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希望,自己在經曆了很多苦難和不甘之後,依然能夠保護自己内心這一點點閃光的東西,它叫善良和同情心,這點光他可能很渺小,但你不知道誰會借着這道光走出黑暗。”
很慶幸,我得到了陸銘這道光的照拂,走出了黑暗。
2018年的夏天,這是一個讓我痛徹心扉,而又終身難忘的一個夏天。我記得那個大夏天的中午,我剛在警局為老陳銷戶,出來。
站在車來人往的十字路口,頭頂上的太陽像是一下子裂變成了九個一樣,仿佛要将水泥地面都要烤化了,我感覺自己就置身于一個密不透風的蒸籠裡。
透不過氣來,小腹由隐隐絞痛到最後感覺像被刀刮着一般,疼痛難忍,再加上這幾天一直在處理老劉的身後事,沒怎麼合眼過。
我記得在我還有一點意識的時候,伴随着周圍人的尖叫聲,和汽車的鳴笛聲,我是栽倒在一個懷抱裡。
當我從虛無缥缈的意識裡,睜開眼的時候,陸銘那張清秀溫雅的臉龐出現在我的視線裡,他朝我露出8隻幹淨潔白的牙齒。
“好點了嗎,還有哪裡感覺不舒服”,他的聲音很好聽,好聽到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翹辮子了,以為自己是在天堂。
恍恍惚惚,我眨了好幾次眼睛,直到手背傳來刺痛感,我才猛得清醒。
“你别亂動,手還紮着針呢”
我正努力要攀坐起來,陸銘彎下腰,一手攬着我的肩膀,一手幫我支着那隻打着點滴的手,正以一個親密卻又刻意保持着距離的姿勢,把我扶坐起來。
“謝謝。”
我聽見自己孱弱的聲音響起,我滴溜着迷茫的瞳珀,審視着四周。讓我壓抑恐懼的消毒水味,冰冷刺骨的白色牆壁,白色床單,我知道,時隔一周,我又回到了這個奪走老劉性命,讓我生惡的醫院。
陸銘從我生厭的眼神裡看出了我對這裡的抵觸。
他像是做了壞事一樣,壓低聲音:“抱歉,你剛剛在馬路上暈倒,情急之下,我把你送到了這裡”
“謝謝你救了我,對不起,因為我不喜歡這裡,并沒有怪責你的意思,你應該是幫我墊了醫藥費了吧,多少錢,我還給你“
”不急,等你身體好了些再說,到時你再轉給我也不遲”
我實在是太累了,累得不想動了,隻能默默地點點頭。
瞬間,病房一下子安靜下來,病房裡隻有我一個病人,其他床位都是空的,我們兩人都沒再說話,門外走廊,偶爾有護士走過,我盯着窗外刺眼的太陽光看了一會。
回頭眼角餘光細細打量着陸銘,黑褲白襯衣,襯得人幹淨斯文,他的睫毛很長,鼻梁很挺,嘴唇是微微翹起,即使是不笑也是含笑的那種,他在低頭看表。
我說:“我已經沒什麼事了,耽誤了你那麼長時間實在不好意思,你有事要不你先去忙,等下我打完點滴休息一會,可以自己回去”
他轉過頭來看我,那安靜如水的墨黑瞳仁投射着我狼狽的身影,我輕輕撇開視線,不敢與他直視。
他輕笑着問:“要不要通知你家裡人過來”。
家裡人……
聽到這三個字,我鼻頭一酸,心口被一團氣死死地堵住,家裡人……我唯一的家人老陳,上周出了車禍也是在這家醫院過世的,我已經沒有家裡人了,我陳七七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家人了,在這偌大的城市,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陸銘似乎感覺到我情緒的不對,知心如他,沒有再追問下去,他站起身,歎了口氣,給我掖了掖被角,看了下針水還有半瓶,然後走出了病房。
整個世界似乎因為他的離開而停滞,沉重的空氣團團地朝我壓擠,我心裡一下全落了空。
“他走了嗎?”
