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獲得普利茲克建築獎的中國建築師,王澍像寫詩一樣在造房子。

在甯波博物館,他用舊瓦片建成了山水畫般外牆;
在富春山館,他用山形的屋頂呼應了周圍連綿的青山;
在中國美院象山校區,他用合院式的布局留出了自然;
……
王澍用自己的建築語言,向全世界的人重新诠釋了中國文化。
而除了表達文化,同時作為建築師與設計教育者的他,更關注中國建築發展的未來。
王澍認為,城市之中現代化的鋼筋混凝土住宅,雖然為我們提供了便利,但卻隔絕了我們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也讓我們失去了人與自然的連接配接。
是以,他主張重新利用磚、瓦、土、木等傳統材料,喚醒我們的對“自然”的思考,讓我們重新建構起自己的文化認同。
同時他也以自己的建築作品,努力将我們的視線從建築本身中解脫出來,讓我們在走進建築時,更多地關注整個場所的氛圍與周圍的環境,更加關注我們的“生活”。
對此,他在8年前發表發表普裡茲克獎的獲獎感言時,就提出了許多犀利的問題——
一直以來以工匠技藝為職業主體的建築師,在今天如何生存?
在蔓延城市鄉村的現代造城運動中,如果不大拆大建,城市建築應該如何發展?
如果傳統已經被拆為平地,新的城市建築如何在廢墟中接受曆史和生活的記憶,重建立立文化身份的認同?
建築學如何化解中國日漸加劇的城鄉沖突?
面對這些問題,他一直在切身實踐,并在設計與教育中尋找答案——“自然”與“生活”或許就是他的答案。
王澍普利茲克建築獎中國第一個獲得者中國美術學院建築藝術學院院長
<h1>01 設計的目的是什麼</h1>
今天所有人都在講設計,設計被講得很高大上,設計和經濟的聯系也被講得很高大上,然而設計的春天真的來了麼?
我覺得當我們在談論設計的時候,仍然需要思考一些最基本的問題——我們是為了什麼而設計,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這是上海的隆昌較高價的電梯大廈。
很多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在現代的大上海,還有這麼一處與“現代”二字格格不入的地方?為什麼你們搞建築的人,會對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感興趣。
因為它告訴了我們,什麼是生活。
隆昌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是中國在一個時代中,具有重要價值的生活的紀錄。
它是以前上海老警察局關犯人的看守所,後來居民又住了進去。因為原本不是住宅,而是公共建築,是以它有着特别寬大的走廊和樓梯。
也是以,當它變為住宅後,就出現了一個個極生動的生活的案例。
居民的加入讓這裡生長出了互動性很強的生活場景,而這也是我們現在住在互相隔絕的高樓大廈裡,已經消失了很久的場景。
王澍在活動現場
那麼第一個問題就來了——我們做設計,尤其做酷炫的設計,目的是為了消滅我們的生活嗎?
現在全中國的城市都在做一項行動——就是拆除所謂城中村這一類一起生活的空間,變成那種“高大上”的高樓大廈。
杭州-瓜山新村
在這些将被拆除的空間中,我們還可以看到保有一點記憶的曾經的生活,而随着這些建築的拆毀,留有記憶的空間都會消失。
某種意義上,這些東西消失的時候,生活也在消失,文化也在消失。
這時候,你就會開始懷疑設計——設計是為了消滅文化嗎?
從學術上來讨論的話,這其中其實存在一個悖論——所謂的現代設計,基本會在全球的任何一個地方,殺死它的地方文化,徹底消滅它的傳統文化。
而這個悖論在中國的表現尤為明顯。
我覺得中國在過去幾十年内,有一個很強烈的狀态,就是大家都想着改變——人民群衆對改善生活、追求美好新生活有着強烈的願望。
是以我們開始對現代化産生一種極端的原教旨主義的追求,對網際網路、科學技術以及新出現的AI等等,都開始産生帶有原教旨主義色彩的追求。
整個社會的這種狂熱,讓我覺得非常的有趣。
其實在中國古代,我們曾用自然的材料做出許多優美的設計,這些作品的品質和審美價值都是極高的。
而如今,我們完全放棄了自己已經達到的極高的審美,轉而走了另一條路——我們稱之為現代化設計。
對比之下,你會覺得這荒謬又可笑。
<h1>02 設計的基點在哪裡</h1>
我們的城市究竟丢失了什麼東西?我們要如何找回來?我覺得很重要的是,我們要思考——我們設計的基點在哪裡?
