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路延
洛兵是一個“無齡感”的人。
無齡,并非是時間沒在他臉上留下痕迹,這一點,其實他很坦蕩,歲月鋪展在臉上,沒有刻意抵禦的迹象。無齡,是時間沒在他心上留下痕迹,他并不為其所限制,一直随心而活,青春不朽。
世人知道他,多因為那些脍炙人口的歌,比如《夢裡水鄉》《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都出自他的筆下。大紅大紫時,寫了1000餘首,隻覺疲倦,用朋友的話說,當紅時,反而人不見了,把自己埋了好幾年,出來的是書。
他是那種不走尋常路的人,從小成績優異,上房揭瓦,一次三好生都沒拿過。考上北大,寫詩唱歌,曠課打架,鬧到退學,同學們買了一匹九丈長的白布請願,簽了3000多個名得以轉圜,他卻說“我不讀了!”如今,他正醉心于當一名吟遊詩人,一邊走、一邊寫、一邊唱,他說,我要這樣到老。
随心而行,或許正是他無齡的緣由,通關的密碼,則是詩。他說,自己寫歌、唱歌、寫詩、寫小說,這所有的背後,都是隐藏的詩意:
我眼中的看到的世界,都是詩,我一切的自我表達,也是詩。

北大退學的少年
洛兵打小就背詩。
他出生在一個文藝家庭,父母都在四川省歌舞劇院工作,身邊見的,都是俊男靓女,每日彈琴練功,連晚上睡覺時,聽到的都是鋼琴、大提琴等此起彼伏的聲響。耳濡目染下,小夥伴們也跟着學琴唱歌,唯獨他在背詩:
我外婆是國文老師,我才幾歲時,就天天讓我背唐詩宋詞,每天必須背幾首,背不出就恐吓不給飯吃,雖然是假的,當時我還是信了,背詩背得很快。
外婆雖然嚴格,卻并未讓他對詩産生抵觸之心。這個自嘲5歲就第一次離家出走的人,說自己有一顆不安定的靈魂,而詩歌,正是最好的撫慰方式,10歲起,他就開始寫詩,“如今再看,不堪卒讀。”
或許身邊都是花一般青年男女的關系,他稱自己“成熟的很早”,能夠領會男女之間那一種朦胧美好的情感,但讀書時,男女交往被視作洪水猛獸,這些壓抑的情感,就用詩抒發出來。
他是那種成績極好、卻極調皮的學生,國中時,就有一群同學圍在他身邊,奉他為頭,洛兵就帶着他們出詩刊,取名為《帆》:
當時都是油印紙,每次滾筒油墨滾完,滿手都是黑的。數量不多,寫的又都是風花雪月,每次一出,就被瘋搶而空,後來因為影響聯考,老師才不讓出了。
高中畢業時,他以全省文科前十的成績考上了北大,讀俄語系,歌舞團給他開了歡送會。對此,他打趣自己:從小到大,我是方圓十裡成績最好的學生,但一次三好生都沒拿過,德育不過關。
在北大的日子,他被戲稱為“詩壇一霸”。
洛兵說,當時,北大文學派系可以分為兩派,“正派”是中文系,他們其他系屬于“邪派”,他卻偏偏“邪要勝正”,組建了燕浪詩社,還和幾個朋友搞了北京大學第一屆文化藝術節,請了北島、顧城、舒婷等一幫詩人來做演講,圍觀者衆,水洩不通。
在“正派”的回憶裡,異軍突起的洛兵,是并不可愛的存在,OICQ剛興起時,洛兵還在玩聊天室,發現有人不斷曝光他黑曆史,他逮住了對方,結果是一著名文人,對方“恨恨”地說:
你在五四文學社時,不讓我進文學社!好多中文系學生恨我,說我害他們沒進文學社,還造我謠言,說無論男女,我都是手把手教寫詩的,哈哈哈。
他從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大學快畢業時,因為曠課、跟校衛隊打架、每晚在宿舍樓下彈琴唱歌等,洛兵雖然飽受女生青睐,卻引起了學校注意,讓他退學:
學校一幫人,買了一匹九丈長的白布,走遍了北大,讓大家簽名,一共簽了3000多個名字,請求校方把我留下來。後來,學校也同意了,讓我寫一個認錯書,再休學一年,我卻突然決定:算了!不讀了!