我聽見我的心底下有個聲音在輕輕呼喚。
突然,我感覺自己的瞳孔在發亮,死死地盯着門口處,又重新站在那裡的陸銘,他朝我露出那8顆大白牙,手裡拿着什麼走了進來。
他的氣息向我撲來,擠在我四周的空氣瞬間稀散,周圍充滿着他的味道,一種淡淡的像是檸檬的香氣。
他說:“實在抱歉,因為我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議不得不離開,我已經跟護士說了,讓她多加照看你,另外,這是給你買的”
他笑着把一個白色禮品袋子遞給我:“是醫院的護士讓我給你買的,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牌子,是店裡的女員工推薦給我這個”。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迷糊地盯着他,他盯着我笑,那雙眼睛仿佛要把我吸進去一樣,我急忙接過不敢看他,他說:“你有微信嗎”
我這才傻傻地拿出手機,我們兩加了微信。
“你有什麼事,就找我吧”
最後他又叮囑了些我要多喝熱水,多休息等等的瑣事之後才離開。
他的步伐堅定有力,身姿挺拔,我盯着他遠去的背影,心想:“他應該是個很好的丈夫和爸爸吧”
天呀……我滿腦子都在想着什麼。
我驅散了滿腦子的亂七八糟的想法,注意力落回到枕頭邊上的那包他給我買的東西,我拿起,一打開。
整張臉紅了個徹底,差點沒當下挖個地縫埋了自己,我盯着裡面那一包姨媽巾,大腦裡萬馬奔騰。
原來,陸銘去給我買的就是這個姨媽巾,一個大男人給一個陌生女人買了姨媽巾……
那一刻,我唯一想的就是,趕緊把醫藥費給他結了,拉黑,老死不要再見。
打完點滴,已經是2個小時之後的事,回到出租屋已經是下午的5點,我當時是又累又乏,什麼也不想動,倒頭就睡,一覺起來,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你知道嗎?那種你一覺醒來,仿佛被全世界抛棄的了感覺。
恐懼,孤獨,再想到從小與我相依為命的老陳再也沒有了,那壓在心底的悲痛瞬間壓垮了我的防線,我蒙在被子下哇哇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地動山搖。
枕頭邊上促勿的鈴聲響起,我當時就感覺自己死了一樣,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動,隻是愣愣得盯着天花闆,淚流不止,其實當時,有那麼一瞬想着。
幹脆就這樣算了,幹脆就這樣結束,讓一切都結束算了,我好累,真的好累……
哭累了,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大概是晚上的9點,我終于被餓醒了,我躺在黑暗裡,一動也不想動,最後是餓得胃痛了,才氣若遊絲地爬起來,開燈,幹脆找了些不知什麼時候買的餅幹,胡亂地塞進肚子裡。
終于有了些氣力,我感覺整個身體被淚水泡得粘膩,我想洗個熱水澡,脫了衣服,站在花灑下,才知道,熱水器壞了,找了房東,房東是個老太太,她說她不在家,讓我自己想想辦法。
我想辦法,我能想什麼辦法,我把與老陳住的那套房子賣了還債,找了這個地段偏僻,房租便宜的房子,才住3天,人生地不熟的,讓我想什麼辦法。
也許人一旦處在那種崩潰的狀态下,大腦好像也轉不動了,當時也沒想過要打電話叫修理師傅上門,恰好這時候陸銘打來電話。
現在想起,總覺得其實老天也沒待我那麼差,在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把陸銘這個天使派來拯救我。
我聽到電話那頭的陸銘焦急的聲音:“陳七七,你還好嗎,我在微信上找了你一整天,都沒見你回複,好不容易才從護士那裡要來你的電話,你好點了沒”
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幾日來的悲痛,恐懼,仿佛化作了決了堤的淚水一樣。
我朝着電話那頭的陸銘大哭大吼:“我沒有爸爸了,我再也沒有爸爸了,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爸爸那麼好那麼善良的一人,為什麼要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我含含糊糊地,把所有的情緒發洩出來,其實,到最後,我說了什麼,我連自己也不清楚,大概都是在罵老天爺的吧。
很久以後,我問陸先生,他當時為什麼要對我一個陌生人這麼不離不棄,要是别人打了那麼多通語音電話不接就算了。
他說是因為看到我在醫院情緒不對,又想起我沖出大馬路的瞬間(其實是我當時暈乎乎地,根本沒注意到車,便一頭栽向了馬路,幸好他當時在我身後一把拽住了我,可誰知道,這一拽我暈了過去),擔心我會想不開,就想方設法地聯系我。
我很慶幸,如果當時不是他的一個不放棄的電話,或者,我真的就在那一刻想不開做了什麼傻事。
陸銘等我這邊情緒慢慢平複,抽噎聲斷斷續續的,他在那頭說:“陳七七,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你不知道,陸銘的聲音,真的很好聽,醇厚而有力量,讓我整顆慌亂的心,終于落到了地面,抓到什麼實處。
