔銀燈·與歐陽公席上分題》就誕生于這個時代背景中,也可以說,這是範仲淹“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的心情展現。“範仲淹的形象,并沒有因為發幾句牢騷而有所損害,正相反,這幾句牢騷倒使得他有血有肉,有強烈的個性,不唯可敬,而且可愛了。隻在詞中求詞,往往不解其詞。要想深得一篇詞作的三昧,更須知人論世,于詞外求之。這是此詞給我們的啟示。”鐘振振獨到的觀點,讓我們肅然起敬。

《中國詩詞大會》學術總顧問鐘振振:“振振有詞”之“詞”,乃是“詩詞”之“詞”

事實上,在《鐘振振講詞》中,作者鐘振振更多地關注容易被忽視的知識點,從一個知識點拓展到另一些知識點,鐘振振像一個尋寶者,用他豐富的古代文學知識重新解剖了這首看似簡單、眼熟的詩,使一首小詩如同藏有盲盒的迷宮,在走出迷宮的過程中讀者還可以随機發現意外驚喜,讓讀者于熟悉處覓新鮮。

值得一提的是,鐘振振講解詩詞向來有自己獨特的角度與想法,先談背景,而後層層遞進,從具體字詞再到所用典故,用通俗易懂的文字使人仿佛穿越時空與正在創作這首詩的詩人遙遙相望。

除廣為人知的詩詞,鐘振振一直緻力于發掘、整理并注解那些比較冷門、鮮被世人所了解的“小衆詞”。甘願守冷闆凳的他始終希望這些沒能被大家錄進各種選本的詞作,也能夠為人所知、所欣賞,實作重新“出圈”,而不是在文學史上永遠充當無名的陪襯。《鐘振振講詞》選取的64首詞作,除少量為人們所熟悉的名家名篇外,多是曆來操選政者所不怎麼注意的中小作家的佳制,比如李白《憶秦娥(箫聲咽)》、白居易《憶江南詞三首·其一(江南好)》、劉禹錫《潇湘神(湘水流)》,多數則是曆來選家不怎麼關注的中小詞人的佳制,其主要特點,一言以蔽之,就是“奇”:或題材奇異,或構思奇特,或筆法奇變,或措辭奇妙,頗值得一讀。

對此,鐘振振表示:“40多年來,我有過一些學術方面的著述,也寫了不少詩詞賞析的文章。前者是給從事學術研究的同行們看的,後者則是為中等以上文化水準的古典文學愛好者而作。比較起來,我對這後一類文字更為偏愛,因為它們的讀者面要廣大得多。中國古典文學的優秀篇章,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寶貴遺産,也是世界文化殿堂裡的珍奇展品,屬于全人類。向盡可能多的人民大衆介紹我們民族的這些文學瑰寶,是一項非常有意義的工作。我為自己能夠從事這項工作而感到光榮,同時也為自己工作的數量和品質都不能盡如人意而感到慚愧。”

《中國詩詞大會》學術總顧問鐘振振:“振振有詞”之“詞”,乃是“詩詞”之“詞”

從敦煌曲子詞到清代詞,鐘振振精心整理、注釋,挖掘其創作背景和有意思的創作故事,讓這些本藏于萬千光芒著作背後的古典詞也有煥發光彩的時刻。《鐘振振講詞》以宋詞為主,占總數的一半以上。詞體本就長于言情,該書所選詞多為詞作者的真情流露。書中被選最多的是賀鑄詞,而《鹧鸪天·半死桐》被置于賀詞篇首。詞曰:“重過阊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栖新壟兩依依。空床卧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該詞所寫為尋

常夫妻伉俪之情,讀之催人淚下。鐘振振講解該詞時引出古今悼亡系列詩詞,潘嶽《悼亡詩》、元稹《遣悲懷》、蘇轼《江城子》被一一呈現。元代詞人魏初的《鹧鸪天·室人降日以此奉寄》作于作者宦遊時,恰逢妻子生日,于是有感而發,表達自己的相思之情。即使是被譏諷為“掉書袋”的辛棄疾,被選詞作亦展現了其赤子之心。鐘振振在書中寫道:“就藝術而言,潘詩為五古,渾厚拙樸是其所善,稍不足者略嫌鋪張,一題洋洋灑灑數百言,長歌之号咷,反不及稀聲之抽咽;元詩為七律,形式易流于闆滞,其作情氣深婉,讀來不覺雕琢,已屬難能,但總未盡去痕迹,臻于化境;蘇、賀二篇得力于詞體長在言情,樣式上先沾了光,故而更見回腸蕩氣;而蘇詞三、四、五、七言交錯,一唱三歎,又較基本為七言句式的賀詞更勝一籌。從内容來看,元詩、賀詞寫出了他們夫婦之間患難與共、甘苦同嘗的感情基礎,這一要素,恰恰是潘、蘇的作品中所缺少的。賀詞結句不惟有聲徹天,有淚徹泉,情趣也較元詩來得純潔,宜其為冠。要之,蘇、賀二詞長于潘、元六詩,堪稱古代悼亡篇章中的雙璧。論藝術性蘇詞差勝,評思想性賀作稍優!”

讀者研讀《鐘振振講詞》,猶如親臨現場聆聽授課,大家會發現,詞原來可以這樣解讀。該著作的意義,正如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康震教授評點所說:“(《鐘振振講詞》)深入把握中國古典詞之大脈絡,重回千古名篇的誕生現場。鐘先生親選注釋、精辟賞析,友善讀者一窺古典詞之堂奧。”而中南大學教授楊雨也認為,這是一部“古典文學愛好者必讀的詞學經典”。

《中國詩詞大會》學術總顧問鐘振振:“振振有詞”之“詞”,乃是“詩詞”之“詞”

鐘振振從事詞學研究與普及工作已有40多個年頭,曆次擔任中央電視台《中國詩詞大會》,河北電視台《中華好詩詞》的學術總顧問。誠如他自己所言,真真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為古詩詞的推廣、普及工作做出了重要貢獻。他曾寫過一首關于說詩、讀詩的《踏莎行》,此調例用上去聲韻,鐘振振改用入聲韻,是新的嘗試。詞曰:和月分梅,帶霜采菊。一肩挑出深山谷。說詩人是賣花人,賣花聲裡幽香撲。不揀怡紅,不拈快綠。斑斓五彩都收蓄。讀詩人是賞花人,賞花莫厭通宵燭!”廣義的“詩”,也包括“詞”在内。此詞用比興手法表達了鐘振振對自己的期許,對知音的期待,同時也讓他恍然大悟:“振振有詞”之“詞”,并非“行人辭令”之“辭”,乃是“詩詞”之“詞”!(讀者報全媒體記者 何建)

編輯:王欣 責任編輯:董小玥 稽核: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