被吵醒的“夢裡水鄉”
在好友龔靜染的回憶裡,離開北大的洛兵,過了一段逍遙自在的生活:
我們一起去重慶,在嘉陵江畔的礁石上,喝啤酒、朗誦詩歌,洛兵還帶了一把吉他,他唱自己創作的歌曲,詞好、曲好、唱得好,我就說,洛兵,你在音樂上也有天分啊。
機緣巧合下,後來的洛兵,确實和音樂打起了交道。
洛兵說,退學後,他嘗試過一些職業,可以養活自己,但毫無興趣,覺得很虛無,他也嘗試過寫詩,作品一直在發表,但一看稿費單,“養不活自己”。
他決定回北京。
在朋友引薦下,他認識了崔健的前經紀人王曉京,王正在找人寫歌:看我抱着吉他,就說那你唱吧,唱完,他說“北大出來的不一樣”,現在作曲的人挺多,那你就寫歌詞吧。
這一寫,就一發不可收拾,各種經典随之而來,比如《夢裡水鄉》《紅花紅顔》…… 洛兵最開始還沒意識到,有天,他跑到一個小飯館吃飯,看到賣肉的屠夫坐在椅子上,悠悠然哼着《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他才知道:
這些歌火了,我能寫歌,能在北京活下去了。
“我當時寫歌,其實有兩種,不太一樣,一種是給陳琳她們寫的流行歌曲,比較偏情感抒情類,量身定做;一種是給給指南針樂隊的搖滾歌曲,羅琦唱的,需要真實的内心嘶喊,這種狀态是很自我、也很自在的狀态。”
90年代,他寫了許多脍炙人口的歌曲。在他回憶裡,特别是1993年到1996年,那是他創作的黃金時期:
歌曲排行榜裡,常能見到我名字,有時10首歌,4、5首都是我的,詞曲都有,當時,音樂是我自我表達的一個出口,我像寫詩一樣寫歌。
那首紅遍大江南北的《夢裡水鄉》,寫于1993年,洛兵說,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正在睡覺,突然,吉他手周笛抱着吉他闖了進來:
他說,洛兵,我寫了一首經典,傳世經典,可以流傳很多年,我是雙子男他是水瓶男,互相尊重又愛互相打擊,我說,你就吹吧,周笛就抱着吉他彈了一遍,确實好聽,他看我認同,就說,我再給你彈一遍?我音樂記憶好,抱過來就彈完一遍,說,你走吧,我想睡覺,你吵醒我做夢,這就叫《夢裡水鄉》,當晚就寫好了歌詞。
洛兵寫《夢裡水鄉》時,還沒有去過江南一帶,後來,他常去江南,看見很多小鎮上,都刻着他歌的名字,還有歌詞。
情願當個吟遊詩人
寫了數年歌詞,洛兵覺得倦了。
他說,一個事情做久了,原有的吸引力在減弱,同時,歌詞表達的東西有限,他想表達更多東西,他形容當時那種倦意:現在,我也登台演出,有時候,和以前的老炮兒們同台,唱了幾十年,那種感覺不複當初,很勉強。
他暫停了歌詞創作,用朋友的話說,他把自己“埋”了起來,一直在寫東西,寫詩,也寫小說。
特别的是,他還寫了魔幻小說,類似“中國版《魔戒》”,他是《星球大戰》第一代粉絲,79年就看過小說,覺得很刺激,等看到電影,覺得思維又打開了一個新的層次。後來,他又看了許多魔幻小說,忍不住動手寫,整整花了4年時間,寫了300萬字,叫《天外》,被粉絲稱為“中國版《魔戒》”,出版過一部,其他還沒有出:
最近,我又全部修改了一遍,嚴密的改,每一段都朗朗上口,有音樂性,我星盤裡有不少處女座(笑),完美主義者。
在常人看來,國内寫魔幻小說,多是年輕人興趣所在,是他們的主場,但洛兵似乎不以為意,他喜歡,是以投入很多時間去做,并不計較得失:建構一個新的世界,還能寫出來,本身就是有意思的事情。