對我個人和我們工作室來說,這個基點是關于我們對自然的思考。
中國文化和全世界其他文化相比,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關于自然這個話題的讨論。這是我們文化的根源。
21世紀初,北京建起了央視總部大樓這樣的現代建築,成為整個中國的象征。
而與此同時,我們工作室在杭州西湖邊的太子灣公園内參加了一個國際雕塑展,第一次用夯土做了一件很小的作品。
這件作品我和我太太都參與其中,親手去做。當時我太太懷着孕參與勞動,由于夯牆時太過投入,她甚至差點流産。但經曆過後,她說——
“當你真正接觸到這些作為材料的泥土,開始勞動時,你會發現你對中國自己文化的了解,發生了變化。”
因為中國文化,不是一個理論在先的文化,而是在實踐中慢慢發展出來的。
是以中國文化下的建造,總是把材料作為第一考慮。不同的材料有着不同的做法,你要親手去接觸、去體驗,你的整個意識才會發生變化。
這時候,所謂的設計才開始發生。
是以,自然是我們設計的基點,或者說,新工作的原點。後來,我們便在杭州,建造了20萬平米的中國美院象山校區。
我們開始考慮,怎樣把這種對自然的思考,在城市的大型公共建築中表現出來。
中國美院象山校區是一個建築群,這個建築群的密度極高,但建築卻全都被放在了校園的邊界上,而校園中間的自然,被完完全全地留出來。
這是人自己的一個選擇,甯可人要住得擠一點、密一點,但是要把自然徹底地留出來。
是以如果現在你去校園的話,你會發現自然在那個地方是老大,人是次要的,包括建築都不是最重要的。
<h1>03 設計如何延續</h1>
對自然的思考,不應該僅僅在我們的作品中表現,我們還要把它引入教育,與作品平行。
我們要通過建築設計的教育,去改變下一代對整個設計的意識與價值觀。
是以中國美院建築藝術學院的學生,整個大學從一年級到五年級,都會有類似夯土這類動手的課程,這是我們學院的特點。
最近兩年,我們也在和麻省理工大學和東南大學合作,開展研究所學生的聯合教育。我們把學生帶去了浙江衢州的鄉村,在那裡為村落裡的村民做生活設計。
開展調研
他們要拿着電腦住進農戶家裡,在三個禮拜的時間内進行自己内部的小型讨論和競賽,同時也要和村裡的工匠一起研讨結構,進行設計探究。
試造,和村民工匠一起讨論
建造,村民踴躍參加
最終,學生設計出基礎的結構,再由當地的村民把它建造完成。
四年下來,我們一共在農村裡造了四個房子,而有的村子在我們房子建完後,甚至成為了網紅村。
這是我們第一個建成的村口的亭子與廁所。它中間的核心是水池,是當地婦女洗菜、洗衣服、搞社交活動的地方。
這是一個菜場+廁所的設計。它原本在内部競賽時,是落選的第二名的方案。然而在評選結束後,村裡卻強烈要求第二名的方案也要造出來。
最後它也建成了,白天是菜場,晚上村子裡的人也會來這裡看電影,還會利用這個空間搞很多類似的活動。
我們就是用這樣的建築,在回應自然與生活。
而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年輕的一代通過這一類的活動,開始重新思考我們生活的根源、設計的根源。
這些作品,看上去并不是高大上或高科技,但是實際上,我覺得它對于未來社會、生活、文化的發展,是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的。
本演講編自王澍在上海設計之都十周年主題論壇“設計之都建設”上的主旨演講。
主辦:上海市經濟和資訊化委員會、上海市住房和城鄉建設管理委員會、上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上海市文化創意産業推進上司小組辦公室、同濟大學
聯合主辦:靜安區人民政府、黃浦區人民政府、虹口區人民政府、共青團上海市委員會、華東建築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東華大學、上海大學
承辦機關: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上海)推進辦公室、上海設計之都促進中心、中國工業設計研究院、上海企業文化與品牌研究所、造就科技
合作夥伴:高瓴資本集團
(本文未經造就授權,禁止轉載。)
編輯 | 柴朝宸
視訊 | 天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