我可憐巴巴,抽噎着說:“我想洗個熱水澡,可是我的熱水器壞了”。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
我聽到了陸銘那頭急促的腳步聲,他說:“把你的定位發我”。
”兒子,這麼晚了你去哪”,電話裡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媽,公司有事,我回去一趟”
我聽見那頭嘭的一聲的關門聲。
我把定位通過微信發給了陸銘,原來他找了我很多次,我一直都沒聽。
陸銘到的時候,我就披着一張床單,披頭散發,像一隻小乳貓毫無生氣地縮在牆角處,他看着我眉頭擠着,臉色很沉,好像有什麼在積攢着,忍而不發,他竟然還給我買了一大堆吃的,見到我,他什麼也沒說,挽起袖子就到衛生間裡倒騰了好一會兒。
我就坐在那裡發愣,聽着衛生間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過了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接着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然後他走出來,一句話也沒說,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拎起來,按坐在床尾,他隐忍的雙眸,盯着我看了幾秒,清透的眼眸有了幾根血絲,他緊要牙關,似乎在做着某種決定。
突然,我被圈進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裡。
我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有節奏地跳動着,他輕撫着我的發絲,一遍又一遍,懷抱很溫暖,他身上的味道讓我卸下了所有的心防,我竟然就這麼毫無忌憚地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痛痛快快地又哭了出來。淚水把他的白襯衣都打濕了。
我聽見他柔軟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就沒事了”
後來的事情,我竟然有些模糊不清,我記得好像陸銘是在我去洗澡的時候,給我煮了一碗熱氣騰騰地雞蛋面,看着我吃完,他才放心離開的。
之後的,每一天,陸銘都會過來看看我,帶我去吃飯,給我添置點什麼。
再之後不久的七夕節,他帶我去逛夜市那一晚,我的手不知不覺地被他包裹在掌心裡,我們一句表白的話也沒說,隻有彼此地望進對方的眼裡,看着對方眼底裡的自己,我們知道,我們相愛了。
陸銘不是個很會懂得制造浪漫的人,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卻好像又帶着浪漫色彩,好像他所說的所作的都是全心全意為了你。
有好吃的,他總是第一個想到你,有好玩,他總是想方設法帶着你,總之,他無時無刻不想着讓你快樂。
冷天,他可以為在你不願意穿襪子的時候,把你抱在懷裡,給你穿上襪子,還像老媽子一樣責備你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他記得你的生理期,提前準備好暖寶寶,姨媽巾,總之,他是那種為你操碎了心,把你當女兒哄着的人。
他很有紳士風度,對工作負責,對家人朋友都很很好的人,我時常想,我陳七七到底是何德何能才擁有一個這麼好的人。
像陸銘這樣優秀的人,會是一雙怎樣的父母才能培養出來的。
直到陸銘把我帶給他父母,我才深深的領悟到,有其父母必有其子,陸銘的媽媽是一名大學老師,他的爸爸是一名工程師,而陸銘也是從事科技研究的工作。
你進入他的家庭,你才知道,什麼叫如沐春風,他的爸爸媽媽平和開朗,沒有什麼架子,我是一個普通的公司職員,一個三流大學生,他們一家子博士生,卻沒有因為這樣而看不起你。
在你面前,他們就是普普通通,希望自己兒子健康幸福的父母。
他們家給了我最大的包容,将我這顆冰塊的心,一點點融化,他的媽媽,知道我無父無母之後,把我當自己女兒一樣百般疼愛,疼愛到甚至陸銘有時候都酸溜溜的說:“感覺我是個上門女婿”。
但眼裡盡是對我的無限的寵溺,在他們的家裡,我感覺自己就是個被寵廢了的公主,衣食都不能自理。
晚上,我靠在陸先生的懷裡,傻笑着:“陸先生,我感覺你是老陳不放心死後留我一個人,特意把你安排到我身邊的天使”
這時候,陸銘緊緊地把我樓在懷裡,輕輕拍着我的背,說:“對對,我是帶着使命來的,我的使命就是一輩子要把你照顧好”。
兩人認識一年後結婚,那時我27歲,陸先生32歲,婚後一年,我們的小公主,比比出生。
陸銘跟他爸媽說:“現在我們陸家有兩個公主了,我這個騎士要更加努力工作才行“。
我們的愛情還在繼續。
人生自有奇逢,我相信是上天把陸銘賜予給我,我要好好珍惜。
苦難和幸運有時候是并存的,在你感覺到人生無望的時候,請不要放棄自己,要相信,這個世界,總有一道光在照拂着你,隻要你打開心懷,張開雙手,去接納,或者就在下一秒它就能庇護着你。
在别人遇到困難的時候,伸出你的手,也許你就是照拂他的那道光。
相信我,苦難過後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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