随着年齡漸長,他似乎活得更自在,“我知道如何保持生計和興趣的平衡,不再擔心生存時,有了更多自由表達自己的嘗試。”
寫完《天外》後,他無意中走上了舞台,從此沒再下來。朋友說,每隔幾年不見,洛兵就會讓他吓一跳,因為身份總在變。
2011年,盧中強搞“民謠在路上”,高曉松、沈慶等都請了,讓他也去試一試,在他記憶裡,那是一個4、5千人的大場子,調音的時候,腿都在發抖,等晚上演出,《夢裡水鄉》第一句唱出來,他一看台下,感覺觀衆的眼睛亮了:
那一刻,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台上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小時候,我父母不希望我上舞台,小夥伴都是練琴,我背詩。我年少輕狂時,也覺得上台是戲子,我是藝術家,結果等自己上台演唱後,才發現這感覺太好了,把自己所寫所感的演繹出來,很能表達自己。
剛開始登台時,也有過不認可,他卻有種自信:我覺得我可以征服你。
“有次,我參加音樂節,很多人奔着蘇打綠去的,我一上台,就噓我,下去,我們要聽蘇打綠!我就說,我錢都收了,哪怕你們嗓子喊破,我這7首歌還是要唱完的,這樣吧,唱不好你們可以上台打我,唱得好,你揮下熒光棒好嗎?後來唱下去,滿場都是熒光棒。”
關于唱歌,他還有種更自如的方式,叫做“吟遊”,用他的定義來說,這是種“流浪,一邊走、一邊寫、一邊唱”的模式。他喜歡行走不同的地方,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誰也不認識他,不停地行走,享受那種“不确定的感覺”。
2011年,他做第一次“吟遊”,朋友介紹他去江湖酒吧,觀衆越來越多,後來都站到了大街上去了。之後,他每年輾轉城市,一年大概做6場左右,大多數都不掙錢,有時還貼錢。
吟遊是一種自由的狀态,不止是歌唱,有時還有舞蹈家,有時還有書法家,各種形式表達。11月25日,在成都言幾友的一場,現場音響不支援,他就幹脆拿着新出的詩集《路過你,謝謝你》讀詩,興緻來了,拿着手機,清唱了記憶中的俄語歌曲:
我内心中的詩人,就是遊蕩四方的,走到哪兒寫到哪兒唱到哪兒,我希望吟遊能做下去,是一群人的狂歡,台上、台下都是。
洛兵說,做了27年音樂,都是在别人背後表達,吟遊讓他找到了這些年流浪的狀态,找到了一種更自如表達的方式,他出了一張自己的專輯《吟遊天外》,有民謠、有搖滾、有藍調:
都是我流浪旅途上寫的歌,在我看來,它不止是音樂,也是我看到的世界,我一切的自我表達,屬于内心的詩意,詩意,貫穿了我的所有。
他說,自己情願做個吟遊詩人,這個時間,沒有期限。
“我會一直唱下去,直到我唱不動的那一天。”
洛兵
詩人、音樂人、作家、編劇。
1990年開始音樂創作,代表作有《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夢裡水鄉》《回來》、《随心所欲》《吟遊》《天外》等;1999年開始出版小說、散文、詩歌,結集《秋風十二夜》《天外》《路過你,謝謝你》等;2010年,從幕後走向台前,在全國各地舉辦個人演唱會,命名為“吟遊”系列。